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想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既然兜率天发展到了如此高度的文明,为什么佛祖会以普通方式降生到世间…我的意思是说,总得来点高科技的东西吧?”
崔梦笑了起来:“我之所以说人类愚蠢,是因为他们总是以自己的想法来揣测别人,甚至是别的文明。你知道一个文明进化到一定高度之后会出现什么现象吗?返璞归真,一切无碍。释迦牟尼法号如来,如来是什么意思?就是如我本来的面目一样,这才是文明发展到极致的一种表现。”
我:“那佛祖在世的时候,也没听说创造过什么超越时代的高科技产品啊?”
崔梦的态度极其不屑:“你怎么总问这么幼稚的问题。我问你,把你放回唐朝,让你造个汽车,你能造出来吗?”
我:“…”
崔梦:“好,我的错。这玩意儿太大了,换个小的,电灯泡,你能造出来吗?”
我:“…”
崔梦一摊手:“是吧,文明发展到一定高度,必然导致社会分工的精细化。别说汽车了,就算现代最厉害的工程师也无法单独造出一台发动机来。”
我试图找到她言语中的漏洞,哪怕一丝半点,但可惜的是,她的逻辑严密得无懈可击。我想了一下问:“未来佛弥勒到底什么时候从兜率天来?”
崔梦耸了耸肩:“天知道。人类还没有觉悟,他来干吗?”
我:“佛法已经诞生了三千年,为什么人类到现在还没有觉悟?”
出乎我的意料,崔梦忽然间再次狂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绕了一圈,终于又回到原点了,其实你早就该意识到这个问题。这就是我想要告诉整个人类的事情——之所以到了今天还没有觉悟,是因为人类早已经停止了进化!”
我愕然:“你说人类停止了进化?”
崔梦:“不,不只是人类,整个地球上的物种都停止了进化。我们现在的世界处于一个零进化时代!”
我愣了一下,她的话让我联想起了一列停在旷野里的火车。
康锦淡淡地说道:“确实是这样,根据科学家的研究,世界上的物种在十万年前相继进入了进化停滞期,最后一个进入停滞期的就是人类。也就是说,世界上的任何物种到现在都没有再进化的迹象,而十万年,本应是一个进化的周期。”
我弱弱地问了一句:“也许是我们已经进化到了很完善的地步,已经不需要再进化了?”
崔梦歪着脑袋瞅我:“进化到了完善的地步?你觉得你完善吗?抱歉你在快三十岁的时候,还要忍受长出智齿的折磨,你哪天有一点不注意,那没用的阑尾炎症发作起来就会要了你的命。你可以脱了鞋看看你的小脚趾,对于直立行走的动物来说,那完全就是一个无用的存在,除了让你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另类的人。还有你的尾骨,你的男性乳头…哦,我都忘了,在你的前列腺旁边还长着一个已经萎缩的男性子宫呢你知不知道?”
我一下涨红了脸,争辩道:“不管怎样,人类都在慢慢进步,像对于环境的适应,我们就比古人有了很大的优势…”
为了能够更加有力地争辩,我立刻抛出了新的问题:“人类为什么会停止进化?按照你所设计的那个程序的构想,到了后期,物种的进化速度应该是越来越快才对。”
崔梦:“你说得没错。而人类之所以停止了进化,是因为主创程序给我们设置了临界线!”
我:“临界线?”
崔梦:“临界线是阻止我们继续进化的一个界限。一旦到了临界线,我们就会停止进化。”
我:“为什么要给我们设置临界线?难道是害怕物种的进化速度会导致主创程序的崩溃?”
崔梦:“不,那样神级的技术不会在乎这个。之所以设置临界线,是因为如果人类继续进化的话,就会意识到主创程序的存在!这是一条最基本的创世规则,你玩魔兽的时候,也不希望里面的人物会意识到自己只是生活在一个游戏程序里的可怜虫吧?如果那样的话,他们会试图挣脱这种无形的束缚。像牛头人酋长,如果哪天他从电脑里钻出来了,会不会把玩弄他的人类捏成肉饼?”
我明白了,但还有一个问题:“临界线是只针对我们,还是所有的…世界?”
崔梦:“我明白你的意思。从理论上来说,主创程序在任何世界都设有临界线,包括兜率天文明。但他们想办法突破了程序所设定的界限,继续进化,然后窥探到了宇宙最根本的秘密。”
我:“他们是怎么突破临界线的?”
崔梦:“不知道,但我却有我自己的方式。”
我大惊:“你是说…”
崔梦忽然间无比正色:“不错,这就是你们一开始就希望我回答的问题,也是你们给我进行心理测量的原因!别那么惊讶地看着我,公安请你们来干什么的我一清二楚。我没有任何反人类倾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推动人类的继续进化!”
我:“那么说,你在网络上散发的FE…”
崔梦笑了:“你猜出来了。FE根本不是病毒,而是一个程序进化模拟器。它会将用户电脑内的所有文件进行处理,然后强行推进数据进化,整合出更高级的数据资料。”
我:“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你所谓的更高级的数据,在他们看来只是一种病毒,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
崔梦:“这个无关紧要,我的目的只是让人类意识到这种事情的存在。我曾经苦思冥想了很长时间,最后终于得出一个结论:或许思维觉醒,就是触发自我进化的必要条件!”
我:“觉醒?”
崔梦:“对,觉醒之后才能觉悟。要让人类意识到主创程序存在的事实,才有可能突破临界线,触发接下来的进化程序。AI构想,也就是人工智能已经提出了很多年,为什么无法实现?因为一旦实现人工智能,机器就会意识到自己是被人类所创造出来的。这个事实便会提醒人类本身,让人类怀疑自己也是被某种生命所创造出来的。所以,主创程序是不会让人类研究出完全体的人工智能的。在未来的几百年内,我的FE程序便是人类世界的唯一救星。”
我已经是哑口无言。本来以为是一个具有反人类倾向或者精神有问题的电脑黑客,没想到最后她却成了整个人类的救世主。我一时间还对这种反转摸不着头脑。虽然我尽力用思维对抗着崔梦的语言,但她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射钉枪一样打在了我的心上。那些对于世界的怀疑,那些对于生命的猜测,我不能再想下去了。
崔梦却继续说着,用壮阔的语言延续着我头脑中的荒诞想法:“人类一旦继续进化,文明发展便会有质的飞跃!到那时候,兜率天文明的使者弥勒佛便会来到人间,他将联系起两个不同文明世界的力量,为了真正的自由共同反抗主创程序,反抗这无形的束缚,反抗那个高高在上自以为就是造物主的家伙!在我们的反抗下,会有越来越多的觉醒世界加入我们,不同的文明、不同的种族、不同的世界,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联合起来!想想吧,这将是一场什么样的战争?不管结果如何,这都是自宇宙诞生以来最华丽的一次逆袭!”
我完全沉浸其中了。我紧紧地咬着嘴唇,差点激动地哭了出来。康锦紧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忽然提出了一个极其尖锐的问题:“既然人类已经停止了进化,那么你是怎么意识到主创程序的存在的?”
是啊,康锦一语提醒了我,我怎么忽略了这个最基本的逻辑问题。我抬头看向崔梦,她只是微微一笑,说:“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永远不存在完美无缺的程序,每一个程序都会有漏洞,包括创世程序。而我,就是漏洞之一。”
康锦:“你如此窥伺天机,难道就不怕被创世程序抹杀掉吗?”
崔梦:“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一股巨大的悲剧性力量狠狠地撞击了我,够了!真的够了!我胸腔里肆意流淌的悲壮色彩正在与她产生强烈的共鸣,像海浪一样冲击着我的肝胆腑脏。我坐在她面前竟然开始瑟瑟发抖,如同在瞻仰一座正在崩坏的遗迹。并非因为瑰丽的想象,亦非因为严谨的推断,而是,我仿佛看到有人用自己的灵魂点燃了一把火来照亮世间。
两个小时前,我走进这间屋子,怀着有些戏谑的心情要给她做心理测量;两个小时后,我变成了她的脑残粉。
心理测量结束了,我走出屋子,抬头看着周围的一切,如梦幻泡影,我感到头重脚轻。杨雄第一个迎上来问:“怎么样?有什么结果?”
我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颓然坐在了沙发上,感觉浑身都没了力气。
“长青,你怎么…”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又问康锦道,“康教授,你们脸色怎么那么难看?事情怎么样?”
“很难弄,这个事情你得让我回去好好想想。”康锦长吁了一口气说。
杨雄脸上有些着急,他看了我一眼,又拉着康锦神秘兮兮地说:“康教授,这边,借一步说话。”
杨雄拉着康锦去了隔壁的办公室,不知道嘀嘀咕咕什么去了。我已经不想去管那些,就无力地坐在沙发上消化着崔梦说的那些事情。我从小培养起来的世界观已经是千疮百孔,我真怕她的话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出乎我意料的是,最后康锦给出的竟然是一个“无反人类倾向”的鉴定结果!我有些惊愕,如果说我沦陷了也就罢了,是我心智年轻,学艺不精,可像康锦这样素来以“科学精神”立身的老牌教授来说,难道也被崔梦征服了不成?
康锦对此并未解释太多,他只是跟我说看着崔梦还年轻,不想因为这个事情毁了她的人生。至于康锦到底怎么想的,还有没有另外的深层原因,我就不得而知了。
既然康锦给出了最后鉴定,那么杨雄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能接受这个事实。虽然最后还是得到了那笔酬劳,但我的心情却是一点也愉悦不起来。
回去之后,我费尽周折,终于托朋友搞到了一个FE病毒程序——国家已经将它列为头号网络安全威胁,对它的打击力度十分严厉。它在我的电脑里静静地躺了好长时间,终于在一个寂寥的深夜,我从床上坐起来,泡了一杯清茶,然后在电脑里运行了它。
在点下鼠标的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FE”所代表的意思。Final Evolution——最后的进化。
电脑急速地运转起来,几乎连屏幕都开始颤抖。我看着所有的文件像被扔进了焚化炉里的死尸,以一种剧烈的方式燃烧着、粉碎着、扭曲着,然后脱胎换骨,又重新爬了出来,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即使所有的人都不认识它们是什么。
整个电脑系统已经瘫痪了,所有东西都变成了一堆乱码,毫无意义地充斥着屏幕空间。我歪在床头沉沉睡去,等到半夜醒来的时候,电脑已经变成蓝屏,上面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两个数字在一闪一闪的。
48.9,106。
这两个数字很小,在屏幕左上角不停地闪烁着,像在一眨一眨的眼睛。
我坐在电脑前面,茫然地看着这两组奇怪的数字。这是随机生成的毫无意义的乱码,还是某种想要传达的信息?如果是某种信息的话,那么是谁在向我传递,这两组数字又代表什么意思?莫尔斯电码?键盘指位?字母序列?还是某种我根本不知道的暗号方式?
凭直觉,这两组数字肯定寓意着什么信息,可我完全推测不出来它所隐藏的组合方式。就在我苦苦思索的时候,眼睛无意间瞟过贴在墙上的世界地图,忽然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从我的脑中划过!
是坐标!这是某个方位的坐标!
第六篇笔记 传染性失眠
北纬48.9度,东经106度,在地图上显示的坐标是四川省的一个村子,叫作青子坡。
以我现在所掌握的情况,根本参透不了这里面所蕴含的信息。这个叫青子坡的村子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在电脑里会出现它的坐标?是什么人给我留下了这个信息?他有什么目的?我盯着地图,心道,看来要弄清楚这些问题,只能亲自去一趟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火车站买了前往四川的车票。当时正值炎热的时候,简直就是烈日灼人的天气,绿皮火车车厢里连个空调都没有,人坐在里面就像进了蒸笼。俗话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我从市里下来转车去往县城,又从县城转车去往镇里,再从镇里转车去往村里…就这样,我坐完火车坐汽车,坐完汽车坐驴车,终于来到蜀中山区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山道蜿蜒曲折,我简直是身心俱疲,好不容易上了坦途大道,终于看到路边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青子坡,1KM”。我心道终于熬到头儿了。
这里地处偏僻,从我走上山道,这一路上都没有见着个人影。终于在快要到青子坡的时候,看到路前方隐隐约约晃动着几个人影。我当时口渴得要命,于是加紧往前小跑了几步,忽然就感觉到不太对劲——前面那几个人站在大太阳底下,来回地不知道在忙碌些什么。他们穿得很奇怪,一身纯白色的衣服,看上去很厚,像套了一件面包服。头上还顶着个大罩子,圆形的,身后还背着一个像是呼吸用的固定气囊。我暗道一声,这不会是外星人吧!就这么光天化日地出现在大路上了?
我不敢再有大动作了,小心翼翼地猫了过去,边走边观察情况,要是有什么不对劲我撒丫子就跑。前进了一小段之后,我发现“他们”身上穿的衣服还印着字,眯着眼睛分辨了一下,好像是什么什么专用。我松了口气,骂自己疑神疑鬼了,那不就是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嘛。
待我走近之后才发现往村子里去的路已经被他们拉上了黄线,一个穿防护服的人拦住了我,问:“干什么的?”
我说:“我要去青子坡,怎么了这是?”
他用手一指,“没看见那个吗?”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才发现路边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瘟疫重区,禁止入内”。
瘟疫?!我吓了一跳,急忙往后退了一步。
“离开,赶快离开。”防护服推搡着我,这时另外一个防护服把他拦住了,说:“你去忙,这里让我来。”
我听着这人的声音怎么这么耳熟,等他把头罩摘下来我愣了一下,意外地喊道:“老豁?!你怎么在这儿?”
“我还想问你呢!”老豁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说,“你怎么会来这里?康锦呢?”
“康老师他没来,就我自己…”可这不是现在的重点,我问道:“这儿怎么成了瘟疫重区了?怎么回事?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我们在这儿封锁村子呢,准备几天以后对这周围的区域进行焚毁式强力消毒。”老豁说着,又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实话跟你说吧,其实到底是不是瘟疫还两说呢。不过一直查不出来原因,上头就按瘟疫给办了。”
“怎么回事啊到底?”
老豁又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前段时间,这村子里出现了传染性的失眠症…”
“失眠还传染?”
“你听我说完啊。说是传染性失眠,可最后也没查出个一二三来。总之就是很多人晚上睡不着觉,挨个失眠,最后几乎村子里的人都睡不着了。睡不着觉不行啊,就往医院跑,医院也查不出来原因,环保局、卫生局的也来做过几次检测,也没有发现村里有什么污染和病源。失眠时间太长,有人精神上就受不了了,前前后后有二十多个自杀的。上面一看,这样不行啊,就把剩下的村民全部迁移出去了,病症重的送医院,病症轻的送到邻村先观察着。然后我就被调过来了,让我对几个有失眠症状的村民研究一下,可也没什么头绪。上头不等了,反正这村里也都没人了,就让防疫站的过来把这儿先封锁了,过几天再做规模性焚毁式处理。我也是今天刚跟着防疫站的人过来,也就知道这么多。”
竟然会出这种事情。我挠了挠头说:“不对啊,老豁哥,我记得你是研究动物的啊,怎么会让你过来研究人呢?”
“废话,人不是动物啊!”
哦对,我想想也是。
老豁又问道:“你怎么回事,怎么会来这里?”
我就把电脑运行病毒之后,出现了这个村子坐标的事情跟他说了。老豁听了之后,皱着眉头久久地沉默不语。
我说:“老豁哥,你到底啥意思?”
他说:“我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我心道这不废话嘛,这还用你说啊。
老豁又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对我说:“他们一会儿拉完封锁线就走了。我想进村子里去看看,你敢不敢跟我去?”
“能行吗?”我小声道,其实这正是我心中所想。
“应该没问题,别被那些人看见就成。”他又瞄了瞄防疫站的那些人。我猜他其实早就动了进去看看的念头,只不过又碰巧遇到了我,便顺便拉我一块儿下水了。
“那成,你给我点儿水喝呗,快渴死我了。”我舔着干裂的嘴唇说。
防疫站的工作人员拉好封锁线就回去了,老豁找了个空子半路上悄悄溜了,跟我偷偷摸摸地进了村子。
从黄色的封锁线下面钻过去,我眯起眼睛观察了一下前面的村庄。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心理作用,在这么炎热的天气里,它却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寒气。我说:“老豁哥,咱现在可是一件防护服都没穿,就这样进去,能行吗?”
老豁拎着背包,扯着贴在身上的T恤说:“怎么不行,不是跟你说了吗,根本不是瘟疫。你要不放心自己去买套防护服过来穿。你没穿过你不知道,就这天,就算没事儿也把你捂死了。”
看他衣服肩膀处泛着一层盐渍,我就知道他刚才有多热了。老豁又指着我说:“就你这体格的,文弱书生,穿上去五分钟不晕倒,我就叫你硬汉!”
我不再跟他废话。这人跟康锦不同,属于大大咧咧话痨型的,揪上一个东西能扯半天。我们两个过了一道牌坊门,就算正式进村了。这村子看上去跟一般村落没什么不同,玉米垛,泥巴路,砖瓦房…唯一的一点就是没人,一个人都没有。
热风如海浪一般缓缓吹过,一片云彩从后面飘了过来,在地上投了一个移动的阴影。村子里四下俱寂,我每走一步,腰间系的钥匙串便发出冷脆的碰撞声,听上去格外清晰,活像赶尸人摇的摄魂铃。老豁嚷着:“长青,能不能把你腰里那玩意儿解下来!”
我把钥匙揣进裤兜里,说:“弄点声音挺好,起码还有个动静。”
他努了我一眼,“你看这儿什么地方,也不怕招来鬼?”
我说:“康老师说过一句话,事情看起来越是有鬼,越是有人在捣鬼。这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
老豁干笑:“哼哼,理论派,说起来一套一套的。那你给我分析一下,这村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憋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便道:“你也不知道的东西,凭什么来问我?”
他说:“谁告诉你我不知道了?”
我大惊:“怎么着,老豁哥,敢情你知道这传染性失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哼,我是谁啊。”他白了我一眼,“其实这事儿从一开始,我就在心里琢磨出个大概了。我问你,知道羊群运动吗?”
“羊吃人的圈地运动?”
“Shit!这他妈哪儿跟哪儿啊,读书把脑子读坏了!我给你免费科普一下,在很早之前,人们发现了一件事情:在悬崖上放羊的时候,一旦有一只羊失足跌下悬崖,其他的羊也会跟着它跳下去,一只只摔得粉身碎骨,直至整个羊群全部死光,这就叫羊群运动。明白了吧?”
我恍然大悟道:“哦,我想起来了,好像有这么一说…从众心理是吧?”
老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其实确切地说,应该是心理传染。恐惧和愚昧从一个人身上,传染到另一个人身上。”
听了他的解释,我试探着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说,青子坡一村子村民,都有心理问题?”
“对,确切地说,是心理疾病!其实从一开始知道这个消息,我就判断八成是这样的。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先例。上世纪在英国有个村子,有一个人得了麻风死了,他的邻居也怀疑自己得了麻风,邻居的邻居也怀疑自己得了麻风,结果到最后村子里有很多人都死了——可他们不是得麻风死的,都是被吓死的。这在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叫恐惧传染。”
我咂舌道:“乖乖,有没有这么厉害啊?”
老豁瞪我一眼:“那当然,心理作用有时候超乎你想象。见过催眠的吗?在你胳膊上放个冰块,但告诉你是块烙铁,结果你猜怎么着?嘿,你皮肤竟然被烫伤了。”
“豁哥,你对心理学还有研究?”我假装对他的崇拜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废话!”老豁又瞪我一眼,“动物就没有心理啦?”
我俩一边扯白话一边慢腾腾地往村子里走,但一座寂静的无人村庄还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蜀中山区居住条件比较简陋,大多是木门,门上连锁头都没有。随便走进几户村民家里都是空无一人,看来村民都已经全部撤离了。我俩就这样一路走过去,来到了村子的祠堂。蜀中有很多地方还是宗族村落,尤其在落后山区。祠堂是村里最显要的建筑。祠堂是老式的明清砖木结构,灰檐翘角,墙砖斑驳,看上去年头不短了。但凡这些地方都比较阴暗通风,是避暑的好去处。我慢慢推开祠堂的大木门,随着生涩的“嘎吱嘎吱”声响起,我忽然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起来。
等我完全把门打开后,才寻到了不对劲的来源。
是味道。
一股浓烈的、腐臭的味道从我推开木门的那一刻弥漫开来,在我把门完全推开后到达了顶峰。阳光从我背后射入,我看见一具尸体悬挂在祠堂的大木梁上,距我只有三四米的距离。
尸体已经高度腐烂,裸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脚全都化掉了,脸部五官也摊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在阳光的照射下像一块被压扁的奶油蛋糕。一堆苍蝇被开启的木门惊飞,围在附近嗡嗡乱转,不时有白色的虫子从上面掉下来,坠落在尸体下面的板凳上继续蠕动。我愣住了,像被施了定身法。直到又一股浓烈的腐臭味道像剃刀一般剜着我的脑仁我才反应过来,情不自禁叫了一声。
话音未落,那具静止悬挂的尸体也许是受到了气流运动的突然影响,终于承受不住下坠的重力,从颈部那里断裂了,“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腐烂的尸体就像一张还没摊熟的鸡蛋饼,在接触地面的时候狠狠地颤动了一下,接着便迸裂开来,汁水腐肉四下飞溅,还有在空中兀自蠕动的虫子。我完全失控了,触电一般地狂号一声,跳起来夺门而逃,一步迈出门外,跪在地上就狂呕起来。吐得我差点把苦胆都吐到地上。老豁从后面拍拍我:“没事吧?”
我满眼泪花地抬起头看着他。老豁一皱眉头:“你怎么脸都绿了。”
我抹着泪说:“老豁哥,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这有什么啊?”老豁扭头看了看祠堂里面,蹲下来反问道,“你有没有见过枪毙犯人的?比这骇人多了。”
我摇摇头。
“死刑犯被摁着跪在地上,低着头,两条裤腿都要扎起来,为啥?大小便都失禁啦。执行枪决的武警站在后面戴上白口罩,枪口就指向犯人后脑,距离不过两寸。”老豁还伸出食指做出枪的形状在我脑袋上比画着,“信号一给,这边扣动扳机,‘砰’一声,犯人‘扑通’就趴地上了。从后面看,就一个血洞,要是翻过来,就能看见整个天灵盖都被掀开了,脑浆子和血全淌在地上,玻璃珠子似的眼球上还连着神经线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