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上,分舵的几位堂主作陪,苗堂主一一做了介绍。
“夏先生,少帮主的病果真这么有把握么?”苗堂主似乎仍心存有疑虑。
“苗堂主请放心,当年夏某对闵老帮主的病尚无良策,而如今却是有十足的把握,两剂药下去明日便见分晓。”夏巴山信誓旦旦的说道。
“不知夏先生用的什么良药,可否见告,让大家也开开眼界?”一位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开口问道,他是总舵的薛管事。
夏巴山微微一笑,拱了拱手:“夏氏偏方,不足为道,还请诸位见谅。”
众堂主都是江湖上豪爽汉子,见他不愿透露也不在意,纷纷举杯敬酒,海阔天空的聊了起来。
莫残在一旁吃着饭,也听了个大概,巫山帮是巴东三峡一带最大的帮会,主要控制着水陆商贸和沿江的货物运输。当年闵老帮主丧偶,少帮主还年少,便续弦娶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宜昌府青楼女子,就是现在的闵夫人。少帮主自去年病倒卧床不起开始,闵夫人便接手了帮中事物。苗堂主是老帮主的拜把子兄弟,一同打拼发展壮大了巫山帮,所以才有了今日之规模。故此,闵夫人一直称呼其苗叔叔。
莫残找了个机会询问苗堂主去神农架的路,得知此地距神农架还有百多里,需一路沿神农溪北上,山道崎岖难行,峭壁溶洞以及瀑布险滩比比皆是,非寻常人所去得的。
“自古以来,进山的采药客大都一去不返,连本地山民也不敢贸然前往,你一个小孩子更是去不得。”苗堂主好心的劝慰道。
如苗堂主所说,去神农架采药确实是万分危险的事儿,弄不好小命都会丢掉。唉,可既然已经来到了神农架,若是空手而归,岂不……或许自己运气好,不进到深山老林里,能采到真药也说不定呢。
次日清晨,有丫鬟来报,少帮主一直在不停的呕吐,夏巴山和莫残匆匆赶到内堂,闵夫人已经在那里了。
屋内弥漫着酸臭气味儿,地上已经接了半盆秽物,锦缎被子上也搞得一塌糊涂。
闵夫人面无表情的望着夏巴山,一言不发。
“哈哈,少帮主大有好转,腹中阴冷之物悉数吐出,阳气初生,今日昼夜各服一剂药,明日便可起身。”夏巴山手捋山羊胡,面露喜色说道。
“果真如此?”闵夫人冷冷道。
“当然,夏某所言岂是儿戏。”夏巴山把了下脉,感觉弹跳果然比昨晚有力得多,随即吩咐莫残再去煎付药来。
“我……感觉好……多了。”少帮主竟然能够断断续续的言语了。
莫残心道,老天麻真的是无比灵验,如此更增加了前去神农架采真药的决心。
子时,莫残在伙房里煎煮夜里的那付药。
莫残鼻子里觉得甜丝丝的,打了个哈欠,身子歪倒昏昏欲睡……
隐约听见“吱嘎”门声,接着耳边有人在说话。
“这孩子昏倒了么?”听着像是闵夫人。
“放心,薛家的迷香还从未失手过,”这声音好熟,对了,是酒桌上那个穿漂亮衣服的男人薛管事,“没想到这夏巴山还真有两下子,竟然能化解这五毒心绝散,让我瞧瞧他究竟用了什么方子。”
莫残迷迷糊糊听到薛管事拆开了天麻汤纸包,嘴里念叨道:“人参、杏仁、麻黄,这个是羌活,还有天麻、白术和桂心,还有最后一味,应该是附子了。奇怪,这么简单的方子怎么可能解得了毒呢?”
“薛子风,你这李代桃僵的计谋十年前有用,可夏巴山今非昔比,我们太小瞧他了。”闵夫人抱怨说。
“嫣儿,这丸药混进药罐里,天明之后少帮主便一命呜呼,到时候夏巴山有口莫辩,杀了他也就完结了。”
“哼,要是再出错,奴家可饶不了你。”闵夫人嗔道。
“总舵内外都安排了我们的人,若是有变也能控制住局面,一炷香时间这孩子就会醒来,我们赶紧走吧。”
随着关门声,一切重归寂静。
这事儿得赶紧告诉夏先生,莫残想起身,但是浑身酸软无力。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开门声,有人来到近前:“莫残,药煎好了么?”原来是夏巴山。
“夏……先生,我中了迷……香。”莫残嘴巴有些不听使唤了。
夏巴山伸手搬起他的头看了看,随即舀来一瓢凉水,吸一大口“噗”的喷在了莫残的脸上。
莫残蓦地清醒了,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是闵夫人,还有那个薛管事,在药罐里下了毒……”他把刚才发生的一幕对夏先生叙述了一遍。
夏先生默默地听完,沉吟道:“十年前老夫就怀疑闵老帮主是被毒杀的,如今少帮主又同样遭到毒手,方才的事儿证实了原先的猜测。现在除了薛管事,不清楚帮中还有哪些是闵夫人的同党,一场血雨腥风是免不了了。莫残,此地太过危险不宜久留,今晚你先偷偷离开。”
“那您呢?”
“我是走不掉的,当年是趁乱才侥幸得以逃脱,现在早已经被盯紧了。他们的目标是我,不会注意到你一个小孩子的,现在趁着内乱未起,今晚是唯一的逃命机会。即可就走,一直向南行,可以在天亮前赶到官渡口,这点银子你先带上,回到大理后把巴山医舍卖掉,然后回家去吧。”夏巴山自怀中掏出十余两银子交给了莫残。
“我们还是一起走吧。”莫残坚持说道。
“那样一个都走不掉,你放心,老夫会寻机溜掉的,就像十年前那样,看看有什么吃的东西带着。”夏巴山从笼屉里翻出来十余个馒头,让莫残打在包袱里背在身后。
“快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夏巴山轻轻推开伙房后窗,听了听动静,然后双手托起莫残翻了出去。
“夏先生,这个给你。”莫残转身从怀里摸出包有老天麻的纸包递给夏巴山,然后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夏巴山诧异的打开纸包,先是一愣,然后凑到鼻下闻了闻,随后脸色为之大变,前后略一寻思即刻就明白了,不由得就是一阵苦笑,胸中发出了长长的叹息。

第九章 神农溪

夜色凄迷,莫残慌不择路的穿行在冷杉林中,根本辨不清方向,只能沿着一条林间小路往前行。不知走了多久,耳边响起了汨汨的流水声,淡淡的月光下,一条溪流挡住了去路。
这大概就是神农溪了,听苗堂主说过,沿溪水上行是去神农架的路,顺流而下就到官渡口码头了。
莫残蹲在水边,掬水洗了把脸,然后坐在一块青石上歇息。
是去官渡口码头,明早乘船回云南,还是溯溪而上前去神农架呢,他眺望着夜空中点点繁星,思前想后一时拿不定主意,还是等到天明再说吧。
一阵倦意袭来,于是便和衣躺在大青石上睡着了。
东方破晓,“嗨,嗨哟哟,嗬嗨嗨……”一阵高亢浑厚的号子声由远及近,莫残猛然惊醒。溪流中,七八个浑身赤裸的汉子肩挎纤绳,正拖拽着一条“豌豆角”形的木船艰难的跋涉着。
“一根纤绳九丈三,父子代代肩上拴。踏穿岩石无人问,谁知纤夫心里寒哟,嗨哟哟,”为首的纤夫发现了莫残,停下号歌,嘴里喊道,“喂,小娃儿,怎么一个人呆在这里,你家在哪儿?”
莫残揉了揉眼睛,望着这些一丝不挂的汉子们,惊奇问道:“大叔,你们怎么都不穿衣服?”
那纤夫约莫四十多岁,古铜色的皮肤,肌肉强健,闻言笑将起来,说道:“我们是纤夫呀,当然打赤膊啦,看来你这娃儿不是本地人。”
莫残见那纤夫面善豪爽,于是答道:“我是进山来采药的,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沿河渡镇送货。”
莫残朝船上望去,舱内装着些油盐酱醋的坛子和一袋袋的粮食。
“神农架还有多远?”莫残问。
“百多里吧,过了沿河渡,沿溪水一直北上,就到神农架南坡了,你一个小娃儿可去不得。”那纤夫好心告诫道,然后又拉起纤绳,“嗨哟哟……”喊着号子,一步步艰难的在溪流中前行。
望着纤夫们强健的背影,莫残仿佛增添了信心,于是脱下鞋子放入包袱,卷起裤腿跳进了溪水中,尾随着他们而去。
千百年来,神农溪的纤夫们都是赤裸着身子拉纤的,因为水流湍急,打湿后的土布衣衫紧贴在身上,不但阻碍肢体的活动,也极易擦伤皮肤。
莫残还没走出多远,浑身衣服便已经湿透了,无奈只得如纤夫们般脱去衣裤,一丝不挂的跟在了后面。
清澈的溪水飞溅到身上,又凉又爽,莫残感到十分的惬意。
“喂,要过河喽……”远处传来女人清脆悠长的声音。
莫残望过去,岸边有姑嫂二人背着竹篓,正在向纤夫们频频招手。
两名年轻的纤夫放下纤绳走去岸边,各自背起一人趟水渡溪,举止落落大方无邪,就如同这山水一般朴实自然,令莫残大为惊讶。
“瞧,后边还有一位小纤夫呢。”那小姑咯咯笑道。
莫残脸一红,下意识的背过身去,惹来纤夫们一阵爽朗的笑声。
先前的那位中年纤夫走过来问道:“小娃儿,你真的要去神农架采药?”
莫残点点头。
“坐到船上来吧,带你去沿河渡。”那纤夫伸出强壮的臂膀,托起莫残放到船上。
“嗨,嗨哟哟,嗬嗨嗨……”峡江号子又再度响起。
沿河渡是一个人口不足千人的小镇,民风淳朴,那位中年纤夫郜老大就是本地人。
黄昏时分,船停泊岸边,纤夫们都穿上了衣裤,有商家伙计前来卸货。清点完毕后,大伙去小酒馆饮酒,郜老大则带着莫残回到了自己家。
山脚下有两间草房,屋前一片小菜园,门槛上伏着一条老黑狗。郜老大家中三口人,孩子名叫山儿,自幼瘫卧病床,是夫妇俩多年来纠结的一块心病。
“这娃儿叫莫残,从云南来的,想去神农架采药。”郜老大告诉婆娘。
“那可不行,年前有采药客结伴上山,结果只回来一个人,还吓得疯疯癫癫的,真是可怜。”那婆娘说道。
“莫残,听见了吧,成年人结伴而去都回不来,何况你一个娃儿,明日下水放排,还是送你回去吧。”郜老大劝慰道。
“他们是被山鬼抓去了么?”莫残问道。
郜老大闻言一笑:“都只是传说有山鬼,可并没有人亲眼目睹,或许是见到过的人都被吃掉了吧。”
吃饭的时候,婆娘聊起这两天从下江宜昌府来了一伙采药客,住在镇上唯一的那家福来客栈,与以往不同的是都带着刀剑弓弩等兵器。
莫残想了想,说道:“我可以去和他们搭伴,只要不进入深山老林,就在边上采点药也行。”
这伙采药客有兵刃在身,莫残跟着同行毕竟要安全许多,郜老大寻思着。
晚上,莫残和山儿共睡一张床上。那孩儿骨瘦如柴,眼窝深陷,令人怜惜。
“外面真好,”山儿对莫残说,自打他记事儿的时候起,就只能透过窗户望着远处的一成不变的山峰,多少年来都是如此,只有当爹娘抱他出去的时候,才能够看到外面的村庄、溪流和“豌豆角船”,“爹爹和纤夫叔叔们都光着屁股。”说罢,咯咯的笑了起来。
隔壁屋里,婆娘听见儿子的笑声禁不住的落泪。
“唉,山儿多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她说。
“是啊,莫残要是我们的孩子就好了,山儿也有了个伴儿。”郜老大叹息道。
清晨,莫残悄悄地起身下床,尽量不吵醒身边的山儿。
“你要走了么?”山儿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伤感。
“是,我要去神农架采药。”莫残的心中已打定了主意。
那孩子淡淡一笑,没有再说什么,眼光中流露出一丝凄苦。
早饭后,郜老大见莫残执意要走,于是从家中取来了背篓和药锄,带着他来到福来客栈,找到了那伙下江的采药客,他们已经备好行装正要出发。
“不行。”为首的头儿腰悬长剑,还未听完便断然拒绝了。
郜老大解释道,只需送孩子到神农架边缘上,随便采点草药就可以了,好说歹说,最后他们才勉强同意。
郜老大早上要赶着去放排下水,临行前叮嘱莫残千万别进入杳无人烟的原始森林,采到药后赶紧回来还住到他家。
采药客一行十余人沿着神农溪北上,进入了莽莽崇山峻岭之中。
莫残走在队伍的后面,山道虽然崖陡林密崎岖难行,但他自幼长在苍山脚下,学徒时又经常上山采药,身子骨较同龄孩子强健不少。后来在《穆氏腹语术》中习得了逆行腹式呼吸法,气息绵长,翻山越岭更是轻松了许多。
“小兄弟,你这么小就要出来采药,真是不容易啊。”莫残身旁的老者约有五十余岁,面慈善谈,主动的搭腔道。
“老伯,你们是来采什么药的?”莫残问。
“哦,老夫姓傅,是宜昌府惠民药局的药师,他们都是宜昌府的侍卫。”老者悄声讲述了事情的原委,原来当今乾隆皇上罹患眼疾,宜昌知府命人猎取神农架白熊的熊胆上贡朝廷。因自己是官家药师,同行便于现场炮制鲜胆。
“神农架白熊?”莫残十分好奇。
“当地人叫做‘过山熊’,通体白毛,头大如斗,目红如赤,十分罕见。其胆与普通熊胆不同,呈金色,极苦寒,走肝胆二经,点眼去翳开盲灵验至极。”老者解释道。
峡谷越走越险,两岸峭壁如削,众人只能攀援而上。对面山上一片珙桐树,满缀枝头的洁白花朵犹如展翅欲飞的白鸽一般,煞是漂亮。
日暮时分,队伍来到了一处背风的悬崖下,开始安营扎寨,准备在此过夜。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嗡嗡”声,随即越来越响,一团黑雾铺天盖地袭来。
“不好,是瘴气,快生起篝火。”傅药师大声叫喊起来。
侍卫们手忙脚乱的拾捡干树枝架起柴堆,擦火镰点篝火,但为时已晚,黑雾瞬时间包围了大家。
这是由无数巨型花斑蚊子组成的黑雾,嗅到热血人类的气息,不顾一切的俯冲下来,扒在他们的头脸和裸露的肌肤上,将吸血毒针毫不留情的刺入。众侍卫顾不得点火,急忙用手掌拍打,“劈劈啪啪”乱成一团。
莫残惊讶的发现,那些毒蚊竟然绕过了自己去袭击别人,这是怎么了?他边想着走到柴堆前拾起火镰,点燃了篝火,熊熊火焰升腾而起,浓烟四散,黑雾渐渐退去,最后消失在了密林中。
火光里,侍卫们身上被叮咬了无数的红包,脸肿胀得都变了形,眼睛眯成一条缝,以至于相互间都认不出来了。大家围坐在火堆旁,连饭都都不想吃了。
傅药师揉着肿脸,诧异的说道:“小兄弟,你怎么一点都没事儿呢?”
莫残挠挠头:“我也不清楚啊。”
“小兄弟,烦你再去多拾些干柴来,黎明前还会有一波瘴气。”傅药师说道。
莫残捡来了很多枯树枝,堆在了篝火旁,足够烧到天亮了。他解开包袱取出两个馒头,一面啃心里还在琢磨着,突然间脑袋里灵光一闪,想起了在叙州城时,那位铃医施于鹤临别时对自己说的话,要自己进山时千万记着要穿着皮坎肩,可以驱避毒虫瘴气。
原来如此,怪不得毒蚊不咬自己,前晚在巫山帮熬药时,尽管吸入了薛管事的迷香,但却仍保持清醒,或许也是这坎肩所起的作用。他轻轻摩挲着坎肩柔软的灰毛,这究竟是什么兽皮,家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
黎明时分,瘴气果然再次袭来,众人赶紧添火加柴驱赶花斑蚊,莫残捧来一抱湿漉漉的野草盖在火苗上,霎时浓烟四起,呛得人咳嗽不已,黑雾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小兄弟真有你的,不过这里已是神农架边缘了,就在此地采点草药回家去吧,我们还要继续往里走。”为首的那个侍卫领班过来说道。
“这里草药不多,我想跟着你们一起进去深山。”
“那怎么行,里面毒蛇猛兽多的是,很危险的。”领班摇了摇头。
傅药师在一旁接话道:“窦领班,这位小兄弟虽然年纪不大,但体力远胜老夫,况且天生不惧蚊虫,人又机灵,带上他一起走吧,不会成为累赘的。”
窦领班见傅药师如此说,也就应允了。

第十章 猎杀

吃过早饭后,大家熄灭了篝火,收拾妥当后继续前行。踏过裸露在溪水中的卵石,沿着水边的灌木丛行走了一个多时辰,然后又开始翻越山岭。
山腰满是茂密的阔叶林,阴暗的树板根下生满了地衣苔藓,一些不知名的蘑菇随处可见,偶尔有白毒伞和鬼笔覃等毒菌混杂其间。
队伍中不知是谁突然惊叫起来:“头儿,你流了好多血……”
走在前面的窦领班低头一看,自己的一条裤腿都已被鲜血染红了,急忙脱下裤子,看到屁股和大腿上有数个出血点仍在向外渗着血。
“这是旱蚂蝗,肯定是刚才在溪边灌木丛里叮上的,”傅药师说道,“这东西以头顶吸盘吸住皮肤,喝饱血后会自然脱落,令人浑然不觉却又血流不止,大家都看看自己有否叮到。”
“我有。”一个侍卫首先叫了起来。
“我也流血了。”
“这家伙还在,妈的。”有人咒骂着从身上往下扯拽。
“不要硬拽,扯断了吸盘也还在皮肉上,脱下鞋底用力拍打。”傅药师赶紧说道,同时发现他自己也被叮咬了好几处。
整个队伍之中只有莫残毫发无损。
途中,侍卫们射杀了一头獐子和几只山鸡,大家欢喜不已,晚饭有肉吃了。
当夜宿营在了一个大溶洞里,侍卫们早早的生起了篝火,以防瘴气再度袭来。烤肉的香气飘散在密林里,众人围坐在火堆前把肉饮酒,天南地北的闲聊起来。
“神农架里最厉害的野兽是哪个?”
“一猪二熊三虎呗,”有人说道,“野猪的獠牙专攻人的裆部,撞倒后群猪一齐上来撕咬,可怕的很。黑熊只有发怒和护崽时才主动攻击,而老虎则是‘君子兽’,轻易不伤人。”
傅药师笑了笑,说:“据说神农架最可怕的是菜花烙铁头、裤裆蜂还有大伙都见识过的旱蚂蝗。这烙铁头个头不大却是本地最毒的蛇,裤裆蜂筑巢在土里,人经过巢穴时,它们群起飞入裤裆里乱刺,想想不可怕么?”
“那山鬼呢?”莫残突然说道。
“山鬼只不过是一种乡间传说而已,康熙八年,朝廷曾下旨宜昌府捕捉山鬼进京,可是百多年来,从未捉到过一只,即使山鬼尸首也未见着。”傅药师回答。
夜半时分,莫残突然被一声惨叫惊醒,众人纷纷起身操起了兵刃,火光里有数百只尺多长的老鼠闻风四处逃窜。一名熟睡的侍卫满脸是血,他的鼻子和耳朵都被咬掉了,傅药师赶紧打开药箱,为他止血并敷上了金创药。
大家都不敢睡觉了,怀抱刀剑一直坐等到天亮。
早上,吃过饭后,窦领班命一名侍卫护送伤者下山回宜昌府,其余人继续着行程。
数日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人烟罕至的神农架莽莽原始森林。但见一望无际的林海遮天蔽日,宛如远古洪荒时的神秘苍凉,令人顿时心生恐惧与敬畏。
窦领班面色凝重的说道:“白熊就在这方圆数千里的密林之中,不知道今次进去后还能有几人出得来……不管怎样大家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能走散,一个人在这森林里面是活不了多久的。好吧,我们出发,就看各自的运气了。”
“跟紧我别丢下。”傅药师叮嘱着莫残。
莫残深吸一口气,浑身发热,他知道真药一定就生长在这茫茫林海之中。
但见参天古木高耸的树冠遮避了光线,阴湿昏暗,林间藤蔓缠绕龙蟠虬结,空气中弥散着朽木腐菌的气息。
莫残依旧走在队伍的后面,目光所及之处,看见有当归、三七、草乌以及石斛半夏等不少的药草,也有天麻,但是植株并不大,与真药相差甚远。
在一株高大的连香树盘根错节的根部,寄生着一株不起眼的矮小药草,红色的花茎上生有一丛肥厚花序,形如粗壮的毛笔,奇特的外形引起了莫残的注意。
“这是‘文王一支笔’,因其寄生于其他植物的根上,所以叫‘借母还胎’,此药止血愈骨甚是灵验,唯有此地得见。”傅药师解释给他听。
莫残将这株药草轻轻拔下,放入身后背篓里。
傅药师边走边介绍:“神农架独特的几种草药里,还有‘江边一碗水’,双叶,顶生紫色浆果,根茎处有一碗状小凹窝,因而得名,可用于上等金创药。”
“‘七叶一枝花’呢?”莫残想起施于鹤说起过的另一种草药。
“嗯,草医誉为‘七叶一枝花,百毒一起抓’,七叶轮生顶部开黄绿色小花,秋天结紫色果实,江湖上常常用它来配制解药。最为奇特的算是‘头顶一颗珠’了,也称‘延龄草’,匍匐须根,下生球形块茎,叫做‘地珠’,具有滋阴养血延年益寿之功效。它的茎顶部生三片菱叶,开小金花,秋天结出豌豆大小黑紫色的一颗果实,称之为‘天珠’。此物最为贵重,凡采药人发现后无不即刻吞服,据说吃下一颗便数日内不知饥渴与疲劳,世间难得一见。”傅药师由衷的感叹道。
要是能采到真药“天珠”就好了,莫残寻思着。
太阳还未落山,林中就已经昏暗下来了。远处传来阵阵虎啸狼嚎,令人心惊胆战。窦领班命令侍卫们准备了大量的干柴枯枝,燃起了篝火,只要火堆不灭,野兽是不敢靠前的。
晚饭时,他们把带来的熏腊肉放在架子上烤软,嗞嗞流油,香气沁人。侍卫们默默地吃着,谁也不想说话,窦领班一个人对着酒壶喝着闷酒,大伙的心情都十分失落与不安。
“都靠近火堆,野兽来了。”傅药师提醒众人。
黑暗中,周围不知何时多了无数双绿莹莹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们,所有人精神高度紧张,手握着刀剑不敢睡觉,生怕一不小心被那些野兽拖了出去。
“头儿,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睡觉明天哪儿还有精神搜寻白熊呢。”傅药师对窦领班说。
“大家两人轮流值夜一个时辰,我和傅药师第一班,其余人睡觉。”窦领班命令道。
尽管如此,众人仍难以入眠,大都不敢合上眼睛。
直到天亮,那些野兽才悄然退去。
有数名侍卫浑身寒冷发抖,面无血色,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继而发热,面色潮红呕吐不已,不多时便已汗流浃背,嘴里胡言乱语神志不清了。
傅药师叹气道:“这是瘴气发作了,接下来恐怕还会有人发病。”
“可有医治之法?”窦领班问道。
傅药师摇了摇头,说道:“康熙三十二年,皇上患正疟,御医百治不愈,后被法国传教士洪若翰用了一种叫做‘金鸡纳霜’的西洋药给医好了。可此药唯大内才有,宜昌府药局从未有见到过。”
窦领班望着手下痛苦之状,沉思良久,最后下了决心,缓缓说道:“看来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了,若是再有人发病,大伙都要葬身这茫茫林海中。罢了,我们打道回府。”
侍卫们听闻要回去,立刻都挺起了精神,架起患病的同伴,相互搀扶着寻路回返。
莫残至今还未采到真药,心里头虽老大不愿意,但眼下的形势由不得自己,也只好悻悻的跟在了后面。
“白熊!”前面的侍卫突然惊呼起来。
密林深处有一个碧绿色水潭,两只幼熊正在潭边低头饮水,全身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
“嘘,”窦领班轻声说道,“我们运气不错,‘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弓箭手准备,看准了听我号令齐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