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水猴子”这个名字,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称呼更适合它。
它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喉咙里发出沉沉的声音,就像猛犬准备攻击时发出的那种威胁性的低吼。我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全无障碍地面对这种怪物,感觉被一种巨大的恐惧包裹了全身,像掉入琥珀里的蚊子,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在我小的时候,曾经以为老虎跟狗的个头差不多,当我第一次站在动物园的铁栅栏前,看到像牛犊子一般大小的老虎瞪着我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原来恐惧真的会让人全身麻痹。
“啊…”大鹏怒吼着冲了上去,抡起胳膊结结实实地打了它一个摆拳。大鹏的脑袋虽然不太灵光,可我有的时候真的佩服他的勇气,就像这种时候,我被吓得都不会动弹了,他竟然还敢以血肉之身冲上去,给对方来那么一下子。
水猴子生生吃了这一记摆拳,连头都没有扭一下。在大鹏要出第二拳的时候,它挥起手掌,像拍蚊子一样把大鹏给扇飞了。大鹏重重地砸在了排筏上,痛苦地弓着腰,嘴角渗出一丝血迹,看来是绝难再站起来了。
“你们快逃…”他嗫嚅着说。
逃?往哪儿逃?这水猴子机动能力超强,无论是陆地还是水上对他都没有影响。仅凭三只这样的家伙就能让几十只狼组成的狼群落荒而逃,其恐怖之处可想而知。就连黄河边上最强悍的“草鸮”在它面前也撑不过三分钟,像我这样的,估计一个照面就直接歇菜。
等等…我猛然想起了什么,赶紧从身上翻出青铜吊坠举在面前。果然,那家伙愣了一下,站在原地不动弹了。我急忙喊道:“崔梦,大鹏,你们快都躲在我身后!”
这只水猴子不是我在秦岭山里遭遇狼群的时候碰到的那只,当时那只水猴子身上的青铜吊坠是拴在手腕处,而这只的却拴在脚踝上。它又往前走近了两步看着我,野蛮的眼神里面闪过一丝狐疑。我距离它连二十厘米都不到,举着青铜吊坠的胳膊因为恐惧而僵硬,同时裆部传来了一阵温热。妈的,我竟然小便失禁了,不过我全身都是湿的,应该没人能看出来。
水猴子跟我一动不动地僵持了十几秒钟,我却感觉度日如年,感觉每一个瞬间它都会扑上来然后把我撕碎。终于,它“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然后消失了踪影。
我还一动不动地举着青铜吊坠,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我感觉全身都硬了。
“大鹏,你怎么样?”崔梦急忙查看大鹏的伤势。
我听到崔梦的声音,神经才猛然反应了过来,接着全身一软,像摊烂泥似的坐在了排筏上。
“我没事…”大鹏说话的时候直“咝咝”地吸凉气,恐怕是伤到了肺,“长青…咳,你手里拿的什么玩意儿,桃木符吗?”
“这个…我也很难跟你们解释,说实话我也不明白。”我有气无力地说。
“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咳咳…豹子呢?还有老林呢?”
崔梦没有答话,我这时注意到了排筏上的另外一个人,扳过他的身子一看,不禁大惊,脱口而道:“仓鼠?”
“没错,就是他。”崔梦叹了一口气,“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老林呢?豹子呢?”我问出了跟大鹏一样的问题。
“当时大雾你还记得吧。我害怕豹子有危险,就跟了过去。豹子说他看见老林进了秦王墓里,我们也跟着进去了,在那里面没找到老林,结果却发现了‘仓鼠’。我把他打晕之后要从里面带出来的时候,突然出现了几只刚才水里的那种家伙攻击我们…”
“等等,你们进了秦王墓?秦穆公的墓葬?”我打断她问道。
“应该是吧,我也不是很清楚。为了找老林,我们进入了主墓室,在里面看到有一个黄金台,上面供奉着一块玉器。豹子说那是龙纹玉玦。”
“什么?龙纹玉玦?”我讶然道,“二十年前,老林就盗了秦穆公墓,他应该把玉玦带出去了才对!”
“那我就不清楚了。”崔梦摇摇头说,“当我们把玉玦拿下来的时候,‘仓鼠’就出现了。他对我们说,千万不要把玉玦从那里带出去。”
“这个‘仓鼠’到底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躲在那里?”
“我也不知道。但是把‘仓鼠’带回去,这是领袖交代的任务。既然他出现了,我就不能放过他。”
我回头看了一眼“仓鼠”,他仍在昏迷状态,面色苍白,左腹下还有血在慢慢渗出。看来崔梦为了完成领袖交代的任务,真是不惜痛下狠手。
“那豹子呢?”大鹏追问道。
“我们要出来的时候,出现了几只像猴子那样的家伙。豹子为了掩护我,他一个人留在了墓室里,恐怕已经…我带着‘仓鼠’出来,在河道边发现了这个排筏,便顺流而下,可还是没能摆脱追出来的水猴子…再后来,就遇到了你俩。”
我们都沉默着不说话,静静的排筏仍在顺流而下,周围的空气被一股悲伤的氛围笼罩着。大鹏一拳捶在了水面上,悲怆地喊了一声:“豹子!”
从见第一面开始,他俩就惺惺相惜,现在大鹏感到悲痛万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其实不光是他,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我一想到豹子平时的音容笑貌,心里也像刀绞一样。
“没想到我们五个人进山,最后只剩下咱们三个。老林跟豹子,一个失踪,一个…唉!”我叹了口气。
“既然是任务,就总得有牺牲。这是避免不了的事情。”崔梦说的这句话好像在安慰我们。但看得出来,她心里也十分难受。
我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那个龙纹玉玦呢,你带出来了吗?老林说过,那个东西跟传国玉玺一样,属于无价之宝。”
“没。”崔梦摇摇头,“当时玉玦在豹子身上带着。现在应该还留在那里。”
我长叹了一声。像这种旷世奇宝是不会轻易显现于人间的,它们就适合永远地隐藏在某处,只让自己的传说在世上广泛流传,激励一代又一代野心家去寻找,这才是它们的意义。
临近傍晚,河道也渐渐变窄。我们把排筏停靠下来,上了岸,生起一堆篝火,用来烤干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我和大鹏只穿着裤衩,崔梦穿着内衣,几乎快赤裸相见了。但在这种特定的环境条件下,谁也没觉得不好意思。
“仓鼠”的腹部中了一枪,我给他换了条绷带,但还在缓缓地出血。我们缺乏必需的医疗用具,甚至连止血的凝固剂都没有,只能靠简单的包扎来止血了。“仓鼠”这时也醒了,却并不说话,只是偶尔痛苦地“哼哼”上两声。我摸了摸他的额头,热得烫人。
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我往里面添了两根干柴,说:“‘仓鼠’发烧了,应该是伤口出现了感染。可我们没有抗生素。别说这个了,光是给他止血都有困难。”
崔梦转头看了看躺在一边的“仓鼠”说:“长青,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我说:“领袖要的是‘仓鼠’掌握的信息,如果他挂了,我们这次任务也就白瞎了。不如这样,我们现在就地审讯吧,能问出多少是多少。我看他是撑不过出山了。”
崔梦沉默半晌,终于点头道:“好吧,就按你说的做。”
大鹏忽的一下站了起来,浑身的腱子肉在火光之下直抖:“妈的让我来问!”说着就走过去一把将“仓鼠”拽了起来,揪到眼前吼道,“要不是因为你,豹子哥也不会死!现在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要不然我捏碎你的脑袋你信不信!”
我真害怕大鹏会干出什么浑事,急忙让他把人给放下,有话慢慢说。
“仓鼠”被大鹏拽得动了气,躺卧下去咳嗽不止,伤口处又流出一些血来。我把大鹏支到一边,盘腿坐在“仓鼠”面前,苦笑了一声说:“你知不知道为了找你,我们付出了什么代价?如果你不老实交代的话,我真保不准那朋友会怎么折磨你。”
“仓鼠”眯缝着眼看着我,并不说话。他已经是一副生死无谓的样子。这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嘴角还留着两小撇胡子,配合他现在的神态,就像是对生命的一种嘲讽。
我说:“我并不想折磨你,希望你也别自讨苦吃。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背叛同门社?”
“你为什么会在秦王墓里?”
“你手上到底有没有同门社所有成员的名单?”
“水猴子为什么会保护你?”
“秦岭绝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些木头做的傀儡人是从哪儿来的?”
我几乎抛出了自己所有的问题,但他就保持着那个“我要死了我怕谁”的神态,一句话也不回答,只是偶尔咳嗽上两嗓子。我回头看了看崔梦,意思很明显——这家伙死猪不怕开水烫,接下来怎么办?
崔梦说:“搜搜他身上,看看有没有跟信息有关的东西。”
“让我来搜!”大鹏闻言就迈步过来,一双大手粗暴地在“仓鼠”身上搜来摸去。我本想劝阻他,但又害怕把他激怒了更是麻烦,也就随他去了。大鹏摸到他胸口处的衣襟里,忽然眉头一皱,这时“仓鼠”吐出了一个字:“别…”
“刺啦”一声,大鹏把他的整条衣襟都撕了下来,从里面抖搂出来一个火柴盒般大小的片夹。
“呵,藏得还挺严实的嘛!”大鹏打开名片夹看了几眼,随手就扔在了一边,“什么嘛,就一个女人的照片。你他妈的最好赶紧老实交代,否则我挑了你的大筋,让你死也死不痛快!”
我从地上捡起片夹,凑着篝火的光亮扫了一眼,不禁大惊失色!急忙叫住大鹏道:“住手!”
“咋了?”大鹏不满地晃了晃手里的虎牙匕首,说,“这家伙不老实,不来几下子根本不行。”
我说:“别乱来。给我五分钟时间,我来让他开口。”
大鹏眼睛一瞪:“凭啥?”
“你要把人弄死了,什么都白忙活了。”崔梦发话了,“大鹏你让开,让长青来。”
大鹏悻悻地站到了一边去。我重新坐在了“仓鼠”的前面,他还是半睁半闭着眼睛,一副“看你能拿我怎么样”的神态。我沉默了几秒钟,看着他的脸说道:“沈二营。”
他愣了一下,猛地睁开了眼睛!大鹏和崔梦脸上的表情也是一片惊讶。
“你…怎么…”他嗫嚅着说道。
“看来我猜得没错了。”我又看了一眼片夹里的照片,“这个女人,就是你的相好罗寡妇吧?”
“怎么,你认识她?”他忽然激动了起来。
“何止是认识。”我把怀里的青铜吊坠拿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个,就是她送给我的。”
“这是我送给她的东西!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别激动,也别吃醋,我跟她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半年前,你从青子坡离开后,知不知道村子里发生了什么状况?”
他低下头。
我继续说:“青子坡爆发了大规模的传染性失眠,许多村民因为受不了那种折磨而自杀了。整个村子唯一幸免于难的就是罗寡妇,因为她家里放着你送她的这个青铜吊坠。我该说你伟大呢,还是无耻呢?”
“我…那是没办法的事情…我救不了那么多人…”
“救不了?”我冷哼一声,“你是没看到他们的惨状,饱受失眠痛苦的折磨而无法解脱,最后只能自己解决自己的生命。整个青子坡最后成了一个毫无人烟的荒村!那种绝望,你真该好好体会一下…”
“别说了!”他攥着拳头吼了一声,眼睛里星星闪闪的,好像流下了泪水。
我继续逼问道:“沈二营,我问你,青子坡地窖里的那些蚁貘,到底是他妈的怎么回事?!”
“好,我告诉你们,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他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嘶哑地说,“我真正的身份,是同门社的驯兽人。”
“驯兽人?”我们三个面面相觑。
“驯兽人在同门社内部是一个十分隐秘的职务,从来不会在公共场合出现,也不会跟你们有什么交集。我们是永远活在阴影里的人物。”
“我们?”我疑问道,“你的意思是,驯兽人还不止你一个?”
“不错。你在青子坡应该也看到了,那些被关在地窖里的蚁貘。从外表看上去,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村民,但我真正的工作是饲养和驯化那些蚁貘,这便是驯兽人的工作。同门社秘密饲养蚁貘的地点有很多个,青子坡只是其中之一。”
我被震惊了,没想到蚁貘竟然是同门社畜养的动物!我问道:“那蚁貘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大概知道这东西是上古的一场战争遗留下来的产物,就像木头傀儡一样。”
“那些木头傀儡到底是怎么回事?”
“抱歉,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
“那么水猴子是怎么回事,你总该知道吧?”
“水猴子?”仓鼠,哦不,沈二营呻吟了一下道,“你说的是它们。它们其实都是人。”
“人?难道他们是因为中了毒气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不,它们很早之前就存在了。在他们作为人类的时候,都是秦穆公的勇士,后来为了守护秦王墓里的‘龙纹玉玦’而服下了不死神药,结果变成了这种样子。其实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长生之药,换取寿命的延长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你也看到了,他们虽然力大无穷、身手敏捷,但已经根本不能称为‘人’了。”
妈的,我真不敢想象这帮水猴子竟然是从秦朝过来的!
“你说水猴子是为了保护‘龙纹玉玦’,那‘龙纹玉玦’到底是什么来头?”
“我不清楚。”沈二营摇了摇头,又说,“但我知道,领袖穷尽了毕生之力在找它。”
我们三人都吃了一惊。崔梦沉声问道:“领袖找龙纹玉玦做什么?!”
“这属于高等机密,就得问领袖本人了。”
我奇怪地看向崔梦,她是同门社的骨干,也算是资深老会员了,竟然连她都不知道这个事情。
“龙纹玉玦很值钱吧?”大鹏猜测着说,“领袖可能想找到它,然后再一出手,这样就有更多资金来扩大组织的规模了。”
但很显然,这个说法根本站不住脚。就我现在掌握的资料来看,同门社的成员不仅有大批高等知识分子和社会精英,就连很多成功企业家也加入其中,甚至还有一些社会政要。资金什么的根本就不是问题。
我先回避了这个问题,继续问道:“你为什么要背叛同门社?”
沈二营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你知道组织豢养蚁貘的目的吗?”
“啊?”我愣了一下。
“你既然去过青子坡,想必也知道蚁貘这种动物的最可怕之处是什么了吧?”
我想了一下说:“这种动物是网状神经结构,就像寒武纪时期的太阳女神螺一样,生命力极其顽强,很难被彻底杀死。”
“这并不是它最可怕的地方。你再想想。”
我又把当时在青子坡的经历仔细回想了一下,忽然间恍然大悟:“蚁貘的幼体能够吞噬人的睡眠激素,让人出现连续失眠的症状。也就是说,它能吃掉人的梦!”
“不错,食梦兽蚁貘,这才是它真正可怕的地方。”沈二营点了点头,虚弱地说,“蚁貘的幼体在吞噬睡眠激素的时候,还能通过神经中枢探测到宿主的记忆情况,从而得到需要的信息,也就是所谓的‘梦境探测’。这就是组织豢养蚁貘的最终目的——通过大规模的、渔翁撒网式的探测,从中获取关于‘龙纹玉玦’的线索。”
“等等…”我被整得有点晕了,“你是说,组织为了寻找龙纹玉玦,在很多地方都有喂养蚁貘的秘密基地,以它们作为探测的工具?”
“没错。”
“可是据我所知,发生传染性失眠的地点只有青子坡一例,其他地方并没有出现类似的病例报告。”
“那是因为我的蚁貘失控了。每个驯兽人都能够控制他所豢养的蚁貘,将探测维持在一定的范围内,否则出现大规模的失眠情况就会被怀疑了。可是我当时离开了青子坡,没有了驯兽人,它们就失控了,最终出现了青子坡那样的情况。”
“对,这就是我想问你的事情,你为什么要离开青子坡潜逃,为什么要背叛同门社?”
沈二营沉默了,他虚弱的脸庞在火焰的映照下明暗不定,流露出一种孤独的神态。
“因为我…发现了同门社的秘密。”
“秘密?”
“对。无论是驯养蚁貘,还是吸纳高级知识分子,同门社都是为了完成一个目标,那就是启动‘归零’计划。”
我已经跟不上他的节奏了,转头去看崔梦。崔梦对着我摇了摇头,很明显,她也没有听说过什么“归零”计划。
我问:“什么是‘归零’计划?”
“我知道的也仅限于这些,其他的也就不清楚了。现在同门社吸收了很多高级知识分子和媒体人员,要向整个社会公布创世程序的存在。我可以肯定,这个事情跟‘归零’计划有着密切的关系。记着,千万不要让领袖这么做,否则便是人类世界的末日…”
“住口!”崔梦猛地站了起来,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军刀,狠狠地抵在了沈二营的颈动脉上,“再敢有一句诋毁领袖和同门社的话,我现在就杀了你。”
我大骇道:“崔梦你别动手,让他说完!”
沈二营淡淡地笑了笑,“我已经是人之将死,早一会儿晚一会儿又有什么区别呢。就是因为我发现了同门社的秘密,又不想沦为帮凶,所以才逃进了秦岭山里,寻求水猴子和傀儡人组织的庇护。崔梦,你不认识我,我却知道你。你受领袖指示,制作了‘FE’电脑病毒,其实在你所传播的病毒中,有一小部分我暗中做了手脚,更换了它们的代码,运行之后最终会生成青子坡的方位坐标。我就是希望靠这种方法能让人发现青子坡的秘密。”
我失声叫道:“是你?通过‘FE’病毒传递方位坐标的人?”
“没错,就是我。”沈二营叹了一口气,“可是没想到,青子坡还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真的是罪孽深重。”
“你…”崔梦咬碎银牙,手里的匕首就在沈二营的颈部轻轻颤动着。
“杀了我吧,给我一个解脱。我对不起的人太多了。”沈二营闭上了眼,“只求你下手痛快一些。”
“千万别动手!”我朝崔梦叫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没理由说谎!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这一切的真相吗?”
崔梦沉默了好长时间,终于收回了匕首。她就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盯着沈二营,好像在监视他说出的每一个字。
我总算长吁了一口气。夜里的空气格外凉,一阵山风吹了过来,激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无奈衣服还都没烤干,我只能抱紧了身子,往篝火边靠了靠。
“水猴子和傀儡人为什么都在这里出现?”我继续询问。
“它们是同一个组织的产物,这个组织的历史非常悠久,很早就在世界上出现了。”
“能有多久?”
沈二营沉默了一下:“秦穆公曾经是这个组织的成员。”
我瞠目结舌。沈二营的话已经彻彻底底地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如果他所言属实的话,那么真是太恐怖了,这个世界上到底还藏着多少我们完全不知道的事情?
“这个组织虽然没有名字,但它确实一直存在着。它的使命就是一直保护人类世界的存在。我们现在给这个组织取了一个名字,叫作‘暗’。跟同门社一样,‘暗’在近代也曾经吸纳过一些高级知识分子的加入。相信你们也发现了,秦岭绝壁只剩下了一道毒气弹围墙,它的内部是完全没有毒气的,这也是‘暗’的杰作。”
“为什么?”我不明白,“它们既然有这个技术,可以制造出远古不死的水猴子,可以制造出如同机器一般的傀儡人,为什么它们不把秦岭绝壁的毒气全部消除掉?”
“因为‘秦岭绝壁’是一道绝佳的屏障,它们就是要利用外面的这一层毒气寻求保护。”
“寻求保护?”我被他荒诞的语言弄得都快哑然失笑了,“它们还需要保护?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威胁到它们?”
沈二营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说:“是的。”
我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沈二营的目光让我想起了很多事情。从第一次见到“迟到的流浪者”曹金花开始,我所有匪夷所思的经历,好像都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咳咳…”沈二营咳嗽着,他喘了一口气,极其虚弱地说,“我知道领袖想让你们把我带回去,他想了解我所知道的一切秘密,但那是不可能的了。我的身体状况,恐怕挨不过今天晚上了…”
他又咳嗽了两声,牵动腹部的伤口重新裂开了,一大团鲜血从绷带里渗了出来。我急忙拿起一件快烤干的衣服塞在他伤口处,以阻止伤口流血。他摇了摇头,极其虚弱地说:“没用的,别忙活了…我问你一件事,她还好吗?”
我知道他问的是罗寡妇。我点头道:“好,她很好,政府把她迁到了别的村里,还给安排了工作。”
“那就好。”他释然地笑了,像是了了一桩心愿。随后凑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像是在避着崔梦,“记住,别管是真是假,千万别让世人知晓主创程序的事情!千万要阻止领袖启动‘归零’计划,否则一切都会消失。”
我心中一凛,抬起头看着他,我眼神的意思很明显,到底什么是“归零”计划?
“我也不知道…只是,你记住我的话便好…”他说完这句话就慢慢垂下了头,因为失血过多而极度虚弱,他终于昏迷了过去。
我把沈二营慢慢放好,然后回过头,看着崔梦和大鹏。今天晚上获取了这么大的信息量,他俩总得表个态。
大鹏挠了挠头:“说实话,我晕了。”
我知道他晕了。沈二营所说的事情,很多都是他没有经历过的。这些事情我都一一经历过,但仍然丝毫没有头绪。
崔梦已经穿上了衣服,她把匕首插回小腿上的刀鞘里,面无表情地说:“我不相信他的话。他是同门社的叛徒,自然会用谎言蛊惑我们,让我们怀疑组织和领袖。”
我说:“可是,他一个将死的人,有必要说这么多谎言吗?”
“人心难测。”崔梦冷冷地看着我说,“你还记得同门社的纲领吗?”
“进化,觉醒,消灭主创程序,实现人类自由…”我喃喃地说道,“不过,真的是这样子的吗?”
“怎么!”崔梦厉声道,“难道你也开始怀疑组织和领袖了吗!”
“不,我不是…”我摇着头喃喃自语,脑袋里一片混乱。
接下来便是沉默,除了篝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的“噼啪”声,和夜风吹过山谷时的呼啸声,便是死一般的沉默。三个坐着相对无言的人,一个在死亡线上昏迷的人,一点一点地耗费着时间。
半夜的时候,我被冻醒了,睁开眼睛,隐约看到崔梦在沈二营的旁边静静地坐着。
我裹紧衣服,慢慢地走了过去。大鹏的鼾声正在有节奏地连绵不尽,篝火也已经熄灭,只剩下一点未燃尽的余灰在风里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