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靠吗?”
“她对自己看到的东西发了誓,不过在第二天你还能闻到她身上的酒气。”
“她看到的会是那个老保姆吗?”
克莱夫摇摇头:“不能肯定。她坚称看到的人影十分苗条,而希尔妲·布鲁恩显然非常粗壮。”
萨迪再次拿起了野餐照片。埃德温家有许多女人,而她们都十分苗条。确实,萨迪看到照片的时候就觉得安东尼·埃德温是这群人中唯一的男人——当然小婴儿西奥不算。他是个英俊的男人,照片里差不多四十出头的样子,深金色的头发,浓密睿智的眉毛,脸上的笑容在萨迪看来是被那些爱他的人尽情赋予的。
萨迪的目光移到了石墙下的女人身上,背着光的她看起来不是很清晰,不过有一只纤细的脚踝偷偷地伸进了阳光里。“她为什么要离开?我是说罗丝·沃特斯。”
“她是被辞退的。”
“开除?”萨迪敏锐地抬起头看了一眼。
“理念不合,据埃莉诺·埃德温说。”
“什么理念?”
“一些过于随便的行为。非常模糊。”
萨迪想到了这点。这听上去像是她的借口,像是那种人们试图掩盖事实真相的时候会说的话。她看着埃莉诺。看第一眼的时候,萨迪猜测照片上是一个快乐的、无忧无虑的家庭正享受着温情夏日。现在她陷入了克莱夫所描述的同样的魔咒下。埃德温家族的魅力、财富、吸引力让自己神魂颠倒。她凑近看了看。她正在想象埃莉诺漂亮脸蛋上的紧张神情吗?萨迪深思着,慢慢叹了口气:“罗丝·沃特斯是什么情况?她也做了一样的笔录?”
“是的。而且她也非常痛苦。她把解雇描述为意想不到并且不公平。她感到特别不安,因为这是她的第一份保姆工作。她十八岁之后就一直在那里,已经十年了。不过她对此也无能为力。当时还不存在投诉之类的手段。她还是很幸运地得到了不错的评价。”
时间点、罗丝·沃特斯感到自己受到的不公对待,以及她对那个家庭的生活节奏了如指掌——萨迪觉得有些好笑:“她肯定是嫌疑人之一。”
“每个人都有嫌疑。每个人等于没有人。这还只是一半问题,嫌疑范围从来没有缩小过。我们和罗丝·沃特斯谈话的时候她非常激动,听说事件后几乎发疯了。她对那个男孩担心透了。据其他仆人说,他们之间非常亲近。不止一个人表示她爱着这个小男孩就像是爱她自己的孩子一样。”
萨迪的心跳开始加快。
克莱夫像是注意到了这点。“我知道这听起来像什么,”他说,“但是过去发生了许多事,在一战之后。一整代的人都陷入法国的泥土之下,而随之一同而去的是几百万年轻女人婚姻的希望。像被埃德温这样的家庭招聘为保姆就像是个能接近孩子的机会一样,而大部分人都没有这种机会。”
“离开她心爱的小孩子一定让她非常难过。”
克莱夫顺着思路冷静地说道:“毫无疑问。但是爱着别人家的孩子和把他偷走完全是两码事。没有证据能把她和犯罪联系起来。”
“除非有目击证人看到儿童房里有其他女人。”
他充满矛盾地点点头,观点非常明确,然而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他并不这么推断。“没有人在庄园里看见她,她并不在派对上,而伦敦那家宾馆的工作人员也说他在六月二十四日给她送过早餐。”
不在场证明也会不可靠。一个人会为另一个人做担保可以有许多种原因。就像没人在洛恩内斯看见罗丝·沃特斯一样,如果萨迪的地下通道理论正确的话,那这个不在场证明就没有意义了。
对于这条可靠的线索萨迪感到充满了干劲,这种感觉她永远都不会厌倦。那个保姆非常喜爱这个小男孩;她突然被辞退,在她看来又缺乏公正;有目击证人报告说在儿童房里看见女人的身影。此外,罗丝·沃特斯在这个宅子里生活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她在那里工作的时候得知通道的秘密并非难以想象。也许,从其中一个女孩的口中得知的?克莱门蒂娜?是不是克莱夫内心也怀疑是埃德温家那个最小的女儿?
假设带走那个男孩是一种极端行为,但所有的犯罪不都是极端反应的实行吗?萨迪的指尖敲打着桌子边缘。罗丝·沃特斯的解雇至关重要。她就是知道这一点。
“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情。那晚她不在洛恩内斯真是太可惜了,”克莱夫说道,“我们约谈的人中间,不止一个人表示罗丝·沃特斯在照顾小家伙的时候是有多么警觉。甚至连埃莉诺都说如果罗丝保姆还在的话,这种事情就不可能发生。她充满了悔恨。”
“后悔解雇了那个保姆?”
他点点头:“当然,父母总是经常想着法子自责,不是吗?”他拿起照片仔细端详,用指背轻轻地拭走一粒灰尘,“你知道吗?她在二战期间没有回到这座小屋来。我以为因为战争,什么事都一片混乱,但是到了二战结束,埃莉诺也没有回来。我有时候想到她,不知道她有没有被炸弹击中。说出来很可怕,但战争就是这么一回事:我们都习惯了人们的死去。想到那座小屋孤零零地留在那里就很悲伤,不过这也合理地解释了她的远离。太多的死亡和破坏,时间一直在拖延,战争持续了六个艰难困苦的年头。当它结束的时候,世界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那个小家伙的失踪已经超过了十一年。无论她如何在这里坚守祷告,我想她的生活还是得继续向前,最终把那个小家伙的事情放下。”
萨迪不知道他是否是对的,有没有一个时刻让人——甚至是连信念最坚定的被害者家属也会舍得放弃。是不是多年的战争和苦行,伴随着巨大的破坏和废墟,能够把一个人无论曾经多么剧烈的痛苦,映衬得相对渺小而最终掩盖忘却。也许一个人可以学会和孩子的影子一起生活。凡事皆有可能——看看玛吉·贝利就知道了。她从她孩子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她没有,她永远不会做那样的事情。”南希·贝利坚称。萨迪努力挥走她的声音)。
“那么,”克莱夫抱歉地笑笑说,“这些你都有了。这里就是埃德温案件的一切。即使有几千个人手和最好的推理,几十年来的困扰最终也没有什么结果。我们今天所知的线索并不比调查刚开始的那几天来得多。”
萨迪感到刚才自己没有说出来的理论悬在那里蠢蠢欲动。现在是时候告诉他了。他信任她,把档案给了她,至少她能够回报一下。她说:“也许我知道一些新情况。”
克莱夫歪起脑袋,仿佛她说的是外语,同时又努力地弄懂她话中的意思。
“我听到了。”他的眼睛放着光,同时又眯了起来,就像是他小心防范自己内心的渴望。他开口说话的嗓音变得沙哑:“继续。”
萨迪从阿拉斯泰尔给她找到的地图说起,它老旧而模糊不清,有着不同寻常的来源,接着又描述了楼层图有一处小小的不知名的墙龛,她推测这可能通往一条密道。
她话音刚落,他便急忙点点头,说:“我就知道起码有一条通道,我们在后来的几天里查过,即使花园里的暗门被封住了,但我完全不知道有密道通往小屋——没人知道。你说,这张地图很老了?”
“非常老。它是和其他一些零碎东西一起储存在浸水的地下室里,在最近的翻新修建中才被发现。整包东西都被送去修复然后收进郡档案馆,我就是从那里拿到的。”
克莱夫的手指伸进眼镜片背后擦了擦鼻梁。然后闭起眼睛,仔细思考。“我不知道这是否有可能……”他喃喃地说,“但是为什么没有人提到它呢?也许他们并不知道?”
“我们也并不知道,”萨迪提醒他,“我并不确定。我需要进入那个小屋查看一下。我给爱丽丝·埃德温写过信——”
“哈,”他尖锐地说着,与她四目相对,“如果她能帮到你,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
“我发觉了。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她不和我们一样急切地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也许是乖僻?顽固?她是个犯罪小说家,你知道吗?非常有名。”
萨迪心烦意乱地点点头。这是她没有回信的原因吗?像A.C.埃德温这样的作家会收到成百上千封信件,而她的信会在其中丢失吗——粉丝来信、催款信件之类的?
“那个叫布伦特的警官,”克莱夫继续说道,“我读过几本那些小说,还不错。我在字里行间里寻找,看看有没有对案子有帮助的信息。我不久之前还在电视上看到她。她仍然和我记忆中的样子一样。”
“你指的什么样子?”
“高大威严,难以捉摸,相当自信。她弟弟失踪的时候她十六岁,只比我小一岁,但完全不一样。我们找她谈话的时候,她泰然自若。”
“太过冷静?”
一个点头:“我当时在想这是不是在做戏。我无法相信一个年轻女孩能够做到如此沉着自制。果然,我之后看到了她的另一面。当时我作为警察的天赋是温柔。那个时候的我一贫如洗,不容易被人发现。这点十分有用。我上司让我出去找支新的笔——他手里的笔没墨水了——正当我回到门厅的时候,我看见她埋伏在楼梯口,朝着书房的门慢慢移动,那里是我们做谈话记录的地方,然后她改变了主意又偷偷退回到暗处。”
“你认为她正试图鼓起勇气敲开门告诉你们一些事情?”
“可能,也可能是因为太焦虑来听听那里有什么进展。”
“你问她了吗?”
“她冷酷的蓝色眼睛投向我,叫我不要对她长篇大论,应该继续去找寻她弟弟。她说话的声音充满权威,但是她的脸色——几乎苍白。”他凑近一些,“以我的经验看来,关于一起犯罪,如果有人知道的比他们应该知道的要多,一般会有两种行为:要么把自己隐藏不见,要么对调查特别感兴趣,就像飞蛾扑火般。”
萨迪想到了这点:“我需要进入那个小屋。”
“你需要。我们需要。”他看着她的眼睛,“别以为我不会和你一起去。”
“今天下午我再给她写封信。”
“嗯。”他似乎还要说些什么。
“怎么了?”
克莱夫拉了拉背心两侧,尽量避免与她目光接触:“当然,最好还是征求屋主的同意……”
“是的。”萨迪表示同意。
“……但是还有另一种情况。当地人,受雇定时去查看小屋的状况,确保破坏者以及野生动物不会太过嚣张。”
“他干活并不勤奋。”
“话虽如此,但他有钥匙。”
“啊。”
“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
萨迪心事重重地深吸一口气。她当然愿意。但是她正准备几天后回到伦敦,如果想要唐纳德站在她这边的话,就不能再走错一步……“我会再去试一下,”她终于开口道,“看看我能否得到爱丽丝·埃德温的允许。”
“那如果你不能的话……”
“我知道到哪里找你。”
[1] 《圣经·创世记》中的人物,活了969岁。


第16章 二〇〇三年,康沃尔
当萨迪回到家的时候,波尔第的住处空无一人。桌上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她的外祖父出门去忙活庆典的事宜,旁边还有一个没有拆封的礼物,裱好的布上用橙色的线歪歪扭扭地绣着一段话:愿你的过去成为美好的回忆,你的未来充满了喜悦和神秘,你的现在是辉煌的时刻,而你的生活心满意足。附在旁边的卡片让萨迪得知这是凯尔特人“充满爱意”的祝福,是路易丝送给波尔第的。她皱了皱鼻子,啪地一下把一片奶酪丢进两片面包之间。她认为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但萨迪只能想象露丝看到这信息会怎么说。她的外祖母一直都讨厌这种浅显的感情。就萨迪的了解,波尔第自己也知道这点。
她拿着三明治上楼,回到自己房间,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膝盖上铺着笔记本。克莱夫不肯让她把埃德温的卷宗带回来,但是欢迎她去他家做笔记。自然,萨迪抓紧这个机会,还在她奋笔疾书的时候,随着一阵敲门声,一个壮硕的有着双下巴的女人走了进来。
“萨迪——”克莱夫的声音带着一丝恐慌,飞快地朝着这个入侵者传递过去——“这是我的女儿,贝丝。贝丝,这是萨迪,我的……”
“桥牌牌友。”萨迪迅速地整理并且藏好文档,此时这个女人走进厨房,伸出一只手。她们做了简短而礼貌的问候,在此期间,贝丝对于她父亲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接受的兴趣爱好表示认可,之后萨迪就借口告辞,说下周会再来约他打“一场牌”。
她计划就那么做。她只能够匆匆记下卷宗内容的一些皮毛。那里面有几百个不同的文档,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她只能够集中精力做一个调查时间表。
在正式宣布西奥·埃德温失踪的两天后,警方展开了在康沃尔历史上最大的一次搜查行动。成百上千的当地人在每天的破晓时分就出动,希望能出自己的一份力,此外还有一群在一战中为安东尼·埃德温效力的男士。整个海岸线都被搜遍了,田野和森林也是。警方挨家挨户地敲门,就怕错过男孩和绑架犯。
印有西奥照片的海报贴满了整个郡,而在仲夏夜后的几天,男孩的父母又在报纸上刊登了寻人启事。这起失踪案成了全国皆知的新闻,捕获了人们的各种想象,警方也淹没在各种情报信息中,有些是匿名提供的。每一条线索都被跟进,无论它看起来是多么疯狂和不切实际。在六月二十六号,警方发现了戴维兹·卢埃林的尸体,但是,就像克莱夫说的那样,除了最初的怀疑之外,在这个作家的自杀和孩子的失踪之间没有发现任何联系。
搜查持续到了七月,在八号这一天,伦敦警察厅加派了警力到当地队伍中。萨迪可以想象当时社会的反应。传奇的前探长基思·蒂勒尔紧紧跟随着他们,他作为私家侦探受雇于伦敦的一家报纸。一个星期后蒂勒尔悻悻离开,没有丝毫进展,他没能在康沃尔大展拳脚;之后不久,伦敦警方也撤走了。秋去冬来,搜索的力度逐渐减弱,警方无法再继续下去,最终毫无结果。尽管持续了三个月的严密搜查,但他们并没有发现更多的线索以及其他的目击证人。
之后的那些年里,警方不定时地会收到一些密信,但里面全都是调查过的线索,没有一条派得上用场。在一九三六年的时候,当地一家报纸收到一封信,声称是西奥的绑架犯寄来的,但被证实是一个恶作剧;在一九三八年,一个诺丁汉的灵媒师声称男孩的尸体被埋在当地一个农场平房的混凝土地基下,然而调查之后发现并没有;还有在一九三九年,警方被布莱顿的一家养老院叫去重新对康斯坦丝·德希尔做笔录,照顾她的新护士注意到这个老太太不停地哭诉她心爱的一个小男孩被一个家族亲友杀害了。那个护士从小在康沃尔长大,十分熟悉这起案件,于是便联系了警察。
“她变得非常焦虑,”护士对调查官员说,“对那个男孩的失踪念念不忘,不停地在说他们用安眠药让他安静下来。”尽管最初看起来还有些希望,尤其牵涉到埃德温案件中有瓶失踪的安眠药,但是最后还是一无所获。康斯坦丝·德希尔无法向警方提供任何新的、确凿的信息,而且还突然语无伦次地询问起她女儿埃莉诺和一个夭折的婴儿的事情。负责治疗这位老太太多年的医生休假回来后接受了问话,证实了她正处于痴呆晚期,而关于谋杀这个事情只是她无数混乱思绪中的一条。他说她更像是在告诉警方一些她喜欢的故事,详细地描述她从来没有真正实现过的一场王室访问。这正好又把他们带回到了一九三三年六月下旬。萨迪把笔记本朝椅子的另一头一扔。毫无头绪。
那天傍晚她出门跑步。天气暖和干燥,但是空气中充满了下雨的征兆。萨迪选了一条穿过森林的路,有节奏的脚步声让她忘却胡乱喧嚣的思绪。她一直在苦心研究案件的笔记,像个着了魔的女人(“鬼迷心窍”,用唐纳德的话来说),过度思考让她脑袋疼。
太阳已经快要落下,她来到了洛恩内斯的边界,草地上长长的青草从绿色逐渐变深到紫色。狗儿们习惯性地继续向小屋跑去,阿什看到萨迪停下脚步,不确定地呜咽了一下。而拉姆齐,一如既往地冷酷,在几米远的地方前前后后踱着步。“恐怕今天不行,伙计们,”她说,“天色太晚了。我可不想天黑后在森林里迷路。”
旁边有一根又大又光滑的木棍,她把它拿起来丢向草地,就当是给它们的慰藉。它们像箭一样地冲出去,跳跃、打滚。萨迪微笑着,看着它们为争抢木棍扭打在一起,然后注意力转到了远处的紫杉树丛。光线正在逐渐退去,白天躲藏在林子边的蟋蟀开始唱起黄昏之歌,几百只小八哥从多节深邃的矮树林上方迅速飞起。在它们下方,隐藏在漂亮的绿墙内,小屋蹲在那边静静地度过每一个夜晚。萨迪心中描绘出一个场景,太阳最后一丝余晖从玻璃彩窗上落下,不远处蔓延着湖面冷冷的深蓝色,映着形单影只的小屋阁楼。
青草叶挠着她的双腿,她漫不经心地拽起它们,一根接一根地拔出来。这个动作意想不到地令人满足,让她想起了埃德温家姑娘们在小报纸上刊登的文章:用青草编织一艘小船的方法。萨迪开始试了下,拿起两片扁扁的叶子,一片叠在另一片的上面,像编辫子一样。不过,她的手指不大灵活,而学校的手工作业对她来说也太过陌生。萨迪已经很久没有摆弄过这种烦琐的小东西了。她把叶子扔到一边。
她正在阅读的一本A.C.埃德温的小说里,一个人物困扰着她,因为他提到了童年的夏天用长长的青草叶编织小船。当然,并不是很大的巧合。作者用自己的生活经历和记忆来装点笔下的人物是很正常的。这就是克莱夫所指的读出爱丽丝小说中字里行间的意味,寻找可能影射到西奥·埃德温失踪的蛛丝马迹。他并没有提起自己找到什么东西——确实,他尴尬地笑着承认,就像是在让萨迪和他一起笑自己为了一点可靠信息有多拼命。但是现在,萨迪开始好奇。并不是关于A.C.埃德温的小说,而是爱丽丝是否有可能知道一些重要的事情,一些她保守多年的秘密。
萨迪看到另一根大木棍,捡了起来,烦躁地用它戳着地面。这是否解释了为什么爱丽丝不回她信件?她有罪吗?克莱夫是对的,负罪感大致可以分为两种:经常出现“帮助”警方调查询问的,远远躲开警察的。爱丽丝属于后者吗?她在那天晚上有没有看到什么?克莱夫猜测她返回洛恩内斯书房是打算向警方报告,是这样吗?也许正是爱丽丝告诉罗丝·沃特斯关于地道的秘密,也许她甚至在仲夏前夜亲眼见到了那个保姆?
萨迪用棍子重重地敲打着泥地。即便事实果真如此,她也知道这远远不够。假使爱丽丝确实告诉过罗丝关于地道的事情——这算不上是过错,当然,如果不是在孩子失踪的时候,如果不是有其他理由让爱丽丝不得不为罗丝·沃特斯守口如瓶。萨迪摇了摇头,对自己有些失去耐心。她做得过头了,太过努力,她自己也知道。这正是她为什么一直跑步的原因,因为要从她无法停止推理思考的习惯中逃离出来。
阿什赢了这场拔河赛,现在它回到了萨迪的跟前,得意地放下小木棍。它迫切地喘着气,然后用鼻子轻轻挪动了下小木棍。“好吧好吧,”她说着,抚弄它的耳朵,“再来一次,然后我们就得走了。”她用力扔出棍子,两只狗立即开心地吠叫起来,在草地里追逐。
真相是,自从离开克莱夫家之后,萨迪对罗丝·沃特斯的推论就有些不热情了。无论怎么推理,绑架孩子对于一个正常的女人来说都似乎太过极端。而所有的报告——那个档案里不止一份——都显示罗丝·沃特斯心智健全。同时她还被多方描述为“做事有效率”“吸引人”,还有“活泼开朗”,有着无可挑剔的服务记录。她还差一个月就在埃德温家干满整整十年了,而离职的原因也只是“家里的事情”。
即使她遭受了不公正的开除,即使她渴望向雇主报复,但她所遭受的怨恨似乎并不足以促使她去犯罪。再说,实施绑架会面临太多实际困难。一个女人独自行动的话可能吗?如果不是的话,谁是她的同谋——是戴维兹·卢埃林,还是其他什么人?——而他(或是她)为什么会帮助这样一个私人恩怨的报复?不,她只是在抓救命稻草,找寻无中生有的关联。现在甚至连动机都有些站不住脚。没有出现按惯例索要赎金的要求,这对于正在找工作以寻求生计的罗丝来说,显得更加不合理,不是吗?
远处传来的雷声让空气收缩,萨迪看了一眼地平线,太阳已经开始落下,阳光洒在海面上空深灰色的云床上。就快下雨了。她开始叫唤狗,准备动身离开。她发现鞋带松了,于是便把脚架在一旁的石头上重新系上。先不去管究竟是谁和为什么把他带走,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西奥·埃德温的下落。假设他在一九三三年的仲夏后存活了下来,那他一定去了什么地方。被盗走的孩子要融入一个新的环境不可能不引起注意。一定有人会注意到,一定会引起怀疑,尤其对于这个有着铺天盖地新闻报道的案件来说。七十年来警方没有发现任何可靠信息,这说明西奥藏得非常好,而要藏一个孩子最好的地方就是在眼皮底下,制造出一个场景,逼真到没人怀疑。
萨迪系紧了另一只鞋子的鞋带,这时石头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她的眼球。时间侵蚀了字母表面,上面还覆盖着斑驳的苔藓,但是文字对于萨迪来说依旧清晰可辨,她在这两个星期来已经看到过无数个相同的版本:爱丽丝。只有这个和其他的不一样,下面还刻着什么,在石头靠下的地方。她跪下来,把草拨开,这时候,一颗硕大的雨滴落了下来。那是另一个名字。萨迪笑了笑。上面刻着:爱丽丝&本。永远。
萨迪和狗儿们回来的时候,小屋一片漆黑,没有人,她感到寒冷、潮湿、饥饿。萨迪找了块干毛巾给阿什和拉姆齐,然后热了一下剩下的炖菜(小扁豆摆成了爱心!)。她在桌边怀抱笔记本蜷着身子吃着,外面的雨像击鼓般不断地落在屋顶上,狗儿们在她的脚边心满意足地打着鼾。当她舔干净第二碗时,萨迪给爱丽丝·埃德温写了第三封信,要求允许自己进入那座小屋。她考虑过直接坦率地问她二楼的儿童房隔壁是否有地道,但想了想之后又改变了主意。萨迪没有提及罗丝·沃特斯,在讨论克莱门蒂娜·埃德温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兴趣,也没提及任何她可能藏匿于案件背后的信息。萨迪只是说她现在有一个推理要跟进,如果爱丽丝能和自己联系的话她会十分感激。她一心想着周六搜集到的资料,但还是拿起伞出门走进黑夜,不顾一切地把信寄了出去。运气好的话,爱丽丝会在星期二收到;不然的话,信只要上路了萨迪也会很开心。
她在村子里的时候发现手机有微弱的信号,她抓住这个机会,蹲在一家杂货店的雨篷下查看有没有信息。还是没有唐纳德的回应,萨迪仔细想了想,然后决定在下周去伦敦联系他之前不把他的沉默当作是责备,而是对她回去工作的请求的默许。
在走之前她突然心血来潮,给克莱夫打了个电话,问他关于一九三九年养老院对康斯坦丝·德希尔的采访。她读到过的一些内容隐隐约约地在脑海中闪现着,但她说不清那是什么以及为何如此。克莱夫十分高兴接到她的电话,但当她开口询问的时候有些失望。“哦,那个啊,”他说,“什么都没有。那个时候她的病情恶化得很严重,真是可怜。糟糕的生活方式——每天对过去的事情高谈阔论、胡言乱语,她分不清现实,把自己弄得心烦意乱。不,解决事情的关键是爱丽丝·埃德温。她才是我们需要谈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