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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像君指向教室后方的墙壁，那上面贴着理科实验相关的展示。他的眼睛瞄向海野君那一组的照片。
“你捏着的那张蓝色试纸，在手指接触的地方变成了红色吧。你在试图洗掉手上沾的墨水后，马上贴了创可贴，所以才会变成这样。溶解了墨水成分的水，会被创可贴吸收。我也查过那支钢笔所用墨水的生产厂家了。外国的墨水都带有很强的酸性。也就是说，那一天，你的手指确实沾上了墨水。试纸的变化就能证明这一点。”
下课铃声响起，第四节 课结束了，时间是十二点十五分。走廊里传来了学生们穿行聊天的声音，然而教室中却一片寂静。国分寺老师也同样沉默着。这之中只有一个人—宗像君，动了起来。他从呆立的海野君脚边，将我的书本捡起来。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寻常神色，刚刚那戏谑的模样，可能只是为了激怒海野君而特意表演出来的吧。宗像君把书包和捡起的东西一起抱到了我的座位上。此时我才看到他的手指、手腕、肩膀和腿都在打战。是啊，如果没能成功让海野君说漏嘴，可想而知现在的你是何等处境。因为伪造证据，大家说不定会比对待我更加残酷地对待你。
“已经结束了……”
我对他说。他的眼中饱含着泪水。宗像君一定也很不安吧，一直在与紧张和压力战斗着。为了不被大家察觉而拼命忍耐住了，但其实，他也是很害怕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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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海野君的动机是什么呢？为什么他会如此恨我呢？传言不是还说他喜欢我的吗？其实，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传闻，就是因为有人发现他总是朝着我的方向看。大家都以为那是出于某种善意的感情，事实却并非如此。他对我抱有的应该只是憎恶之情，一有机会就会给我设下陷阱，平时也只是为此寻找时机而已吧？真相如何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在说清所有理由前就已经转学走了。关于憎恨我的原因，虽然不能得到确认，但现在想来，我总觉得应该是由于我的爸爸。
有件事是在他转校之后我才知道的。与爸爸出轨的那个年轻的女职员，好像是海野君的表姐。爸爸跟妈妈分开后，带着那个人搬到了很远的地方。现在他们好像也还是住在一起。据传闻为了支付给妈妈的抚慰金和给我的赡养费，他们生活得很拮据。我并不知道海野君对他的表姐抱有着怎样的感情，但想必那是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人吧。如果真是这样，对于夺走他表姐的男人，以及作为那个男人的女儿的我，当然也就不会有好印象了。
宗像君证明了我的清白以后，我就没有再被欺负了，又可以跟好朋友有说有笑地在一起了。有不少同学都向我道了歉，我又恢复了往常的生活。妈妈也收到了其他家长的道歉邮件，我们又可以像以前一样愉快地聊学校生活了。
但是偶尔我还是会做被众人指责的梦，然后从梦中惊醒过来。这时候，我就会对自己说，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并且躺回床上，调整呼吸，然后想想宗像君。
最后一次与宗像君说话，是某个冬天的夜晚。吃过晚饭以后，我正跟妈妈看着电视聊天，就听见玄关处响起了门铃声。妈妈起身去看，很快就叫我也过去。我走过去发现，宗像君穿着往常那件像是从哪里捡来一样的运动衫站在门口，让人看了就觉得冷。妈妈连忙让他进家里来。他是我们家的恩人，这件事妈妈也知道，而且招待他来我家吃了好多次晚饭。但是那一天，宗像君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反常。
“我马上就得回去了。”
他这样对妈妈说过后，就朝向我这边一段沉默，仿佛是在考虑如何组织语言。不知是不是因为寒冷，他看起来有点儿心神不宁的样子。
等了半天，他终于开口道：“我是来跟你告别的，其实我要搬家了……”
我让妈妈留在家中，自己穿上鞋，走到外面。我跟宗像君站在家门口说话，呼出的白气一团团消逝在冷风中。我从家里出来时只穿了单衣，现在也跟他一样冻得瑟瑟发抖。
他说是搬家，其实是连夜逃命。他爸爸借了高利贷还不上，只好带着他一起逃走。
“今晚就必须离开镇上。所以我想，最后来跟山本同学打声招呼。”听着他的话，我心中满是酸楚，只敢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他头发乱蓬蓬的，因为太久没有洗澡，而散发着强烈的味道，还积满了污垢。但这样的他，却是我的英雄，将我从不见底的深渊中拯救了出来。所以，他的离开令我非常难过。
“好突然啊……”
“我也是刚刚听爸爸说的。”
那件事之后，班上跟他说话的人也渐渐多起来。他交上了朋友，每天都那么开心，真是太遗憾了。
“说起来，这个给你。”他从口袋中掏出一样东西，“我在自动贩卖机下面找到的。”
他手中的是一枚略带污迹的十日元硬币。
我把它接过来细看的时候，泪水已经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转。
“谢谢，宗像君，真的谢谢你……”我在鼻涕和眼泪中，就只能反复说着这一句话。
他从学校消失后，过了好几个月，班上的同学也还是没有忘记他，甚至小学毕业，上了初中，又上了高中以后，再遇到那时的同班同学，还是会兴奋地聊起那一天他站在讲台上解决整个事件的情景。每次一起聊过关于他的话题后，我都会感到些许寂寞。即使是长大成人的现在，他给的那十日元我依然保留着。无论遇到什么挫折，只要看到这枚硬币，我就会想起他，想着如今的他又会在什么地方做着什么。
第四章 part four 杀死玛丽苏｜中田永一
玛丽苏这个词是真实存在的，只是在日常生活中鲜有耳闻，所以中田永一对玛丽苏的存在真实与否，似乎也是半信半疑。
（原载于《达·芬奇》2013年4月号）
（收录于角川文库《关于书的故事 一册之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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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要写的，是我杀死玛丽苏的动机，以及在其后数年间发生的事情。
我是那种遇到了喜欢的作品就会完全沉迷进去的人。作品的种类包括动画、漫画、游戏、轻小说等。无聊的课堂上，我的头脑中就会浮现出自己所爱的角色，然后在笔记本的边边角角涂鸦。我会拿零用钱买周边手办，饱览资料集，整晚盯着墙上海报中的少年看。对于已经完结的作品，我会继续想象下去，做着关于角色们在续篇中这样那样的梦，或者朗读作品中的台词，将它录下来再反复听。
现实中，我的人生一片灰暗。因为本身是个吃货吧，身材整个就是大福馒头，又 ，嘴又笨，还迟钝，做什么都没自信，一被人搭话就脸红，笑声难听，戴着俗气的眼镜，被异性和同性同时无视，在班上的角色也是阴暗得让人不舒服的女生。生活中完全没有什么好事，甚至让人怀疑自己到底为什么活着。但正是这样的我，只有沉浸在作品创造的世界中时才能感受到自由。
初中时我所喜欢的角色，坦白说就是在《勇者斗恶龙》那种奇幻世界中旅行的RPG主人公—带着会说话的大剑一起冒险的金发少年。我可以对着官方发售的角色海报，整晚整晚跟上面的人物说话聊天。而不可思议的是，渐渐地我也能听到那名少年的声音了。当然，海报是不会说话的，少年的话语只是我的脑补而已。
“哎，这样啊……呵呵呵，没错没错……”
如果半夜来到我门前细听，可能会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吧。为了能够在之后反复回味我与少年的对话，我会逐字逐句记在本子上。妄想对话笔记的册数不断增加，我高涨的胃口却越来越不满足于此。终于，在初二那年，我开始创作同人小说。
所谓同人小说，就是基于原作中的情节、世界观以及登场人物等各种设定，而进行的二次创作。我所写的同人小说，当然是讲所爱的那名少年角色如何大放异彩的故事，除此之外还有一位原作中没有的原创人物登场，名字叫作露卡，是一名十四岁的少女。我在写作时将自己的感情完全代入到了她的身上。想象着少年与露卡携手冒险的情景，简直令我陶醉。执笔中，我就变成了露卡。
高一的春天，蠢笨如大福馒头一般的自己，也终于下定决心加入某个社团—Anime·Comic·Game研究部，取每个单词的首字母，通称ACG部。第一次拜访社团活动室时，我非常紧张，好几次走到门口又掉头回去，犹豫不决中，一个和我同样是新生的女生向我搭话：“是来申请入部的？”
那是个戴着圆眼镜的矮个子女生，头发乱蓬蓬的，让人不由得想起了鸟窝。
“我也是，我们一起进去吧。”
“啊，嗯……”
“太好了！我正怕得不敢一个人进去呢！”
“啊，我也……是……”
在学校的大部分时间，我都是沉默不语的，所以一下子很难顺利发出声音。我被她从后面推着迈进了活动室的门。
活动室中散发着跟旧书店一样的气味。书架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壁，上面摆满了科幻小说和轻小说，还有深受前辈喜爱所以也想让后辈看的各种漫画。鸟窝头少女跟我一起在入部申请上写下了名字。
“拜托了，给下一期《千之扉》投稿吧！”
半年后，前辈这样向我拜托道。《千之扉》是ACG部每月发行的小册子。ACG部中参加同人活动的人不在少数，他们的漫画和小说都连载于这本小册子上。与我一同入部的鸟窝头少女，就在用“齐藤罗宾逊”的笔名定期投稿一些游戏评论的随笔，拯救前辈们于灵感慢性枯竭症的水火之中。
“多好啊，动手吧。你明明写得那么好。”
在齐藤罗宾逊的鼓动下，我把同人小说的原稿交给了前辈，开始想的是仅此一次，但是后来感觉不错，就决定连载下去了。我用了如月露卡这个笔名，所以部员们都叫我露卡。
小册子是由十几张打印好的纸折叠装订在一起的。学校告示板的边角处贴着个简易的纸盒，我们每次都会在那里面放上几册。想到自己的小说会跟齐藤罗宾逊的游戏评论、西园寺丸子前辈的漫画，还有新堂慎之介前辈的科幻考据随笔一起做成小册子，还是相当骄傲的。
“《千之扉》这个名字是谁起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一边给新一期册子打上骑马钉，齐藤罗宾逊一边向西园寺前辈问道。
“是谁来着？不过新堂君倒说过，这个名字来自《无尽的故事》中的一个建筑物。”
西园寺丸子前辈的漫画，画得很差，故事也支离破碎，却在部员中大受欢迎。我的小说写得也是糟糕透顶，但直到高一第三学期之前，都没有人对此予以指摘。
那是个雪片纷飞的寒冷日子，六张面对面拼在一起的桌子上堆着刚刚完成的《千之扉》最新号。我们围着暖炉，看着这些新作。
敲门声响起，访客是一个长得有些神经质的男生，是推理小说研究会的三年级学生。
“部长在吗？”
“还没来呢。不过我想一会儿就该到了。”
他听到新堂慎之介前辈这样说后，便把视线投向了桌上的小册子。
“这是最新号？我可以拿一本吗？”
“当然当然。”
他开始翻看内页。正当我们开始感到不好意思的时候，他逐一对连载作品发表起感想来。齐藤罗宾逊的游戏评论太自命清高，西园寺丸子的漫画画得好差，新堂慎之介的科幻考据文笔不通。他的语言犹如针扎一般刺进心里，大家简直要哭出来了，接着他终于指到了我所写的同人小说那一页。
“写这个的如月露卡是？”
“……是我。”
“哦？这样啊，呵呵，是你啊。每期我都有看，文章写得很好啦。”
我已经做好了接受毒舌的心理准备，然而他所说的话却还是令我深感意外。
“你的作品里有玛丽苏出现呢。不想办法把那家伙隐藏好的话，老实说会让人看了不舒服呀。”
大家面面相觑，都是一脸困惑，谁都不知道玛丽苏这个名字。我的作品中当然也没有这样的角色登场。
正在此时，部长出现在活动室中。那个推理小说研究会的人立刻站起来，把小册子收进包里，跟部长亲热地聊着天走了出去，让我连追问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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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苏。
回家之后，我试着在网上搜索了这个名字，浏览了无数个网页后，明白了这确实是个从很久以前便存在的词。所谓玛丽苏，是同人界的一个专有名词，指的是单纯为反映作者意愿、完全不顾他人感受甚至到了引人不快地步的原创角色。
这个词的诞生，似乎与外国老牌科幻电视剧《星际迷航》有着很深的渊源。我当然也听过《星际迷航》这个名字，还知道该作品拥有众多狂热粉丝。
在《星际迷航》放映之初，对作品中的世界抱有无限憧憬的人们创作了大量的同人小说。当时，他们安排了代入自身愿望的原创角色在作品中登场，比如，舰队中最年轻、最优秀，拥有特殊的能力，坐享原作人物们的爱与尊敬，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拯救所有人……这样的角色，无一例外是超现实的，是青春期少男少女们欲望的具现化，是个人主义的集合体。而这样的原创人物，却成为广受批评的对象，在当时甚至出现过专门揶揄这种角色的女主角。
一九七三年，在同人杂志Menagerie 第二期上，刊载了《星际迷航》的同人小说A Trekkie's Tale 。此篇小说中登场了一位原创女主角，即舰队最年轻的大尉—年仅十五岁半的玛丽苏大尉。这个角色集当时粉丝们所创作的各种原创角色要素于大成。自那以后，凡是写手们自我意识过剩、过于理想化的角色，统统都会被称为玛丽苏。
确实，我的文中一直都有玛丽苏存在，比如那名叫露卡的少女，我就是有意将自己代入到这个角色身上，并且特意安排她跟我喜欢的少年角色一起冒险的。与现实中我那个笨重馒头的形象完全相反，露卡的设定是完美无缺的美少女，柔亮顺滑的黑色长发，几乎透明的皮肤，可爱的长相，任谁都会无条件地喜欢上她。她右眼的虹膜是黑色，左眼的虹膜是红色，也就是所谓的虹膜异色症属性。没错，换言之就是中二病。玛丽苏这个词之所以推广不开，也是因为在日本早已有中二病这个词，所以没必要重复了吧。
我重看了一遍自己正在写的文章，里面也有玛丽苏存在。这是篇某校园科幻漫画的同人小说，原计划登在下一期《千之扉》上，里面登场的原创少女角色，完全符合玛丽苏的定义。
设定上，那名少女同时拥有超能力、天才的头脑和毫不做作的性格，广受众人喜爱，也是原作少年主人公的前世恋人，再加上虹膜异色症。我是有多爱这个属性啊！我在写作的过程中完全将自己代入到了少女身上。写她跟少年那些夫妻吵架似的台词时，我是最幸福的，感觉就像我自己进到了作品中与少年如此亲近一样，不过问题在于这些对话于剧情发展没有任何帮助……
在此前的作品中，我完全没有考虑过完成度的问题，然而在知道玛丽苏的存在以后，我就开始为这样继续下去到底好不好而感到不安。我就只有写同人小说这一个爱好而已，如今连这唯一的爱好都要被否定了，仿佛我写的并不是小说，而是一种凝聚了所有欲望的妄想洪流。
我不要！我想写更好的小说！
对我来说，同人小说制造了我跟别人的联系，无论是齐藤罗宾逊、西园寺前辈，还是新堂前辈等，我们共享着为《千之扉》供稿的话题，这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找到了自己的容身之所。所以，我必须赶走玛丽苏，从我的文章中，从我的小说中。不将那名叫玛丽苏的少女、那个概念的存在彻底抹杀，我就无法成长。
开始动手，首先就是从还在写的同人小说中删除原创人物，无论是少女的名字，还是与她相关的情节全部一键删除，然后逐一修改由此产生的偏差与矛盾点。文中跟少年进行夫妻吵架式拌嘴的，不再是我原创的角色，而是原作中登过场的女孩子。但问题没有就此解决。
这回轮到接棒的原作少女开始玛丽苏了。我发现在她与少年对话的时候，仍然带着我自身的投影。那些我想对少年主角说的话，这次借由她的口说了出来。渐渐地，少女角色的轴心就开始偏移，她的口中不断吐露出在原作里绝对不会说的台词，维基百科上管这个叫“原作改编型玛丽苏”，同样是玛丽苏的一种。这么下去可不行。
一段时间后，我开始写其他作品，然而不知不觉，玛丽苏还是再次溜进了作品中。最初的症状是原作角色严谨的言行开始崩坏，我想说的、想听的，都会从他们口中冒出来。随着故事顺利展开，只有我喜欢的角色不合理地大放异彩，原作人物的内里不知何时已经被玛丽苏占领了。她独揽了小说创作的大权，带着整个故事朝满足我一己私欲的方向发展而去。
看来，严格自律是防止玛丽苏驾驭作品的关键。最糟糕的莫过于写作的我其实是心甘情愿受她控制的。能够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写作，是何等快乐。这样的创作没有任何痛苦，只剩幸福感。
喝着咖啡，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以前的作品，同时考虑对策。说到底，为什么我的小说中会出现玛丽苏呢？一定是因为现实中我这迟钝巨大的大福馒头体形，不但肚子上能抓起满满一把赘肉，脸也像气吹的一样鼓，头发乱糟糟的，根本就是个戴着土气眼镜、穿着土气衣服的土气女人。做什么都没自信，总是一惊一乍的，愿意跟我说话的也就只有ACG内部的同好而已。我跟齐藤罗宾逊不同班，所以每天在教室中也是独来独往。为了逃避现实中的寂寞，我才会特别沉迷于小说世界，至少在小说里，我可以幸福地与心仪角色共处于妄想的故事中。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让角色朝着能够满足我愿望的方向发展，这是我的快乐在为小说掌舵。小说中的玛丽苏之所以会诞生，全是我枯燥的人生所致。
那么，该怎么办呢？仅仅将玛丽苏化的角色删除，还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这样只会造成其他角色的玛丽苏化而已。想要杀死她，就必须改变我自己的内在。经过一个月的痛苦思索，我终于想到了办法。
高二的春天，我下定决心，开始实行我的计划。早上被闹钟的铃声叫醒，在天亮之前我就跳下了床，换上运动装，在玄关处穿好运动鞋。妈妈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你要去哪儿啊？便利店？要吃包子的话，冰箱里就有，我给你热一下吧？”
“不是啦，今天不吃了。我去跑步。”
“跑步？”
“没错。我走了。”
打开屋门走到外面，早晨清冷的空气浸透了全身。说是春天，但天气依然很冷，街灯照出了一团团白色的哈气。我在妈妈的目送下跑了起来，每一次踩踏地面，都可以感到腹部的赘肉在摇晃。
玛丽苏是为了满足我的愿望才出现于作品世界中的，所以，我必须让自己变得无欲无求，不能因为对现实世界不满就沉湎于写作，要同样认真地对待真实生活。要是能够成功，我应该就可以更加纯粹地写作了。这就是从根本上抹消玛丽苏，将其杀死的办法。它同样也能将粗笨如大福馒头的我从这个世上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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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作品有一个固定模式—故事中的玛丽苏都是靠超能力来解决事情的。就以露卡来说，无论身陷怎样的危机，结果都是露卡发挥体内潜在的超能力将敌人一网打尽。设定上，露卡的体内流淌着传说中的魔法师的血液。然而这都是随心所欲的展开，要想与玛丽苏诀别，就不能再来这一手了。
高二的夏天，我迷上了少年漫杂志上连载的热血料理漫画，内容是关于主角们参加一个淘汰制厨艺比赛的故事。身为料理漫画，却包含了所有热血竞技的要素。我给作者写过信，也给出版社写过要求动画化的信，并且毫无意外地开始创作同人小说。
我首先做的就是报名去上烹饪课。这是我自创的对付玛丽苏的手段。只要提高了小说世界的真实性，那么自然而然地，作者在创作时也就会更加脚踏实地，从而使角色更具有真实感。只要我的一己私欲没有了，那么玛丽苏自然也就无用武之地了。所以，当时的我开始为了创作同人小说而进行严谨的取材。
在此之前几乎没有做过饭的我，为了让描写的文字感觉真实，既要熟悉菜刀切菜时的触感，又要了解备菜的种种常识，还要掌握各类香料的名称和使用方法。并且在与烹饪课老师的交谈中，我逐渐构思出了小说的脉络。老师的话不仅为我提供了很多灵感，还保证了故事能够在不使用玛丽苏超能力的前提下圆满收尾。
怕生的我变得非常有行动力，这是对原作漫画高涨的爱以及对玛丽苏再次潜伏进来的恐惧使然。在恢复了人际交流的同时，也练成了能给全家做一桌宴席的厨艺。即使同人小说已经完成，我也没有怠慢烹饪课程，毕竟是好不容易掌握的技术，荒废掉就太可惜了。
“好棒啊！感觉非常好！我都感动了！”
齐藤罗宾逊看过打印出来的原稿后对我说。我却不知该不该相信她如此兴奋的反应，也许她夸奖我只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呢。
“不过，看得我肚子都饿了，回家前我们去吃点儿什么吧？”
“不了，我在减肥呢。”
“还在坚持啊？为什么？你已经很瘦了啊？”
“哪有啊？这才哪儿到哪儿？”
为了写出更好的同人小说，我什么都肯干。如果原作是部游戏，我就会反复地玩，反复地看设定资料，学习作为背景舞台的那个国家的文化、历史、建筑、时尚以及风俗习惯等。如果作为敌人的怪兽，其名称或造型是来源于神话世界，那么我也会查阅相关神话故事，甚至调查铠甲与武器的素材，了解它们的硬度与构造。所有这些知识并非都要反映在作品当中，其实真正用到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但会给作品增加不少真实度。一旦机会主义的玛丽苏入侵，立刻就会因为与周围的现实主义世界观格格不入而现形，然后我就能马上以删除键迎击之。
我也不会再描写主角少女毫无理由地受人欢迎了。这是非常典型的一己私欲。不过我并没有从作品中完全排除掉恋爱情节，只是会注意让谁喜欢上谁这种展开都有一个合乎情理的理由。我会注意同时丰富外貌描写和心理描写，让恋爱的发生更具说服力。在描写外貌时，我会努力让读者能够在头脑中浮现出角色的形象，让他们仿佛能够看到角色的服装与发型，甚至佩戴的首饰。为此就必须学习服装与饰品的相关知识。我特意买了角色的衣服和包，穿戴起来切身感受一下。我还调查了原作作者喜欢的品牌，在此期间逐渐了解了时尚圈。肚子上的赘肉完全消失后，以前的衣服就全部变大了，正好买新的。我发动储备的所有服装知识，为自己选择衣服，进行搭配组合。
一般的衣服都是爸妈出钱给我买的，但是那些作为同人小说创作资料买来的魔法师的长袍、项链之类，就要自己花零用钱了。看着空空荡荡的钱包，我只能无可奈何地去打工。
小说中的角色戴了隐形眼镜，兼做一种研究，我自己也戴了隐形眼镜。作品中的人物有着一头柔顺的秀发，我就学习了各种护发手段，全用在自己身上。不知不觉，我在外观上的自卑感越来越少，每天的生活也被各种事情充实起来。创作小说的时候，我再也不会欲望难平，终于可以理智地控制故事走向了。
到了高三，考试和学习占去了大部分时间，同人小说的创作也就逐渐停滞了。齐藤罗宾逊当上了ACG部的部长，小册子《千之扉》的供稿交给了一、二年级的学生，我连在活动室露脸的机会都变得少了。那段时间，班上来跟我说话的人不可思议地多起来。取材时苦于人际交流的心情也消失殆尽，现在的我既敢在说话时直视对方的脸，也能随时报以爽朗的笑容了。来往的朋友变多了，而跟不同班的齐藤罗宾逊则自然疏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