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货的过程让他倍受打击。几乎所有店家都表示,明天开始不打算订货了。
“我们也是没办法,游客不来啊!光靠本地人,订了酒也卖不出去。”马上就要六十大寿的居酒屋老板满怀歉意地说,“唉,我也不知道这店能撑到什么时候。今年要是做不下去,只好关张。我和老伴也聊过了。”
原口只能默默点头。现在不管去哪儿,听到的说法都差不多,不再有人说“生意还不错”这样的话了。
这个冬天,一切都变了。不光是这里,整个日本,不,整个世界都发生了巨变。这自然是疫情造成的。
在大城市的繁华街区,许多餐饮店已经倒闭。在银座经营了几十年的老牌高级俱乐部也相继关张。就算是疫情不严重的地方也不能幸免,靠旅游业拉动经济的地区更受打击。
这座小镇人口本就不多,几乎所有餐饮店的营收大半都依赖游客。疫情阻断了这里与外界的往来,每家店铺的营业额大幅下滑。即使政府宣布解除紧急状态之后,情况也没有太大改观。
据说特效药已经有了,疫苗也正在研发,但大家都悲观地认为,昔日的热闹景象不会再有了。至少在这座小镇是这样,原口想。
或许偶尔还会一现昨日生机。比如上个月,小镇就迎来了不少游客,酒店、旅馆周末都是客满。为了给客户补货,原口每天都要去餐饮店送酒。每家店都活力满满,老板和店员高兴,客人也都非常开心。
然而,人们意识到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太久,也越来越习惯于去适应。如果哪天东京都知事称“经确认,东京的疫情正在不断加重”,那么第二天,当地政府的宣传车便会在小镇的街道上穿梭,用喇叭高声提醒人们:没有紧急情况,不要前往首都。
到时,人们又会做好准备。不仅从小镇去首都的人少了,从首都来这里游玩的人也会减少,店铺的营业额自然随之下降。几个月以来,类似情况已反复上演。
就在一周前,东京再次发布通告,表示“疫情有扩大的苗头”。用天气预报作比,相当于黄色预警级别,可能很快会上调至红色预警。这一点早已人尽皆知。
一些在东京上学的大学生赶在春假前回了老家。继续留在东京,恐怕连家都回不成。在东京工作的人不少也带着家人回乡探亲。过去一年里,远程办公大受推广。很多人认为,既然不必去公司上班,当然还是回到低风险、管控更为宽松的老家生活更好。
送完货,原口没有立即回店,而是开着货车在居民区转了转。驶离主干道后,道路渐渐变窄。等红灯时,他看到路旁有一块被丢弃的广告牌,夺人眼球的宣传画旁边,写着“幻脑迷宫屋将于明年五月开业!”。文字旁边破了个大洞,像是被人一脚踹烂的。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原口把货车停在一栋房子前,这个地方他再熟悉不过。或许也因为打小就常来,他并没有觉察到什么特别的变化。现在仔细打量,他才发现这栋房子已经相当有年头了。
下车前,他拿出手机,从通讯录中找到“神尾”这个姓氏,拨出了电话。拨号音响了几声,一直无人接听。挂断电话,原口有些纳闷。他把手机放回口袋,开门下车。
院门上挂着写有“神尾”的名牌,对讲机在名牌下方。原口按下按钮,没人回应。他又试着按了一下,还是没有动静。
奇怪,难道出门了吗?他犹豫着打开院门,穿过院子来到玄关。大门应该上锁了吧?他一边想着一边转动门把手。
没想到门开了。看来有人在家。
“打扰了!”原口大声道,但只有他的声音在昏暗的走廊里回响。
“早上好!神尾老师,您在家吗?”
依旧无人应答,原口不知如何是好。老师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会晕倒了吧?他左思右想,犹豫着该不该进屋看看。眼前的另一扇门紧闭着,他知道门后的起居室特别宽敞。
他想起这栋房子还有一个后院,便从玄关退出来,沿着房子外墙边的过道往里走。他记得有一次,和几个住在附近的同学聚在这个后院烧烤,当时他已经初中毕业五年多了。他从店里带了几瓶酒请大家喝,没想到大家觉得过意不去,纷纷拿出钱来。他想推辞,神尾老师却说:“你就收下吧。你是做酒水生意的,朋友之间再亲密,也不能让你亏本啊。”原口觉得也有道理,便收下了钱。毕业这么多年,这个叫神尾英一的人仍能为他指明人生方向。
过道尽头就是后院。院落一角有棵小小的柿子树,树下和以前一样摆着花盆。但有个地方很是怪异:院里筑了一道围墙,隔开了后方邻居家的房子。眼下,原口站在后院里,看到围墙前堆着几个破破烂烂的瓦楞纸箱,像是掩盖着什么,怎么看也不像严谨的神尾老师会做的事。
原口战战兢兢地走近,两种思绪在他内心交战。他既想当作什么也没看见,原路返回,又觉得该去看看下面到底藏了什么。后者与其说是出于好奇,不如说是觉得自己有某种义务。
他伸手拉了一下最上面的纸箱,堆叠起来的纸箱便像塌方一样稀里哗啦地滑落在地,露出了藏在下方的秘密。


第3章
周一下午,真世刚走出公司,打算去看看厨房家具,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但她认出了老家的区号。
接通后,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请问是神尾真世女士吗?”
“是的……”
对方报上身份,是真世老家的辖区警察。他接着问道:“神尾英一先生是您父亲吧?”
“是的,我父亲怎么了?”
“很遗憾地通知您,今早有人发现他倒在家中,已确认身亡。”
真世脑海中一片空白,渐渐听不见对方的声音。
从东京站乘坐新干线约一小时,再换乘私铁特快列车继续颠簸近一个小时后,真世终于到达离老家最近的车站。从车站出来,她四下环顾—这里的支柱产业是旅游业,停车场十分宽敞,公交车和出租车的候客区也足够开阔,餐饮店和土特产商店鳞次栉比。然而,如今一眼就能看出,生意并不好。
虽说这是个观光小镇,其实景点并不多。古寺是最有代表性的景点,除此之外,这里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温泉度假地。又到梅花和樱花相继绽放的季节了,每年这个时候都有许多老年游客来赏花,很是热闹。今年将会如何呢?当地居民一定忧心忡忡。
听说这里和日本,不,是和全世界的旅游胜地一样,去年受到疫情重创。从春天到初夏,旅游业几乎瘫痪。去年秋天起,游客虽逐渐回流,客流量仍不及旺季的三分之一。
真世看到一辆出租车停在前面,头发花白的司机正在车里打盹。她敲了敲窗户,司机迷迷糊糊地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不好意思,能开一下后备厢吗?”真世带了一个大行李箱,因为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回东京,她只好往箱子里塞满了换洗衣物。
上车后,真世告诉司机目的地。
司机听到要去警察局,有些诧异。行驶一会儿之后,他似乎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问道:“您是从哪里来的?”
“东京。”真世故作冷淡地回答。
“所以您这是回老家?”
“对。”
“也是,毕竟疫情又开始扩散了嘛。”司机一副了然的样子,但应该还是很在意真世为什么要去警察局。真世有些心烦意乱,不知如何应付司机的追问,幸好他没有继续打听。
真世从双肩包里拿出平板电脑,打开文档,记录下今天的日期和警察来电的时间。
听到英一身亡的消息,真世的脑中一片混乱,一时无法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应该问个清楚”—正是这个想法让她勉强恢复了理智。她赶紧从包中拿出记事本和笔,记下了对方的话。由于太过慌张,很多地方她都没听懂,只好不停地提问,好在对方逐一耐心解答。
在车上翻阅记事本时,真世觉得字迹太潦草了,之后恐怕自己都看不懂。她将笔记重新整理在电脑文档里,分条列出如下内容:
三月八日上午十点左右有人发现遗体并报警
·地点:神尾英一家中
·报警人:神尾家的访客(男,神尾英一曾经的学生,姓名不详)
·确认时间:上午十点二十五分
·死者身份:神尾英一
·死亡时间:未知
·死因:未知(疑似凶杀)
·近亲:根据固定电话的记录推测
事情经过为,今天上午,一名男子到英一家拜访时发现了遗体并报警。随后赶到的警察对遗体进行了辨认,尚无法确定死亡时间和死因。但从尸体的外观和状态来看,疑似一起凶杀案,于是警察着手侦查。死者是独居老人,需要联系近亲,正好家中的固定电话录有真世的号码,警察便给她打了电话。
上门拜访的人似乎是英一退休前教过的学生,不过来电的警察不清楚对方的姓名。之后到警察局问一下应该就知道了,真世想,说不定报警的是自己的同学。英一虽然深受学生敬重,也不至于常有毕业生来家里做客。这次有人拜访,也许是因为同学聚会。
她收回平板电脑,看看窗外。天色已近昏暗,四周都是小山丘。狭窄的公路连中心线都没有,两旁的民居一家挨着一家,醒目的停车场标记到处可见。在这里,没有汽车就无法生活,有好几辆汽车的人家不在少数。
明明是自己熟悉的地方,真世却感觉身处异乡,可能是因为没有体会到乡情。她不曾想过,自己竟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回来。
来电的警察说,虽然死者身份已经查清,最好还是亲人当场确认一下,真世便说她尽快赶回去,可能晚上才能赶到。
挂了电话,真世立即返回公司,向上司说明情况。平时总挂着不明所以的笑容的上司,听闻此事后也满脸惊诧。
真世先请了第二天到周五的假,但也许她一段时间内都不能回公司。她联系了客户和相关部门,尽可能错开了安排,或者请人代替自己。能远程办公的事务,她都带回家处理。
坐新干线之前,真世给已经下班的健太打了电话。当听到真世说“父亲死了,可能是凶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详细情况我也不了解。我现在去找警察,弄清后再跟你联系。”
“知道了。”未婚夫用像是挤出来的声音说道,“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就说。需要的话,我也可以请假。”
“谢谢。有事我会找你商量的。”真世说完便挂了电话。她想,什么情况下会需要他的帮助呢?他们还没有结婚,如果她被卷入杀人案,只怕连婚礼也无从谈起。
真世一直忙着做各种准备,没有精力思考已经发生的事,但在出租车里眺望故乡景色时,她渐渐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车很快抵达了警察局。
真世拉着行李箱向正门走去。警察局是一栋三层的老建筑,但并不森严可怕,要不是空旷的停车场上停着一排排警车,可能会被误以为是文化馆之类的地方。真世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入口处站着一位身穿制服的年轻警察,真世试着上前说了一下原委,担心警察可能不太了解情况。没想到他点了点头。
“案情我听说了,这边请。”
让真世惊讶的是,这位警察竟然特地领她过去。东京的警察就不会这样。果然小地方有小地方的人情味。
警察去接待处交代了几句,然后回到真世身边。“请您在这边稍候,负责人马上就来。”
“好的。”
真世在等候室陈旧的小沙发上坐定。不一会儿,一名中年男子迈着大步走了过来。他个头不高,但身材健硕,气场十足。
“请问,您是神尾英一的……”
“女儿。”真世站了起来。
男子收了收下巴,调整好呼吸,对真世说:“我知道您心中一定很悲伤,请节哀。”
“请问……我父亲的遗体在这里吗?”
“是的,这就带您过去,这边请。”
男子迈开步子,真世跟在他身后。
他一边走,一边自我介绍。他是刑事科的组长,姓柿谷,并不是打电话给真世的警察。
太平间在地下,如仓库一样冰冷,正中间放着一张床,英一的遗体就安置在那里。遗体脸上蒙着一块白布,旁边放着一副圆框眼镜。退休前,这副圆框眼镜正是英一的标志。
“请问,我父亲的脸上有什么异常吗?”
如果父亲的脸上有惨不忍睹的伤疤,真世掀开那块白布时得做好心理准备。
“脸部吗?没有什么,布是我盖上的,只是觉得这样妥当一些。眼镜是在现场的地上发现的。”
“好的……”
真世慢慢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掀开父亲脸上的白布。柿谷说得没错,白布下的那张脸并无异常,只是一张双眼紧闭、像睡着了一样的老人的脸。看到这张脸,真世一瞬间觉得这是别人而不是英一。父亲是这样的长相吗?很快她意识到,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这张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平日里英一表情总是很丰富,眼前的这张脸却像一张传统能乐的面具,读不出任何东西。
“确认得如何?”身后的柿谷问道。
“是我父亲没错。”答完这句话,真世感到一股热流涌上胸口。
承认这具尸体是英一,让她真切地意识到自己失去了至亲。她的面颊一下子烫起来,泪水夺眶而出。她想从包里拿出手帕,但已经来不及,大颗大颗的泪珠啪嗒啪嗒地掉在地板上。
真世摸了摸英一的脸,冰冷又生硬的触感令她更加绝望。她闭上眼睛,回想和父亲见的最后一面是什么时候,都说了些什么。但再怎么追忆,想起来的只有久远的过去。
几次深呼吸后,真世才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她回头问柿谷:“我父亲到底出了什么事?”这是她最想知道的。
“之后将向您说明。我们也有些事想跟您确认,现在可以占用一下您的时间吗?”
“没关系,我正是为这个来的。”
“好的,那我们换个地方吧。”柿谷打开太平间的门。
她被带到一间小会议室,柿谷说了声“请稍等”就出去了。几分钟后门再次打开,柿谷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几名男子,其中一个人的制服样式比较特殊,看起来身居高位。每个人都神色凝重。
柿谷在真世对面坐下,手里拿着一份A4大小的文件。
“在我讲述案情之前,可否请您告诉我们,从前天早上到今天早上,您都做了什么?”
真世有些发懵,没能立刻听明白对方的问题。“您问做了什么,指的是谁?我吗?”
“对。”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麻烦了。”柿谷两手撑在桌上,低头鞠了一躬,“我们认为这是一起极其重大的案件,将会大范围地展开侦查,所有和您父亲有关的人,我们都将一一排查,无一例外。我们知道您突然痛失父亲,还没有做好准备,但仍要对您提问,请多多谅解。”
真世扫了一眼其他人。所有人都沉痛地低着头。这让她再次感到事态的不寻常,警方也很紧张。
“我明白了。”真世答道,“前天我一直待在家里,打扫卫生、洗衣服。昨天上午我和未婚夫忙着筹办婚礼、和婚礼会场的工作人员见面,跑了不少地方。相关负责人和他们的联络方式我都有,您可以直接确认。之后我们一起看电影,吃了饭。我的未婚夫叫中条健太,当晚他十点半左右回到家,今早照常上班。就这些。”
“谢谢您的配合。稍后请将各处的联系方式告诉我们。”
“没问题。”
“麻烦您了。前天您是一个人待在家中吗?”
“没错。”
“一天都没有出门?比如出去吃个饭之类的?”
“我没有离开过房间,晚上点了附近店家的外卖。”
“店名是什么?几点叫的外卖?”
“一家叫‘南风亭’的西餐厅,大概七点左右吧。”
“您是这家店的常客吗?”
“以前常去店里吃饭,疫情爆发之后,他们开始提供外卖服务,所以我有时会点他们的外卖。”
“那您和送餐员也认识吗?”
“是的。”
“明白了。请再说一遍店名?”
“南风亭。”真世边说边解释店名的写法。
柿谷将视线投向手中的文件。“接下来我简要说明一下案情。您认识神尾英一的学生、一名叫Haraguchi的男子吗?”
听到“Haraguchi”这个名字,真世很快想到了原口。原口家里是开酒水商店的,他初中时调皮捣蛋的身影顿时浮现眼前。
“我有一个同学,叫原口浩介……也可能是叫浩平。”
柿谷点点头,看起来很满意。“是浩平。今天上午去拜访神尾英一的就是他。他说,他是为了筹办同学聚会的事去找老师。结果昨天白天和晚上给神尾英一打电话,都无人接听,今天一大早也是一样。他放心不下,就去了神尾英一家里。”
柿谷继续往下讲。原口按了对讲机,却无人应答。他以为家里没人,推了推玄关的大门,发现门竟然没有上锁。他向里屋打了声招呼,也没人回应。他觉得未经允许就进屋不太好,但又想看看情况,于是转到了后院。他见到院子的角落里有几个纸箱叠放在一起,像是在遮掩什么,便试着移开纸箱。结果看到纸箱下面藏着一个人,是一具尸体。他还没来得及确认尸体是否是神尾英一,当场就报了警。
“随后的情况我想您已经知道了。警察赶到后,确认地上的人已经死亡,同时根据原口先生的证词和尸体身上的驾照等证件判断,死者是神尾英一。为了查找家人的联络方式,我们进入屋内侦查,发现固定电话上录有名为真世的号码。原口先生说这是神尾英一的女儿。”柿谷抬起头,“到这里为止,您有什么问题吗?”
“我父亲……”刚开口,真世的嗓子就哑了。她清了清嗓子,重新问道:“我父亲是被谋杀的吗?”
柿谷看了看旁边上司模样的人,然后把目光转回真世身上。“这种可能性很大。”
“他是怎么被杀的呢?刚才确认遗体的时候,我没有看出来。”
“关于这点,”柿谷又看了眼上司,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清楚。接下来要进行司法解剖,结果出来之前,我们不能随便发表意见。”
“是被刀或别的什么刺死的吗?”
“对不起,这个问题无法回答。”
“或者被人殴打?”
柿谷沉默不语。
“刚才你们还在确认我的不在场证明,说明嫌疑人还没有抓到?”
“是的,”柿谷答道,“侦查才刚刚开始。”
“线索呢?有目标了吗?”
“真世女士,”柿谷刚要说话,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看起来职位最高的那个人看着真世,“这些事情就交给我们处理吧。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把凶手抓捕归案。”
“可是,稍微透露一些……”
透露一些细节还是可以的吧—真世把快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对警察而言,将细节告知遗属,于侦查并无帮助。
“我们能问您一个问题吗?”柿谷问。
“可以。”
“您有没有什么线索?比如,您父亲和谁意见不合,或是遇上了什么麻烦事?”
“完全想不出来。”真世立即否认。
“再好好想一想?”
真世慢慢地摇了摇头。“我赶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我做梦也想不到父亲会遭此横祸。我想过,就算父亲本身毫无过错,也有可能遭人记恨,但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毫无头绪。我只能想到,也许这是一起不择对象、临时起意的凶杀案。”
她控制着情绪说完这番话,再次看向柿谷。这位刑警频频眨眼,微微点头。“您说的我都明白了。那我换个问题,神尾英一先生的家,也就是您老家的房子里,有没有非常贵重或稀有的物品?换句话说,有没有容易遭到盗窃的物品?”
真世瞪大了眼睛。“您是说,可能是盗贼所为?”
“我们在考虑这种可能性。您觉得呢?”
看来家里的确有外人闯入的痕迹。柿谷说在屋内进行了搜查,从固定电话里找到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如果房子是上锁状态,警察也不会轻易进入。想到可能有人进屋抢劫,真世的心情愈发灰暗。“我想不到。至少我没在家里见过那样的东西。”
“那可否请您前去检查一下?”
“可以啊,现在就去吗?”
“现在不早了,明天上午怎么样?”
“没问题,我直接过去?”
“不,我们会去接您。今晚的住宿安排好了吗?”
“嗯,我住在一家日式旅馆,名叫丸宫。”真世白天接到电话时,警察说暂时需要保护现场,她便匆忙预订了房间。
“住在丸宫?好的。”柿谷做好笔记,抬起脸,“请问一下,关于神尾英一先生上周末的安排,您有了解吗?知不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打算见什么人?”
“没有听说什么特别的事,最近和父亲联系得也不多。”
“是吗……”柿谷又看了一眼身边的上司。这个问题,莫非有什么重大的含义?
接着他问真世最后一次和英一见面是何时、聊了些什么。真世回答,应该是上次回家探亲的时候,但聊天内容已经记不清了。
最后,警方让真世办了一系列手续—同意调查英一的手机、上交他的居民卡和户籍副本等。真世对曝光父亲的隐私有些抵触,但为了配合侦查也没办法。
真世离开警察局时,已是晚上七点多。柿谷把她送到门口,帮她打电话叫了出租车。车子预约成功后,柿谷一边把手机放回口袋,一边低头致歉。
“累坏了吧?真抱歉,让这么多人围着您。小镇很少发生凶杀案,局长他们也很紧张。”
原来刚才那个人是局长。“没事。”真世简短答道。
“真的很遗憾。那么有声望的人惨遭杀害,实在是难以接受,我本人也从心底痛恨这个凶手。”
“痛恨吗?”真世又看了看柿谷的脸,“您认识我父亲?”
“是的。”他回答道,“我也是在镇上长大的。初中时,神尾老师教过我语文。”
“这样啊。”
“我们一定会抓住凶手,您放心。”
“谢谢,拜托你们了。”她道谢,心里宽慰了些。
出租车很快到了。离开警察局的那一瞬间,真世想起了和英一的最后一次对话。那天,她打电话告诉父亲婚礼当天的安排。挂电话之前,父亲说:
真世要当新娘了,要幸福哦!


第4章
听到闹铃声,真世睁开了眼。她摁了一下枕边的手机,关上闹钟。上午七点的强烈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射进屋内。
天终于亮了。
夜里她醒了好几次。每次醒来,窗外都是一片漆黑,她却怎么也睡不踏实。现在她也不是因为闹钟才醒的,神思早已清醒,只是没有力气起身,一直缩在被窝里。
她用力掀开被子,猛地坐起来。很久没在榻榻米上睡觉了,但这不是睡不好的原因。
她怎么也忘不了英一的脸。太平间里看到的父亲的遗容,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英一健在时的身影、一家人一起度过的欢乐时光,也走马灯般地浮现眼前,真世每次想起,都无法抑制涌上心头的悲痛。她曾经天真地认为,父亲会一直身体健康,现在这想法令她讨厌自己。
她在卫生间洗了把脸。可能因为睡眠不足,脑袋昏昏沉沉的。镜中的自己没有黑眼圈,但明显精气神不足。她用两手拍打脸颊,刺激了一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