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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造就一场文字狱,自少不了作文字者和刻意诠释者,但最重要的却不是此二者,而是那高高在上,娇纵成性,容不得丝毫冒犯的绝对权力。此种绝对权力好似心智偏狭的心理障碍,其作为恰好与理性人的正常作为相反,乃一种不识好歹,欠缺理智,丧失现实判断能力的病态。如前所述,是将酒后、梦中的意愿不受约束地在现实中肆意作为。从医学角度看,这或者该叫妄想症或其他甚么名称,总之属于一种精神疾病。那么一来,病态权力支配下的社会,自然亦不可能正常,只能是倍受感染,在病中呻吟的可怜社会了。
水浒乱弹之“受三卷天书”
在下乃一武侠迷,金梁古温黄等名家宝典,一个也不曾放过。武侠里面的一大卖点就是所谓“秘笈之争”了。谁只要拥有先人秘笈这个好东西,即可立马脱胎换骨,面目全非,甚么天下无敌,纵横四海统统不在话下,就是安邦定国也大有可能。试想张良若无仙人以秘笈相赠,何能运筹帷幄,神机妙算,辅佐刘邦一统江山,成就万世功业,而后又飘然遁去,羽化成仙?也就难怪在武侠里面,为了一本甚么“九阴真经”、“葵花宝典”,各派黑白正邪人物总要争的头破血流,你死我活了。
碰巧的是,《水浒》里面宋江也曾经巧遇仙人九天玄女,更被青眼有加,不仅助他避过了追兵,还迎入洞天福地,款待殷勤,临行赠天书三卷。比起倍受考验和刁难的张良,宋江的秘笈可算是意外收获,得来全不费功夫。可惜《水浒》却并未交待后事,天书到底有何玄妙之处不得而知。到第88回,宋江征辽遇到难题,九天玄女再度现身指点迷津之际,宋江尝言:“臣自得蒙娘娘赐与天书,未尝轻慢,泄漏於人。”可见这三卷天书宋江并不是没有认真学习过,可这并未让他脱胎换骨,成为张良二世。在下想来,感情这天书三卷谈的都是忠君爱国的陈词滥调,并无安邦定国之诀窍,修行得道之法门。呵呵。
当然,这都是小说家言,神奇传说而已,一笑即可,可谁又不在心中默祈:“假如真有什么秘笈宝典,而且又被我所得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一举成功,不用这么辛苦地念书、劳作了。”所以放眼当下,秘笈宝典这类东东以另外的一种方式大行其道。古人的秘笈都是秘不示人,只能私下里偷偷研究的,谁敢公然宣称我手握秘笈?当下的秘笈就好多了,都是共享的,只要到书店里花些银子就可以得来,且包装精美,,解说详尽,图文并茂。而且这类秘笈一般视社会潮流和众人的心理而定,变化多端,层出不穷,涵盖任何一个为众人关注的公共领域。股市牛了,则流行炒股绝技,庄家动态或黑马秘闻,彩票火了,则卖弄号码分析,概率独家;名人出了,有“不得不说”的故事揭其老底;想发财?有秘笈“如何赚大钱”、“怎样成为亿万富翁”;想当官?有绝技“权谋术、”“厚黑学”;想出人头地?有宝典“成功必读”、“羊皮圣经”;就是想攀龙也可以找到天书指导,有最新秘笈“如何嫁得千万富翁”。
至于说迎合社会基本需求的秘笈,那就更多了。科举当数最为人所瞩目,这方面的秘笈最多最经久不衰,比如“×××学习法”、“×××高考(研考)预测题”、“如何考进清华北大”、“高考(研考)必备”、“××大学的男孩(女孩)”、“×××成功经验谈”等等等等,多得令人眼花缭乱,你发愁的不再是秘笈难觅,而是秘笈多到无从选择。再一个秘笈盛产地就是E文了,“××天攻克英语”、“××天突破口语”、“××天速记1000000单词”,并冠以“风暴”、“疯狂”、“快车”、“轻松”等令人惊叹的词汇,就是那些握有真秘笈的古人也会大大自叹不如,没准恨不得将手上那本祖传的破旧发黄的玩艺烧掉了事。
在下无意贬损这些当代秘笈,尽管良莠不齐,水准相差极大,确有一部分秘笈并非欺人大话,实为有独到处的经验之谈。只不过尽信书不如无书,一种方法或技巧得之于实践,从别人的方法中得到的只是别人的经验,别人的方法,是不是适合自身还需以修炼进行验证和调整。世上没有可以放之四海皆准的秘笈,都是因人而异,或可以适合一部分人,但无法推而广之的,万万迷信不得,比如那“葵花宝典”就是一套太监武功。令狐冲不曾为秘笈所惑而引刀之宫,“独孤九剑”就足够他琢磨了,郭靖亦不曾修那“九阴真经”,凭一套“降龙18掌”一样成了大虾。成功不是靠秘笈造就的,无他,善用所长尔。
宋江得了天书,且“未尝轻慢”,仍不免落得个药鸠身亡的结局,天书并未改变他的命运。没能就此逢凶化吉,也未如仙子所诺助他“辅国安民”。这长五寸,厚三寸,得自神仙亲传的三卷天书看起来不仅无用,可说还害了宋江,或至少可以说是连累了一干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看来天书不可轻易接受,更不能成为包袱啊。
水浒乱弹之“三打祝家庄”
“三打祝家庄”是梁山发动的第一次侵略战争,也是梁山走向强盛的标志。古今中外的历史都证明:唯有扩张方会带来势力、威慑力和影响力,才可以拥有真正意义上的强大。反过来,强大之后会带来更确实更广泛的势力、威慑力和影响力,令四方敬畏归心。这是一种良性循环。
当然了,扩张并不仅仅局限于军事侵略或武力掠夺,经济、文化、制度、观念方面的扩张渗透有时候或许更为重要,也更有价值。不过,后者的扩张往往要依仗前者作基础和支撑,因为后者是长线意义上的收获,前者才是不可缺少的筹码。恺撒的罗马帝国,拿破仑的法兰西王朝,彼得大帝的沙俄霸权,连同那号称“日不落”的大不列颠王国,无不是刀剑枪炮造就的。一个现成的例子就是当下的米国,倘若老米们也韬光养晦,关起门来一心搞建设,不愿意出头充当维持世界秩序的活雷锋,顶多是另一个加拿大或瑞士而已。安能独坐“球长”这一头把交椅,掌控游戏规则,分配各家蛋糕配额,且独占最大的那一块?有人不服是不是?布先生说话了,那就“Bring somebody to Justice”。
梁山攻打祝家庄,其实并没有甚么道义上的充足理由,因为时迁偷鸡在前,石秀烧店在后,那原本就是三个意欲投奔梁山的亡命者惹出来的祸,这一点晁盖看得很明白,“俺梁山泊好汉自从并王伦之后,便以忠义为主,全施恩德于民,一个个兄弟下山去,不曾折打锐气……这两个把梁山泊好汉的名目去偷鸡,因此连累我等受辱!”不过晁盖之见仅仅是一般意义上的简单是非判断和名誉感,力主入侵的宋江见解明显高明的多,“一是与山寨报仇不折了锐气;二乃免此小辈,被他耻辱;三则得许多粮食,以供山寨之用;四者,就请李应上山入伙。”前两条理由是扩大影响和威名,是政治意义上的,后两条涉及经济和实力上的获得利益。说到长远战略眼光,晁盖比宋江确实差很多。
梁山势力初成,自然比不得米国,那祝家庄虽是个“流氓政权”,却也不是伊拉克,故不存在一边倒的战局。双方的实力大体而言是旗鼓相当的,或至少也是六四开。再把地利考虑进去的话,则完全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若李应不曾与祝家庄翻脸,祝、李、扈三家合力就更有一拼了。所以梁山虽然前后共出动了超过七千兵力,仍不免损兵折将,陷入进退不得的苦战中,和后来108将聚齐的全盛时期两赢童贯,三败高太尉的用兵自如,游刃有余简直有天壤之别。若不是凑巧孙立孙新等人来投,让吴用有机会使用里应外合之计,在祝家庄内安置下了第五纵队,胜败还着实难以预计。这实在是天佑梁山,战争的天平因为一件本来全不相干的事件发生而忽然倾斜了。按军师的话,“这个祝家庄也是合当天败”。
三打祝家庄的艰苦和曲折是梁山为今后的强盛付的学费,可也叫做成长的代价。强大是打出来的,不经血火之洗礼和考验,不会有真正的强大,耽于舒适安乐,满足于现状是没有前途的。如王伦那样,迟早一天会被官府连根拔起,如秋风扫落叶般剿灭。即使无心作长期对抗,想归顺朝廷,回归主流社会,若无法赢得对方的正视和敬畏,恐怕也不得其门而入。首先你得有资格和官方对峙乃至分庭抗礼,成为对方视作不容轻视的谈判对手。人道主义者和平主义者往往无条件反对一切形式的暴力,但和平或人道没有剑作支撑,没有强大的实力作后盾,根本就是无从谈起的。这个世界从来就是这么现实,你不认也不行。
水浒乱弹之“剪径劫单身”
埋伏在那荒僻野外抢劫单身过路旅客的“李逵二世”李鬼,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近乎李逵的反面形象。李逵威猛强壮,李鬼猥琐虚弱;李逵桀骜不逊,李鬼胆小如鼠;李逵光明正大,李鬼狐假虎威;李逵忠肝义胆,李鬼忘恩负义……
如此平庸不堪的李鬼,为何有胆假冒李逵?有三个原因,一是李逵在当地恶名远扬,人人闻之丧胆,冒名抢劫成功率很高;二是李鬼是李逵的fan,潜意识里他渴望成为李逵式的人物;三是李鬼生计无着,只得铤而走险,以剪径谋生。
第一个原因乃李鬼亲口招供,第二个原因是在下的武断猜测,第三个原因则很快得到了证实。李逵后来就凑巧闯入了李鬼之家,那是一处偏僻无人的去处,只“远远地山凹里露出两间草屋”。李逵杀掉李鬼夫妇之后,“去房中搜看,只见有两个竹笼,盛些旧衣裳,底下搜得些碎银两并几件钗环。”这么说来,李鬼可算地道的赤贫阶层,无产阶级了,与鲁迅笔下的阿Q相比,仅仅多一个老婆,两间茅屋而已。
不妨设想一下,假如李逵不计前嫌,大手一挥,说道:“小鬼,跟我上梁山闹革命去!”估计李鬼哪怕老婆不要了也会跟去(当然同去是最理想的),成为李逵麾下的一小卒、一喽罗。早有有心人发现并指出,梁山好汉里面并无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赤贫者和农民。不过这个统计只局限于“好汉”,梁山并不仅仅由“好汉”组成,下面还有数千号普通士卒,这些人可能大都是失去了土地的农民,或者是连土地都没有的社会边缘人,像李鬼那样的无产者绝对不会少,而且应该是构成梁山势力的下层主力。
于是,想到了一个关于历史进程的著名命题:历史究竟是由英雄还是由群众创造的?或者换个说法,是由李逵还是李鬼创造的?
按在下自幼所受的历史唯物主义史观教诲:历史勿庸置疑是由人民群众所创造。然而,人民群众是抽象组成,倘还原为有血有肉的个体的话,则多为李鬼或近似于李鬼者,也就是说,李鬼们才是历史的主体,李逵们无非推波助澜,顺应了潮流而已。篡改一句伟人名言,那就是:“李鬼,只有李鬼,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
事实上,现实中的李鬼却是被李逵所操纵的傀儡和杀戮对象,也是一般精英阶层的嘲弄对象,和李鬼有些类似的阿Q不就被评价为“中国人的典型”?如果阿Q、李鬼等在被鄙夷被凌辱的同时又在支配着历史走向,是不是有点让人不可思议?何况,历史书籍还是现实宣传都只会为李逵而不会为李鬼树碑立传的,无论补天、射日还是治水,一切丰功伟绩都是英雄的成就,不仅与李鬼们毫不相干无关,还要求他们感恩戴德。即使当下不可一日或缺的银子,像英镑、美元、日元、人民币,上面印着的英雄头像也似乎在提醒:别忘了今天的幸福生活是谁带来的?
再回到梁山。梁山除了108个英雄,还有众多的小喽罗们,没有后者的摇旗呐喊,前者大约也做不成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那么是不是可以断言,梁山的历史是由李逵和李鬼共同创造的?这可概括为一个公式:LS=LK+LQ。这个公式如果要进一步简化的话,LK和LQ需要作适当的变换,即确定李逵与李鬼的比率x=LK/LQ,多少个李鬼相当于一个李逵,或者是,一个李逵产生于多少个李鬼之中?
让李鬼脱胎换骨为李逵并不是痴人说梦,有招可循的:一、把身体练的倍儿棒,二、苦修一门武功,三、严格遵守一些江湖规则,四、勘破生死,有超越生存的更高目标,五、激发一种蔑视王法,无法无天的愤怒情绪,等等。如此一来,至少10个李鬼中造就出两三个李逵当非难事。只不过成为了李逵的李鬼却又会因为身份改变而忘记其本来的面目,会回过头去鄙夷凌辱其他的李鬼。实际上,这就是在下的看法:所谓英雄,本来自于群众,但一旦被群众认可,又反过来凌驾于群众,甚至可能骑在群众的头上。
关于历史进程这个问题在下的解答有了,那就是如前面所推论,LS=N*LQ,是李鬼的倍数放大。一放大为英雄,再放大为政治(经济、军事)集团,三放大为体制和价值观念,最后则决定了历史走向。N体现英雄对群众的支配度,也可作为衡量群众对英雄的依赖度的指标,当N过小,是一个缺少精英的平庸社会,如同桃花源、乌托邦,虽美好却是停滞的,并不足取;但N过大,英雄主宰历史,操纵群众,独享利益,是更需要警惕独裁集权社会,一个理想的公平民主社会应当是N值控制适当的社会。不过,别追问如何确定N取值,怎样控制,这超出了在下的能力,因为区区在下不过一俗人,就是说仅一李鬼而已。
水浒乱弹之“失陷高唐州”
这一回,在下想说说柴进这个人。
若论及落草前在主流社会中的地位和等级,梁山上大约没有比柴进更显赫,更尊贵的了,因为赵宋的江山得自柴家,而柴进正是大周柴世宗子孙,“自陈桥让位,太祖武德皇帝敕赐与他‘誓书铁券’在家,无人敢欺负他”。可惜的是,也因为这一层关系,柴进不可能有机会跻身政界,加官进爵,或至少混个一官半职,所以其显赫尊贵与权势无关,无非享受政府的优厚待遇,吃祖上的恩萌罢了。
仕途无望的的柴进“门招天下客”,和宋江一样走下层路线,也是一个行惠的社会活动家,与黑道关系密切,往来频繁,那梁山更是从王伦开始就与柴进有非比一般的关系。
不妨将柴进与宋江作个对比,按说以柴进的家世、财富和地位,哪一样都是身为小吏的宋江无法比拟的,说到急人之困仗义疏财亦不在宋江之下,可作为社会活动家,柴进的知名度和成就却远远不及宋江,这又是怎么回事?这是由屁股决定的,柴进是名门望族,社会阅历不深,思维方式带有明显的贵族气息,和在社会下层混迹的宋江不同,“江湖”不是柴进的生存环境,而是叶公画在壁上的龙。
不妨归纳一下:其一,柴进无知人之明,乏识人眼光。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怠慢武松了。武松在柴进府上养病的时候还不是一个打虎英雄,仅仅一般的江湖流浪汉而已,虽被柴进收留,却只能在走廊上烤火,柴进因何不喜武松?《水浒》说了,“原来武松初来投奔柴进时,也一般接纳管待;次後在庄上,但吃醉了酒,性气刚,庄客有些管顾不到处,他便要下拳打他们;因此,满庄里庄客没一个道他好。众人只是嫌他,都去柴进面前,告诉他许多不是处。柴进虽然不赶他,只是相待得他慢了”。这就难怪柴进虽然“专一招集天下往来的好汉,三五十个养在家中”,却连一个得力之人都没有。
其二,柴进驭人无方,威望甚低。当初款待林冲的时候,他的枪棒教练洪教头到来,“只见那个教师入来,歪戴着一顶头巾,挺着脯子,来到后堂。”林冲恭恭敬敬地参见,而这位教头“全不睬着,也不还礼”,更出言指责柴进:“大官人今日何教厚礼管待配军?”只这副反客为主,骄横跋扈的令人生厌模样就可知柴进平日的软弱可欺了。而柴进怂恿二人比武,其中的一个动机也是“要林冲赢他,灭那厮嘴”。要借助于客人之手管教自己的教练,这柴进也着实可怜。
其三,拘于法理,不越雷池。柴进纵然与黑道打得火热,却始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就立场而言从未站到草莽们一边。虽然他曾对宋江夸口说:“既到敝庄,俱不用忧心。不是柴进夸口,任他捕盗官军,不敢正眼儿觑着小庄。”那不过是仗着丹书铁券,不会有身家性命的危险。而且,柴进收留在逃罪犯一般都不会太长久(时间一长不免泄露,呵呵),若真要身边发生的大案,比如林冲杀死陆虞候等三人,火烧草料场一案,“官司追捕甚紧,排家搜捉”。柴进也就只能表态“且住几时,却再商量”,林冲一开口辞行随即安排去处,赶紧打发走了。在柴进府上大概宋江待的时间最久,这也是因为郓城距离较远,宋江的案情也不算太严重而已。
西谚曰:“三代出贵族”,但中国不同,是“富不过三代”。论及义气这个最为江湖看重的环节,柴进或者连朱仝也比不上,其他诸如眼光、手段、谋略、厚黑、算计等等,柴进这位贵公子亦全不在行,跟宋江更是不在一个档次。柴进不像宋江那样怀有跻身上层,“恰如猛虎卧荒邱,潜伏爪牙忍受”之志,他的生活经历和思维方式注定了他难以成为黑道大孽或者造反首领,广交天下英雄,仅仅是他百无聊赖的贵族生涯中的一点刺激和点缀。
当强行坼迁的事居然也落到了柴进头上时,他犹在希望:“我家放著有护持圣旨,这里和他理论不得,须是京师也有大似他的,放著明明的条例和他打官司!” 反倒是李逵看得更明白:“条例!条例!若还依得,天下就不乱了!”有意思的是,柴进勾结黑道,窝藏包庇罪犯均能逍遥法外,却因为叔叔的房产问题而身陷囹圄。这不能全怪李逵鲁莽,因为“柴皇城被他打伤,呕气死了,又来占他房屋;又喝叫打柴大官人;便是活佛,也忍不得!” 即使李逵不曾出手,柴进一样可能被随便诬陷一个罪名关押,想从皇帝那儿讨得公道是休想。
尽管有先祖的丹书铁券,丧失了政治权利的柴家走向衰败,沦为新兴权贵的欺压对象和牺牲品是在所难免的事。那个过时了的优待特旨对实权派甚至连一点威慑作用都没有。“这厮正是胡说!便有誓书铁券,我也不怕!左右,与我打这厮!”——这就是权贵的回答。权大于法是集权社会的真理,昔日的荣耀不足为凭。失陷高唐州的可怜贵公子柴进却连这个也没搞明白。
水浒乱弹之“误失小衙内”
“八方共域,异姓一家”的梁山泊,无论三教九流,王公草莽,无问亲疏,不分贵贱,来者皆是同甘苦共患难的手足弟兄。对饱受权势为尊的主流社会欺压迫害的江湖豪杰、落魄官吏士绅而言,这实乃是一个理想的公平社会,简直可比作社会主义高级阶段。
然而,这天堂并非人人都愿意接受,也有并不想进去的。比如朱仝就是其中的一个。
被“赚”上梁山的当然并非只朱仝一人,往前有秦明,往后还有徐宁和卢俊义,赚秦明和徐宁上山多少有些军事上的考虑,赚卢俊义上山则是政治上的需要(这放到以后再讨论),但朱仝就比较特殊一点了,一则他曾私放过晁盖、宋江,可算梁山的恩人;二则梁山人才济济,类似朱仝这样的人很多,也就是说,并非如徐宁那样为梁山所急需,三则朱仝不是也不会成为对梁山构成威胁的人物(像清风寨时的秦明);更重要的,朱仝尽管当时是待罪之身,本人根本没有丝毫上山入伙的意愿。
说宋江、吴用此举是恩将仇报或许有些过了,因为他们也是出自好意,一方面想为山寨网罗人才,另一方面也是想借此机会报恩。山寨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但对朱仝的遭遇却跌落至谷底,为雷横顶罪被发配沧州,堂堂一条好汉竟然沦为了保姆,这有些让宋江等看不过去了,遂动了接朱仝上山共享富贵的念头既然是为了朱仝好,那就不管他是不是情愿了。当初为免纵虎归山,逼秦明至绝路,以“仁义”著称的宋江曾经做过惨无人道的屠戮之举,“旧有数百人家,却都被火烧做白地一片;瓦砾场上,横七竖八,烧死的男子、妇人,不记其数”,亦间接杀了秦明全家。那么说来,如果只需要杀一个不相干的儿童就可以绝了朱仝的归路,让他感到天下虽大却唯有梁山才去得,则成本如此之低,做起来自然更不在话下了。
“逼上梁山”的好汉们有多种类型,类似朱仝这样被自己人陷害,怀着无奈和悲苦之情不得不行的,大约在108个之中也就他和秦明两个了。更何况,朱仝还有个心结,他和那个唤作“小衙内”的孩子已经建立起了感情,为此非要和李逵誓不两立,拼个你死我活,甚至宣称:“若要我上山时,你只杀了黑旋风”。这迫使李逵反而回不得山寨,要“待半年三个月,等他性定,来取你还山。”当然,到后来朱仝是不是 “性定”,终于省悟到还是待在梁山泊更消遥自在,那就不得而知了,因为《水浒》并未交待。
假如朱仝仍在郓城当派出所长,不曾沦为囚犯,宋江或许未必会兴起这样的念头,问题在于朱仝落魄失意之后,宋江是不是就有权利或者有义务去“解放”他,带给他自由?
在下有个刚念书的孩子,每次孩子不用功或淘气的时候,在下不免会严加呵斥训导,事后则补上一句:“我这是为了你好”。但如果在下把这一简单的经验事实无条件地予以放大,并放之于集体和社会之后,会产生这样一种假定,即其他人都是不通世事的孩子,或受人蒙蔽的傻瓜,需要如在下这样掌握了真理,有智慧有头脑的大人去教育或帮助,把他们从盲目之中解放出来,明白真正的利益和目标何在,当然了,也有必要将他们未做到的或不情愿做的以纪律、规矩的形式强加到他们身上,否则便是任其堕落、无知和失去自由。再推而广之,在下更有义务为人类的自由幸福指明前进的方向。
这样一来,在下不免陷于迷惑之中,不知道如此下去自己会成为先知、领袖还是疯子?当然最后一种可能性是最大的。不过假如在下乃是一个总统、主席甚么的,有权力亦有机会进行实践,可以把自己心目中的真理强加于人的话,那又会如何呢?呵呵,不需要再推下去了,古今中外事例已经多得没法统计了。
朱仝被剥夺的不仅仅是归路,还有他的意愿、情感和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哪怕他最后觉得“此间乐,不思蜀”,只能说明他习惯过来了,被成功改造了。因为他的生活及抉择不是由自己而是由外在力量所决定,不是出自自己选择而是他人意志。古今的政治理念无不以自由平等为最高目标,却又无不演变成以自由的名义行“必要的”压制。在下想来,或许人间本无自由,只有对自由“干预到何种程度”之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