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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准备好了,”母亲说道,口气带着责备,因为下午的进程和她所预想的大不一样,“趁热喝,马上就要凉了。”
他们刚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没人对下午茶有多大兴趣,不过卢埃林先生是个忠实的朋友,上前拿起母亲推给他的茶杯和碟子。
相反,德博拉完全地忽略这些。“快点,克莱米,”她说道,“再扔一次。”
而克莱米正在把小飞机塞进她裙子的缎子腰带里,并没有回答。她把裙边塞在短衬裤里,伸长脖子端详着法国梧桐树的树顶。
“克莱米!”德博拉叫道,这次有些专横。
“能托我一下吗?”她的小妹妹回应道。
母亲正忙着把蛋糕强塞给卢埃林先生,即便如此,她总是对即将发生的麻烦时刻保持警觉。“别那样,克莱米!绝对不行!”她叫着,丝毫没有掉下一丁点儿蛋糕屑。她看向爸爸,希望他也认可,但是他又回到他的书中去了,愉快地漫游在济慈的世界里。
“随她去吧,”卢埃林安抚道,“没什么关系。”
德博拉再也抵抗不住下午的召唤,她把盒子朝身旁的座位上一扔,一路飞奔到树下。保姆罗丝被骗过去围起双手做脚踏,克莱米吊了上去。在攀爬摸索了一会儿后,她在低矮的树丛中消失了。
“当心一点,克莱门蒂娜,”母亲告诫着,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千万小心。”她在树下打着转,恼火地叹着气,好像她已经厌烦了盯着克莱米在繁茂的树林里东奔西窜。
终于,一阵胜利的欢呼传来,一只手臂出现在树的顶部,晃动着。爱丽丝在午后的阳光中眯起眼睛,看到妹妹在树的最高处一点一点地从腰带里拿出小飞机,她咧开嘴笑了起来。克莱米把橡皮筋绕紧,举起手臂,确定了最佳起飞角度,然后,然后——放飞了!
小飞机像只小鸟一样,在苍蓝的天空中滑翔,轻轻颤动了下,接着又继续前行,直到速度慢了下来,机尾的压力逐渐减小,后端翘了起来。
“看啊!”克莱米大声叫道,“快看!”
果然,小飞机开始转了一个大圈,就在湖的正上方,如此精彩的一幕,就连在栈桥的哈里斯先生和新来的园丁都停下手里的活儿,对着天空目不转睛。小飞机完成表演后继续前行,划过水面,滑向湖对岸的喷泉,最后优雅地在旁边一片平坦的草坪上降落。此时,人们不由自主地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似乎整个世界都关注着小飞机转圈的姿态,因此当爱丽丝发现小婴儿啼哭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可怜的小东西!一片熙攘兴奋中,大家已经把他给忘了,他被独自留在自己的篮子里。爱丽丝习惯性地把自己当作一个旁观者,她环视了一圈周围,等着谁来介入,然后意识到,只有她一个人可以帮忙。她刚要伸手触碰西奥的睡篮的时候,看到爸爸正要抢先一步。
或多或少,爱丽丝相信有一些父亲会认为安抚婴儿在他们的职责之外,但爸爸并不是那样。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父亲,慈祥、温柔,而且真的、真的很聪明。他喜爱大自然和科学,甚至还在撰写关于地球的书。他已经研究那本大部头十多年了,并且(尽管她不愿大声承认这个事实)如果可以的话,这是唯一一件爱丽丝不愿去改变的事情。她为他的聪明感到高兴,当然也为他骄傲,但是他花了太多的时间埋在那本书里。她更希望他们可以独自占有他。
“爱丽丝!”
德博拉叫道,不管她想说什么,都一定十分重要,因为她忘记了那装腔作势的语调:“爱丽丝,快来!卢埃林先生要带我们去船上!”
那艘船!太棒了!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当母亲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这曾是她的船,后来大家觉得它太老旧便再也没用过。爱丽丝开心地笑开了花,内心开始翩翩起舞,而那天午后的太阳突然变得无比和煦。这将成为一生中最美妙的时光!
第5章 二〇〇三年,康沃尔
“我们回来啦!”萨迪回到外祖父的住所,在门厅里踢掉了沾满泥巴的跑鞋,用脚趾把它们赶到墙边的踢脚线处。悬崖顶上的小屋充斥着温热、咸湿的气味,她的胃渴望着早餐,大声地发出诉求。
“嘿,波尔第,你肯定想不到我们发现了什么。”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衣帽架下的盆里拿出一份狗饼干,“外公?”
“我在厨房。”他回应道。
萨迪轻轻拍了拍饥肠辘辘的狗,走了进去。
她的外祖父坐在木制的圆餐桌边,不过不止他一个人。一个身材矮小、灰白短发、戴着眼镜,看上去精力充沛的女人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一只马克杯,愉快地微笑着向她招呼示意。
“噢,”萨迪说道,“抱歉,我没有注意到——”
她的外祖父挥挥手表示不在意:“水还开着,亲爱的萨迪。自己倒杯茶,和我们坐一起聊聊吧?这位是医院的路易丝·克拉克,来这里为夏至庆典收集些玩具。”萨迪微笑着打了声招呼,他继续说道:“她为我们的晚饭带来了一道炖菜。”
“我能做的只有这个。”路易丝说,半站起身来同萨迪握手。她穿着一条很旧的牛仔裤和一件同她镜框差不多绿的T恤,上面印着:奇迹发生!她的脸上散发出光彩照人的神情,像是比全世界大部人都要睡眠充足;相比之下萨迪显得脏兮兮、憔悴,且愁眉苦脸。“你的外祖父真是好手艺,能做出这么精美的雕刻。医院今年一定会因此添彩,有他的帮助我们真是幸运。”
萨迪非常认同这一点,不过,鉴于外祖父并不喜欢在人前受到称赞,她并没有搭话。取而代之的是,她从身后抱住他,并在他光秃的脑袋上亲了一下。“这么说来我得鞭策他加油干活儿了,”她坐到凳子上说,“这炖菜闻起来真香。”
路易丝开心地笑起来:“这是我的独家配方——小扁豆和爱心。”
有许许多多的应答可以选择,但在萨迪开口之前,波尔第突然插了话:“萨迪会和我待上一段时间,她刚从伦敦过来。”
“一个假期,真好啊。那么,两星期后节日的时候你还在这里吗?”
“也许吧。”萨迪说着,尽量避开外祖父的目光。当他问及她的打算时,她含糊其词地应付:“我可以随机应变。”
“那就看缘分吧。”路易丝赞同地说。
“就是这样。”
波尔第抬了抬眉头,不过显然认真地想过了。他朝她满是泥巴的衣服扬了扬下巴:“你是去打仗了吧。”
“你应该看看另一个家伙。”
路易丝睁大了眼睛。
“我的孙女是个跑步爱好者,”波尔第解释说,“就像那些充满好奇、喜欢吃苦的人。过去的一个星期,这里的气候让她有点患上幽闭症,现在似乎终于习惯了。”
路易丝笑了起来:“刚来这里的人几乎都这样。对于那些不是土生土长的人来说,这里的大雾天的确有些压迫感。”
“我很乐意报告,今天没有雾,”萨迪一边说着,一边厚厚地切了片波尔第每天都吃的酵母面包,“外面的天空像水晶般清亮。”
“那正好。”路易丝喝干最后一口茶,“我有三十二个兴奋甚至危险的孩子在医院里等着他们的海边野餐。如果这次再迟到的话,我恐怕要众叛亲离了。”
“来,我来帮你,”波尔第说,“我可不想让这些小囚徒有任何暴动的机会。”
在他和路易丝用纸巾包裹这些雕刻玩具,并且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放进纸板箱的时候,萨迪正往她的面包上抹黄油和果酱。她懒得告诉波尔第她在树林里发现那幢小屋的事情。它那异样、孤独的气氛一直跟着她回到家,对于他们的谈话,她也只是粗略地听了一下。谈话快结束的时候他们提到了委员会中一个叫杰克的人。“我会去拜访他,”波尔第说,“带上他喜欢的梨子蛋糕,看看能不能说服他。”
萨迪从厨房的窗户向外张望,通过外祖父的花园可以看到港口,那里有好几排渔船浮动在丝绒般的海面上。波尔第迅速地在这个地方为自己找到了容身之地,这一点十分不同寻常。他来这里只有一年多一点,却似乎已经对这里的环境和人们都十分熟悉了,好像他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一样。萨迪甚至都不能确定,自己叫得出生活了七年的小区里每个邻居的名字。
她坐在餐桌边,试着回忆住在她楼上的那个男人的名字,是叫鲍勃、陶德,还是罗德,还没来得及想起来,波尔第便开口对她说:“继续说说,亲爱的萨迪——告诉我们你这一路的所见所闻。你看上去像摔进了一个老矿井。”他停下了手里的包装活儿,问道,“并不是这样吧?”
她深情又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波尔第是个急性子,起码对于发生在萨迪身上的事情是这样的。露丝死后他就一直这样。
“埋藏的宝藏?我们发财了吗?”
“很可惜,没有。”
“也许你会在这里交上好运,”路易丝说,“走私贩们沿岸挖了许多地道。你去海岬附近了吗?”
“我去了树林。”萨迪回答。她粗略地解释了拉姆齐的事情,它是如何走失,然后她和阿什不得不离开道路去找它。
“萨迪——”
“我知道,外公,树林很茂密,而我是个城里人,但是有阿什陪着我,而且幸好我们去看了一下才终于找到了拉姆齐,它在一个老旧的栈桥上被一个洞困住了。”
“一座栈桥?在树林里?”
“不是在树林里,是在一个空地上,一个庄园。栈桥在一个湖边,在一个长势失控的花园当中。你要是见了肯定会喜欢。那里有杨柳树和大片的篱笆,我想那里曾经一定非常壮观。还有一幢房子,被遗弃着。”
“埃德温家的地盘,”路易丝淡定地说道,“洛恩内斯。”
这个名字听上去似乎带着魔力,拥有众多康沃尔郡词汇中低沉的音色,萨迪不禁想起了那些昆虫带来的异样感受,仿佛房子本身是有生命的一样。“洛恩内斯。”她重复道。
“它的意思是‘湖边小屋’。”
“是的……”萨迪脑海里浮现出泥泞的湖,以及栖居其中的怪异鸟类,“是的,就是那样。那里发生了什么?”
“一件骇人的事情,”路易丝悲伤地摇着头,“要追溯到三十年代,在我出生之前。我的母亲过去时常说起,不过——通常是在她想阻止我们几个孩子走得太远的情况下。一个孩子在一个派对的夜晚丢失了。这在当时是个大新闻;那家人非常有钱,国家报刊都给予了极大关注。他们动用了大量的警力来调查,甚至调来了伦敦的高级官员,但大家都束手无策。”她装好最后一个玩具,然后把盒子盖上,“可怜的小家伙,他还是个婴儿。”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起案件。”
“萨迪在警局干活儿,”波尔第解释道,“她是个警探。”他带着一丝自豪补充道,这让她略有些尴尬。
“好吧,我想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路易丝说,“每过十年左右所有的事情就会再次浮现。有人报警提供线索,但仍然一无所获;有人突然从天而降,声称自己就是那个失踪的男孩,但都没能给当地的媒体提供更多的信息。”
萨迪想象了一下遍布尘土的书房,书桌上翻开的书籍,墙上挂着的素描和肖像画,那曾经一定是对某人有某种意义的个人物品。“那幢房子怎么会被遗弃呢?”
“这户人家离开了。他们锁上大门回到了伦敦。时间一久,人们就忘记了它的存在。它成了我们心中睡美人的城堡,同样也在树林的深处,除非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一般不会有人去那种地方的附近转悠。人们说它曾经很迷人,美丽的花园,一个很大的湖,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但是这些全部都随着那个小家伙的失踪一并无影无踪了。”
波尔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合拢双手。“是的,”他说道,“是的,我在康沃尔的发现也让我对此深信不疑。”
萨迪皱了皱眉头,向来讲究实际的外祖父使她感到惊讶。尽管可以肯定,这一定是个浪漫的故事,但警察的直觉还是让她有些颤抖。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消失、蒸发、无影无踪。萨迪先把波尔第的话搁在一旁,转身面向路易丝。“警方的调查……”她问道,“当时有没有嫌疑对象?”
“我猜肯定是有的,但是没有人被兴师问罪。从我记事起,它就是一桩真正的谜案。没有任何清晰的线索。那时对这个男孩有大规模的搜索,最初认为他可能只是迷路,然而没有发现他留下的丝毫踪迹。”
“那户人家再也没有回来过?”
“再也没有。”
“他们没有把房子卖了?”
“据我所知,并没有。”
“奇怪了,”波尔第说,“难道就让它这样一天到晚紧锁大门,孤零零地待在那里?”
“我想这对他们来说过于悲伤,”路易丝说道,“太多的回忆。想想失去一个孩子会是什么样子,悲痛欲绝却又无能为力。我能够理解他们为什么逃离这里,在其他地方从头开始新的生活。”
萨迪喃喃地应和。她的经验告诉她并不是这样,无论一个人生活多么艰辛,无论他们的生活如何焕然一新,往事总会在之后的岁月里想方设法纠缠他们。
那天傍晚,在波尔第为她准备的二楼房间里,萨迪拿出了信封,就像她前一个晚上,以及前前个晚上做的那样。尽管她并没有从里面取出信件。没有这个必要。她在几个星期前就把里面的内容背了出来。她的拇指滑过信封,在地址上方有一行大写的文字:内附照片,请勿折叠。当然,她也记得那张照片。证据。她得到的真正的证据。
两条狗在她的床脚轮流值班,拉姆齐在睡梦中抽泣着。萨迪一只手放到它温暖的侧腹上安慰它:“好了好了,老伙计,一切都会好的。”有一瞬间她觉得,这话似乎也是对自己说的。她花了过去的十五年才找到自我。十五年来她一心向前,坚决不回头。难以置信的是,她所有努力的结果,就是在过去和现在之间造了个壁垒,而现在一封信就把它给击垮了。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清晰地看到十六岁的自己,站在父母干净整洁的半独立式洋房的砖墙外等待着。她看见自己穿着廉价的棉质裙子,嘴上涂着唇彩,眼睛上有一圈眼影粉。她仍然记得,她用一小截脏兮兮的眼线笔对着镜子化妆的样子,她极力想把眼圈画得又黑又深,以此来隐藏自己真实的样子。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过来把她接走,萨迪并不认识他们,她只被告知他们是外祖父母的熟人。那个男人待在驾驶座上,用块布擦拭着黑色的方向盘;而那个女人,涂着醒目的珊瑚色珠光唇膏,动作迅速地从后排座位爬出来,一溜小跑来到路边。“早上好,”她叫喊道,尖锐的欢呼声让人觉得好像大家都知道她是来好心帮助的,并且她自己乐在其中,“你一定就是萨迪。”
萨迪一整个早上都坐在那儿,她觉得待在空空的房子里头没什么意义,也不确定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当棕红色头发的社区工作者第一次告诉她具体在何时何地等着的时候,她考虑再三还是决定不去了,但是这个念头只维持了一分钟,萨迪知道这是她最好的出路。她曾经也许是挺傻的——她的父母不厌其烦地这么说她——但她并不蠢。
“萨迪·斯帕罗?”那个女人一再确认,一条细细的汗水从她脸颊边的金发中流淌下来。
萨迪没有作答,她的屈从是有限度的。她紧闭双唇,假装饶有兴致地望着天空中飞过的一群八哥。
而那个女人,在她看来,丝毫没有在意。“我是加德纳太太,那边的是加德纳先生。你的外婆露丝让我们来接你,因为你的外公外婆都不会开车,所以我们很高兴能帮上忙。我们是邻居。真不巧,这一路上花了不少时间。”萨迪一声不吭,于是她就朝着一个英国航空的包扬了扬喷满发胶的脑袋——这个包是萨迪的父亲上一年去法兰克福出差时带回来的。“全部的东西都在这儿?”
萨迪拽起包的拎手在水泥地上拖着,直到撞到了她的大腿。
“轻装上阵。加德纳先生会非常赞赏这一点的。”那个女人猛地拍了一下飞到她鼻尖的苍蝇,萨迪想到了彼得兔。在她永远离开家的那一刻,在所有涌入脑海的许多事情当中,只有一个小人书的角色。这个场景本来非常有趣,只不过彼时彼刻萨迪再也感觉不到任何有趣的事情了。
她本不想一边抽泣着一边不停地回头看着她住了很久的房子,但是当加德纳先生驾着他的大车起步的时候,她的目光诚实地向一侧移过去。那个家里已经没有人,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看,以前她也没有多看过几眼。隔壁的一个窗户上悬着一副轻薄的窗帘,被风刮了几下,掉了下去,萨迪的告别正式结束,千篇一律的郊区生活随即展开。加德纳先生的车在这条路的尽头打了个弯,朝着西边伦敦的方向驶去,而萨迪并不清楚自己将要在外祖父母家开始什么样的新生活,他们在她无处可去的时候接纳了她。
头顶上一阵沉闷的声响把萨迪从回忆中唤醒,把她带回光线昏暗、洁白的卧室中,卧室里有倾斜的天花板,还有能够俯瞰到一望无际的深色海洋的老虎窗。墙上挂着一幅画,画着暴风雨中的大海,巨浪眼看就要吞噬三条小渔船,和露丝在萨迪伦敦家里的床头上挂的一样。“我们在度蜜月的时候买的,”有一天晚上她这样告诉萨迪,“当时我一眼就看中了,巨大的海浪即将摧毁一切的紧张感。勇敢又经验丰富的渔夫们低下头,奋力地支撑着宝贵的生命。”萨迪已经感觉到了它的意味,露丝并不需要把它讲解清楚。
又一记闷响。波尔第又来到了阁楼。
萨迪在来到海景小屋的第一个星期里,察觉到了一个规律。白天她的外祖父忙忙碌碌,新的生活、新的朋友、花园工作,还有为即将到来的节日而进行的没完没了的准备工作。夜里却是另一番景象。每天晚饭后的一段时间,波尔第总会爬上摇摇晃晃的楼梯,假装去找某个突然急需的锅碗瓢盆。开始先是一阵碰撞声,仿佛他是在移动的箱子里翻找东西,接着箱子之间的空间似乎变大了,然后烟斗那种甜得发腻的气味从地板的缝隙里渗了下来。
她知道他在干吗。他已经把露丝的一部分衣物捐给了乐施会,但还是有许许多多装满东西的箱子不忍心舍弃。这些都是一生的收藏品,而他则是它们的保管员。“别动它们,以后再说。”当萨迪要帮助他一起整理的时候,他赶忙说。然后似乎感到刚才的口气有些尖锐,他补充道:“它们放在那里也无害。我很乐意想到她还有那么多东西在这里,在这片屋檐下。”
当她外祖父对她说他已经把一切都卖掉,准备搬去康沃尔的时候,她着实吃了一惊。他和露丝结婚后就一直生活在这里,这儿是萨迪深爱的家,是她依靠的港湾。她本以为他会永远住在那里,仿佛有一部老旧的幻灯机在布满灰尘的角落里放映着快乐的回忆,他舍不得离开。萨迪从未挚爱过其他人,也没有被像波尔第和露丝那样的人疼爱过,又一次,她不知该何去何从。原来,搬家这件事他们已经一起商量了好多年。当波尔第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一个客人把这个想法灌输进了他的脑袋,还对他说了许多故事,西边的天气如何怡人,到处都是美丽绚烂的花园,盐,大海,还有丰富的民俗文化。“时机总是未到,”葬礼后的几个星期,他悲伤地对萨迪说,“我们总是觉得还有的是时间,直到有一天你发现并不是这样。”萨迪问他是不是想念伦敦的时候,他耸了耸肩,表示他当然会想,那是他的家,是他出生、长大、遇见妻子、成家立业的地方。“但这些都是过去了,亲爱的萨迪;无论去哪里我都会带着这些回忆。但我要去做一些新的事情,一些曾经和露丝一起谈论过的事情——在某些方面,这就好像我也赋予了她未来一样。”
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接着是一记敲门声,萨迪惊醒了。她迅速地将信封藏到枕头下面:“进来。”
门开了,是波尔第,手里拿着蛋糕罐。
她夸张地咧开嘴笑笑,心脏怦怦直跳,好像泄露了什么秘密一样感到些许不安:“找到你要找的东西了吗?”
“就是这个。我的标志之一,梨子蛋糕,我打算明天烤。”他轻轻地皱了下眉头,“不过我发现没有梨子。”
“虽然这方面我不在行,但我猜这大概是个麻烦。”
“我想你明天早上会去村里帮我带一些回来吧?”
“好吧,我得先看看日程……”
波尔第笑了笑:“谢谢,亲爱的萨迪。”
看他转来转去的样子,萨迪知道他还有什么话要说。果然。“我刚才在那上面的时候还发现了别的东西。”他的手伸到罐子里,拿出一本边角已经卷起来了的书,递到她面前,以便她能看清封面,“像新的一样,对吗?”
萨迪立即把它认了出来。就像突然意外地打开了一扇门通往旧时光的友人,一个曾经一直陪伴在身边的老朋友,尤其是在自己艰难顿挫的时期。她简直不能相信波尔第和露丝居然还保存着它。现在已经很难去想象,这本解谜书当时对于她的生活是如此重要,在她刚开始和他们一起生活的时候。在外祖父母的房子里,她把自己关在一个空置的卧室里,这是露丝特地为她准备的,位于上方的一个小房间,她在那里钻研着整本书,一页一页,从封面到封底,已经近乎信仰的程度。
“你把它们都解开了,是吗?”波尔第问道,“每一个谜题?”
萨迪被他语气中的自豪感所触动:“是的。”
“都没看过答案吗?”
“当然没有。”她盯着书背部粗糙的毛边,她把答案页撕掉了,这样她就不会,也不能受到诱惑。这一点,当时对她来说至关重要。她的答案必须由她自己解出,她的成绩正当独立,不容置疑。当然,她也曾试图去证明自己。她并不笨,并不是无药可救,更不是个“坏蛋”,无论父母会怎么说她。那些问题,不管多大,都能被解决;巨浪可以瓦解,渔夫们也会获救。“露丝给我的。”
“是啊。”
在那个非常时期,这真是件恰当的礼物,尽管萨迪觉得当时自己并没有因此而及时表达感激。她不记得外祖母把书给她的时候自己说了些什么。很可能什么都没有说,那个时候她还不怎么爱与人交流。十六岁的叛逆期,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无礼冷淡、惜字如金,包括(尤其是)那些根本不认识就被卷进来拯救她的亲戚。“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人很好,心地善良又聪明。她能看到人们的心思,哪怕他们尽力去隐藏。”波尔第微笑着,他们都假装他并没有因为谈到露丝而眼眶湿润。他把解谜书放到一旁的桌子上。“你来的时候我就在想大概要再给你弄一本,哪怕一本小书读读也行。大多数人在放假的时候都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