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陕县是个小站,十分破败,候车室里就几张条凳,很难看见个人影,墙壁上的漆都掉光了,斑驳得一块一块的。出站口连个检票的都没有,一阵风吹过来,萧瑟得让人涌起一股尿意。
这里已经是在秦岭脚下。我们跟着几个扛着大包行李的老乡走出车站,一抬眼就看到了郁郁葱葱的苍茫山脉。横亘的山际线就像一条黑色的龙脊,把天空分成了截然不同的两半。我正在感叹间,忽然听到崔梦叫道:“豹子!”
一个留着板寸、穿着迷彩马甲的中年汉子朝我们走了过来,抬手跟崔梦打了声招呼:“哟呵,小梦,好久不见,又变漂亮了啊。”
“哈哈。”崔梦和他拥抱了一下,又给我们介绍道,“这是豹子,火图特勤组前资深队员,现在是咱们组织的骨干力量,主要负责临时行动这一块儿。这次任务,就由他和我们一起完成。豹子,这是大鹏,这是长青。”
火图特勤组我听说过,是中国第一流的私人保镖团队,看来这家伙以前也是个刀尖上混饭吃的主。他绷着瘦条脸,嘴里叼上一根烟卷,目光跟剃刀似的在我俩身上刮了一遍,拍了拍大鹏的肩膀,“兄弟,肌肉不错,线条也行,练过拳击?”
我心里一惊,这家伙好毒的眼力!
大鹏嘿嘿一笑,神色间有些倨傲:“练过几年,以前专业队的,拿过省冠军。”
“不错。”他点点头,又看着我,迟疑道,“这个…”
崔梦帮着介绍道,“这是长青,原来读工科,现在读社科,大学的研究生。”
豹子皱眉道:“领袖让他来的?”
崔梦说:“那当然。”
“什么研究生博士生的,我反正是不明白。”他说着转过了头去,“领袖现在什么品位?怎么净喜欢这样的家伙,搞不懂。”
我被他不屑的态度激得一肚子火,可又无处发泄。崔梦使眼色向我示意了一下,让我少安毋躁。我气愤地朝旁边瞥了一眼,看到大鹏脸上一副幸灾乐祸的笑容。
我隔着衣服都能数清自己有几根肋骨,只能徒劳地咬了咬牙。
豹子开了一辆绿色吉普,带着我们驶向县区的城乡结合部。道路两旁都是低矮的平房,偶尔出现一幢二层小楼,也是非常地破旧。墙上还随处可见刷着的大字标语:杜绝二胎、打击三胎,一人超生、全家结扎,出门打工、预防艾滋。
吉普车径直开进了秦岭脚下的一个小村子,山脉的大体形貌愈发明朗清晰,目力所及之处,甚至能看到林木间蜿蜒的沟壑。从车上的闲聊中得知,豹子驻扎在此地多年,负责同门社在这边的接待联络。那么关于“仓鼠”的信息,也应该是由他所提供的了。这也更让我惊异于组织势力的庞大,竟然在这种偏远地方都设立了耳目。
吉普车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上疾驶,荡起大片烟尘。崔梦问:“豹子,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豹子嘴里咬着烟卷道,“先带你们看看货。”
他把车开到村外的一处很隐蔽的地方停下了,让人意外的是这里竟然还有一处车库。他拉开卷帘门,带着我们进去,又把沉重的卷帘门“哗啦啦”地关上了。
车库不是很大,但放一辆吉普车还是绰绰有余的。由于长久不见阳光,一股阴潮的味道扑鼻而来。
头顶上的灯管一闪一闪的,仿佛随时会灭掉,还发出“嗞嗞”的噪音。豹子拉出一个长方形的木头箱子,打开,把盖子扔到一边说:“验验货吧。”
灯光昏暗,我猛地一下没看清是什么东西,等细眼一瞅,妈呀,吓得我差点当场跳起来!
那木头箱子里,装的竟然是几把五四手枪,还有数支漆黑锃亮的八一式自动步枪!我虽然是枪盲,但这种经典的制式武器还是认识的。
我和大鹏看着这箱子里的真家伙,都愣住了。崔梦却两眼放光,抄起一把自动步枪拿在手里,熟练地退下弹夹,拉动枪栓,检查了一下枪膛,又姿势娴熟地把枪举起来瞄了瞄,兴奋地问:“这些家伙都是从哪儿搞来的?”
豹子说:“这可都是我压箱底的宝贝了。这次为了任务,我可全都贡献出来了。”
我有些瞠目结舌:“咱们进山找个人而已,有必要用这些东西?”
豹子白了我一眼:“这些东西可不是用来对付人的。”
“不是对付人,那是对付什么?”
“算了,别说了。”崔梦截住我的话头,“山里情况复杂,不一定会有什么情况发生。每个人都要带把武器防身,有备无患。”
来之前领袖交代过,崔梦是这次任务行动的队长,我们都得听她的。我感觉这次任务不像领袖说得那么简单,它正在朝着我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我看着箱子里的武器,忽然想起一件事,问:“毒气污染检测仪呢?”
崔梦也想起这事,看着豹子说:“这个东西也弄到了吧,之前应该通知过你的。”
豹子皱了皱眉头,丢下烟卷,拉出一个箱子翻腾起来,扒了半天从里面找出一个跟录像带盒子差不多大小的东西,说:“看看这玩意儿是不是?我鼓捣半天也没弄明白,这玩意儿怎么用啊。”
我接过来粗略检查了一下:“这款式够老的,是德国GM公司在八十年代生产的雷鸟2代,现在都已经淘汰了。不过不影响使用,这款机器的质量特别好,就是体积有些大。没猜错的话,这才是压箱底的货吧?”
豹子吃惊地看着我,不敢置信地问:“你会用…这个?”
“当然,这个正好是我上大学的时候接触过的机型。测量范围:0.001—110.0,CPM:0—300000,CPS:0—5000,灵敏度:3500CPM,测量精度在5%上下浮动,是以前流行过的主流机型。”我摆弄着手里的检测仪,抬头看到他们惊愕无语的眼神,不由得笑了笑说,“知识就是力量。”
我们装备完毕,大鹏有些急不可耐地问:“咱们这就能进山了吧。要人有人,要武器有武器,其实就凭我这双拳头,有什么幺蛾子搞不定?”
豹子摇了摇头:“要进秦岭,我们还必须再找一个人。”
崔梦问:“谁?”
豹子没有回答,却道:“大家都饿了吧。既然来到了关中,就是到了我的地盘。今天中午我请客,请大家吃最正宗的臊子面。”
听他这么一说,我还真感觉饥肠辘辘的。早上吃的那碗羊肉泡馍早就发挥完作用了,再加上这里是美食天堂,听到“臊子面”三个字,我已是食指大动。
村里有百姓自家开的小饭馆,虽然简陋,却有着关中百姓特有的那种纯朴的感觉。豹子带着我们径直进了一户人家院里,墙头上挂着一面油腻腻的旗子,上面写着“林记”。
“老林,四碗臊子面。”豹子一进门就轻车熟路地吆喝道。
“好的,来嘞。”一个有些驼背、六七十岁的汉子应声从厨房走了出来,腰上还系着围裙,想必这就是老林。他拿套袖擦了擦头上的汗,用带着浓郁地方口音的普通话招呼道:“哎呀豹子,好久没见了,今天带着朋友来了?”
“那可不是,带人来捧你场了。臊子面快点哈,饿了。”
“行,你们坐一会儿,马上就好。”老林说完就进厨房忙活去了。我们走进屋里,挑了个桌子坐下。房间很小,农家格局,除了我们还有零零散散的几个食客,等老林把我们的面上来的时候,客人也都差不多吃完走光了。
面端上桌我一尝,果然是美味,于是风卷残云地吃了起来,一不留神竟然噎住了。老林没了客人,就在屋里陪着我们说话,他看我吃得那么急,笑道:“慢点吃,吃完还有。”一边给我倒了碗水。
我道了一声谢,喝了口水顺了顺食。豹子笑眯眯地问老林:“最近生意咋样?”
“就这样呗,农村买卖。”老林笑道,“我情况啥样你还不知道吗,也就混个温饱。”
豹子意味深长地说:“我给你介绍个买卖?”
老林笑:“咱俩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能有啥买卖给我介绍的?”
豹子指着我们几个说:“老林,你看看我这三位朋友像干吗的?”
老林讪笑着:“这个,不好说…”
豹子压低声音道:“这几位都是大主,要进秦岭的!”
忽然间,老林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死死地盯着豹子:“你什么意思?”
豹子正要说话,老林却突然站了起来,伸头看了看外面,掩上了房门。他的警觉让我意识到,豹子说的要进秦岭还要找的一个人,难道就是他?!
老林重新坐下,脸上的商贩市侩神色却已经荡然无存,冷峻的表情就像换了一个人。他声音低沉地问:“豹子,你刚才说什么?”
豹子递过去一根烟:“咱们十几年的朋友了,有什么话我就明说了。这几位朋友,还有我,想进一趟秦岭。”
老林狠狠地抽着烟:“进秦岭干啥?”
豹子说:“找人。”
“找谁?”
“这个你就别管了。明人不说暗话,我这次来找你,是希望你能做我们的向导。除了你老林,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走进秦岭腹地吧?”
老林的脸上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他咬着烟头说:“别再提以前的事儿。你知道我不会再进秦岭的。”
豹子说:“你不是想在这儿卖一辈子臊子面吧?”
老林摁灭烟头,直直地盯着豹子说:“那也好过让我再失去一只眼睛!”
他说完这句话我才发现,老林的左眼非常地不自然。刚见面的时候我就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现在终于发现了,他的这只眼球颜色发白,没有生气,在看人的时候也不会跟着转动,原来是一只义眼!仔细观察的话,在他左眼角处还能看到一条颜色浅淡的疤痕。
豹子说:“老林,我理解你的难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忘不了那次事情的阴影。可现在这种日子,你能过得住?”
老林摇摇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求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下半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你平平淡淡的也就算了,你儿子可还年轻呢,你也准备让他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豹子从鼻子里喷出来两道长长的烟柱,“我听说他大学毕业了,想在北京买套房子是吧?”
老林沉默不语。
“现在的房价,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是怎么个情况。现在外面混的都拼爹,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说你拿啥让你儿子拼?你要真对孩子好,要么,出钱给他买套房子,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要么,把他叫回来一块儿卖臊子面。”
老林还是没说话,但脸上的咬肌绷得紧紧的,我甚至都能听到他上下牙齿磨合的嘎吱声。
“行了,话我就说到这里,决定权还是在你。冲咱十几年的老交情,既然你不想做这个向导,我也不勉强你。行了,走啦。”豹子掏出二十块钱放在桌上,算是饭钱。他又拍了拍老林的肩膀,和我们一起向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忽然听老林叫道:“豹子!”
“怎么?”豹子回过头去。
“这票能给我多少?”
“这个嘛…”豹子看向了崔梦。
崔梦朝着老林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北京,一套房子。”
老林的独眼里闪耀着光芒,他两腮的咬肌在轻微地颤抖,以至于能让人窥探到他激烈的内心挣扎。我看看豹子,不明白为什么他非要用尽手段来逼迫这么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就范。
沉默了几分钟后,老林终于站了起来说:“好,成交。”
有了老林的加入,我、大鹏、崔梦、豹子,一行五个人打点好行装,准备好武器和补给,拿行军袋装了,开始朝秦岭深处进发。但我总觉得这样的阵势不像去山里找人的,而是像去狩猎某种大型怪兽的。
我们从南侧的草鞋岭出发,这里是进入秦岭腹地的必经之路。草鞋岭算不上陡峭,风景也十分漂亮,路上还见到了一些零零散散的驴友,背着硕大的背包跋涉在山川之间。秦岭风景确实十分优美,但我们有任务在身,加之前方种种不可预测的事情在等待着,所以也无暇欣赏风景。又往里跋涉了一段路程,就看不到驴友的影子了。莽莽大山,尽是不见人烟之处。
徒步到一处山脊之上,我们坐下稍歇。极目远眺,群山滚滚如若波涛,峡谷之间溪流纵横,看着如此壮美的河山,真是让人心里感慨万千。豹子拿出一张地图,指着跟我们讲道:“我们现在已经翻过了草鞋岭,再往里去就是真正的秦岭山脉了。里面有很多情况不是我们能够想象到的。从现在开始,希望各位都把招子放亮点。”
我偷眼看了一下老林。他背着双手看着大山深处,紧抿双唇,面色严肃。
我又看了一下豹子手里的地图,发现有一道路线用红色标注了出来,也是从草鞋岭出发,蜿蜒而行,到了一半却又戛然而止。我不由问道:“这条路线是怎么回事?”
豹子说:“这是我上次追踪‘仓鼠’的路线图。”
我指着红色标记的终点问:“怎么到这里停了?”
“‘仓鼠’逃进了秦岭腹地,我没有再深入地追踪下去。”豹子在地图上挪了挪手指,“因为再往前一些,这里,就是秦岭绝壁。”
对于秦岭绝壁,我也只是有一个概念上的印象,并不熟悉它真正的方位。听豹子这么一说,我猛然吃了一惊:“你的意思是说,‘仓鼠’这家伙逃进了秦岭绝壁?!”
“我只能说,有这个可能。”豹子此话一出,大家都沉默了。谁都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如果“仓鼠”真的逃进了秦岭绝壁,那么我们也得跟着进去。领袖说了,此次任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过为了一个“仓鼠”,把这么多人的命搭进去,值得么?这个“仓鼠”到底是什么人,他真的只是一个组织的叛逃者吗?这些问题在我脑子里思来想去的,稀里糊涂地跟着大家下了草鞋岭,朝着山林深处进发。豹子说,再走一段路就会有一个废弃的护林站,天色已晚,我们今天就在那里过夜。
所谓的护林站,只不过是两间简陋的小木屋而已。里面桌椅板凳都有,还有两张床铺。不过因为久处山中,天气潮湿,那被褥上已经长了一层白毛,桌椅板凳上也生了不知道第几茬的蘑菇,看样子已经是一个被废弃了很久的地方。我们推门进去的时候,还有几只松鼠惊慌地逃窜出去。
这里就是今晚的落脚之地。我们简单收拾了一下,夜晚很快就降临了。豹子在护林站前面的空旷地点了一堆篝火,大家围着坐下,拿出火腿肠和压缩饼干一类的食物充当晚餐。山里的夜晚十分寂静,偶尔有不知名的鸟叫声传来。我们五个也没人说话,除了食物的咀嚼声,就是篝火燃烧的噼啪声。
豹子率先打破了沉默,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金属酒壶,仰头喝了两口,随后抛给了我:“来,研究生,喝点!”
我接过酒壶,闻了闻,度数不低。我皱眉道:“怎么还带着这玩意儿?”
“山里冷,喝点,晚上好御寒。”豹子笑道,“不过你晚上要是准备搂着崔梦睡,就不用这个了。”
我脸上猛地一阵燥热。崔梦却像没听见似的,面无表情地往篝火里投着柴火。我仰起脖子猛灌了一口,皱着眉头将酒壶递给了大鹏:“给,这酒好辣。”
大家喝了几口酒,话也就多了起来,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说到这山里的时候,豹子说:“跟你们说吧,这老林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气氛本来就挺阴森恐怖的,几个人的影子被篝火拉得时大时小,再加上山风从后脑勺上那么一吹,我感觉头发根都竖了起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可别瞎说。”
豹子乐了:“你们研究生不全是学唯物主义的吗,怎么还害怕这个?”
我争辩道:“哪里怕了。我才不怕…我就是问问。”
豹子拍拍一直不离身的八一式自动步枪,说:“知道我为什么要让大伙带家伙进山了吧,防的就是这个。”
崔梦皱眉道:“豹子,你说的不干净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你就得问问老林了。”豹子侧头看着老林,“长沙最出名的土夫子,南方门派的继承人,纵横两广西蜀中原东北深山老林无可阻挡,最后一票却在秦岭翻了船,连招子都被夺了一个,从此以后竟然再也不敢踏足山林,于是金盆洗手,干起了小本买卖。”豹子拿回酒壶,喝了一口酒,有些嘲讽似的说,“到底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能把一个曾经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吓成这样?”
老林的表情在篝火的映照下阴晴不定,他直直地看着火苗,沉默了几秒钟后,忽然站了起来说:“我吃饱了,我先进去歇息了。”
待老林走后,崔梦埋怨豹子道:“人是你叫来的,还是你朋友,怎么喝了点酒,就这么揭人家伤疤?”
豹子又灌了一口酒,抹了抹嘴说:“我这是在激他。他虽然勉强同意跟着咱们进山了,但心里还是放不下。说实话,这山里到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也只是听说,只有老林亲眼见过。我问过他许多次,他都守口如瓶。我也是心急啊。”
大鹏道:“你说的土夫子,莫不成就是盗墓贼?”
豹子点点头:“那是行话,你这么说太庸俗。”
我惊道:“真的假的啊,还真有干这个的啊。”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你不信靠近他身边闻闻,看有没有一股子死人味。”豹子谑笑地看着我,盯得我心里直发毛。他又喝了两大口酒,崔梦按住他的手腕说:“别喝了,也不看看什么环境。”
“放心吧,今晚这里不会出事的,我们还没真正进入秦岭呢。等到明天,情况就不一样了。所以就让我今天把酒喝光吧。”豹子仰头把烈酒喝了个精光,有了些醉意,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回去睡了。
大鹏和崔梦都回去休息了,篝火旁边就剩下了我自己。虽然赶了一天的路,但我丝毫没有困意,呆坐了一会儿,篝火也熄灭了,只剩下了几点残存的火渣。我仰起头,漫天的繁星就压在苍穹之上,呈一种奇妙的规律排列着。一阵清冷的山风吹了过来,我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我正发愣的时候,肩膀上冷不丁地被拍了一下。我吓得差点跳了起来,回头看去,竟然是崔梦。
“差点被你给吓死。”我心有余悸地说。
“睡不着,出来走走,怎么你也睡不着?”她说着,挨着我坐了下来,“我看你刚才发愣,想什么呢?”
我说:“没什么,就是随便瞎想。”
她沉默了一下说:“今天进山看地图的时候,你是不是对这次任务产生了动摇?”
没想到竟然被她看出来了,我立刻争辩道:“没有,我没有动摇。只是忽然间觉得,为了一个背叛组织的人,牺牲掉我们这些人,到底值不值得。”
“没有什么是不值得的,长青。”她垂下眼帘看着我,长长的睫毛在晃动着,“连这个世界都是虚假的,我们的命就那么重要吗?”
我闻着她的短发飘来的淡淡香气,看着她脸庞柔和的线条,忍不住喃喃说道:“有时候有些东西比命还重要。”
“是什么?”她抬起头来眯着眼睛,有些撒娇地问我。
我急忙抬头去看天上的星星,装作沉思的样子说:“你看,那么多的星星,都是主创程序创造的吗?这是一个多么庞大的工程啊。”
“是的,是很庞大。”崔梦也抬着头说,“但这一切都是幻象,都不是真实的。”
我问:“那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没人知道。”崔梦摇了摇头,“希望有一天,我能亲眼看到真实世界的模样。我和你,一起。”
我们两个就这样互相依偎着,看着满天的繁星。崔梦慢慢地把头放在了我的肩膀上,我轻轻地从后面抱住了她。
这辈子,不管怎么样,我都值了。我静静地想。
第二天清早,秦岭山上弥漫了一层大雾,仿佛还在滚动,把阳光都给挡住了。豹子的神色恢复了往日的严肃,已经没有了昨夜的轻佻。他盯着大雾道:“这天气有些反常。从这里开始,各位要万分小心了。”
老林也眯着眼睛看那大雾,幽幽地道:“这是蛇滚雾,可能会闹幺蛾子,不过我们小心便好。”
我问道:“蛇滚雾是什么?”
“你看那雾气,像不像一条大蛇在里面滚动?”老林指着那大雾说,“当地老百姓都传说,那是要化成龙的蛇精在里面吞云吐雾。所以那个地方,也叫作玉蟒岭。”
我不由咋舌道:“乖乖,哪有那么大的蛇?”
“百姓传说,不足为信。”老林严肃地说,“但天气反常,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所以就像豹子说的,我们要万分小心了。”
豹子笑着捶了他一拳:“你个老家伙。”
他们俩毕竟是相识已久的老朋友,看到两人并无嫌隙,我心里也轻松不少。整理好行装,我们便向秦岭深处进发,目标便是“玉蟒岭”。用豹子的话来说,从现在开始,我们才真正地进入了秦岭腹地。
随着我们的深入,山中的植被也在慢慢地起着变化。从山外俯视的话,植被五颜六色,色彩绚烂,十分漂亮,沿途的树木多是温带落叶阔叶林,品种多样,有山毛榉、槭树、椴树、桦树等,但越往里走,越发现树木的品种呈现单一状,尽是些不知名的高大树木直插天际,也不知道在这里生长了多少年。在树根下,经常会看到一些色彩鲜艳的蘑菇,亭亭玉立的。不用说,这肯定都是有毒的。
树林里寂静无比,除了鞋子踩在落叶上的“嘎吱”声就没有别的了。我受不了这安静,觉得静得可怕,便没话找话地问起了老林:“老林哥,你说的要化成龙的大蟒蛇,是真的假的啊?”
“别太计较这个,假作真时真亦假。”老林开始跟我打马虎眼。我却不依不饶,非要他讲出个一二三来。豹子在一边道:“老林,你也活这么大年纪了,走过的桥比他见过的路都多,就随便说点什么,满足一下年轻人的学习心嘛。”
老林沉思了一下:“好吧,我就讲一个事情,让你了解一下蛇是怎么化成龙的。在这之前,先要弄明白,其实蛇龙本是同源,用现代科学家的话来说,它们都是爬行动物…”老林就在这荒无人烟的深山腹地,给我们讲起一段故事来。
在晚清的时候,湖南有一个风水先生,叫“不过五”。为什么叫不过五呢?因为无论他给人看相算命,还是指点风水,从来不超过五句话,并且灵验异常,在家乡一代颇有名气。
不过五自幼便拜得名师,对于阴阳五行奇门遁甲之术颇为精通,尤擅长风水点穴。凡是大户人家下葬,没有不用重金聘请不过五给看个风水宝地的。说来也怪,凡是经过不过五给指点的棺穴,其家族都人丁兴旺、家财广进。不过五逐渐老了,时日无多,旁人都在想,他一辈子给人点穴看风水,让人大富大贵,那他又会给自己寻一个什么样的宝穴下葬呢?
不过五在弥留之际,将儿子叫到床前,嘱托道:“我死后将我埋在院子后面的小南坡,不要棺材,光着身子入葬,头朝上,不封不树。”
儿子还想问什么,可不过五说完了这五句话,就不再言语了,摆摆手,示意儿子照做就是了。没多久,不过五就驾鹤西游了,他儿子就遵照他的遗愿,偷偷地把不过五埋在了小南坡。
为何要偷偷地埋呢?因为小南坡是一处偏僻的荒地,多有野狐孤狼出没,根本算不上一处风水宝地,连穷人家都不屑于下葬于此。不过五临终却给自己挑了这么个地方,他儿子害怕传出去丢人。再说不用棺材,不穿寿衣,还光着身子下葬,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但他儿子还是按照不过五的遗嘱,老老实实地将他葬了。不过他实在不忍心让老爹光着身子入土,就在下葬之前给他的身子裹了一层绸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