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着他声情并茂的讲述,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怎么这么清楚,你原来还干过武警啊?”
“没干过武警,上山下乡那会儿倒是干过一段临时法医。”
“法医跟枪毙有什么关系?”
“武警执行完枪决后,法医得上去看看人有没有死。要没死透的话,就拿小棍伸进脑子里搅和搅和。”
我浑身的皮瞬间紧到了一块儿,连呕意都他妈消失了。老豁的语言让我有一种画面联想的冲动,我又把这股欲望生生按了下去。
他从一户人家里拿了一把铁锹,扔给我说:“去把祠堂里那个死人埋了。”
“啥?”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去把那个人埋了!”老豁指指祠堂又重复了一遍,“这么热的天,不埋就真成瘟疫了!”
我悻悻地接过铁锹。竟然让我埋尸体,还是这么一具…我什么时候干过这活啊。
我用衣服把脑袋严严实实地包起来,只露出两个眼睛,就这样都觉得空气熏人。成群的绿头苍蝇像加满了油的阿帕奇战斗机,不知疲倦地上下翻飞嗡嗡作响。已经不成形的尸体就像一条巨大的鼻涕虫,稍微一动就在地上留下一片粘连的痕迹。那只滚到一边的头颅在一堆虫子的作用下竟然还在微微蠕动。
我走了出去,黑着脸把铁锹递给了老豁:“这活我干不了。你要么自己干,要么把我拍死。”
老豁无奈地看了我一眼,走进祠堂捏着鼻子转了一圈说:“得,一切从简吧。也别讲究什么入土为安了,就来个火葬吧。”
他把高度腐烂的脑袋和尸身并在了一起——即使放在一起也看不出来是个人了,整个就像一块摔烂了的豆腐。老豁摇摇头,好像对自己的成果也不是很满意,不过还是划了一根火柴轻轻抛了出去。火柴在空中翻了两个跟头落在了尸体上,瞬间惊起一群苍蝇。
火苗刚一舔上,就顺着尸油滋滋燃烧起来,腐臭的味道里面又加上了一股异香,像猫的舌头一样剜着我的脑仁。
出去之后老豁问我:“饿吗?”
我说:“什么?”
他从包里掏出一块干饼掰成两半,把一半递给我说:“这都中午了,吃点东西垫补垫补。”
我没敢接:“这你从哪儿弄的?”
“就刚才我找铁锹的时候,在那户人家厨房里看到的。我闻着没馊,就拿上了。”
我几乎崩溃了:“这东西能随便吃吗?况且咱们还不知道这里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那我不管你了,我饿了。”老豁拿着干饼自己吃了起来。光是听到他那咀嚼声就让我一阵反胃。
我已经快热得晕过去了,真不知道在这空无一人的村庄里能找到什么东西,这里除了死人,连个猫狗都看不见。老豁忽然指着前面激动地喊了起来:“湖,前面有个湖!”
我眯起眼睛,看到不远处有一片亮晶晶的反光,很明显是一片湖水。这真是雪中送炭,我俩像看到了救星一样跑了过去。
湖面不是很大,貌似是当地人承包的鱼塘,湖边还搭着一个晚上守夜住的篷子。湖边有片稀疏的林子,稀疏得就像少女刚发育的腋毛。反正整个青子坡已经是空无一人,我俩也没有什么顾忌,脱了衣服光着屁股就跳进了湖里。
蜀中山区的水质没得说,虽然是养殖用的鱼塘也几乎清澈见底。在里面连扎了几个猛子,暑意全消,五脏六腑都凉飕飕的。游了半晌,再加上之前的一顿折腾,我跟老豁都感觉有些疲倦,便上岸在篷子里歇息了一会儿,竟然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忽然被老豁给弄醒了,正要说话,他一下捂住了我的嘴,对着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嘘…”老豁小声地说,“你看外边。”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在远处河对岸的地方,水里漂着一个黑色的球状物,还在轻微地浮动着。我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一下,那不是一颗女人的脑袋吗?
我还没反应过来,那脑袋猛地一下脱离了水面,凭空升了起来。我冷不丁被吓了一跳,这才发现原来那女人还是个活物,从水里站了起来,伸手去拿湖边上的肥皂。那是个村里的女人,皮肤略黑身材匀称,腰臀之间的连接处看上去很是紧实。我惊讶地小声嘀咕道:“这村里不是已经没人了吗?”
老豁也是跟我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看来,这村里还有留守妇女。”
我俩就那么凝神静气地趴在篷子里看着外面的光景,谁也不愿打破这沉默。那村妇下半身泡在水里,拿肥皂在身上打了好多沫子。她略微转了个身,用侧面迎着我们的视线,低头揉搓着自己的胸部。老豁忽然小声地说:“你有反应了。”
我愣了一下,马上脸红道:“胡说。”
老豁说:“你顶到我了。”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只穿着一条内裤,马上慌乱起来,站起来去拿自己的衣服,却不小心碰倒了一个断了腿的凳子,“咣”一下砸在了地上。这时就听到老豁叫道:“糟了!”
我往外一看,那村妇很明显听到了动静,朝这边看了几眼,不顾洗去身上的肥皂沫子,急急忙忙地上了岸去拿衣服。老豁光着腚一下站了起来说:“得拦住她!”
我把衣服扔给他:“先穿上衣服!”
“来不及了!”老豁套了个裤衩就奔了出去。我一看这架势也来不及穿衣服了,穿着裤衩也冲了出去。
那村妇一回头看见我们,吓得抱着衣服就跑。我和老豁在后边撒丫子就追,他一边跑还一边大喊道:“等等,别跑,我们不是坏人…”
我心道,你不喊还好,喊了谁不跑啊。
那村妇体力真是好,发狂奔了十几分钟都不停歇。村里全是山路,还都是上坡,等我俩前后堵截把她逼到一个墙角的时候,已经累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我弯腰扶着膝盖,除了喘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村妇已经无路可逃,要说四川女人就是彪悍,她一手把衣服抱在身上挡住重要部位,一手从后面墙上抽出半截砖头对着我们,像头母狼似的嘶吼道:“你们是哪个?”
这时我才看清楚她的脸,三十多岁,典型的南方女人脸型,皮肤黝黑透红,算不上特别漂亮,但还过得去。一双惊慌的眼睛里却还带着狠辣辣的劲儿,握着砖头的小臂肌肉绷得紧绷绷的,一看就是经常干农活练出来的。我喘着粗气摆手道:“大姐,你别误会,我们是好人。”
“好人?你是好人?哪个好人?”她拿砖头紧张地指着我。
大家虽然都只是穿着内裤,但老豁此刻比我更像个正派人士。他举起双手示意对方冷静,说:“我们是上面派下来,专门调查咱们青子坡的情况的。真的,不骗你,这里已经都被当成疫区封锁了,要不是因为这个,我们来这里干吗?”
村妇表情犹豫不决,握着砖头的手始终不曾放下:“那,那你们追我做啥子?”
“我们在村里半天了,就见到你一个人,不追上你怎么做调查啊。我们现在缺乏的就是第一手的资料。”老豁一本正经地说。我心道这家伙要是去做演员肯定也是一把好手。
村妇有些动摇了,她把举着的砖头稍微往下放了放,“你讲啥子,我就信你咯?”
老豁说:“这个容易,我们的证件还有相机都在湖边那里扔着,给你看一下你就明白了。”
于是,我又折返回去,把丢在湖边篷子里的东西拿了过去。这村妇明显是认识几个字的,她看了老豁的证件后,脸上的表情变成了疑惑还带着点敬畏:“乖乖哦,你还是个科学家唆?”
“算不上,我就是个研究动物的。”老豁笑着说。
大家都穿上了衣服,总算是感觉正常了些。村妇自我介绍了一下,姓罗,没儿没女的,是个寡妇。据她说,这青子坡的人全都走光了,方圆几十里就剩她一个人了。去河边洗澡的时候猛一看到我们,担心的倒不是好人坏人的问题,而是是不是人的问题,所以才跑得那么快。
我忽然笑了起来。老豁问我笑啥呢,我说我想起了一个笑话。
老豁问什么笑话,我说:“多大点事啊,我还以为抢鸡蛋呢。”
这笑话很应景,老豁也哈哈笑了起来,罗寡妇有些迷惑,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罗寡妇领着我们去她家里坐坐,天也快黑了,正好整点饭食吃。在路上我们就聊了起来。
我说:“我们刚进来的时候,在祠堂那里看到了一具尸体,上吊死的。”
罗寡妇说:“死的人好多哦。好多人睡不着,受不起折磨,最后都是自杀的。上吊的也有,喝药的也有。在祠堂死的那个是我们村的村长。”
我说:“我们把他烧了。”
罗寡妇叹了一口气:“唉…这作的是啥子孽哦。”
老豁问:“这个失眠症,具体是什么时间开始有的?”
罗寡妇想了想说:“有半年了吧,从立春就开始有了吧。最先是村西头的李栓子整天吼到睡不着,后来他老婆娃儿也就都跟着睡不着了。没过多长时间李栓子就疯了,拿刀把他老婆娃儿砍死了,村里头其他男人堵他,他就跳井死了。”
我听得惊心动魄:“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其他人也开始睡不着,到医院看病,吃安眠药都莫得啥子用,就是睡不着。村头的郑大才,才二十多岁,因为睡不着头发掉得一把一把的,最后变成个秃子。这些人结果都很惨,没死的全都疯了。”说到这里,罗寡妇用求知的目光看向老豁,“这睡不着觉的病,啷个也会传染哦?”
老豁并未正面解答,而是沉思着问:“你刚才说的那个李栓子,跳井死了。那么那口井有没有再用?”
“没有。把李栓子捞出来以后,那口井就封了哇。”
“县里的医生来村里做过调查没有?”
“来过。不仅县里头的,省里头的医生都来过做调查。不过最后啥子也没查出来。最后村里好多人都得了这个睡不着的病,医生也莫得办法。只有把那些得病的人全部转移到外头去住了,听说那些人在外头住一段时间后,这个病会好得多。”
老豁点点头:“这个情况我之前已经听说了。”
罗寡妇忽然小声地问:“我们…是不是我们这里不干净,招惹啥子东西了?”
老豁问:“村里人因为害怕这个,有很多都搬走了是吧?”
罗寡妇点点头。
我问她:“那你怎么不搬走?”
罗寡妇说:“我家里男人死得早,又没得老人娃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死就死了,我不走。”
“那你晚上能睡着觉吗?”
“能睡着,我还没被传染上。”罗寡妇抿了抿耳背后的头发说。
到罗寡妇家门口的时候,天已经落黑了,西边的太阳已经沉下了一半去,黑暗如同一只巨大的蝙蝠,正在用双翼慢慢笼罩住整个天空。整个青子坡不见半点灯火和炊烟,活活像一个鬼村。
我戳了戳老豁说:“豁哥,你看,这还真是挺吓人的,多像恐怖电影里面的地方啊。”
老豁环视四周,点了点头:“嗯,是挺恐怖的。要不是我以前干过影视编剧,还真得被这地方给吓着。”
我颇感意外:“职业挺杂啊,你还干过影视编剧?”
“嗯,干了两个多月吧。后来‘她’也挺烦的,我就跟‘她’分手了。”
“…”
我们进了罗寡妇的家,一个院子,几间破旧砖瓦房,典型的农家院落。村子里早已经是断水断电,罗寡妇掌了两盏煤油灯,勉强能把屋里照个大亮。她让我俩先在堂屋里坐一会儿,自己去厨房里做点东西吃。
我端着煤油灯在堂屋里转了一圈,四下瞅了瞅。屋子里很乱,有些阴暗潮湿,即使在夏天也隐约泛着一股子霉味。在我的印象里无论南方或北方的村居都是这个感觉,大概是没有使用装修材料而土壤湿性比较大的缘故。屋子左边放着一台老式的电视机,看外观弄不好还是黑白的。电视机后面的墙上挂着一个老旧的木头相框,里面嵌着几张照片。我举起煤油灯扫了一眼,说:“这罗寡妇还去过北京天安门呢。”
“嘿,瞧你说的。”老豁在一边道,“别管多穷的人家,谁还没出过几趟远门啊。原来不是有个新疆的老头叫什么库尔班的,还徒步走到北京来着,就为了见一眼伟大领袖毛主席。”
我反驳道:“那是信仰好不好。”
老豁不屑道:“你个小屁崽子,懂什么叫信仰?”
我说:“我当然懂。信仰就是凝聚力。”
说话间,罗寡妇已经做了两个菜端上来。一个炒腊肉,一个炒笋尖,还熬了一点玉米稀饭。老豁把煤油灯剔得更亮了一些,坐下说:“多少年没吃过烛光晚餐了。”
罗寡妇掩口而笑,看来她还是能听懂一些时尚词汇的。
老豁随手夹着菜,问她:“村里人都走光了,你准备怎么办?”
她默然了一会儿,咬着筷子头说:“我公公、我男人的坟都在这头,逢年过节的我还要烧纸给他们。我不能走。”
老豁说:“走了逢年过节再过来呗。你一个人能住吗?这里已经封锁了,再过几天就要做焚毁式处理了。”
罗寡妇低着头不说话,脸上看不到什么表情。我随口问道:“你男人什么时候过世的?”
“有十多年了。他得急性肺炎死的。”罗寡妇说。
“哦…这样。”为了缓解尴尬,我指了指墙上的相框,没话找话地说,“那你在北京天安门的照片,谁给你拍的?”
罗寡妇的手忽然抖动了一下。若不是桌子上的火苗闪了闪,我根本注意不到这个细节。她抿了抿耳背后面的头发说:“没得人给我拍。天安门自己有照相的,拍完之后就给我寄回来咯。”
我感觉她的语气变得有些奇怪,但具体又说不出来。吃完饭后,大家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各自回房睡觉。罗寡妇让我跟老豁住在西边的房间,那是她以前的老公公住过的,收拾得还算干净。我们也不挑拣,抖了抖床单就睡下了。
夜里起了风,还算凉快,再加上这一天折腾的,我很快就睡着了。可心里装着事,总也睡不踏实。约莫睡到半夜,我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给弄醒了。睁开眼,瞧见老豁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悄悄地朝门外走去。
他这是要干什么去,撒尿?看样子不像。我略微思索了一下,恍然间明白了,这老家伙是要作死啊!我看他白天就和罗寡妇眉来眼去的没个正经样,只是碍于我在场不好做什么,这夜深人静了,他可算等到机会了。
我悄悄起身在后边跟着他。没想到老豁刚走出门口,就察觉到了我的存在,他回头低声道:“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我索性跨前一步,压低声音道,“这半夜三更的,你想去干什么好事?”
老豁愣了一下,随即敲了一下我脑壳,“你个瓜娃子,瞎寻思个啥!就你还是有信仰的人呢!”
我捂着脑袋,不解地看着他。老豁叉着腰问我:“你看我像干那事的人吗?”
我说:“像。”
老豁翻着眼说:“你就这个觉悟是吧?难道你没注意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你一提起天安门那张照片,她的反应就很不自然吗?”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老豁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他继续道:“那张照片肯定有什么问题。我怕夜长梦多,所以想溜进正屋里再看一看。”
我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那你怎么不叫着我呢?”
“人多脚杂,我不是想一个人先进去确认一下情况,然后再告诉你的嘛。”
我跟老豁达成了共识,然后一块儿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轻轻推开门,到了正屋,趁着月明,我看到本来挂着相框的墙竟然空了!我怀疑天黑自己没看清楚,急忙上去摸了摸,吃惊地说:“没了?”
“那照片果然有问题!”老豁发狠道,“应该是藏在哪儿了,在屋里找找,看能不能搜出来!”
我们两个黑灯瞎火地在屋里摸了半天,还惊动了几只耗子,终于在一个木柜子底下的缝里找到了塞进去的相框。老豁打着打火机,拂去相框玻璃板上的灰尘,我们两个就凑着脑袋对照片仔细观察起来。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胶卷照片(那时还没有流行数码照片),罗寡妇就站在天安门广场的毛主席像下面,十分自然地露出笑容,看上去还挺幸福。我俩瞅了半天,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老豁把打火机的火苗调到最大,视线一下亮了起来。我几乎就在同时发现了这张照片的诡异之处,刚要喊出声来就被老豁一把捂住了嘴巴!
老豁转头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在火苗的跳动下阴晴不定。但他的眼神分明在说:这怎么可能?!
照片里的罗寡妇站在广场上,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的确良上衣,衣襟微敞,露出了一个挂在脖颈上的饰物。虽然那饰物只从衣服里露出了一半,但从那奇怪的形状和独特的图案我依然可以分辨出来,那是一个青铜吊坠!
一个跟水猴子身上的一模一样的青铜吊坠!
我一脚踹开罗寡妇的房门,把手电筒往里一伸,晃了两下光柱,像扫黄打非的民警。罗寡妇只穿着一条内裤,惊慌失措地抓起一条毯子围在身上,叫道:“干啥子!”
“你说干啥子!”老豁上前一脚先踢翻了她,把她双手反剪着拿绳子捆了,像扔麻袋似的往床上一丢。我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想看还不敢看,又忍不住瞄了一眼,捡起毯子围在她身上。罗寡妇一边挣扎一边叫骂:“你们两个混球,清早八晨就莫得好心!老娘管你们吃喝拉撒,管你们睡,你们两个好屁意思要来睡老娘…”
“别你妈瞎叫唤了。这村子里就咱们三个人,就算你叫破大天也没人能听见。”老豁搬了一张凳子坐在她对面,说,“放心吧,我们对你没兴趣。要想搞你,早就搞了,还用等到这大半夜的?”
“呸!你捆我干啥子!”罗寡妇啐了他一口,叫道,“我一早看你长得就不像好人!”
我差点笑起来。老豁瞪了我一眼,拿手擦擦脸上的唾沫星子说:“我们是来村里调查情况的。捆你,是因为你有事瞒着我们。”
罗寡妇愣了一下,随即大嚷道:“我瞒你们啥子了?”
老豁招手示意,我打好手电,拿出那张相片在她眼前亮了一下,她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奇怪,紧紧地抿住了嘴。
老豁问:“为什么要把相片藏起来?”
罗寡妇冷冷回道:“跟你们有啥子关系!”
“当然有关系。这村子里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是我们的线索。”
“哼,这跟你们有屁个关系!”
罗寡妇很不配合,我们只能问她为什么藏起这张照片,而不敢提青铜吊坠,唯恐打草惊蛇。问了半天,她什么都不说,甚至于到最后闭口不言了。这可难坏了我跟老豁,总不能搞刑讯逼供吧?
老豁最后使出了“杀手锏”,他包里有一台卡片机,这时派上了用场。他朝着罗寡妇“咔嚓”就是一张,闪光灯照得人眼前一阵发蒙。罗寡妇扭过头去喊道:“你做啥子!”
老豁摆弄着相机说:“现在时兴拍裸照。艳照门你知道吧?不知道不要紧,回头我把你相片也传出去,让大伙都看看。刚才只是试试光,现在才来真格的。”
老豁伸手就去拽罗寡妇身上的毛毯,吓得她惊恐大叫:“停…停手!”
老豁得意地笑了:“怕了?怕就乖乖地配合我们,问什么,你说什么。”
我在心中暗道,我草,这老狐狸还有这么不要脸的招数。
罗寡妇最终屈服了,蜷缩在床尾,埋着头黯然说道:“我把相片藏起来,是因为不想让你们再瞧见。”
老豁问:“为什么?”
罗寡妇说:“因为害怕你们要问。我不想让你们晓得他。”
“他?是谁?”
罗寡妇沉默了片刻,说:“沈二营。”
根据她断断续续的描述,我基本弄明白了,沈二营也是青子坡的人,是个光棍,可能打光棍的时间比她当寡妇的时间还早。于是,两个人就顺理成章地搞在了一起。但是,这毕竟是在农村,村民最重习俗,有些事情是上不了台面的,于是两人的关系一直处于地下状态,平日里都是偷偷摸摸地来往。那张在天安门照的相片,就是沈二营在几年前带她去北京旅游时照的。
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要简单。老豁问:“沈二营呢?”
罗寡妇说:“年前他出了门,说要弄一笔生意,一直都没有回来。”
我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你一直留在青子坡不走,就是为了等沈二营回来?”
她低下头,默认了我的说法。
老豁继续问道:“沈二营出门做什么生意了?”
“不晓得。”她摇了摇头,“二营是倒插门到我们村里的,刚过来没得好久老婆就死了。他做啥子生意从来不对外人说,包括我。”
“他很有钱吗?”
“他平时不种地,也没见过他做过啥子,手头也只是有些闲钱花。”
“那你没问过他?”
“问过,但他不讲。只要他对我好就行了,其他的我也不在乎。”
老豁沉默了片刻,我知道要步入正题了。果然,老豁忽然间变得目光炯炯,沉声问道:“那个青铜吊坠是怎么回事?”
罗寡妇有些迷茫地抬起头:“啥子青铜吊坠?”
老豁拿起照片指给她看:“就是这个,挂在你脖子上的吊坠。”
罗寡妇眯着眼盯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哦,你说这个。这是二营原来送给我的一个小玩意儿,说是个啥子古物,能辟邪,我也没当回事,就随便戴在身上了。”
老豁问:“那这个吊坠现在在哪儿?”
“我戴了一阵就放起来了…应该放在堂屋抽屉里的盒子里。这个吊坠咋个了?”
老豁跟我都不答话,三两步跑进堂屋里,翻开抽屉打开一个铁盒,果然找到了那个吊坠。借着手电筒,我仔细辨认了一下,没错,跟从水猴子身上得来的那个青铜吊坠一模一样!
“真他妈奇了怪了,沈二营怎么会有这个?”老豁蹲在地上,点上一根烟挠了挠头。
我说:“豁哥,你觉得罗寡妇说的都是真的吗?她真的就知道这么多?”
他磕了磕烟灰说:“应该差不多。她一个农村妇女,沈二营真有什么事情的话,也不会对她透露太多。”
“那要不要夜袭沈二营家里,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老豁摇了摇头:“现在不行,晚上太危险了,这里面蹊跷太多。明天一早我们过去探探。”
我们又给罗寡妇做了做思想工作,说服她配合我们,领着去沈二营家里看看。这段恋情本来是她极力保密的,现在既然被我们知道了,也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就这样折腾了一晚上,天色也蒙蒙亮了。老豁给她松了绑,道了个歉,说这么做都是为了这个村子。罗寡妇也不言语什么,红着眼睛做了些早饭,大家胡乱吃了,拿好东西,一起去了沈二营家里。
沈二营家住村西头,比较偏僻,屋子格局跟罗寡妇家里差不多。推门而入,屋里摆设凌乱,还都蒙着一层灰尘,看来许久没人来过了。我们搜寻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除了躺在角落里的一根鸟铳。这根鸟铳枪管细长,按说立起来应该比人还高,但为了使用方便,切口处被锯掉了一截。老豁把鸟铳背在身上,又从屋里翻出了几枚自制的铁砂散弹,一并装进了包里。
我说:“背条烧火棍子干啥,你也不怕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