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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迪点点头。“而戴维兹·卢埃林就是那个医生。这就解释了一切:他和康斯坦丝的关系,造成他抑郁的原因,以及他为什么放弃医学而在为孩子们创作的童话故事中寻找慰藉……”
“这也解释了《埃莉诺的魔法门》的故事线,”彼得说,“那个老人悔恨不已,一瘸一拐,被关在王国之外,残酷的皇后失去孩子的悲伤化作永恒的寒冬,那个名叫埃莉诺的女孩的纯真是唯一能够治愈裂缝的力量……”他若有所思地轻拍着下巴,“唯一说不通的就是为什么他会在一九三三年的仲夏派对中自杀。”
“他没有,”爱丽丝平静地说,看了萨迪一眼,“他并没有自杀,是吗?”
“对,”萨迪笑着,体会着信息碎片拼凑起来的愉悦,“是的,我认为他不是自杀。”
现在轮到彼得摸不着头脑了。“但是我们知道他死于镇静剂服用过量。这是有证据的,是医学检测报告上显示的。”
“同样还有一瓶烈性安眠药在那晚被盗走,”爱丽丝说,“很久以来我一直都以为他们是用这个让西奥保持安静。”
“但是他们没有,”萨迪说,“可用这个杀人不是件困难事,只需用几片融化在饮料里,然后就好了。失去孩子的悲痛吞噬了她数十年,而她想——”
“报仇,”彼得接过了她的话,“是的,我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但是已经过去四十年了,她为什么要等那么久?”
萨迪仔细琢磨着。拉姆西坐到她的脚上以示尊敬,她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要知道,”她深思熟虑地说,“我看过一本书,正好提到了类似的问题。一个女人在忍受多年的虚情假意后,出乎意料地杀了她的前夫。到最后导火索往往都是些细微的事情。他决定去度假的地方正是她一直向往的,而这个消息就成了完美的导火索。”
“《报仇不晚》,”爱丽丝表示赞成,“我波澜不惊的悬疑作品之一,尽管成绩平平却是我最喜欢的。那么,外婆的导火索是什么?就我所能回忆起来的,卢埃林先生并没有特别的度假安排。”
“但是他当时也有个消息要公布,”彼得突然说,“你今天提到过。他因为在文学上的贡献而被授予了官佐勋章,你甚至还提到你的外婆得知这个消息后很不好受。”
“皇家荣誉。”萨迪说。
“皇家荣誉。”爱丽丝重复了一遍。“康斯坦丝为谋取皇室的邀请耗费了毕生的时间。她在还是孩子的时候曾经被皇宫邀请却无法出席。这个故事我们小时候听过无数次!她一直没有从失望中恢复过来。”爱丽丝露出一丝笑容,带着黯淡的满足感。“这是个完美的导火索。我自己都想不出更好的理由。”
大家全都安静地坐着,聆听着海浪的冲刷声和远处庆典的嘈杂声,沉浸在谜题解开的满足氛围中。人们可以利用药物和酒精来获取愉快和兴奋,但萨迪心想,没有什么东西能比解开谜团更容易获得兴奋,尤其是解开这么一个意外重重的谜团。
但沉静的过程是短暂的。爱丽丝——一个和萨迪志同道合的人——坐直了身子,将文件挪到自己这边。“好吧,”她说,“我记得,我们在找本会把西奥带去哪里的线索。”
彼得对萨迪玩笑似的抬了抬眉毛,不过他们还是照做了,围到桌边开始扫荡文件。
过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爱丽丝开口说:“我在想,母亲过往的行为中是否会有线索,她每年都要回到洛恩内斯……”她皱起眉头。“但是不会,本没有理由继续住在康沃尔,他即便在那里,也不一定会把西奥带到洛恩内斯。”她灰心地叹了口气,“母亲一年一次的返乡更像是一种单纯的祈祷,仿佛通过这种方式她感觉可以离西奥近一些。自己的孩子、自己的亲生骨肉在外面某个地方,可怜的母亲却只能想象他是什么样子。她不知道他是否被爱,是否过得幸福,这种好奇和渴望很可能让她肝肠寸断。”
波尔第端着装满梨子蛋糕和四杯茶的盘子来到院子里,对萨迪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萨迪努力地回避它,把脑中夏洛特·萨瑟兰穿着学校制服的模样,以及医院毯子外露出的星形小手的画面赶走。“我猜想,她既然做出放弃孩子这个决定,那就要坚持到底。这样才是公平的——让这个孩子继续过她的生活,远离不必要的麻烦。”
“他的生活。”彼得纠正道。
“他的生活。”萨迪重复道。
“你太现实了,斯帕罗警探。”爱丽丝挑起一根眉毛,“也许只是因为是个作家,我才会假设所有丢弃孩子的父母一定会心存一丝希望,觉得总有一天,他们会再次相逢。”
萨迪还在躲避波尔第的目光。“也许有些父母觉得孩子得知自己的身份后会失望,会对自己起初被抛弃这件事感到愤怒和伤心。”
“我也这么觉得,”爱丽丝说,从萨迪的文档里拿起一张报纸,凝视着埃莉诺在洛恩内斯树下拍的肖像照,围绕在她身边的是三个穿着夏天裙子的女孩子,“但我的母亲总是对自己的信念充满勇气。我毫不怀疑放弃他是她深思熟虑后认为最好的可能,她不畏惧他是否会怨恨她。”
“哦,天哪!”
他们全都抬起头看向波尔第,他一只手拿着一碟梨子蛋糕,另一手拿着茶杯,在桌子后面摇晃。
“外公?”
彼得动作最快,在蛋糕和茶杯倾倒之前一跃而起接过了它们。他让波尔第赶紧坐下。
“外公,你还好吗?”
“还好,我,这只是——好吧,不,这根本就不是巧合,人们总是会用错词,不是吗?他们说巧合指的是事件同时发生,但是就像我一样,他们忘了,两件事情有一个因果联系。那根本就不是巧合,只是一个奇迹,出乎意料的奇迹。”
他变得有些慌乱,开始胡言乱语,萨迪突然感到一阵担忧,今天对于他来说过于繁重,不知道他是否快要中风了。她的关心和害怕转化为了坚强。“外公,”她严厉地说,“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这个女人,”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点着爱丽丝拿着的报纸上埃莉诺的照片,“我以前见过她,当我还是个孩子,在父母的店里干活的时候;那是战争期间。”
“你见过我的母亲?”爱丽丝说。萨迪同时也说道:“你见过埃莉诺·埃德温?”
“是的,是的。好几次了。不过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她在做志愿活动的时候,常来哈克尼的店铺。”
“是的。”爱丽丝愉快地说,“战争期间她在远东工作,帮助因为轰炸而失去家园的孩子们。”
“我知道。”这时波尔第也开心地笑了起来,“她非常善良,是我们最可靠的顾客之一。她常常过来买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一些显然她不会去用的东西,而我会帮她泡茶。”
“好吧,这可真是一个巧合。”彼得表示。
“不,”波尔第说,“这就是我想要说的。”他笑道,“显然这是个奇迹,在那么多年之后还能看到她的照片,还发现她居然和缠住我外孙女的湖边小屋案子有关。但这并不是你们所想的那么随机。”
“外公?”
“她是我搬到康沃尔的原因,是她最初灌输给我这个想法的。以前我们的收银台上挂着一幅画,那是我叔叔寄来的一张明信片,图案是花园砖墙上的一扇小木门,被常春藤和蕨叶覆盖,她看到后对我讲了康沃尔的花园。我想我问过她——我有一本关于康沃尔的书,这个地方对我来说似乎总是充满魔力。她说起过因为墨西哥湾流,这里生长着许多珍奇的外来植物。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些。她甚至提到过洛恩内斯,现在我想起来了,不过当时她没有说它的名字。她告诉我她出生成长的地方是一个以湖泊和花园而闻名的庄园。”
“难以置信,”彼得说,“想想在那么多年之后,你的外孙女会发现那座被遗弃的小屋,还沉迷于和它有关的案件。”
“确切地说,不是沉迷,”萨迪纠正道,“是感兴趣。”
波尔第没有搭理她,而是继续回忆着很久以前他和埃莉诺·埃德温之间关于洛恩内斯的对话。“她让这个地方听上去充满魔力:盐和大海,走私犯的各个地道还有童话故事。她说那里甚至还有一个微型花园,完美、宁静,中央有个金鱼池塘。”
“的确有,”爱丽丝说,“是本·芒罗建造的。”
“本·芒罗?”
“我们洛恩内斯的园丁之一。”
“哦,好吧……”波尔第斜着脑袋,“这就是个稀奇事了。那是我叔叔的名字,我最喜欢的叔叔,他在二战中牺牲了。”
爱丽丝皱起眉头,这时彼得问道:“你的叔叔曾经在洛恩内斯干过活?”
“我不确定,我想有这可能。他什么工作都做过。他不是那种长期待在一个地方的人。他也知道许多植物的事情。”
大家面面相觑,爱丽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定是另一个本杰明·芒罗。我们认识的洛恩内斯的本不可能是别人的叔叔,他是独生子。”
“本叔叔也是。他不是我的亲生叔叔。他是我母亲的好朋友。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亲密无间。他们的父母都是考古学家,因为工作四处游走。本和妈妈是各自家庭驻在日本的时候碰到的。”
每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这份寂静被一声巨响打破,随之而来的是仲夏的第一枚烟火,点亮在港湾的上空。
“波尔第,你是在哪里出生的?”爱丽丝的声音很轻。
“外公是被收养的,在还是个婴儿的时候。”萨迪回忆了一下说。他对她说过关于他母亲的全部事情,还有她为了怀孕碰到的麻烦,而他终于来到这个家时,她是多么开心。这些要追溯到萨迪刚和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在她决定抛弃孩子的时候,为了让她感觉不要那么难过,他对她说了这些。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件事逐渐淡化了。那是个充满困惑的时期,许许多多的想法和感受交织在一起,而那些年里波尔第经常说起他的父母。由于外公的成长过程中充满了爱和温暖,她也就忘记了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波尔第还在谈论着他的母亲弗洛,还有他的本叔叔,完全没注意到爱丽丝已经静静地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到他跟前。她颤抖的双手捧起他的脸庞。沉默无言中,她的眼睛打量着他的样貌,研究着每一处细节,喉咙里一阵哽咽。彼得走过来一把稳住她。
“外公。”萨迪又叫了一遍他,声音里带着些许敬畏。
“波尔第。”彼得开口。
“西奥。”爱丽丝说。
他们仍旧坐在海景小屋的院子里,天空的星光开始淡去,地平线上浮现出一条预示着即将降临的日光的丝线。“他过去常写信给我。”波尔第说着,打开从阁楼拿来的木头盒子。他取出一沓信件,信件上的日期最早是在一九三四年。“几年之后我才识字,不过我的妈妈和爸爸常常读给我听。有时他们会带来小礼物,或者是他用来逗我开心的折纸动物。他出去工作的时候,以及后来他去打仗的时候,都会写信给我。我说过,他是我最喜欢的叔叔。我总是觉得和他很亲密。因为血缘关系,我想你会这么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爱丽丝又说了一遍。这已经成为了一句咒语。“今天早上我们见面的时候我也有同样亲近的感觉,一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我以某种方式认出了你。”
波尔第对她笑着点点头,眼睛又陷入木然呆滞。
“外公,盒子里还有什么?”萨迪轻轻问道,觉得可以让他分散下注意力。
“哦,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他说,“孩童时代的纪念品。”他拿出一只脏兮兮的玩具小狗,一本旧书,一套小连体衣。萨迪发现衣服上面掉了一颗纽扣,不禁倒抽了一口气。她把手伸进牛仔裤口袋,掏出在洛恩内斯发现的那枚圆扣。完美匹配。
“你的父母有没有对你说过你亲生父母的事情?”彼得问。
波尔第笑了笑。“他们经常对我讲一个故事,关于老虎和珍珠的。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很乐于相信自己是以一枚魔法宝石的样子被人从非洲带来的,就是我出生在森林,仙女将我哺育,然后把我带到我父母的门前。”他从盒子里拿出一根项链,上面有一颗老虎牙齿的挂坠,他用拇指轻抚着它黯淡的乳白色表面。“这是本叔叔给我的,在我看来,它证明了那个故事是真的。当我长大了些,我就不再追问亲生父母的事情了。当然我很想知道他们是谁,但是我的父母非常爱我,我的家庭无比幸福,于是我就决定不再追问。”他又看了一眼爱丽丝,眼中闪烁着毕生的情感。“你呢?”他一边问,一边将头指向她面前桌上带着尘土的金属盒子,“我已经展示过我的盒子了。”
她从皮夹里拿出钥匙,打开盒子的锁,抬起上盖,两沓一模一样的纸显露了出来。纸的上端写着,《再见,邦廷小姐》,爱丽丝·埃德温著。
“这是手稿。”他说。
“是的,”爱丽丝表示,“我的第一本小说现存的唯一复本。”
“把它们放在盒子里干什么呢?”
“一个作家永远都不会毁掉自己的作品。”爱丽丝说。
“但是为什么要埋到地底下?”
“说来话长。”
“也许你可以在合适的时候告诉我?”
“也许我会的。”
波尔第假装严肃地交叉起双臂,而一瞬间萨迪看到爱丽丝也是这个姿势。“至少可以告诉我们那是关于什么的,”他说,“是个悬疑故事吗?”
爱丽丝笑了起来。萨迪有史以来第一次看到她开怀大笑,那是一种悦耳的、年轻的声音。“哦,波尔第,”她说,“西奥。你是不会相信我的话的。”
[1] 《远大前程》中的一位女性角色。她在新婚当天惨遭丈夫抛弃,从此一直陷于难以平复的痛苦之中。多年来,她始终穿着婚礼当天的婚纱,屋内布置也一切如初。
第34章 一九四一年,伦敦
她一抵达洛恩内斯就听到了夜晚的爆炸声。距离她收到那封信以来,已经两年了;那上面除了说他应征入伍一事以及哈克尼的一个地址之外,几乎没有其他内容。埃莉诺一直设法远离那个地址。但因为战地工作的原因,她却离那里很近,以至于当她看见大街上的孩子们穿着灰色短裤和磨损的鞋子一起玩耍打闹或者帮人跑腿的时候,她相信,他就在他们中间;但是当她在报纸上看到有关投掷炸弹的消息,当她那天早上上班却拿到一张被炸毁的街道名单时,她立马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石头和砖瓦的碎片、破损家具的残骸散落在坑坑洼洼的马路上,埃莉诺快速地绕开这些。一个消防员向她点头招呼,她也礼貌地回应。她交叉着手指祈求好运——很蠢很幼稚,但多少有点帮助——而每路过一座被炮弹袭击过的房子,她的心都要在嗓子眼儿提一下。
他们并没有想到还会有另一场战争。当她让本发誓永远都不再和她联系,绝对不能让她得知西奥的去向时,她无法想象出未来会是这样。她告诉自己这已经足够了,他和本喜爱的人在一起;她的孩子——她漂亮的孩子——会幸福安全地长大,这本应该就足够了。那时她没有想到会有另一场战争。一切都变了。
埃莉诺不打算告诉安东尼她今天会来。这没有意义。她只想去看下房子有没有被袭击,她不打算进屋。她显然也没有打算去见西奥。尽管如此,她还是感到一股禁忌的战栗。埃莉诺不喜欢保守秘密,再也不要——他们的、她的还有安东尼的秘密,几乎把他们都给毁了。
她原以为得知这桩婚外情会摧毁他,但是并没有。几天后,他冷静地来找她,鼓励她离开自己。他也是那时才意识到西奥不是自己的儿子,而他说,他希望她能有另一次幸福的机会。他厌倦了自己作为一个负担,对他最心爱的人加以伤害。
但是她怎么可能那么做?同本和西奥一起远走高飞,重新开始?她永远都不会那么做。而且她也无法带女儿们离开安东尼。此外,她爱她的丈夫。一直都爱。她同时爱着他们两个,安东尼和本;也珍爱着西奥;但是生活不是童话故事,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对于安东尼来说,得知她和本的婚外情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减轻了他的负担。他说这让他的生活不那么完美;他付出了代价,现在所经历的就像是在做补偿。
“补偿什么?”她问,不知道他是否终于要对她坦白。
“补偿一切,生存下来,回到家后的所有事情。”
她当然知道他想说的远不止这些,还应该有关于笼罩他的巨大阴影。当西奥安全离开洛恩内斯的时候,她终于问了他关于霍华德的事情。他一开始显得愤怒,更多的是她从未见过的焦虑,但是最终,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不断的劝诱,他肯定她已经发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告诉了她所有的事情,关于霍华德和苏菲,还有一个名叫路易的婴儿;那晚在谷仓里,他几乎要帮助他的朋友成功逃脱,他几乎要越过可怕的界限。“但是你没有。”在他靠在她肩膀上哭泣的时候,埃莉诺说道。
“我想去救他,我希望自己这么做了。现在我有时还会这么想。”
“你想拯救霍华德。你爱他。”
“我应该救他的。”
“他不会愿意你去的,不应该是那种方式。他爱着苏菲和小路易。他把自己当作路易的父亲,作为父母总是会为了孩子牺牲自己。”
“但是万一还有其他办法呢。”
“没有其他办法。我了解你,如果有的话,你一定找得到的。”
安东尼看着她,她看到他眼中细微的希望之光,她知道自己是对的。
她继续说:“如果你不那么做的话,你们两个都会被杀的。霍华德做得对,他看清了事实。”
“他为我牺牲了他自己。”
“你设法帮助了他。你冒了巨大的风险去帮助他。”
“我辜负了他。”
她已经无话可说了。他为死去的朋友伤心难过的时候,她就静静地坐在他旁边。最后,她坚定地捏了捏他的手,小声说道:“你没有辜负我。你发过誓。你说过你不会让任何事情阻挡你回家的路。”
只有一个秘密她一直没让他知道,那就是戴维兹死亡的真相。安东尼很喜欢他,要是知道了康斯坦丝的所作所为,他一定无法承受。埃莉诺在她母亲的房间发现了那个安眠药的空瓶,于是她便知道了。她的母亲丝毫没有否认。“这是唯一的办法,”她说,“重生的唯一希望。”
康斯坦丝和埃莉诺的关系从来就不好,此事之后更为紧张。让这个老妇人和他们一起搬去伦敦自然是不可能的,但她也不能抛弃她;不能完全地抛弃她。埃莉诺到处查找,直到终于找到了西沃尔护理院。那里的花费十分昂贵,但物有所值。“在英格兰,没有比这更好的护理院了,而且地理位置还这么优越,”护士长带着埃莉诺参观的时候说道,“紧邻着海滨。没有一间房间听不到大海滚滚的波涛声。”
“正正好好。”埃莉诺说着,签下了同意书。确实,正正好好。大海永无止尽的声音正适合陪伴康斯坦丝的余生,她活该如此。
埃莉诺拐入街头,差点撞上一个骑着自行车、表情严肃的警察。她的目光沿着房子一路望去,直到看到了杂货店。当看到门外亲切的“照常营业!”招牌时,她长舒了一口气。
她如释重负。这里没有遭到袭击。
埃莉诺觉得既然自己已经在这里了,去店里看一下倒也不错。于是她继续往前走,直到能从胶带封住的窗子窥到里面。她注意到小店的名字鲜艳地漆在玻璃上方,里面各种瓶瓶罐罐整齐地摆放在架子上。砖砌的房子上面还有两层,每一扇窗户都配着窗帘。一个不错的舒适地方。埃莉诺可以想象在空袭期间要保持遮雨篷和窗户的干净透亮要做出多少努力。
当她推开门的时候,铃铛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当声。这虽然是家小店,但却在战时备货充足。店主为了给疲于战争的顾客准备有趣的物品而费了很大的工夫。本说起过他的朋友弗洛,说她具有不容忽视的力量——“她做事从来不会半途而废”。这是其中的一点。他保证过他的朋友拥有宽厚仁慈、善良真诚的品行,这让埃莉诺对这个从未见过的女人充满好感,她要把自己的真心托付给她。
店里没有一丝动静。空气中夹杂着新鲜茶叶和奶粉的气味。柜台后面没有人,埃莉诺告诉自己这是一个预示:她已经看到自己想看的,现在该走了。
然而里面的墙上有一扇门半掩着,让她挪不动脚。那后面一定是居住的房间,是他睡觉、吃饭、大笑、大哭、唱歌、跳舞的地方,是他生活的家。
现在她的心跳得飞快。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敢去门里张望一眼。埃莉诺回过头,看到外面一个女人推着黑色婴儿车缓步走在街上。店里空无一人。她只要溜进门廊就可以。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却突然被身后一个声响吓到。她赶紧转过身去,看见一个男孩出现在柜台后面。
她立刻就认出了他。
原来他一直都坐在地板上,现在他睁大眼睛盯着她看。他有一头黄棕色的头发,像是一碗倒过来的布丁,腰里系着白围裙。显然,围裙对他来说太长了,折了一半才合身。
他大约九岁的样子。不,不是大约,他就是九岁了;准确来说,九岁零两个月。他很纤细但不瘦弱,脸颊十分饱满。他冲着埃莉诺开口笑了起来,就像知道世界一直会是美好的一样。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他说,“恐怕我们今天牛奶之类的不多了,不过我们有一些质量上乘的鸡蛋,刚刚从肯特的农场运来。”
埃莉诺有些头晕目眩。“鸡蛋,”她竭力说了出来,“那就鸡蛋吧。”
“要一个还是两个?”
“两个,谢谢。”
她拿出了她的购粮证,当男孩转身朝向柜台后架子上的一个篮子,开始用旧报纸包裹鸡蛋的时候,她悄悄走近他。她能够感觉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她只要伸出手臂就能碰到他。
柜台前,她紧紧地合起双手,然后她注意到一本书。书已经磨损得厉害,书角都卷了起来,书皮也不见了。她刚进店里时它并不在那儿,准是被男孩从他在地上躲藏的地方带了出来。“你喜欢读书吗?”
男孩转身投来一个心虚的眼神,他的脸颊瞬间变得粉红:“我妈妈说这是我的天性。”
我妈妈。埃莉诺感到痛苦。“是吗?”
他点了点头,微微皱起眉头,非常讲究地折好第二只鸡蛋的包装。他把两只包成糖果状的鸡蛋拿到柜台,然后把书放到后面的书架上。他看了一眼埃莉诺,表情庄重地说:“其实我在看管店铺的时候是不应该看书的。”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
“你长大后改掉了这个习惯吗?”
“并没有。”
“我也觉得我不会。我已经读了四遍了。”
“那么,你肯定能把大致内容熟记于心。”
他自豪地笑笑表示同意。“这是关于一个女孩的故事,她住在乡村的一座很大的老房子里,后来发现了通向另一个世界的秘密通道。”
埃莉诺努力让自己站稳。
“这个女孩住的地方名叫康沃尔。你听说过吗?”
她点点头。
“你去过那里吗?”
“去过。”
“那里什么样?”
“空气中充满大海的味道,眼前所有的东西都是绿色的。有很多神奇的花园,里面各种奇形怪状的植物,是英格兰其他地方都没有的。”
“是的,”他说,眼睛闪闪发光,“是的,我就是这么认为的。我的叔叔也这么告诉我。他也去过那里。他说那里的房子就像我这本书里的一样,有湖泊和鸭子,还有秘密通道。”
“我就是在那样的地方长大的。”
“哇。你可真幸运。本叔叔——他正在战场打仗——就是他把这张明信片给我的。”
埃莉诺向男孩指的方向看去。一扇茂密花园大门的红褐色照片贴在收银台的一侧,右下方涂抹着白色的潦草字迹,那是给收信人的祝愿。一切都如同魔幻般的记忆。
“你相信魔法吗?”他认真地问道。
“我想我相信。”
“我也是。”
他们相视一笑。真是完美的一刻。埃莉诺感到自己在某样东西的入口,她不能预见也不能很好地描述出来。他们两人之间的空气中似乎注入了各种可能性。
但是一个声响、一个动静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一个女人从后方匆匆来到店里。她有一头深色的卷发,生气勃勃的脸庞上有一张丰满的嘴巴和一对明亮的眼睛,房间里充满了那种不屈不挠的精神,让埃莉诺感到渺小而柔弱。
“亲爱的,你在做什么?”她拨弄了一下男孩的头发,带着充满无尽爱意的眼神对着他微笑。她把注意力转到埃莉诺身上。“波尔第在这里招呼你吗?”
“他很会帮忙。”
“我希望没有耽误你时间。如果不去阻止的话,我这孩子光是说闲话可以聊三天三夜。”
波尔第笑了起来,埃莉诺可以看出这是他们两个之间的笑话。
她的胸中一阵疼痛,她伸出手扶住柜台,顿时感到天昏地暗。
“你还好吗?你的脸色有点发青。”
“我没什么。”
“你确定?波尔第——亲爱的,去烧壶水。”
“不,真的没什么,”埃莉诺说,“我该走了。我还有很多电话要打。谢谢你的鸡蛋,波尔第。我会好好享用它们的。我已经很久没见到真正的鸡蛋了。”
“煮透的蛋,”他说,“这才是吃鸡蛋的唯一方法。”
“非常同意。”当她开门的时候,门上的铃铛再次响起,埃莉诺的记忆突然闪过,想到十年前的一天,她推开邮局的门撞见本。
那个男孩叫住了她:“下次你来的时候我会帮你泡杯茶。”
埃莉诺回过头朝他微笑。“那真是太好了,”她说,“真的,太好了。”
第35章 二〇〇四年,伦敦
她们约在国家自然博物馆碰头,就像在埃莉诺的纪念日时做的那样。她们没有拥抱,这不是她们的风格,但是她们挽着手臂,互相支撑着;她们沉默着,一起静静地迈着步子,沉浸在各自对安东尼和洛恩内斯以及她们知晓的全部记忆中。虽然现在已经来不及帮助父亲,但是很快,她们就会给她们自己的生活注入决心。
其他人后来在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的咖啡馆里陆续加入了她们,甚至连波尔第也从康沃尔赶来。“我做梦都不想错过,”爱丽丝打电话邀请他的时候,他这样说道,“此外,我已经准备在那个星期去伦敦了。毕竟有个重大开幕仪式要参加……”
在德博拉和爱丽丝到达的时候,他已经占了一个桌子,并向她们挥手。他站了起来,笑着依次拥抱她们。爱丽丝心想,奇怪的是,德博拉大笑着拍打他的脸颊时,她俩之间问候时对身体触碰的厌恶感并没有延续到她们的弟弟身上。这感觉就好像他们丢失的那么多岁月,需要身体上的接触才能弥补回来。或许,这只是因为她们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他,她们觉得这份爱需要用触觉去表达;就像大人会忍不住去抱小孩子。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们都很珍惜他。爱丽丝想,埃莉诺如果知道他们找到了彼此该有多高兴啊。
接下来到的是萨迪,她抱着一堆纸,和往常一样走得飞快,一边往前冲,一边理顺手里的纸张。“不好意思,”她说着来到桌前,“地铁延误了,我迟到了。此刻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在开幕前做好各种准备。希望我没让你们等得太久。”
“一点儿也没,”德博拉开心地笑道,“我们也才刚到。”
“现在彼得也来了。”波尔第说道,向入口方向扬了扬下巴。
萨迪把手稿递给爱丽丝。“我已经标记好所有我觉得可以修改的地方,不过并不多,只是一些关于司法程序的小错误。哦,爱丽丝——”她放下手提包,放到一个空座上,“这个不错,非常棒。让我意犹未尽。”
爱丽丝看起来很开心,但一点儿也不惊讶。“我很自豪地说,第51号版本的手稿已经比50号更加好了。”
彼得来到桌前,靠上前在萨迪的脸颊上吻了一下。她抓住他的衬衫吻了回去。“你怎么样?”她说,“拿到了吗?”
“就在这里。”他拍了拍他的公文包。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们告诉我至少还要等一个星期。”
他神秘地笑了笑:“我自有办法。”
“我相信你有。”
“那是当然,他是我的助理,”爱丽丝说,“所以不要想把他从我身边偷走。”
“我不敢。”
“那么继续吧,”波尔第说,“不要让大家干着急。让我们看看吧。”
彼得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方形包裹,解开裹在外面的纸张。当他拿起来给他们看时,卡片上方的金属闪耀着银色的光。
爱丽丝戴上眼镜,凑近去看清上面的刻字。萨·斯帕罗,私人侦探。需要援助请按门铃。她再次摘下眼镜,放进眼镜盒子。“嗯,”她说,“直入主题,我很喜欢。我不喜欢那种充满噱头的名字,比如斯帕罗档案、鸟眼神探……”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彼得说。
“的确如此,我挺喜欢那个鸟眼的名字。”波尔第说。
“哎呀,那不是我想的,”彼得说,“是夏洛特想的。”
“她会来吗?”
“不,今天不来,”萨迪说,“作业太多了。不过她说会在星期六晚上事务所开幕的时候设法过来。”
“那么好吧。”波尔第说,带着像是骄傲和幸福的微笑,心满意足。一切都完美契合在了一起。“你们怎么想?我们这次跳过茶的部分直接来些酒代替?在我看来,我们似乎有太多事情需要庆祝。”
致谢
和以往一样,我有太多的人要感谢。功不可没的安妮特·巴洛,她做了阅读、思考并且评论许许多多部稿件之类常人难以做到的事情,还有从头至尾一直非常亲切、体贴、智慧的玛丽亚·莱基特。你们两个是无价之宝,让出版成为了一件快乐的事。
还要衷心感谢以下各位:澳大利亚艾伦-昂温出版公司亲爱的朋友们,尤其是克丽丝塔·芒斯、卡伦·威廉姆斯、塔米·雷克斯,以及安迪·帕尔默,他们的热情和专业让我敬佩;语言艺术卓越以及注重细节的阿里·拉沃和西蒙·福特;拥有惊人的多种天赋的韦诺娜·伯恩;还有罗伯特·戈尔曼,他对我以及我的书一直怀有持之以恒的信念。
我在英国泛麦克米兰出版社的宝贵团队,包括埃洛伊丝·伍德、苏菲·奥姆、乔西·亨伯、杰夫·达菲尔德、安娜·邦德、斯图尔特·德怀尔、乔纳森·阿特金斯、凯蒂·詹姆斯,以及安东尼·福布斯·沃森,他们给团队带来众多的活力和才智;具有敏锐眼光的蕾切尔·赖特和凯特·摩尔;以及几乎无所不知的莉兹 ·考恩。
还有纽约阿特里亚出版社的各位,感谢他们的巨大奉献和杰出技能,特别是莉萨·凯姆、朱迪思·柯尔和卡罗琳·里迪,还有金伯莉·戈德斯坦、伊索尔德·索尔、莉萨·夏姆博拉和希拉里·蒂斯曼;以及加拿大超棒的团队——凯文·汉森、大卫·米拉和丽塔·席尔瓦。
同时我也要感激许多杰出的出版商以及译者,他们的努力使得持各种语言的人都能够阅读我的书;谢谢澳大利亚博林达出版公司的卡罗琳·李,她制作了一个迷人的有声版本小说;还有每一个喜爱我小说的零售书商、图书管理员、记者,以及读者——故事最开始只是写在白纸上的黑色符号,直到有人阅读,它才成为了故事。
我的家人和朋友给予了我无尽的帮助。感谢朱莉娅·克雷奇默,她从一开始就陪伴着我,当小说还只是一堆似乎可以拼起来的奇怪拼图时,她便不断地给我鼓励;我的经纪人塞尔瓦·安东尼,感谢他的慷慨、热心以及挑剔;迪·麦基恩,一个无比宽容、冷静、有条理的盟友;非常感谢玛丽-罗丝·麦考尔和路易丝·利默里克,我们因为同为作家而惺惺相惜;聪明又受人尊敬的顾问赫伯特和丽塔·戴维斯,以及卡伦·罗布森、达莱里·帕特森和迪·莫顿,他们给予了我宝贵的时间。
我想特别提一下迪蒂,她坚定不移的爱和热情是母亲对孩子们付出的真实写照。
和往常一样,我最想感谢的是我的丈夫达文,他聪明、有趣又亲切,还有我三个儿子,奥利弗、路易斯和亨利,和他们在一起,我得以成为一个思路更加清晰、开放、温柔、勇敢(还有,我希望是更好)的人和作家。
《湖边小屋的谎言》的参考材料太多,无法在此一一列出,仅列举部分最重要以及利用最多的资料:朱丽叶·尼科尔森的《完美的夏天:一九一一年的英格兰,暴风雨前夕》,朱迪斯·弗兰德斯的《维多利亚式房屋》, P.D.詹姆斯的《解读推理小说》,露丝·伦德尔的《杀人方法选集》,安妮·内森的《为了爱与勇气:E.W.赫蒙中校的来信》,本·谢泼德的《精神之战》,薇拉·布里顿的《青春誓约》(我从中搜集了一位严厉的校长说的话:“一个男人如果不能对他的国家有用的话,还不如死了算了。”)。
在此,我还想提供一下关于警方调查流程的网站,以及关于炮弹休克症详尽资料的网站。顺便提一下,这同样也是书中关于萨迪和玛戈·辛克莱见面后内容参考的网站。我在网上读了很多年轻女性讲述收养过程的经验。这些账号大多数都是匿名的,我非常感谢这些女性能够勇敢地分享她们的故事。
康沃尔的乡村始终是我的灵感来源,能够在想象中到那里度过一段时光真是一件快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