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好几次差点撒手,但最终还是稳稳抓着把手没放,之后气密舱的气压总算降到了足够我拉开舱门的程度。
剩下的空气呼啸而出,而我的球也完全胀成了一个平滑的球体,球壁完全撑开的那股力直接把我弹飞了出去,我一个屁股蹲儿摔到了地上。不过没关系,我正安全地待在仓鼠球里,气密舱的门也已经打开了。
我重新站起身,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剐蹭我的腿,后来才发现那是我从阿左那儿征用的钢管。我刚才情绪太过激动,都忘了自己身上还带着这么个玩意儿。尖锐物品最好还是不要带进充气式的维生系统里,但现在也只能这样了。我收了收自己的裤腰带,勒紧了钢管。可千万别掉出来了。
我检查了一下漫步包,读数一切正常。记住,这东西是为游客设计的,因此你根本不需要去管它。
我走向了舱外的月面。
尽管存在诸多限制,仓鼠球用来跑步还是挺不错的,在里面不需要穿笨重的鞋子,没有碍手碍脚的腿部部件,也不用背上百公斤的装备,这些劳什子一概没有,里面只有一个穿着日常衣服的我,以及背后一个中等重量的背包。
我逐渐提速,仓鼠球开始在月面上全速滚动,撞到障碍物的时候球就会被弹到半空中(好吧,没有“空”气,不过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就行)。这玩意儿要花掉每个游客几千斯拉克还是有道理的,如果不是此情此景,我肯定能玩得更开心。
我沿着康拉德球形舱弧形的外沿奔跑着,直至比恩区映入眼帘。我径直朝比恩区跑去,然后继续贴着它的外沿行进。
我敲了一下耳麦,以确认它正处于工作状态。“情况如何了,戴尔?”
“桑切斯已经换好衣服了,我们刚到谢泼德—比恩连接通道,已经准备好要下车了。你呢?”
“快到了。”
我绕着比恩区前行,很快谢泼德区也进入了视线。我贴着比恩的舱壁一路行进到了连接通道边,戴尔就在通道边上,看到我之后朝我招了招手。鲍勃的漫游车停在他附近,透过车窗我看见了桑切斯正别扭地挤在我的活动服里。我朝着通道一蹦一跳的同时看了一眼机模,还剩15分钟。
戴尔蹲下身,双臂垫在了我的仓鼠球下方。“数到三。”他说。
我半蹲下准备起跳。
“一……二……三!”
我们俩的时机把握得相当完美。我正好抢在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把球往上抛之前的零点几秒跳了起来。整个过程相当于我往下蹬地,向上跃起,戴尔再把球抛起,球跟上了我起跳的轨迹,我连人带球一起,轻轻松松地从连接通道上方飞跃而过。不过在另一边着陆的时候,我就像个弱智似的在球壁间来回反弹了好一阵。
戴尔熟练地顺着通道侧面的一排把手攀爬到了另外一边,他落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刚好重新站了起来。
现在,比恩区和谢泼德区位于我们身后,尺寸小一圈的阿姆斯特朗球形舱伫立在我们面前,而那些储气罐堆叠于一侧,被它们周围错综复杂的管线遮挡住了一部分。
“我脸上有点瘙痒。”桑切斯通过对讲机说道。
“活该。”我说。戴尔和我朝着储气罐走去。
“这身装备穿着太不舒服了,”桑切斯没有住嘴,“我可不可以先关闭漫游车的舱门,重新加压,然后舒舒服服地等你们完事儿?”
“不可以,”戴尔说,“漫游车要一直保持能让我们快速进入的状态,这是规矩。”
她开始自顾自抱怨起来,不过没再跟我们多纠缠。
我把球滚到了第一排管道边,三座巨大的储气罐若隐若现地矗立于前方,每个罐子的侧面都标着“兰德维克”的字样。
我指向最近的那根管子上四个阀门里最中间的那个:“把这个阀门拧到底。”
“关掉?!”戴尔问。
“对,关掉。你老老实实听我的,这些管道设置有井喷区、去污入口等乱七八糟的功能,复杂着呢。”
“明白了。”他隔着厚厚的手套抓住了阀门,把它拧到底。
我又指向另外一个阀门,这个阀门在一根离地三米的管子上。“现在把那个开到最大。”
他纵身一跃,双手抓住了那根管子,沿着水平方向攀爬到了阀门附近,然后双脚各踩着一根较低处的管子开始拧阀门。他嘴里发出了人使劲时的呻吟声。“这些阀门也太紧了吧。”
“这些阀门安装好之后就没人用过,”我说,“咱们肯定是第一个使用者。”
阀门终于松动了,戴尔长吁了一口气。“有了!”
“行了,下来吧。”我又指向一堆相互交缠的管子上的四个阀门,“除了第三个,把这几个都关掉,第三个开到最大。”
戴尔在干活的时候我看了一眼自己的机模:还剩十分钟。
“桑切斯,你之前对氯仿毒性发作一个小时的时长估计到底有多准?”
“相当准,”她说,“现在可能已经有人进入危险期了。”
戴尔这次的速度加快了许多。“好了,下一个。”
“就剩一个了。”我说。我带着他离开了管道迷宫,走到一根半米宽的外流管边,指了指上面的控制阀门:“把这个开到最大咱们就完事儿了。”
他握住把手开始用力,但是阀门纹丝不动。
“戴尔,你必须得使劲才行。”我说。
“我他妈难道不在使劲?”
“再使点劲儿!”
他转过身,用两只手同时抓住阀门,然后双脚紧紧踩住地面,但阀门仍岿然不动。
“妈的!”戴尔说。
我的心脏都快从胸口跳出去了。我看了一眼我无用的双手。我被困在仓鼠球里,根本抓不了阀门,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戴尔已经使出了全部的力气:“我……去……你……妈……”
“漫游车里有工具箱吗?”我问,“有没有扳手之类的?”
“没,”他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我为了给充气管道腾地方就没带上车。”
这也就意味着离我们最近的扳手在城区里,进去一趟太耗时了。
“那我呢?”桑切斯在对讲机里说道,“我能帮得上忙吗?”
“没戏,”戴尔说,“要学会如何穿着舱外活动服爬高,至少要花上个把小时,我还得先去接你,这太花时间了,更何况你也没几块肌肉,来了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到此为止了,我们已经尽力了。我们离胜利就一个阀门之遥,但也只好止步于此了,两千多号人即将死去。说不定我们现在还能回城拖几个人进气密舱救几条人命?这应该也没戏,等我们进到里面,大家伙儿早死光了。
我环顾四周,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能用的,但阿尔忒弥斯的周边就是一片荒芜。这里只有表岩屑和月尘,连块可以拿来砸阀门的小石子都没有。啥都没有。
戴尔跪坐在了地上。我看不清他头盔面罩下的脸,但我能听见他在对讲机里啜泣。
我的胃在肚子里挤成一团,都快吐了。我的眼睛湿了,泪水就要夺眶而出。我现在的喉咙口疼得更厉害了,那根钢管可真是把我勒得够呛,而……
而……
而我想到该怎么办了。
这次的灵光一现应该使我陷入慌乱才对,但不知为何,我非但没慌,还反过来感觉到了异常的平静,因为出路已经出现在我眼前。
“戴尔。”我柔声道。
“哦,老天爷……”戴尔厉声道。
“戴尔,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什,什么?”
我从腰带中抽出了钢管。“我需要你替我向大家转达我的歉意,为我所做的一切。”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还需要你转告我爸,跟他说我很爱他。嗯,这是最紧要的。跟我爸说我真的很爱他。”
“爵士,”他站起身,“你想拿那根管子干吗?”
“我们需要杠杆,”我双手握住钢管,将尖的那头对着前方,“而我身边刚好有一根。如果这都扳不动那阀门,这世上也没什么东西能扳动它了。”
我把球滚到了阀门边。
“但钢管在仓鼠球里——哦。住手!”
“我大概是撑不到转阀门的时候了,你必须继续完成这件事。”
“爵士!”他朝我伸出手。
成败都在此一举了,戴尔已经失去理智了。这不是他的错,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死去并不容易,即便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我原谅你了,兄弟,什么都不怪你了。再见了。”
我把钢管的尖端从球壁里戳了出去。空气开始通过钢管向外逃逸——我刚给真空递了根吸管。钢管开始在我手中变得冰冷,我更加用力地把它穿进了阀门的辐条里。
我的仓鼠球在戳出的小孔附近开始拉长、破裂。留给我的时间只剩一秒都不到了。
我鼓起全身的力气将钢管猛地朝一侧推去,然后就感觉到了阀门的松动。
物理学终于现身,完成了它的复仇。
仓鼠球破裂成了无数的碎片。上一秒我还在推动钢管,下一秒我已飞向虚空。
周围所有的声音突然间都消失了。炫目的阳光直直地射向我的双眼,疼得我睁不开眼。空气正在从我的肺里逃逸,我喘息着想要吸入空气——我扩张了胸腔,但是什么都没吸到,真怪。
我面部朝上落在了地上。我的双手和脖子感觉到灼烧,而身体的其余部分由于衣物的保护,灼烧得要更慢些。燃烧着的剧烈光芒把我的脸晒得生疼。我的嘴和双眼分泌出泡沫——泡沫在真空中迅速蒸发殆尽。
世界沉入黑暗,意识离我而去,疼痛戛然而止。
亲爱的爵士:
新闻上说阿尔忒弥斯好像出了什么乱子,整座城市就跟掉线了似的,没了任何音信。我不知道我的邮件能不能成为例外得到什么回应,但我总得试试。
你还在吗?你还好吗?出什么事了?


第十七章
我从黑暗中醒来。
等会儿。我醒了?
“我居然没死?”我想说。
“唔迂安诶枙?”我说。
“丫头?!”是我爸的声音,“听得见我说话吗?”
“嗯。”
他握住了我的手,但感觉有点不太对,我的知觉迟钝了好多。
“可……可可看不……见……”
“你眼睛上裹着绷带呢。”
我想要握住他的手,但好疼。
“手不要动,”他说,“你的手受伤了。”
“她不该这个时候醒过来的。”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那是鲁塞尔医生的声音,“爵士?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状况怎样?”我问她。
“你在说阿拉伯语,”她说,“我听不懂。”
“她问你她现在的状况怎么样。”爸爸说。
“康复流程会很艰难,不过死不了。”
“啵……不是我……城区,怎么样了?”
我感觉到手臂上被扎了一针。
“你干吗?”爸爸问。
“她不该这个时候醒的。”鲁塞尔说。
然后我就没醒了。
我一整天不断地在有意识和无意识之间游移。我记得针扎在这里,扎在那里,反应测试,换绷带,注射,等等。他们一开始折腾我,我就会处于半清醒状态,等他们一走,我就又回归到虚空中。
“爵士?”
“哈?”
“爵士,你醒了吗?”是鲁塞尔医生。
“……嗯?”
“我现在要取下你眼睛上的绷带了。”
“好的。”
我感觉到她的手触碰到我的脑袋。我眼前的遮挡物被取走了,总算能看见了。我对着光亮眯眼蹙眉了好一会儿,等我的眼睛适应了光线之后,我就能看清房里的东西了。
我正在一个像医院一样的小房间里。我之所以说“像医院”,是因为阿尔忒弥斯没有医院,只有鲁塞尔医生的诊所。这个房间大概在诊所后部的什么地方。
我的双手仍缠着绷带,感觉并不太好。有点痛,但不算太糟。
医生是一个看上去六十多岁、一头白发的女人。她举起小电筒,把我的两只眼睛都照了一遍,然后举起三根手指:“这是几?”
“阿尔忒弥斯没事吧?”
她晃了一下她的手:“咱们一步一步来。这是几?”
“三?”
“好。你还记得什么?”
我低头看了一下我的身体,好像也没缺胳膊少腿什么的。我身上穿着病号服,盖着被子,手上还打着绷带。“我记得自己把仓鼠球给戳破了,还以为死定了。”
“你本来确实会死,”她说,“但戴尔·夏皮罗和洛蕾塔·桑切斯救了你。我听说戴尔把你从阿姆斯特朗—谢泼德连接通道的一侧丢到了另外一侧,桑切斯在另一侧接住你,把你拖进了漫游车,再开始往车舱里充气。你一共在真空中暴露了三分钟时间。”
我看着我手上的纱布:“但却活下来了?”
“人体可以在真空中坚持几分钟时间。阿尔忒弥斯的气压本来就不高,所以你没得低气压病。最要命的其实是缺氧——跟溺水差不多。他们很及时,要是稍微再晚个一分钟,你就活不下来了。”
她把手搭在我的喉咙上,然后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你的两只手和后颈是二度烧伤,我想应该是直接接触月面造成的。脸上的太阳光灼伤也很严重,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必须每个月给你检查一次有没有皮肤癌的迹象,不过你应该能完全康复。”
“阿尔忒弥斯怎么样了?”我问道。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鲁迪,他就在门外——我去叫他。”
我拉住了她的袖口:“但——”
“爵士,我细心照料你是因为我是你的医生,但咱俩不是朋友。松手。”
我松了手。她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瞥见斯沃博达在远处另一间屋子里,他正在伸长脖子朝我房间里看,但鲁迪魁梧的身姿一下就挡住了他的视线。
“你好,爵士,”鲁迪说,“感觉如何了?”
“死人了吗?”
他带上了身后的门。“没有死人。”
我长吁一口气,脑袋落回到枕头上。这会儿我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紧张到了什么程度。“谢天谢地。”
“但你现在有大麻烦了。”
“我想也是。”
“这件事要是发生在别处,免不了会闹出几条人命来,”他把双手背在身后,“而阿尔忒弥斯却避免了悲剧的发生。我们这儿没汽车,所以东窗事发的时候也就不存在行驶中的机动车辆。也亏得咱们这儿重力小,所以也没人摔成重伤,顶多有点小擦伤或者淤青。”
“没人受伤就不必追责。”
他瞪了我一眼:“有三个人因氯仿中毒出现了心搏停止,他们三人之前都有肺病病史。”
“但现在应该没事了吧?”
“没错,但这也纯粹是侥幸。大家醒来以后都自觉去查看各自邻居的情况,所以要不是我们邻里之间比较和睦,事情就会是另一番结果了。此外,在低重力下转移一个失去意识的人也相对更容易一些,而城区的任意位置离鲁塞尔医生那儿都不算太远。”他侧过脑袋朝向外面走廊的方向,“顺便说一句,她对你的所作所为很不满意。”
“我注意到了。”
“她对于公众的健康问题非常上心。”
“是的。”
他一言不发地站了会儿。“能跟我透露一下你团伙里都有哪些人吗?”
“无可奉告。”
“我知道戴尔·夏皮罗是其中一员。”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说,“戴尔只是刚好那时候开着漫游车在外面兜风。”
“驾驶着鲍勃·刘易斯的漫游车?”
“他俩是好哥们儿,经常交换各种东西玩。”
“车里还坐着洛蕾塔·桑切斯?”
“他们好像在约会。”我说。
“夏皮罗是个同性恋。”
“也许他不太精于此道。”
“我明白了,”鲁迪说,“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今天早上莱娜·兰德维克往你户头里转了100万斯拉克吗?”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但我仍面无表情道:“那是小额的商业贷款,她投资了我的舱外活动旅游公司。”
“你舱外活动考试不及格。”
“这是长线投资。”
“你绝对在扯淡。”
“随你怎么说吧。我累了。”
“你休息吧,”他走回到了门边,“等你能够下床活动之后,行政长官希望第一时间和你会面,你最好带几件轻薄一点的衣服——现在沙特阿拉伯正好是夏天。”
趁鲁迪离开的当儿斯沃博达溜了进来。
“嘿,爵士!”斯沃博达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在了床边,“医生说你恢复得很好!”
“嘿,斯沃宝。氯仿的事我很抱歉。”
“啊,小事。”他耸了耸肩。
“我猜其他人应该就不会有你这么大度了吧?”
“大家其实也没那么生气啦。那个,生气的人也是有的,但多数人还好。”
“真的吗?”我说,“我可是把全阿尔忒弥斯的人都给毒晕过去了。”
他摆了摆手:“这不全是你一个人的责任,还涉及很多设计上的失误,比如,为什么通风管道里没有能探测复合毒素的探测器?为什么桑切斯可以将甲烷、氧以及氯一起存放在一个装着烤箱的屋子里?为什么维生中心没有单独的隔离墙,这样城区不管发生什么问题,至少里面的人能保持清醒?为什么只设置一个总的维生中心而不是在每个球形舱里各分配一个?大家关心的都是这类问题。”
他把手搭在我肩膀上。“我自己的话就是很高兴你还活着。”
我也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要是我身上没缠那些绷带,此刻的这种化学反应大概还能更美好一点。
“不管怎么说,”他说,“这整件事增进了我和你爸之间的友谊。”
“真的?”
“真的!”他说,“我们俩醒过来之后就组成了一个二人小分队,挨家挨户查看我们邻居的状况,特别酷,忙完之后他还请我喝了酒。”
我瞪大了眼睛:“老爸……居然买了酒?”
“酒是我喝的,他喝的果汁。我们聊冶金学聊了一个钟头!他太酷了。”
我尝试着在脑海中想象老爸和斯沃博达把酒言欢的样子,但愣是想不出来。
“他太酷了。”斯沃博达重复了一遍,这次声音小了一点。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
“怎么了斯沃宝?”我说。
他低下了头。“你是……要走了吗,爵士?他们是不是要驱逐你?我可不要。”
我把我缠着绷带的手搭在他肩上。“没事的,我哪儿都不去。”
“你确定?”
“确定,我自有妙计。”
“妙计?”他看起来很担心,“你的妙计都……呃……我是不是该找个地方躲躲?”
我大笑了起来。“这次不用。”
“好吧……”他显然还不大放心,“但这次你又该怎么脱身呢?这次……你把全阿尔忒弥斯的人都搞晕了。”
我冲他微笑了一下。“别担心,我有数。”
“好吧。”他俯下身亲吻了我的脸颊,好像是犹豫了很久之后的反应。我不知道他是在何种力量的驱使下才走出了这一步——说实话我之前甚至以为他的内心根本不可能具备这种力量。不过他的勇气并没能持续太久,回过神来之后他一下子就慌了。“完了!对不起!我没想——”
我大笑了起来。那家伙的眼神……我真的忍不住笑。“别紧张,斯沃宝,不就是亲下脸嘛,又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哦,哦。好的。”
我用手搭住他后颈,拉近了他的脸,然后对着他的嘴唇深深地吻了下去,优雅,绵长,坚定。当我们的嘴唇分开时,他脸上写满了不可救药的疑惑。
“我说的就是这个,”我说,“你真的得去好好补补课了。”
我在标着康负2-5186的大门外一条毫无装饰的灰色厅廊里等待着。康拉德负2区的风格比其他地下楼层要稍微花哨些,但也没好太多,大体上仍是标准的蓝领风格,唯独没了任何颓唐的气息。
我张开收拢了自己的手掌好几回。绷带已经取下来了,但是双手仍然遍布着红色的水疱。现在的我看上去就像个麻风病人。
爸爸靠着机模的导航从拐角处出现了,过了一会儿才看到我。“啊,你已经到了。”
“谢谢你专门跑一趟,爸。”我说。
他牵起我的右手端详了一阵,看着伤口皱起了眉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吗?如果疼的话,最好再到鲁塞尔医生那儿去看看。”
“还行,只是看起来比较惨。”我又开始对我爸说谎了。
“我到目的地了,”他指了指门,“康负2-5186。这是什么地方啊?”
我在扫描器上扫了一下机模打开了门:“进来吧。”
这是间宽敞而空旷的工坊,四周是光秃秃的金属墙面,我们进门之后,脚步的回声四起。房间正中放着一张工作台,上面摆满了各种工业器械,而在更远处,几个储气罐贴在墙边,上头接的管子穿过了整个房间,一个标准配置的气密避难舱则矗立在墙角处。
“141平米的面积,”我说,“以前是个面包房。完全防火,有当局颁发的高温作业许可证。含单独的气滤系统,气密避难舱可容纳四人。”
我走到了储气罐边。“这些是我刚让人装的,乙炔、氧、氖,房间的任意位置皆可使用。当然了,罐子是全满的。”
我指向了工作台:“五个焊炬头,二十米的输气管,四个点火器。另外还有三套防护服,五块护面,三个遮光器。”
“贾丝明,”爸爸说,“我——”
“桌子底下还有呢:二十三根铝棒、五根钢棒,以及一根铜棒。我也不知道你以前的工坊里为什么会有根铜棒,不过既然你以前有,那现在也要有。我已经预付了之后一整年的租金,门口的扫描器里也已经录入了你的机模信息。”
我耸了耸肩,让双臂自然地垂于我身体的两侧。“所以,嗯,这些全都是那天被我报废掉的东西。”
“那天的事都怪你那个白痴男友。”
“我也有责任。”我说。
“嗯,的确也有你的责任。”他的手抚过了工作台,“这肯定得花不少钱吧。”
“416 922斯拉克。”
他皱起了眉头。“贾丝明……你买这些用的是——”
“爸……你能不能别……”我往下一蹲坐在了地面上,“我知道你觉得这钱来路不正,但……”
爸爸把双手背到了身后。“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爷爷,患有严重的抑郁症。我八岁那年他自杀了。”
我点了点头。这是我家族史中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我爸很少提起。
“他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和死掉没什么分别了。我并不是我爸带大的,我对何为人父也一无所知,所以只能尽我所能——”
“爸,你作为父亲一点都不失败,但我作为女儿实在是——”
“让我讲完。”他双膝跪地,臀部坐在了脚后跟上。在过去的60年间,他每天都会以这种姿势祈祷五次——他深知这么坐才是最舒服的。“我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你懂的吧。作为一个父亲,我没有任何榜样,也没有教科书,我带着你移民来了一个边远的地方过苦日子。”
“对此我毫无怨言,”我说,“我宁愿在阿尔忒弥斯当一个起早贪黑的穷光蛋,也不愿意在地球上当富婆。这里是我的家——”
他举起手示意我安静。“我希望能在你面对外面的世界之前好好磨炼你。我从不纵容你,因为外面的世界也不会纵容你,我希望你能对此有所准备。当然了,我们时常会有争执——这世上有哪个家长和孩子之间没有争吵呢?尽管我的确对你现在生活中的某些方面不太认可,但是总的来说你确实成了一个强大而自立的女人,我为你感到骄傲,顺便也为自己能培养出这样的你而感到骄傲。”
我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
“我此生一直在遵循穆罕默德的教诲,”他说,“努力在所有抉择中保持真诚与正直。但我也和所有凡人一样有缺点,也会犯错。如果在我灵魂上添一小块瑕疵能换来你内心的平静,那就如此吧。愿我此前所受之恩泽足以求得安拉之宽赦。”
他拉过了我的双手。“贾丝明,我接受你的补偿,尽管我知道其来路并不高尚。我原谅你了。”
我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这一天于是就在一片祥和中落下帷幕。
骗你的。我瘫倒在了他的怀里,哭得就像个孩子。别告诉别人。
是时候上正菜了。我在恩古吉的办公室门外等待着,之后的几分钟将决定我未来何去何从。
莱娜·兰德维克拄着助步器走了出来。“哦!嗨,爵士,几天前我已经把钱打到你账上了。”
“我收到了,谢谢。”
“帕拉西奥帮今天上午已经把桑切斯铝业转手卖给我了,文书作业大概还得再花上几个礼拜时间,但我们已经就价格达成一致,一切都谈妥了。洛蕾塔已经开始着手设计下一款熔炼炉了,她已经想好了该作哪些改进,新型号将会优先硅的萃取以及——”
“你打算留着洛蕾塔·桑切斯?!”
“啊,”她说,“对啊。”
“你他妈疯了吗?!”
“我刚花五亿斯拉克买下了一座没法熔炼的熔炼厂,需要有人主持重建工作,还有谁能比桑切斯更胜任这项工作呢?”
“但她可不是什么友军!”
“所有能帮你赚钱的都是你的友军,”莱娜说,“这是我从老爸那儿学来的。此外,就在四天前她和戴尔一起救了你的命,你们俩现在是不是就算扯平了?”
我抱起双臂说:“这种人到头来会反咬你一口的,莱娜,她不值得信任。”
“我不信任她,但我需要她,这两者可大不相同。”她歪头示意了一下厅廊的方向,“恩古吉说肯尼亚太空集团现在正急着想让制氧系统重新上线,阿尔忒弥斯因此也就放宽了各项安全标准。很奇怪吧?之前还以为他们只会更严,而不是更松。”
“桑切斯仍在管事……”我叹了口气,“我计划的时候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你那时候不也没料到整个阿尔忒弥斯的人都会晕过去嘛。计划赶不上变化,”她看了一眼手表,“我要去开远程会议了。祝你好运吧,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话,记得告诉我一声。”
她跛着脚离开了。我目送她了一会儿,感觉她好像长高了。可能是错觉吧。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走进了恩古吉的办公室。
恩古吉坐在她的办公桌后,从眼镜上方睨着我。“请坐。”
我带上了房门,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想你心里应该清楚我接下来会怎么做,贾丝明。这对我来说是个艰难的决定。”她从桌子对面把一张纸送到我面前。我认得这张表格——几天前我在鲁迪的办公室里见过。这是一份正式的驱逐令。
“没错,我知道你接下来会怎么做,”我说,“你会感谢我。”
“你在开玩笑。”
“感谢你,爵士,”我说,“感谢你阻止了帕拉西奥帮的入侵,感谢你帮忙解除了阻碍我们经济腾飞的过气合同,感谢你为了拯救阿尔忒弥斯而作出的自我牺牲,请你收下这个奖杯。”
“贾丝明,你将被遣返回沙特阿拉伯,”她敲着那张表格,“我们不会起诉你,而且还会在你适应地球的重力前一直负担你的生活费。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在我为你立了这么多功劳以后,你就为了过去的那些破事让我卷铺盖走人?”
“不是我想要这么做,贾丝明,而是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们需要向外界展示我们这里是法制社会,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重要,因为ZAFO工业即将入驻。要是那些人担心他们在这里的资产随时都可能会被炸上天,而肇事者却可以逍遥法外,到时候就不会有人愿意来这里投资了。”
“他们没得选,”我说,“我们是月球上唯一的城市。”
“我们并非无可取代,只是相对省事儿罢了。”她说,“如果ZAFO的企业无法信任我们,他们就会着手建立自己的月球城市,一座有能力保护自己产业的月球城市。你所做的一切我将铭记在心,但为了这座城市的福祉,我不得不牺牲你的利益。”
我取出我自己的一张纸,推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她问道。
“我的供状,”我说,“我没有在里面提及你或者兰德维克家族或者任何其他人,只提了我自己的问题。我已经在底下签过字了。”
她困惑地看着我说:“你是打算帮我驱逐你自己?”
“不,我只是给了你一张‘免费驱逐爵士’的牌,你可以把它存在你的抽屉里,以备不时之需。”
“但我打算现在就驱逐你。”
“你不会这么做的。”我向后靠在椅背上,跷起了二郎腿。
“为何?”
“好像已经没人记得这事儿了:我是一名走私犯,而非爆炸犯、动作片女主或城市规划师。我是一名走私犯,我很用心地规划每次行动,而每次行动也都进行得顺风顺水。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有人跟我抢这口饭吃,但是没多久我就凭借更低的价格、更好的服务以及严密的口风把这些人通通挤出了局。”
她眯起了眼睛:“你提这些一定有你的目的,但我还是搞不清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在阿尔忒弥斯见过枪械没?我是指,除了你抽屉里的那把以外?”
她摇了摇头:“没见过。”
“那硬性毒品呢?海洛因、鸦片之类的?”
“几乎没有,”她说,“鲁迪偶尔在一些游客的携带物中找到过一些,不过很少。”
“你知道为什么这些东西都进不来吗?”我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因为我不允许。枪免谈,毒品免谈,而且我还有一堆其他规矩,比如尽可能不进口可燃物。活着的植物也不行,因为我们不希望把一些奇奇怪怪的霉菌给带进来。”
“你的确很讲道义,但——”
“我要是不在了会怎么样?”我问道,“你觉得走私活动自此就会打住吗?不会的。首先会出现一小段真空期,然后就会有人冒出来继续这项事业。不知道到底会是谁,但他会比我更讲道义吗?未必吧。”
她挑起了眉毛。
我继续道:“阿尔忒弥斯即将迎来ZAFO的爆炸式增长,工作岗位和建设项目将会如雨后春笋般大量涌现,劳动力也将大量流入,城里的各行各业将会迎来新的消费者,而新的公司也会纷纷成立以满足新增的市场需求,人口也将水涨船高。这方面你早就估算过了吧?”
她注视了我片刻。“我估计一年内我们将迎来约一万新移民。”
“这就对了,”我说,“人口的增长就意味着对走私品需求的增长,上千人将会想要购买毒品,大把大把的钞票满天飞,这也就意味着犯罪率的上升,而犯罪者将会想要购买枪械,他们会通过现有的走私渠道或者黑市把枪偷偷运进来,而你希望阿尔忒弥斯有朝一日变成这样的地方吗?”
她摸着下巴:“你……说得很有道理。”
“这就对了。现在你已经拿到我的供状了,这张纸可以约束我的行为,实现权力制衡之类的。”
她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让我感到不适。她和我保持对视的同时,把驱逐令从桌上收回到抽屉里,我长吁了一口气。
“尽管如此,惩戒仍是免不了的……”她凑到跟前的古董电脑前开始打字,然后指尖在显示器上扫着,“系统显示,你的账户余额有585 966斯拉克。”
“没错……怎么了?”
“我记得莱娜明明给你打了100万。”
“你怎么知——算了。我最近还债用掉了一些。你查这个干吗?”
“我想你理应支付一笔赔偿金,也可以说是罚款。”
“什么?!”我一下子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阿尔忒弥斯根本就不存在罚款这种东西!”
“那就算作‘对城市财政的自愿捐款’吧。”
“这哪里‘自愿’了!”
“怎么就不自愿了?”她靠回椅背上,“你也可以把钱全数留下,然后等着遣返。”
唉,好吧,这对我来说依然是场胜利。钱我随时都能赚回来,但是一旦被遣返,我就再也回不来了。另外,有一点她没说错,如果她不处理我的话,就会导致日后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敢重蹈我的覆辙并指望自己也能逍遥法外。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好吧,交多少?”
“55万斯拉克应该就够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你他妈逗我?!”
她得意地笑了。“诚如你刚才所说,我还需要你管控走私呢,如果你账户上不差钱的话,你可能就金盆洗手了,到时候我又该如何是好呢?所以最好别让你吃太饱。”
理智上来说我能接受,我的良知也如释重负。但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账上的钱从六位数跌到了五位数,还是挺感伤的。
“哦对了!”她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还要感谢你自愿担任阿尔忒弥斯的无薪水、非官方的进口管理员。城内一旦出现危险违禁品我唯你是问,所以要是从哪儿冒出了其他的走私犯把枪或者毒品给带进来了,咱们就得好好谈谈了。”
我眼神空洞地盯着她,她也盯着我。
“我希望你能在今天之内完成汇款。”她说。
我已经完全没了刚进来时的气势。我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了门边,伸手去够门把手的时候我停住了。
“阿尔忒弥斯未来会怎样?”我说,“ZAFO企业纷纷进驻了之后会怎样?”
“接下来的一步就是税收。”
“税收?”我不屑道,“人们之所以移民来这里就是因为不想交税。”
“大家早就在交税了——不过是以交付肯尼亚太空集团租金的形式。我们的经济将要转型为产权加税金模式,这样市政收入就直接与经济挂钩了,但这个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
她摘下了眼镜。“一个经济体的生命周期是这样的:先是无序的资本主义,直到发展遇到瓶颈,于是各项法律法规以及税制开始介入,然后就会出现公共利益以及权利,直到最终不堪财政赤字的重负而崩溃。”
“等下,崩溃?”
“是的,崩溃。经济就像生命体,它刚出生时充满着野性的生命力,当它在教条的约束中耗尽生命力之后就会死亡,之后就会无可避免地分裂出更多更小的经济体,然后继续这个循环,新的婴儿经济体就会诞生,就像现在的阿尔忒弥斯。”
“哈,”我说,“如果你想生个孩子,总得有人配合才行。”
她笑了。“咱俩以后肯定能合得来,贾丝明。”
我走的时候并未对此发表任何看法。我实在不愿意在经济学家的世界里继续停留下去了,里面不仅黑暗而且让人毛骨悚然。
我得来杯啤酒。
我不是城里最人见人爱的姑娘。我在厅廊上行走时遇到了不少恶狠狠的目光,但也听到了不少赞许的声音。我希望激烈的情绪能随着时间消散,我不想出名,恨不得压根就没人认得我。
我走进了哈特奈尔酒吧,不知道在门后迎接我的会是什么。结果老主顾们仍坐在老位子上,甚至连戴尔都不例外。
“嘿,爵士来了!”比利大喊道。
一瞬间所有人都“晕倒”了,而每个人都铆足了劲想要演得比其他人更夸张,有吐舌头的,有打鼾时发出喜剧里那种“呼咻”的气息声的,还有在地上躺成“大”字的。
“哈哈哈,”我说,“很搞笑。”
得到了我的认可后,这场恶作剧也结束了,他们又回到了往常安静饮酒的状态,只有零星的忍俊不禁的笑声。
“嗨呀,”戴尔说,“既然你已经原谅我了,我想我就可以随时随地来找你喝酒了。”
“我之前说原谅你是因为我以为自己活不了了,”我说,“不过好吧,说出来的话泼出去的水。”
比利把一杯冰镇的鲜啤送到我面前。“客人们投票决定这一轮酒钱都算你头上,作为你差点害死大家的补偿。”
“哦,是吗?”我环顾酒吧,“那我就却之不恭了,都算我账上吧。”
比利帮自己酌了半杯然后高举到半空中:“敬爵士,阿尔忒弥斯的救星!”
“敬爵士!”酒客们齐声喊道,然后高举起各自的酒杯。只要我买单他们就乐意敬我。我想这是个开始。
“你的手怎么样了?”戴尔问道。
“烧伤了,还长了水疱,疼得要死。”我呷了一小口酒,“顺便说一句,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不用谢。你也应该感谢一下桑切斯。”
“免谈。”
他耸了耸肩,也喝了一小口酒。“泰勒尤其担心你。”
“嗯。”
“他想找机会见你一面。咱们仨可以一起吃个午饭,你觉得呢?我请。”
我把一句难听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回复咽回了肚子里,只听自己说道:“行啊。”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回答。“真的?因为——等下,你说真的?”
“真的,”我注视着他,然后点了下头,“一起吃个饭吧。”
“哇,”他说,“太太太……太好了!嘿,你要不把那个斯沃博达也带上?”
“斯沃宝?我带他干吗呀?”
“你们俩是不是有一腿?他很明显已经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而你似乎也有点——”
“不是的!我是说……不是你说的那样。”
“哦,所以你们只是普通朋友?”
“呃……”
戴尔窃笑道:“我懂了。”
我们俩一言不发地喝了一会儿,他突然来了句:“你想睡他。”
“闭嘴吧你!”
“我赌1 000斯拉克,你们俩一个月之内肯定有戏。”
我看看他,他看看我。
“怎么说?”他说。
我举杯一饮而尽。“不赌。”
“哈!”
亲爱的凯尔文:
抱歉过了这么久才回复你。我相信你一定从新闻里了解到了各种氯仿泄漏的消息,我们这儿管那起事件叫“午睡”。虽然没有出现死亡或者重伤,但我还是想给你发一封邮件告诉你我一切都好。
我在没穿宇航服的情况下在月球表面烤了三分钟,那种体验确实糟到让人窒息(我没想玩真空相关的双关语)。此外,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午睡”是我造成的了。
这也导致了我下一个难题:我破产了,再一次破产了。长话短说就是,为了惩罚我之前的莽撞,我大部分的存款都被充了公。而且很不巧,这个月你的分红我还没来得及转给你,所以只能暂时先欠着了。当我有了钱以后会还你的,我向你保证。
我需要你帮我跑个腿:有一个叫“詹焌”的人(可能是化名)现在正要返回地球。他自称是香港人,这点应该不会有假。他受雇于一家中国的材料研究公司,但我不确定是哪家。
他因为在阿尔忒弥斯调皮捣蛋,所以被遣返回家了,几天前刚被送走,所以此刻应该在“戈登号”上,这也就意味着你在他抵达肯尼亚太空集团之前还有四天时间。找个私家侦探什么的把他的雇主挖出来,咱们需要那家公司的名字。
凯尔文,我的老朋友,这可是百年难遇的良机。那家公司很快就会赚得盆满钵满,我准备拿全部家当来投资这家公司,我建议你也照做。这事说来话长——我会在之后的邮件里好好跟你解释的。
咱们能重新开张了,你那边可以继续发货了。另外,咱们的订货量很快就要涨了,阿尔忒弥斯即将迎来人口爆炸,更多消费者正在赶来的路上!
咱们很快就要成有钱人了,兄弟,超级他妈有钱。
哦对了,等咱们发了财你一定要来找我玩。我最近对友情之可贵感慨良多,而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之一,我特别希望能和你面对面相见。再说了,这世上有谁会不想来阿尔忒弥斯呢?
这可是宇宙间最最伟大的小小城市。
注释
[1]原文为soft-landed grams,缩写即SLG。软着陆是指宇宙飞行器通过减速等手段实现损伤较小的着陆。
[2]意即在地球上酿制,脱水后运送到月球重新注水后的啤酒。
[3]胸袋保护套(pocket-protector)是一种专门为衬衫胸口的口袋设计的硬皮套,用于收纳笔、尺子和螺丝刀,同时可以避免衬衫的胸袋受到损伤。早期市场主要针对学生和工程师,如今已经成为书呆子的代名词。爵士用这个词来讽刺凯尔文学校的国际象棋俱乐部成员。
[4]《史酷比》是1969年上线的一部美国动画,所谓的“《史酷比》时刻”是指此动画中多次出现的一个桥段:幕后黑手的伪装被揭穿,真实身份遭到曝光。
[5]天文学中,天平动(liberation)是指从一颗行星的卫星或其环绕天体上观察到的、行星实际上或视觉上非常缓慢的振荡。
[6]穆斯林做礼拜时需要面朝的方向。
[7]古希腊著名同性恋女诗人,有“第十缪斯”的美名。
[8]这个姓名包含了八个辅音、三个元音。
[9]“月悬浮列车”英文原文是moonorail,“磁悬浮列车”原文是monorail。
[10]阿拉伯语,大意是“对不起,我不会说英国话”。对于以英语为母语的人来说,整句话只有“英国话”一词依稀可辨。
[11]阿波罗登月舱分为上升级和下降级两部分,下降级包括支撑腿、电池、供水、推进器,还有装载着实验器具的货物隔间。
[12]这句话出自托尔金的《魔戒》中山姆之口。
[13]哈珀丽特·辛格是个非常常见的印度名字。
[14]巴斯特·基顿(1895-1966),美国著名喜剧演员、电影导演,其默片尤为有名。
[15]阿尔忒弥斯的楼层数显然是从底楼(标作“G”或“0”)开始算的。
[16]一种经典的美式军用匕首。
[17]西班牙语,“你”。
[18]《星际迷航》主角团队的宇宙飞船。
[19]电影《星球大战》男主角之一。
[20]英文原文为“zero-attenuation fiber optic”。
[21]脆米香(Rice Krispies)类似于萨其马,由早餐麦片混合棉花糖制成,可以和其他麦片一样冲泡食用。
[22]指某些手表表盘上能反映当天月相(新月、满月等)的指示器。
[23]美军位于美国肯塔基州的一处军事基地,也是美国国家金库所在地。
[24]湿T恤大赛是一种起源于美国的选美活动,一般在夜店、酒吧或景区举办。
[25]由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主演的经典西部片。
[26]电影中配角的扮演者。
[27]19世纪在西方,有些企业会在较为偏远的地区开设劳动密集型产业(如矿业、林业),所谓的公司市镇应运而生,企业同时会在市镇中开设有垄断性质的商店供其员工消费。
[28]这是一个美国俚语,而英国的对应版本则是“挖个洞到澳大利亚去”,意思有很多种,可以指某项不可能的任务,也可以指使局面更加不可收拾,而384 000公里是月球和地球之间的距离。
[29]艾米丽·普斯特(1872-1960),美国著名作家,因20世纪20年代出版畅销全美的《社会、商务、政治以及家庭礼仪》而成名,她的名字在北美一度成了教养和礼仪的代名词。
[30]百万分率和百分率一样,是分率的一种,主要在化学中用于描述某成分的含量,文中15 000百万分之一指的是100万克的空气中含1.5万克的氯仿。
[31]1842年,英国医生罗伯特·格洛弗发表了一篇论文,首次论述了氯仿的麻醉作用,19世纪40年代末之后,氯仿在欧洲医学界开始被作为麻醉剂广泛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