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人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不是那种属于人类的安静,而是绝对的纹丝不动!不仅身体保持了静止,就连面部表情都好像凝固在了脸上,嘴角保持着一个轻轻上扬的弧度,两只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
蜡像!这是从我脑中跳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不,不是蜡像,我随即否定了这个念头。刚才他还给老头端了一杯茶来,蜡像怎么会做这种动作?那么他是…人偶?
可这人偶做得也太逼真了吧,简直就跟真人一模一样。真人?等等,我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想起了一个故事。
那是在古书上读到的一个故事。说是在清朝乾隆年间,有一个走江湖的卖艺人,叫阿四。这个阿四身无长技,却养了一条黑狗十分听话,通人性,让蹲就蹲,让跳就跳,让作揖就作揖,还会认字算数,凡是看过黑狗表演的人无不啧啧称奇,而阿四就靠这条狗也混得个小康生活。
有一次阿四又在闹市带狗卖艺,围观的人甚多。正在此时,当地县令乘轿从此经过,黑狗突然发狂冲出人群,拦在县令仪仗队前做作揖状,衙役喝之不去。县令心觉有异,便将黑狗与阿四一同带回衙门审讯。公堂之上,黑狗突作人言,语惊四座。
黑狗自言是本地某村人氏,六七岁时被人贩子卖于阿四。阿四先将他灌之以软骨散,折断其手脚,然后将刚剥下的黑狗皮趁热带血裹之,又涂了些药膏,狗皮便像胶一样长在了身上,逐渐跟皮肤生在了一起。阿四又用药坏了他的喉咙,只能做狗吠而无法人言,随后阿四便带着他四处卖艺,以此谋利。日久之后,他的声带逐渐恢复,却一直不曾露出破绽,只待能够有申冤的机会,于是便有了之前闹市拦轿的一幕。
黑狗言罢,举座皆惊,阿四亦对罪行供认不讳,遂被收监,于秋后凌迟处死。此事引起民间颇多议论,被当时的文人收录在笔记当中。
这个很久之前读过的故事现在忽然跳出来,绝不是偶然。我想到了一种最不现实但也是最有可能的情况:难道这个人偶是用活人做的?
暑热的天气里,我被自己这个念头激得打了一个寒战。
“主人,那家伙又来电话了…”我正在窗上趴着看得仔细,忽然手机铃声大作,吓得我差点跳起来,立刻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扫了一眼,是张童,肯定是来找我去歌厅的。怎么进来的时候就忘了关手机呢,我万分沮丧地想。我关了电话,抬起头,正看到那个人偶慢慢地转过头来对着我,眼珠子“骨碌”转了一下。
要不是立马往上一提肛,我当场就尿了出来。
我想跑,可是双腿已经是一摊泥,完全使不出任何力气。一股莫名的恐惧攫取了我的心脏,几乎抽去了我所有的能量。我暗道完了完了,要死要死,都怨那该死的张童,唱什么歌做什么大保健…正在我脑袋一团乱麻的时候,老头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我后愣了一下,说:“是你啊。”
“对,是我。”我脑中灵光一闪,立刻想到了一个无与伦比的借口,起码不会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尴尬,“是这样,我很想要那本《公输要略》,所以就跟你过来了,想问问你能不能割爱…”
“哦,这样啊。屋里坐吧。”老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暗道今天跑是肯定跑不了了,既然到了这种境地,干脆进去看看再说。
我跟着老头进了屋,落座,老头说:“给客人倒杯茶。”
刚才一动不动的年轻人忽然活了起来,转身倒茶去了。
我强忍着心中的慌乱,对着老头笑笑。
老头拿起一根手搓的烟卷,递给我,我摆摆手表示不会。他自己抽上了一根,问:“对木工有兴趣?”
“啊,也不是。主要是比较喜欢古书。”
“呵呵。”老头干笑了一声,“《公输要略》这本书在我这儿传了已经有三代了,不瞒你说,我家这一脉就是鲁班的后人,就是靠着这门祖传手艺,混口饭吃。所以,这本书是真的不能给你。”
“哦,原来是这样。”我装作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这时年轻人端着茶走了过来,弯腰把茶杯放在了我面前。他弯腰的动作是一下接一下完成的,有一种机械舞的节奏感,我甚至都能听到里面机械齿轮转动的声音。刚才距离太远,加之隔着一层玻璃,我没办法看得太清楚。现在这种距离下,我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可以确定这根本不是人!
“它”有着与常人无异的双手,惟妙惟肖的五官,就连脸上的皮肤都反射着人类那种特有的暗哑的光。问题出在“它”的眼睛上,“它”的眼神是空洞的,毫无生气的,看似在盯着前面的目标,但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其实根本就没有对焦!
“它”端茶上来以后,竟然还机械地说了一声“请用”,又站回原位置一动也不动了。老头让我喝茶,这来历不明的东西我哪里敢喝?只是干看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暗道这老头说不准就是一个喜欢用真人来当作制作材料的变态。如果他一会儿敢对我下手,我就跟他拼了!
老头笑了笑,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干坐着。他抽完烟卷之后,拿出了一本相册,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递给我,说:“这是我儿子。”
我有些莫名其妙,接过照片,看到这是一张全家福。老头站在中间,旁边一个年轻男子应该就是他的儿子。我瞅了一眼,觉得眼熟,再瞅一眼,大惊失色,那张人偶的脸岂不就是照片上这个年轻人的吗?!
我又抬头看了看“它”的脸,又看了看照片,颤声道:“这…”
老头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们这一脉是鲁班的后人,也传承了外边的人没有的手艺。到了我这一辈,就只得这么一个儿子,本来想着让他继承我的手艺,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年纪轻轻的就得了癌症…唉,后继无人哪,这门手艺,要绝了。”
仿佛是为了要证明自己的话,老头又拿出了当时医院给他儿子下的病危通知书,上面明确写着“肺癌晚期,全身扩散”。我把心一横,指着“它”问:“这…是什么?”
“感觉很奇怪是吗?”老头的眼中流露出了一种神情,一种悲哀的神情,这个我不可能看错。他说:“我不想让他死在医院里,死在病床上,就把他接回了家里,在他咽气之前,趁着血脉还通畅的时候,把他改装了一下。这样就能让他一直陪在我身边,也算是留个念想。”
我头“嗡”的一下,这个人偶竟然是他用亲生儿子做的!
老头站起身来,慢慢地把“它”的衣服脱掉,露出了赤裸的上身。这是一副看起来与常人毫无二致的躯体,但在老头的抚摸下,躯体的胸口中间出现了一道若有若无的黑线。直到老头将“它”的整个胸腔打开,我才知道那道黑线是一个可以开启的机关。
“它”的整个胸腔连同腹腔就这么突兀地暴露在了我的眼前。我看到里面的心肝脏腑全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结构复杂的木制机械零件。在胸腔左面还有一个奇怪的连体机栝,正在以规律的节奏不停地做着抽压运动。
老头有些凄然地笑道:“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们这一脉的手艺所能达到的最高水平。”他指着胸腔左面的连体机栝说:“这个是整套机械运作的中枢,能代替心脏进行泵血。只要血液还在持续循环,机体就不会腐烂。”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的意思是说…你用木头零件,把你儿子体内的内脏器官整个换了一遍?”
老头将“它”的胸腔关上,又慢慢地给“它”穿好衣服,用手轻轻地摩挲着“它”的脸,神情黯然地笑了一下,“我知道在你眼里,或者在世人眼里,会把我看成一个什么样的人,但这只是我们父子之间的事情。你知道吧,就算能够进行血液循环机能,他也再回不去原来的样子了。我只是…想把他多留在这世上一些时间罢了。”
我看着他对一个木偶人流露出来的深沉表情,感觉说不上来的怪异,只觉得脑袋肿胀,嗓子发干,就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刚咽到肚里就感觉天旋地转,整个房间都好像倒过来了一样。我急忙想抓住什么东西,可什么也没抓住,然后整个身体像坠落到黑暗里一样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在昏迷前的一刹那有最后一个念头掠过我的脑海:茶里果然下了药!
当我迷蒙蒙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的太阳刚刚升起,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我愣了片刻,马上惊恐地上下摸索着自己的身体,从头到脚,从前胸到后背,不敢漏过一寸地方。直到把自己摸了个遍,我才长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我没被改造成木头的。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躺在地上,还是在那个老头的房间里。我拿出手机打开,里面有九个未接电话,全是张童打来的。看看时间,我已经在这里昏迷了整整一个晚上。
我慢慢坐了起来,头疼欲裂,脑袋昏沉沉的,像灌了铅水一样。房间里已经被收拾一空,什么都没有了,四处空荡荡的,只在我脚边放着一个竹筒。
那是一截很普通的竹筒,不知道为什么,就在我脚边躺着。我拿起来看了一下,竹筒末端有一个口,上面塞着一个木塞。我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把木塞拔了出来,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从竹筒里竟然传出来一个声音:“小伙子,不要再想我的事情,那不是你应该知道的。若是有缘,后会有期。”
我听得真切,这绝对是那老头的音色。这个声音传出来以后,不管我再怎么摆弄,竹筒也没有了动静。最后,我像解剖青蛙一样把那个竹筒划开了,中间用两层很薄的竹膜隔断开来,里面粘着十几颗散乱的黄豆,除此以外,别无他物。这个竹筒我后来一直带在身边,直到后来偶然读到一本古书,那本书上记载了古代有一种非常神奇的木工技艺,叫作“千里传音”,就是用的这种办法。可惜那种技艺在作者成书的那个年代就已经失传了,这都是后话。
当时我苏醒过来以后,立刻联系了张童,张童一接电话都快急哭了,说一晚上没找到我,差点都要报警了。
我随便编了个理由敷衍过他,有气无力地说:“就是在外面喝大了,你别担心。”
张童对着电话吼道:“别担心个屁!你知不知道每年有多少人喝醉酒醒来以后发现自己的肾都没了…”
我心道,昨天我要是出事可不是没个肾那么简单,估计内脏都得换一遍。我让张童火速奔往木制工艺品展览会会场,要是发现昨天卖书的那个老头,无论如何都要拖住他,等我赶到再说。
张童不明白我要干什么,但还是去了。过了一会儿打电话过来,说他已经到剧院了,却没有看到那老头。他问过了展览会现场的工作人员,人家说那老头昨天晚上就把摊位给撤了。
我又找到了老头住的这所房子的房东,房东却告知我这老头是从外地来的,根本不是本地人,他从来没见过。老头连名字都没有留,就租了一个月的房子,可这才刚刚一个星期人就走了。
所有的线索都断了,那个老头,还有他的“儿子”,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仔细回想了他说的每一句话,感觉滕州只是他的一个落脚点,他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可是像他这样的人,会寻找什么呢?什么东西才能让他冒险带着那样一具“傀儡”不辞辛苦地奔波呢?
不知道,或许没有人知道,除了他自己。
我在滕州待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便向张童辞行。张童却死活不让我走,说最近开了一家迪厅,里面的小妞个个翘臀电眼,非要带我去见识见识。我实在拗不过他,便想先给康锦打个电话,问问他身体恢复得怎么样,顺便说自己可能会晚回去几天。没想到电话一接通便传来了康锦只有在工作时才特有的严肃认真的声音:“长青,我正想联系你!现在我在黄河古道,新乡!”
我惊愕道:“老师,你身体好了?跑去那里干吗?”
“你快来,我在这里等你。”末了他又加上了一句,“这里不太平!”
第三篇笔记 水猴子
再有啥翘臀电眼也留不住我了,就是Lady Gaga来了我也非走不可。匆匆辞别张童之后,我坐上了去往新乡的汽车。
新乡,黄河流经之地,也是黄河边上最古老的城镇之一。在这段区域流经的河段因为将近百年都没有发生过决堤改道的情况,所以也被称为“黄河古道”。
我到新乡的时候是暑期的八月份,正值黄河的汛期。河水的涨幅是一年之中的最高峰,放眼望去黄茫茫的一片,就像庄子书里说的那样: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辨牛马。我来到之后才发现,不仅是康锦在这里,还有省里科研所和动物研究所的好几位专家同志。其中动物研究所的一位专家还是康锦的老同学,他的嘴唇在上大学的时候被麻醉不成功的金雕抓了一下,留下了一道醒目的疤痕,康锦见了面就称呼他“老豁”,想必是年轻时候就得来的外号。
这些来自各个领域的专家聚集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黄河里不太平,有东西。
这里是新乡下边的一个村,叫长盘村。据长盘村的村长介绍,今年的黄河汛期来得特别早,前两个多月就已经开始了。自从汛期来临以后,他们村里就开始不太平了,先是晚上丢些鸡鸭一类的家禽,后来就是猪羊一类的大型家畜。这一段时间里光羊就丢了七八只。据村民说,是黄河里的“水猴子”晚上出来把这些家畜给拉到水里去了。
“水猴子?”来的几位专家面面相觑,从来没人听说过这么个物种。我想了一下,也找不到能跟这个名字对应起来的生物。老豁是动物研究所的专家,据康锦介绍,他连上古时代的一些动物都研究得非常深入。但就是他也不明白水猴子是个什么东西,问村长道:“有目击者吗?”
村长点头:“有,这个有的。”
村长带着我们去了离河滩不远的陈宝栓家。陈宝栓是为数不多的跟水猴子有过“亲密接触”的目击村民之一。他站在自家院子里,喷着唾沫,手脚并用地给我们比画着:“当时夜里都下一两点了,我睡得正死,院子里的狗汪汪两声就把俺给吵醒了。狗叫了两声就不叫了,又害怕地吱吱叫唤起来,我心道坏了,弄不好是进来偷狗的了,就抄起顶门的棍子从屋里出来了。”说到这儿,陈宝栓指着羊圈说,“就在这儿,那天晚上月明地也好啊,俺看见圈里的羊吓得在里面团团转,全都凑在一块儿。羊圈旁边趴着一个影子,黑乎乎的,跟人差不多大小,脑袋正冲着俺家的狗。我提着棍子就上去了,还大喊一声,‘什么东西’!”
“你们猜是啥?”陈宝栓说到这里,情景再现似的往后一仰身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乖乖,那玩意儿朝前跳了一步,对着我龇牙咧嘴,浑身湿漉漉的,带着一股子河腥气。我使劲一瞅,看那玩意儿满脸都是毛啊!眼睛跟玻璃片似的,在月亮底下都反光!你们知道这是啥玩意儿吗?水猴子啊!水猴子多少年才出一回?我奶奶那辈才出过一次啊。这是天要给咱降灾了,黄河想不太平啊…”
几个研究所的专家尴尬地咳嗽了几声,村长打断他说:“栓子,说重点!”
“重点,重点。”陈宝栓咽了口唾沫,继续说,“我就拿棍子这么一抡,水猴子就跳开了,随后翻过墙头跑了。我想带着狗去撵,可狗了,趴在地上哼唧死活不出门。我一咬牙,拿着手电筒拎着棍子自个儿就追过去了,一直追到河滩边上,眼看着它钻进河里就没影了。第二天俺还领着其他人过来看脚印呢,你们问村长…”
老豁看向村长:“那东西留下脚印了?”
“留下了。”村长点点头,“就在河滩边上,一趟子脚印,全是五个爪的,比人的手还大一圈儿。仔细看的话,脚印上还有些纹路,跟掌印似的。”
专家们都激动起来:“在哪儿?快领我们去看。”
村长摇头道:“都上个星期的事了,脚印早就没了。”
“那拍照了吗?”
“拍照?没拍。”村长哑然笑道,“俺们村没人有照相机。”
大家便都有些泄气。康锦忽然问道:“老哥,这‘水猴子’的说法在你们村里一直就有?”
“啊,一直都有。”村长点头。
“据你了解,流传多长时间了?”
“你让我想想啊。”村长眯着眼想了一会儿,“具体说不上来,反正有好长时间了。都是从老一辈那儿传下来的,其实水猴子到底长啥样,谁也没有见过。宝栓这还算是看得比较清楚的了。”
我接过话来问道:“原来水猴子出现过吗?”
村长说:“出现过,也都是听老一辈的人说的。说是清朝亡了,清帝退位那一年出现过一次。还有就是1944年出现过一次,出现没多久,日本人就打进河南来了。”
“嗯,这样啊。”康锦点点头,又看看我,若有所思。
专家们围着黄河周边勘察,希望能采集到一些有用的样本。老豁跟康锦走在一起,叙着旧。老豁看着苍茫一片的河水,感慨地说:“老康啊,咱们俩有快十年没见过了吧?”
“是,快十年没见过面了。”康锦拿出烟,两人背着风点上了。
老豁问:“你还是教授?副的?”
康锦自嘲地笑笑:“副的,一直没评正。”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老豁喷出一口烟雾说,“多少年了,也没见你这脾气改了。我早就跟你说过,学校其实就是社会,不,比社会还社会。你以为搞教研、搞学术就是一方净土了?你还得混。在中国,不管你在哪儿都得混。学术搞得再好,混得不好,评正教授有你的份儿?不是我说你,要是你能改改操性,说不定现在院长都当上了。”
“大半辈子都这样了,改不了了。就这样吧,省得再晚节不保。你怎么样,动物研究所那边听说快当所长了?”
“嗨,什么所长,说得好听点罢了,其实都是干活的。我这人就是懒散,你也知道,上学时候就这样。我要是有你一半的认真劲儿,估计现在已经调部里去了。”
康锦笑笑,深吸一口烟又随风吐出:“不谈这个了,说说正事吧。老豁,你觉得水猴子是怎么回事?”
老豁想了一下:“没有毛发,没有血液,没有照片,还真是不好下结论。不过根据他们描述的脚印的形状,应该是属于哺乳纲的两栖类灵长目动物。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物种的存在绝对会震撼现在的动物生态研究界…不管怎么说,目前这个事情还很蹊跷。”
康锦沉默,未置可否。老豁斜着眼看了他一眼,问:“怎么,你有什么看法?”
“我觉得,”康锦顿了一下说,“凡是越蹊跷的事情,其实就是越不蹊跷的。”
老豁不解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不是学动物研究的,也不清楚水猴子这种东西对于动物研究界有什么样的重要意义。但老豁,你还记得人类行为学的准则之一吗?越是看似不可思议的事情,越是有人在背后操控着一切。在这个世界上,最难以揣测的不是鬼神,而是人类的思想和欲望。”
老豁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老康,你是说,水猴子这件事情是有人在背后暗中捣鬼?”
康锦认真地看着他:“我就是这个意思。”
老豁摇摇头:“我想不明白。”
“很简单,人类本身的欲望。”康锦伸手把烟头弹了出去,淡淡地道,“越是贫瘠愚昧的山村,装神弄鬼越是行之有效的方法。他们的目的也很简单,只有一个——求利。”
老豁拍了一下脑门,明白了过来:“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说,有人伪装成了水猴子,从而用这个作为身份掩饰,盗取家畜?”
康锦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我被康锦的想法给折服了。其实我也一直在怀疑,水猴子这种东西我以前根本未曾听说过。另外,如果它在两个月的时间内盗吃了那么多的家畜,为何不见尸骨?不会连骨头都给吃了吧。还有其他一些疑点不得要领,如今被康锦一语点醒梦中人,一切疑问都有了合理的答案。
老豁沉思良久,最后也认同了康锦的看法。但他还有一个疑问:“黄河边上在这之前就有关于水猴子的传闻,这个怎么解释?”
康锦看看我,示意我替他回答。我跟了他那么长时间,怎么着也学了一点东西,当即便整理了一下思绪:“传闻是最不可信的东西,研究过社会学的都知道这一点,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传闻大部分都是以讹传讹。这个人正是利用了长期以来有关于水猴子真假莫辨的传闻,才让村民产生了恐惧,以为是天降的无妄之灾,从而掩盖了他真正的作案动机。”
老豁意外地看了我一眼,赞赏地对康锦说:“老康,你后继有人啊。”
康锦微微一笑,倒是我,被老豁这么一夸,感觉挺不好意思的。老豁又道:“要是这样的话,目击证人陈宝栓的可疑性很大。你觉得会不会是他?”
“这一点还无法判断。”康锦思量了一下,“或许他也是受害者之一,被伪装的水猴子给蒙蔽了。这个伪装的人是谁,甚至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团伙咱们都不能确定。不过既然是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贪婪,是人类永远无法克服的本性。”
科研所和动物研究所的专家们很认真,连着好几天在黄河周边勘察情况,但并未发现任何有用的线索。在这期间,也一直没有发生水猴子袭击牲畜的事件。于是大家最后想了一个办法——你不出来,我们就引诱你出来。
这个法子其实挺老土,有点像在山里打狼的时候下的圈套。就是将一只羊拴在河边上,饿得它咩咩直叫。到了夜晚派人轮番把守,一旦发现有水猴子的踪迹立刻采取行动。考虑到水猴子体格庞大,攻击性又强,两三个人拿着家伙说不定也弄不过它,就在拴着的羊附近下了一圈捕网,一旦有猎物触碰到区域内的机关,捕网就会从地里弹出来整个撒开,进入区域内的任何猎物都插翅难逃。
这个套下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眼看着那大山羊都给饿瘦了。本来大家兴致还很高涨,到了最后渐渐失去了耐心,每天晚上留守的人也是一个两个的。又过了几天的一个早晨,科研所的小刘从帐篷里钻出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开始放尿,放着放着就不动了,任凭尿液淅淅沥沥地淋了一裤子,因为他发现拴着的羊不见了!
专家们着急了起来,忙着在现场勘测情况,提取脚印,村民们围了一圈看热闹,议论纷纷的。村长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咋样,能找到水猴子不?”
老豁叹了口气,沮丧地说:“不行,昨天夜里正好下了场雨,把脚印都给冲了,一点痕迹都提取不出来。这东西下手可真是时候。”
拴羊的绳子从中间断了,切口很齐,像被拥有利齿的动物咬断的。最让人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东西触碰到捕网的机关!老豁问夜里负责看守的小刘:“晚上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
小刘仍然一脸懊丧的表情:“啥都没听见。其实我也没睡着,整晚上就轻飘飘地迷糊着,要有动静我肯定就醒了。可早晨起来这羊就没了,你说这…”
现场一片嘈乱,村民们已经是谈猴色变。我瞅了一眼康锦,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发生的这一切。
很快,研究所联系的两名民警从县里赶了过来,还带着一条黑背警犬。让它停就停,让它卧就卧。村民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听话的狗,都围着看热闹。老豁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固体香精交给民警说:“警察同志,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