我对他道:“听闻这样可以祛病邪祟,我想兴许能救玉灵姐……”我把屋子四个角的柱子下面都摆好了饼,男子也就不多说什么,看着我摆弄,我再向他借来火石,打着火点上香,这香的气味很特别,并不完全像是庙里烧的檀香那样气味,有点辛辣刺鼻,我挠了挠鼻子,回头去看玉灵,她躺在床上并没有什么反应。正在我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的时候,屋外猛地听见‘哗啦’一声不知是砂锅还是什么东西砸碎的响声,然后就听见屋外的女人大声道:“怪事了!没缘没故这药煲自己炸了?”
我赶紧走出门去看,只见小炉上的药煲已经摔在地上稀烂,药水药渣溅得到处都是,那两个女人正拿簸箕过来收拾,我正发怔,就听屋里那男人喊:“玉灵?玉灵你可是醒了?……”
“吓!”我进屋一看,玉灵果真醒转过来了,只是她一睁眼看清那男子的脸,就立刻悲从中来两眼流泪,那男子不用猜测自然就是韩奶奶的儿子了,他见玉灵哭,他也哭,我本想替玉灵高兴的,但看见这情形也就不敢说什么,悄悄退出了屋外。
看看天时,已经近午了,我回到严家,先去向二少爷告诉了玉灵的事,请他不必担心了,然后到厨房去找桃三娘,其实来了严家还不到一个月,但我心里却觉得已经过了许久,再看见桃三娘的面,惟有想多看见她……也不敢问家里爹娘、弟弟过得怎样?
桃三娘的身影在灶间忙忙碌碌,和在欢香馆里的模样无异,看见我,她便笑道:“月儿?来帮三娘拣葱?”
“好!”我用力吸了吸鼻子,大声答应道。
* * *
玉灵的身体果然很快好转了,并没有再咳嗽不止。后来我才知道,之所以用红禧饼拜祭送‘煞’,就好比家中有不好的事,所以要用红事冲喜的缘故一样。再加上是用桃三娘做的红禧饼,因此才能这么顺利治好她的病吧?大致如此,桃三娘也没有把这当一回事。
终于玉灵和韩家的婚事还是如期办成了。喝喜酒那日虽然二少爷并没有去参加,但她还是送来一大盒欢香馆桃三娘做的红禧饼,那天晚上二少爷拿饼去井边找龙神荼夼,终于又把他给逗引得醒来,原来桃三娘的红点心对龙神是有非同一般的吸引的,俩人最后说好了,只要二少爷想见他的话,就去买桃三娘做的红点心来,荼夼就一定会现身的……
让各位久等了!!!!!
饕餮娘子之红禧饼一章终于完结了!!!
(撒花~泪奔ing……)谢谢不懈顶贴的各位啊!!!
新的一章名为 饕餮娘子之 娘娘米
近期将陆续更新,敬请期待…………
饕餮娘子之六 娘娘米
晚秋的庭院,满眼都是衰草。
每日那司管修剪的婆子来,到处打扫一番,可她们好像也看不到那样的情形?
———清晨的时候,通往屋后那道缝隙,乃至延伸至院子里的一道,会生出一行银色的穗杆,太阳出来的时候,它们又神秘地消失;而沿着围墙的阴影里,生得仿佛黄藤一般模样的精魅,无声无息贴在上面,起初我以为它们真的是地锦的藤,可走近一看才发现它们没有叶片,根须似的尖足牢牢抓住砖缝,小武告诉我,它们都是隆冬将至所以容易枯萎的精魅,而在这里感应到井龙神的灵气,因而才聚拢来的,对人无害。
小武——?
那天我从屋里走出来,看见他坐在落光了花、叶的木兰树上,他起初却以为我看不见他,当他见我抬头一径在看他时,才对我悻悻地咧嘴一笑,我并没有觉得意外,只是问他:“你淘气,就不怕摔下来?”
他两条腿在空中晃来晃去,那根纤细的树枝却好像完全没受到重量似的,在风里轻轻摇摆:“我才不像你,笨手笨脚的丫头。”
天蓝蓝的,很高,飘着几把云丝,淡淡的风吹着走。我才不搭理小武的话,而是仰头对着天空深吸一口气:“嗯,今天天气又很好。”
小武看着我,忽然笑了:“丫头,你早就知道了?”
我点点头:“乌龟就是小武,小武就是我的乌龟。”
小武耸耸肩,大大伸个懒腰仰躺在树杈上,望着天:“嗯……今天天气的确又很好。”
* * *
不知不觉,秋去冬来。
我在严家一切渐渐熟悉了,每日除了忙完份内的事,也开始多学着做些针线活。韩奶奶的腿已经好了,但终归还是落下毛病,走路不那么利索了,却还是每日在屋子、院子的里里外外张罗忙碌。
‘小雪’这日晨起,天色骤然阴沉,没有下雪,而是飘起了绵绵密密的小雨。
韩奶奶打发我到她家去拿点东西,我就出来了。韩奶奶家住在严家的侧门外那条巷子里对面的一户,玉灵婚后便不大进严家做事了,踏踏实实在夫家每日几乎足不出门,我也好些天没看见她,怪想念的。
打着伞走在湿泠泠的青砖路上,我冷得呵出一口口白气,正低着头走,忽然听到一个清悦的歌声:“稻儿叶青青、稻儿叶黄,桂子儿落花树娘娘……”
这是我从未听过的歌,但不知道为何,它字字我都听到耳朵里,脆生生的声音很好听,我循声望过去,街角那边墙根下站着个手里拿着球的女孩子,她唱一句,球就在手里抛一下。球很轻,应该是藤编的,而那女孩身上则穿着件白色的一口钟罩袍,腰上绑着同样藤黄的腰带,年纪看来比我略小,额前有一行整齐的刘海儿贴着,她似乎知道我在看她,便也抬起目光看了我一眼,我顿时怔了一下,这女孩长得煞是标致,黑黑的长眉、弯弯的凤眼,脸色很白像是涂了粉,嘴唇鲜红的,头发却没有梳双椎,而是像那些姑娘姐姐们一样在头顶缠了几色缎带,编成环髻,剩下的则束成一绺儿斜在肩上,身形十分娇小,看上去粉妆玉砌的一般。
只是,她的目光如此沉定而冰冷,好像直看到我心里去了,我有点吃惊,再仔细看去时,只见她没穿鞋子,这么冷的天竟打着一双赤脚站在湿地上,我陡然全身不自禁地打一个寒颤,这时我旁边恰好走过一个人,我没看到他,他也捧着东西低着头走,我俩差一点就撞在身上,幸好这人反应快,一下侧身让开了,手里的东西才没碰到,我吓了一跳,原来是菜市里卖鱼的李成的儿子,他爹管他叫扁头,他也就比我大两岁的模样,这会儿手里捧着的是盛着两尾活鱼的水盆,看样子是往哪家送鱼去的。
我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让他过去,不敢说话,他则没好气地撇了我一下,继续往前走了。这么一吓,我再看方才那女孩站着的地方,那里已经没有半个人影了。我心有余悸,怕不是又看到什么本不该看到的东西……?
到了韩家,院子里有个姑娘在洗衣服,我认得她是玉灵的小姑子,闺名英儿,她看见我就笑道:“玉灵姐出去了,好像是去柳青街欢香馆,说是找那儿的老板娘有什么事,你白跑这一趟了。”
我说我只是帮你家老大人来拿药的,她就洗了手引我进屋,一边跟我发牢**:“我哥又去庄上了,听说今年收成真不好,粮食本就不多,收到仓里还霉了一半,乡下闹老鼠,北方不太平,好多人往南方来逃命……”
我最近都待在严家里,外面的事都很少听说,所以搭不上话,只好笑笑。
拿好了东西,我正要告辞,就见门外玉灵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袱,神色惊慌地撞进来:“光天化日的就敢打死人了!”
“嫂子,出什么事了?”英儿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玉灵拍拍胸口:“咳,真吓人呢!那些人在外面打架,就那边街口,有个老头怕是要死了……”我也吓了一跳:“啊?谁要死了?”玉灵这时才看见了我:“月儿你来了?你先别出去,外面……”她心有余悸地指指门:“严家那两个新来的怎如此强横?在那追着赶打几个花子,把人家的碗也砸了,头也打破了。”
“吓!”英儿皱眉道:“嫂子你说的新来的,怕不是那姓麻,叫麻刁利的?”
玉灵点头:“就是他了。”
“呸!那厮也就是这样货色罢了。”英儿啐了一句,正要把她的包袱拿进屋去,玉灵又叫住她:“是了,月儿你在刚好,方才三娘让我带了点心给你。”
“哦?又劳烦三娘挂心了!”我顿时雀跃起来。
玉灵把一个包袱摊开给我看:“这一包是**饼,这一壶是松花酒。三娘说吃这**饼,专为防病祛秽的。”
“太好了。”我一把接过来,可玉灵却面有难色:“我今日去找她,本为请她教我做北方那边羊羔酒的法子,可她却劝我说这两年都流年不好,不若多省些粮食留待将来用……她有些话我实在不懂,粮食耗了不过再种,竟至于要连做酒的米也省?”
我讪笑道:“我也不知她的话什么意思。”又耽搁了一下,我才走了,出到街上,倒不见玉灵说的被打的花子,远远只看见麻刁利等几人站在那边叉着腰大声说话,我进严家以后就再没与这人对面过,只是听说他做人活络,不知怎么严大爷就特别看重,有事都叫他递送奔走的。
一阵冷风把几丝雨粉吹进我的脖领里,我缩了缩肩,脚上忽然踢到个东西,发出‘砰啷’一声,我低头看去,竟是个破了边的粗瓷碗,被我踢得正打着转。我四下里望望,心想莫不就是刚才玉灵说的那些花子丢下的吧?这碗不要了?
我略一迟疑,也就没放在心上继续走我的路,耳边不经意间又听到来时那阵儿歌声:“稻叶儿青青、稻叶儿黄……”
我疑惑地望去,附近并没有那女孩儿的身影,就看见那个藤编的球不知从哪滚了出来,碰在一块凸出地面的石头尖尖上,就猛地被抛起来一二丈高,然后落在地上,再轻盈地弹飞起来,半空中顺势落在严家的一面墙头上,轻轻蹦了一下,就一下便落进严家的墙里面去了。
回到园子里,韩奶奶正在煮热梅茶,我放下手中的东西去帮忙,她摆摆手:“少爷早上起来就打了几个喷嚏,我说他是受风寒了吧?这会儿就嗓子闷了,还强撑着……你也是的,你该给少爷披那件大氅,他嫌累赘你就多劝两句嘛,这毛雨针针的天,最伤人元气……是了,你到厨房去,今明这两天叫她们就别端带鸡鸭的菜来,蛋也不能吃,你给少爷做些清淡小菜,他爱吃你做的……好下饭就是。”
“是。”我不敢多说什么,就打了伞拿上空食盒去厨房,给厨下的人传过了话,那位李嫂正在砧板上将一只肥鸡起骨,听见我说的话,她就冷哼了一声,虽没说什么,却和旁边切菜的婆子对视一下翻翻白眼,我只好装作看不见。
厨房里现成的有冬瓜,这时节经过霜的冬瓜皮上白如粉涂,瓜肉肥厚,正好拿它做菜,还记得以前曾听桃三娘说过,这种经霜冬瓜的籽更是好东西,拿它炒吃竟可惜了,有药方说拿这白冬瓜仁五两、桃花四两、白杨皮二两研干为末,每日正餐食后便服一瓷勺,日三次,一连三十日,女子即可肤容白净,若想肤泽白中透红,则只要把桃花多加少许就可,据说还有人拿白瓜仁直接研末做面脂药的,效验奇妙。
我把一片手掌大的瘦肉加一点火腿、几朵泡发的冬菇一起快刀剁成茸碎,加盐、酱和豆粉拌匀,冬瓜另切成比拇指略大的小方块,烧油锅将瓜略炒,然后加水焖一下即盛出,再把菇肉茸加姜末用旺火油翻炒,最后勾芡出锅淋在瓜块上。同时,我将豆皮切条约半碗,上铺一层鲜黄豆酱,再把一块腊肉切薄片展开在豆酱上,入笼屉里慢火蒸熟,我正做完这些,就听见平时专管筛米做饭的婆子在外面嚷嚷:“你们快、快来几个人!拦着那些畜生……别进了厨房!”
李嫂拿着锅勺冲到门边看:“吓!它们要往院子里跑了,你们快拦住!”
院子里顿时乱成一团,我还得看着蒸菜所以动,就听外面那些人拿着扫帚到处拍打,今冬的老鼠不知什么缘故,实在猖狂。
不一会儿那些人就打死了七八只,那个最先叫打的婆子不知从哪搜出了一窝老鼠幼崽子,我从窗户看见她拿个大扫帚将一窝连毛都没生出来,粉红肉团似的活老鼠崽从杂物房里扫了出来,那些老鼠崽眼睛都没打开,被她扫得‘叽叽喳喳’满地滚,婆子正在那喊:“你们快去那边树下挖个坑,将这些埋了……”她话还没说完,突然惨叫一声,整个人跳了起来,手往后背乱抓,然后就看见一只老鼠从她的裙子里跑了出来,旁边的人都哄地笑起来,李嫂笑得最厉害:“赵妈,你还把它们当宝贝似地藏着怀里么?”
那婆子跳着脚道:“你们来帮我看看,这畜生也不知什么时候跑进来的,咬了我喽!”
一众人笑得更厉害。
我不能耽搁,做好了饭菜便盛食盒往回走,路上看见麻刁利和另一个男人匆匆忙忙在廊上走来,我和他迎头碰见,便连忙低头让到一边让他们过,哪知麻刁利却认得我,停下对我道:“诶?这不是小月姑娘?一阵子不见,愈发标致了。”
我只好笑笑点点头,与他同行的人不耐烦道:“快走吧!大少爷急着等咱呢。”
麻刁利毫不在意地道:“嘁!不就是商量庄上那事么?要我说,统统捆起来打一顿,稍微吓唬一下那帮家伙就尿裤子了,谁还敢告?谁敢放个屁?”麻刁利用力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狠狠地一边说着一边走远了。
我怕饭菜凉了,赶紧回到这边院子,可才走到月亮门外时,就见唐妈走出来,一看见我就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道:“哎,小月姑娘!你过来一下。”
“唐妈有什么事?”我疑惑道。
她四周看了看,十分小心的样子,然后把手放到嘴边给我说:“我说呀,韩奶奶的儿子在庄上牵扯到人命官司了!严家现在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就没敢跟她说,但她迟早是要知道的呀,所以我说你留心点,她老人家年纪也大了不是……”
我一愣:“啊?这话怎么说?”
唐妈把双手一拍:“咳,就是她的好儿子呗,今年庄上本来就欠收,仓里的谷子又霉了一半,他们陪大爷去收东西,晚上跟那几个人喝酒,不知谁就吵闹起来,互相推搡几把,有个人就撞在柱子上死了……现在还说不清是谁的过责,正在查办呢……我说这韩大啊,过去跟庄上个娘儿们那些龌龊事儿幸好没闹大,**奔之罪过可不小哇,可你说他怎就不肯安生些?”
我吓了一跳:“吓?真有这事?”
唐妈警惕地回头望望院子里:“我先走了,你可记得,二少爷这会儿不舒服,你就多照顾点儿!”
“噢,我晓得的。”我点头。
我在屋里将食物摆放到桌上时,耳畔听见屋外檐上一阵翅膀躁动地拍响,我眼角瞥向门外地上,看见张开足有一丈多宽的巨鸟羽翼阴影淡淡投在白净的砖地上,韩奶奶提着黄铜壶正把凉了的水拿去灶上烧热,幸好她是看不见那只站在围墙上的巨鸟的,我先前在白日里也从未看见过它,但今天不知因为什么,它显得尤其地烦躁不悦,我在院子里走回来时就听见它在严家的上空唿哨着旋转,一度吓得我以为它想像老鹰抓鸡雏那样飞下来抓我呢……但它最终只是落在那边围墙上,‘划啦划啦’地抖着翅,时而发出一声刺耳的暴躁尖叫。
我不知道二少爷听到那只大鸟的异常动静没有,走进屋去,见他披衣挨在榻上正看书,可能是暖笼里的炭气太旺,他脸色潮红,一阵阵轻微咳嗽。我赶紧给他手边的茶杯里续上热水:“二少爷,吃饭了。”
他略抬了抬头:“外面怎么那么吵?”
我摇摇头。
他把书放下站起身,口里嘀咕了一句:“方才好像听韩奶奶说在院子里看到老鼠了?”
我只好答:“厨房那边仓库刚才抓了好些。”
这时突然屋外院子里‘哐当’一声响,韩奶奶‘哎哟’一声,我吓了一跳赶紧跑出去看时,只见韩奶奶坐在地上,前面炭炉上的水壶也歪倒一边,水都撒了出来把炉子都淋个湿透,估计里面的炭也湿了,正冒着一大股白烟,我连忙去扶韩奶奶:“奶奶,您快起来!摔着哪了?”
韩奶奶幸好没烫伤,只是腿又不行了,我和二少爷一起扶她在一张杌子坐,她摆着手:“个猫大的老鼠……把壶都踢翻了,咳!没看见都不信还有这么大的!”她拿手比划着,我去周围察看:“那么大老鼠?在哪儿?”
她咂嘴道:“早跑了,一眨眼就不见了!”然后又推二少爷:“小琥你快去吃饭,别着凉了,我这老身子骨了,歇歇就没事。”
二少爷站在那没动,我看他眉头紧皱,不知在想什么,韩奶奶更用力推他:“快进去!”
二少爷转向我道:“今天家里有哪里不对么?”
我心里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只得又摇头。
(未完 作者将这个故事的续接在岁岁糖后面)
每道珍馐都隐藏公案:饕餮娘子之岁寒记
作者:佟婕
《饕餮娘子》 第一部分
岁岁糖
这人间五味之中的甜糖,
初时煮好了便是金黄清澈,
可一旦熬过了就变黑,
那甜过了也就只有苦。
临近度岁,江都城里家家户户都忙着浆洗、裱糊,也难得这几日天晴,小秦淮畔一行临水的窗户都撑开着,晾出红布或腊肉,还有一个个荸荠形的盖篮,也不知各家那篮子里面备的都是什么好吃食。
傍晚时分的柳青街欢香馆里,桃三娘总要熬好一锅桂花赤豆粥,端到大堂中央取暖的黄铜炭炉边温着,淡淡的甜香味有种让人安宁喜悦的感受,引得店外路过的人也不自觉地往里面张望。
准备年节糕点的杂事是我最愿意做的,桃三娘让我帮她磨糯米粉,小小的一盘石磨,顺着一个方向转,预先泡好的糯米发得很鼓,拿勺舀米进磨眼时,切记要半勺米加半勺水,出来的米浆白腻,之后再掺入一点籼米的干粉,再拌入桂花和红糖搅拌好,蒸出来便是红香软甜的桂花年糕了。
江都人尤其喜欢拿桂花年糕在十二月廿三这日祭送灶君的,因传说灶君司管人间饮食,且身边随侍有二神,一捧“善罐”一捧“恶罐”,用以考察民间每家的种种善恶行径,年终时便上天庭报告,人们都希望灶君在上天时多说自家的好话,别说坏话,于是就都准备些又甜又黏的东西想去塞灶君的嘴巴。桃三娘对这个说法只是笑,街坊的婶娘来买糕时跟她说起祭灶这事,她便故意压低了声说:“其实依我看,不如索性做一缸醪糟给灶君爷,让他喝个醉眼昏花,头脑不清,自然就不记得你家还有什么坏事了。”
街坊婶娘听得半信半疑:“还有这可能?”
桃三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你倒是不妨试试,我这里刚好有新酿的,发得正好。”
我在旁边听得不由好笑,不过也觉得好奇。过了一会儿,桃三娘送走了几位婶娘,我便问她:“三娘,如果被灶君说了坏话,天庭会怎样惩罚凡间的人?”
桃三娘想了想:“我也是听说,有大过者将减一纪的寿,一纪也就是三百日,而就算是有小过,那也得减个一百日的,所以可不敢得罪灶君爷爷的。”她笑着就到后面去了,我听着却觉有点害怕,心想以后可不敢做错事了。
正在我发愣之时,一个提篮的女子身影走进店门来:“请问桃三娘在么?”
我抬头望去,是个年不过二十左右,容貌清秀的挽髻小妇人,看着倒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是哪家的。我连忙起身答道:“三娘在后面呢,我帮你去叫她一声。”
正说着桃三娘就拿着一盒松子仁走出来,看见那小妇人便笑着迎过去:“梅香你来了啊!”
我听到这个名字,才想起这女子原来就是在本地一带小有名气的一位姓姜的廪膳秀才家的通房大丫头。老早前就曾听来店里吃饭闲聊的一些客人议论过他家的事。要说廪膳秀才这一名头,可是秀才里面头甲第一名的地位,而得了这个廪生名义后,每月也就可以得到朝廷发给的廪米六斗,可是极光荣门楣的身份。而这姜廪生,据说虽是才学满腹,但为人性情却有些软弱,娶了高邮李家的一位小姐。李家本也是干净的殷实门户,但无奈那位小姐却是出奇的泼辣厉害人物,进了姜家门后,就把姜廪生一家上下搅管得叫苦不迭。去年姜廪生的那位六旬老母因病过世,很多人就在背后议论说姜家的老大人难说不是被儿子房里的河东狮给气死的,因为姜廪生身边跟随多年的丫鬟梅香,就是老夫人看不过媳妇欺负儿子,才力主让他正式收房的。起初李氏也不敢大闹,但时间渐长,不少尖酸挑唆的话语和言行也就越来越放肆,连家里家外的下人都看不过眼,还好那梅香聪慧有分寸,时时还能帮着担待分解些,让家主不至于丢尽脸面。
梅香拉着桃三娘的手笑着说:“那回在你这儿买的玫瑰松子糖,我家相公和娘子尝过,都赞说味道与寻常买的甚是不同,所以今天差我来再买些,而且务必跟你这儿仔细学一遭呢!”
“呵,这岁岁平安岁岁吃糖,还能有什么不同的做法?倒是多谢你家姜相公照顾我这小店生意。”桃三娘说着客气话,拉梅香坐下:“我正刚好又砸了一盒松子仁,做松子糖还不容易?你先喝口茶歇歇脚。”她说着一边又给梅香倒上热茶。
玫瑰松子糖的做法其实不难,最考究的就是掌控时间和火候,先是把舂碎的黑芝麻粉末、松子仁在锅里炒香,然后备下硬糖、麦芽糖,少量玫瑰花酱,另拿一口锅滴几点油把糖炒化,切记炒糖的火不能太大,先下硬糖后再下麦芽糖和花酱,待糖浆金黄滴化的时候,就把芝麻粉、松子仁倒入锅里,之后迅速混搅拌匀好,立刻倒出在一个抹香油的平盘里,拿木勺压平整,趁着热气未散之际,就把整块渐硬的糖翻倒出来,在干燥洁净的砧板上用刀切出码齐的小方块,切完糖块也几乎已经全凉,桃三娘拿一块给梅香:“你尝尝!”
梅香接过糖块咬了一口,有点疑惑地道:“要说做这糖的工序,我家也是差不多,只是出来的味道究竟是与三娘你做的不同啊!”
桃三娘微微一笑:“这花酱是我自己亲手采的花做的,这麦芽糖也是自己熬的,兴许自家做的味道总比买的不一样?”
梅香点点头:“是了,向来听闻桃三娘对一饮一食皆十分考究,从这松子糖也可看出,这人做事是不论巨细都得认真刁钻些才对的。”
桃三娘替她把糖放入食盒,梅香站在灶旁,无意中身子退了一下,碰到了灶沿上的一柄铁勺,铁勺“乓当”一声落了地。这倒没什么出奇的,梅香赶紧抱歉地低身去捡,却才发现铁勺竟断成两截,长长的铁柄中间就这么齐齐分开了。
“呀?”梅香惊呼了一声,拿起铁勺一脸惊诧:“三娘,这……”
桃三娘也是一怔,但随即就摆着手接过勺子说:“不碍事、不碍事。”
梅香赶紧从身上拿出钱袋:“真是不好意思,我这赔给你。”
桃三娘麻利地把糖都装好盒递给她:“这家什也用好些年了,原本就是坏的,换掉也是迟早,只是一味心想姑且、可惜,就下不了决心换。其实呀,有好的、新的,为什么不快换来?我倒觉得该感谢梅香姑娘你呢!”
梅香还是一迭声地道歉,一定要把铁勺的钱放下,桃三娘拉着她的手送出门,回来时拿起那个断了的铁勺端详了一下,我在旁边有点奇怪:“三娘,这东西怎么会无端断了?”
桃三娘笑了笑,便随手丢到一边,低声嘀咕了一句:“她身上的兆示恐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