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舅将我安排在房子边上一间很小的屋子里,不用跟他们一家挤在一张大炕上,着实让我松了口气。
我躺在晒过的棉被上,心中五味杂陈,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呢?
睡了一宿觉,我随着表舅家的人早早就起床了。
吃饭的时候,我表舅的大儿子大柱突然满脸惊慌地跑了进来。
“大柱,怎么了?”
大柱脸色煞白:“爹,六婶又犯病了,六叔让你帮着请大神二神来。”表舅一听马上飞身下炕,跑了出去。
我还没来得及多想,大柱转身就跑了,二柱和舅妈撂下饭碗往外走,我也跟了上去。
六叔家和表舅家就隔着一个菜园子,我跟着他们进了一个土坯房,立刻就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只见简陋的土坯房里,一个浑身一丝不挂、瘦骨嶙峋的妇女正在炕上爬,腹背处有一道道的血痕,嘴里还发出一种类似野兽的嘶叫声,披头散发的,让人看不清她的脸。
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正死命地按着她,憔悴的脸上涕泪交重。
二柱和舅妈马上就扑上前,帮男人抱住正在爬的女人,没想到那女人一个挺身,竟将三个人都甩在了一旁。
接着就发生了让我到死都忘不了的一幕,那个女人竟然头下脚上,顺着贴满报纸的土墙爬了上去!
我们都惊叫了起来,女人迅速地爬到了屋顶,那姿势分明像一条蛇。二柱首先反应过来,叫道:“六叔,一会儿六婶醒神儿可就糟了,我们得想办法把她弄下来!”
我们几个合力抬来了一张破桌子,六叔和二柱上去就要把六婶扯下来。
这时候传来一阵铃铛声,屋里进来了一男一女。我转头一看,这两人身上穿着蓝色劳动布衣服,上身缠着几道红布,腰上还绑着一圈铃铛,女的手里拿着一根缠着彩布的一米多长的杆子。
表舅也随后进来了,不大的小屋立时被塞得满满的。
那两个跳大神的看到六婶在屋顶上倒吊着竟然毫不惊慌,女大神爬上了炕,一抖手上的杆子就开始唱。
我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场面,眼睛都不够看。女大神唱的腔调很怪,我模模糊糊地只听懂几句,好像是“扬鞭打鼓请神仙…哪吒闹海精钢圈…仙童哟…你来了…不要吵也不要闹…”
那个男二神就配合着她一起跳,两人在炕上一阵闹腾。说也奇怪,他们唱起来以后,六婶就不再爬动了,一直吊在那儿,头部来回地转动。突然“哎呀”一声,手脚像失了吸力似的,一下子掉了下来。
还好六叔和二柱一直站在她下面,马上就接住了她,这要是直接掉在地上,肯定得摔个好歹。
把人放到炕上后,舅妈马上帮六婶把衣服穿上了。六婶像失了心魂似的坐在土炕上,两个跳大神的围着她又唱又跳。
突然,六婶把脖子高高地仰起,用手在屋里一干人的身上来回地指,然后就停在我身上不动了。
我蒙了,就听见六婶说:“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不信,你给我磕头!”
晴天霹雳!
我刚想溜,那个女大神开口了:“她是蛇仙上身,不照她的话去做,有人会死!”
我当然不要!我一个无产阶级战士,怎么能因为迷信给人磕头?
我倔犟地站在那儿,嘴角抿得死死的。眼看六婶又开始浑身发癫,六叔含着泪就要给我下跪,表舅一家也恳切地看着我。
我眼一闭,牙一咬,就当过年给爸妈磕头了!
我跪下砰砰砰地磕了三个头,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我站在屋子外面,心里这个气,这算什么?我到底跑到什么地方来了?
屋里跳大神的声音停了,表舅一家走了出来,看我负气站在那儿,二柱过来将我拽回了家。
二柱显然不善言辞,满脸的歉意却不知说什么话安慰我。我最后憋不住问他:“那个六婶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她真是什么蛇仙上身吗?”
二柱叹了口气,拉我坐在表舅家门口,和我说起了这件事。
六叔本名张存善,他媳妇叫翠花。他们两口子本来挺好的,两个女儿都嫁到了邻村,还有一个儿子才二十岁。六叔能干,六婶贤惠,日子过得还不错。
就在两个多月前,六叔的儿子上山拉柴火,不知怎么就死在山里,六叔六婶赶到山里,当时那个惨哪,就甭提了。回来后六婶就得了这个病,没几天就折腾得骨瘦如柴。
大伙一合计,用牛车把六婶拉到了城里的大医院。当时医院诊断六婶得的是癔症,可是汤药针剂都用上了却一点儿也没见效。后来只好把六婶又拉了回来。
回到家里,六婶隔三差五地就要犯上一次病,六叔病急乱投医,只好请了跳大神的来,一个本来就不富裕的家转眼被掏空了一大半。
可气的是,六婶依然犯病如故,一个家眼看就要垮了,表舅一家和六叔家关系很好,也跟着着急。
至于是不是蛇仙上身,二柱对于这个问题很迷茫,要说不是吧,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赤手空拳地在墙上乱爬,就算是特种部队也做不到啊;要说是吧,又觉得这种事太玄了,总之是谁也弄不明白。
我听了二柱的叙述也很迷惘,这世上解释不明白的事太多,我们自以为是万物之灵,是不是太浅薄了呢?
我在表舅家住了很长时间,后来又见过几次六婶发病,不过她并不是每次都会爬到墙上去。
一个多月后,六婶已经病得奄奄一息,眼看就不行了,他们家从城里来了个亲戚,不由分说就把六婶带走了,不过不是带到城里,而是带到了别的村子。那地方有一个著名的老中医,给六婶看过之后连开了三十六服汤药,六婶换了环境又吃了药,病情渐渐有所好转,在那儿住了半年多才回来。

第三章 水鬼

我在表舅家住的这段时间,时常无聊地想撞墙。虽然西甩弯子村山明水秀,但是这里连电视都没有,更没有任何可供打发时间的娱乐。
表舅一家白天下地干活儿,晚上早早地休息,我时常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简直苦闷得要命,后来我索性跟着二柱干活。
赵二柱二十七岁,和我比较谈得来,对我也很照顾,上地的时候,他常会和我讲起村里的一些趣事。
天气炎热,干完农活浑身都是臭汗,熏得我自己都有点儿受不了,二柱邀我去河里洗澡,我痛快地答应了。
到了河边,我左右一望,觉得这个地方也不是很隐蔽,正在犹豫当中,二柱已经脱得赤条条地跳下了河。
他在河里笑嘻嘻地看着我:“怎么不下来,像个大姑娘似的,你害羞哇。”
我心一横,也脱光了跳下去,就算是有姑娘看到我,我是先来的,她总不能诬陷我个流氓罪吧。
正洗得酣畅,突然一阵风刮来,我用石头压的衣服竟有一件飞了起来。我一看,心中叫苦,飞走的可不是我那条“的确良”内裤吗?
说起这条内裤,还有一点儿来由。
前几年我还没当兵的时候,“的确良”刚刚兴起,它简直是风靡了男女老少,时髦得一塌糊涂。我妈拿了布票排队买“的确良”,可是轮到她的时候只剩下一尺布了,我妈正苦恼着,售货员问她买不买,不买就走。
我妈一想,都排了这么长时间的队了,怎么也得买啊,最后就将那一尺“的确良”买回了家。
可是一尺布做不了衬衫也做不了裤子,只能做一条裤衩,而家里就属我最臭美,我妈就把这条内裤给了我。其实我当时很苦恼,每当看到别人穿着“的确良”显摆时,我就在心中呐喊,我也有“的确良”!
万幸还有和我有着同样苦恼的人,我就听说过这么一件。
有个小伙子也是因为布不够,所以用“的确良”做了内裤,可是内裤无法穿在外面,他心里觉得很冤。
万般无奈之下,小伙子做了一个牌子,上书“内有的确良”,挂在外裤上。
刚挂好牌子,突然内急,就快马加鞭跑到公厕,随手把牌子挂在公厕外面。等他出来的时候,公厕外竟排起了长队,还有人焦急地问:“不是说有‘的确良’吗?怎么还不卖?”
这件事虽然荒诞,但是却表达了当时禁锢已久的人们对美的一种追求。
话题扯远了,再说回我那条飘在空中的蓝色的“的确良”内裤。我当时刚要出去追,就看到一个拎着水桶的大姑娘从一棵大树后面转了出来,“的确良”内裤恰好落到了她的桶里!
我一声惊喊,大姑娘下意识地抬头一看,一声哭爹喊娘的尖叫差点儿把我的耳朵给震聋了。
大姑娘满面通红地看着我们,委屈地喊了一句:“流氓!”转身就跑了,那速度简直比兔子还快。
我在水里急得直喊:“女同志,你先别跑!快回来…”
二柱急得在后面拍我:“别喊了,她要是叫她爹过来,有你受的。”
我回头一看,二柱整个身体都浸在水里,只留下一张臊得通红的脸。
我苦着脸问他:“那我的裤衩怎么办?你的借我行不?”
内裤的事情终没有解决,我垂头丧气地回到表舅家。还好行李里面还有一条内裤,暂时可以对付一下。
那天的天气特别的热,我半夜热醒了,想起白天河水的沁凉,禁不住心动。
我拿着一个袋子,凭着记忆往河边走去。
月亮很大很亮,映在宁静的河水中,月华如练、星光点点,简直美不胜收。
我把身上的衣服都装进袋子里放好,仗着半夜没人,用饿虎扑食的姿势跳进了水里,扬起大片水花。
我的水性不错,洗完了澡还在河里游了几个来回,夜晚寂静,还不时能听见水里有鱼游动的声音。
游完泳,我站在河水较浅的地方看月亮,体会这难得舒畅的时光。突然,一道光线闯入了我的视线。
那道光在距离我很远的地方,从半空中落下,就像是一颗流星,速度极快。
我当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那光绝不是手电筒映照出来的光线。那光的颜色明显和手电筒不同,是灰白色的,虽说不上耀目,但是在黑夜里也相当地显眼。
那光落地后又一跃而起,在空中飞了几秒,又一次着地。就这样反复几次,那道光就来到了和我相隔不远的河岸。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隐约猜想很可能是山林中的异物,我兴奋中带着些惧怕,全身都僵硬了,目光却死死盯着那道光不敢稍离。
那道光再一次飞起,它平行于河面飞行,我满以为它会一直飞过河面,没承想到了河心,它竟然一个猛子扎了下去,河面泛起了小小的波澜,然后就再无动静。
我这时恍然惊醒,不知何时头上布满了冷汗。我迟疑了一下,接着毅然向河心游去。
到了它入水的地方,我闭住呼吸往水下一探,水下实在是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那发光的东西好似被水浇熄了光线,和黑暗的河水完全融为一体。
我不死心,在周围搜寻了几个来回,可是一无所获。就在我最后一次探身下河的时候,我的脚趾无意间碰到了什么东西,柔软绵长,像是河中的水草,又像是浸入水里的头发。
我警觉地一缩腿,那东西像是有自己的意志,停顿了一下,转而又缠上我另一条腿!
我大惊,手忙脚乱地往岸边游,惊慌之下喝了好几口水。幸好那东西缠得不紧,在我的奋力挣扎之下,终于挣脱它游到岸上。
到了岸上,我仍然惊魂未定,拿起放衣服的袋子——也顾不上穿,一路狂奔着回到了表舅家。幸好当时是半夜,否则我一路裸奔让人看见非得把我送局子里不可。
当晚,久违的噩梦又来了,我梦到我抱起棺材里的女尸,那女尸突然双目瞪得溜圆,僵硬如铁的双手顺着我雨衣开扣的地方伸了进去,我的肝被她掏了出来,血淋淋的…
我大汗淋漓地惊醒,天已经大亮了。
吃饭的时候,我向表舅说起头晚的经历,他们当地人,可能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没想到我刚提起,表舅和舅妈的脸色就变了,支吾着说他们不知道,还叮嘱我千万不能晚上再到河边去,万一我发生什么意外,他们无法向我妈交代。
看着他们闪烁的神情,我觉得他们分明隐瞒了什么。
我转念一想,嘴长在我身上,他们不说,我还不会问别人吗?二柱对我可是无话不谈的,他一定会告诉我答案。
没想到,问了二柱那小子,他竟然一脸茫然地看着我,问我是不是梦游了。
气得我也没和他去干活,独自来到河边,盯着河心那片水发呆。这时,我身后的树丛里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转头一看,树下站着一个七八岁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样子很可爱。她手里拿着一个很眼熟的东西,我仔细一看,可不正是那条让我心心念念的“的确良”内裤吗?
小姑娘怯生生地站在我身后,既不靠前,也不后退,那双漆黑的大眼睛写满了羞怯。
我虽弄不明白状况,但立刻摆出一个温和的笑脸,向她伸出了手:“别怕,大哥哥不是什么好人。”
小姑娘立刻惊恐地看着我,后退了一大步。
我捶了脑袋一记,我这是说什么呢,想事儿想得脑袋都犯晕了。
看我懊恼的样子,她好像突然不害怕了,飞快地跑到我跟前,把“的确良”内裤朝我身上一撂,说了一句“姐姐让我还你的”就跑了。
我朝她跑走的方向一看,正好看到了昨天拎桶的那个大姑娘,我们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她明显一愣,接着就拉起小姑娘的手走了。
我把内裤胡乱塞进了腰里,继续发呆。过不多时,距离我不远的地方来了一个很瘦的老人,头发花白,脖子上挂了顶草帽,手里拿着简陋的钓竿和水桶,在河边突起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我看他动作娴熟地将鱼钩穿上诱饵,然后甩钩,默坐。
抬头是蓝天白云青山,低头是清亮如碧的河水,水浅的地方还能看到游鱼的背脊,这一幕衬着老人钓鱼的身影,一幅韵味十足的水墨山水。
想是老人钓鱼的水平很高,才一会儿就有鱼上钩了。我看着那条活蹦乱跳的大鱼,禁不住咽了口口水——表舅一家对我不薄,可是乡下地方鲜能吃到鱼肉,这段时间我肚子里的油水早就耗光了。
不多时老人又钓上来两尾鱼,可能是我的目光太过灼热,老人觉察到我的存在,远远地招了招手:“小伙子,过来坐吧。”
我有些赧然,绕过一片树丛坐到他身边:“大爷,你钓鱼的水平可真厉害!”
老人呵呵一笑:“不算啥,不算啥。小伙子,我看你面生,是住在赵有强家那个城里人吧。”
我点点头,西甩弯子村地方小,发生一点儿事都会尽人皆知。我虽然没怎么露面,但是这里的人都知道我表舅家来了个城里人。
通过谈话我了解到,老人叫田庄异,六十五岁,是村里的五保户,没儿没女,老伴去世十几年了。虽然靠国家供养着,但是田大爷手脚还很灵活,经常会上山采些东西,偶尔也会来钓鱼。
田大爷很健谈,言辞有度,像是受过教育。我们谈得很投契。忽然我想起困扰我一个上午的问题,何不问问他呢?
但是话到嘴边又让我给咽了下去,既然表舅都不愿意说起这件事,这个刚认识的老人又怎么会告诉我呢?还是不要自讨没趣的好。
夜晚再一次来临,我没听从表舅的劝告,半夜的时候又悄悄来到河边。
我的胆子向来很大,本来经过打赌那件事之后已经有所收敛,但是昨夜那东西着实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没弄明白之前我恐怕连觉都睡不着。
不过这次我并没急着下水,只是蹲在河边远远地看着。我借着月光瞄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指针正指向一点半,和我昨夜看到那道光的时间差不多,我的心跳加速,那道光能如期前来吗?
大约过了两分钟,我果然再次看到了那道光,它好像依然遵循着昨天的路线,一路飞来,很快就到了河心,一跃而下。
我看准它入水的位置也跳了下去,飞快地游到河心。今晚我是有备而来的,我手里拿着一个罩着塑料袋子的手电筒——那是我拜托二柱帮我借的。
手电筒上的塑料袋扎得很紧,应该不会进水,虽然手电筒光线不是很亮,但是也能勉强看到水里的事物。
我猛吸一口气,潜下水去。
当我的眼睛适应了水下,我看到手电筒在我周围两三米范围内形成了一团光晕,就是说我只能看到这么远的距离了。我苦着一张脸,反正这条河也不算深,来回游几圈应该能看到那东西,如果它还在这里的话。
第一次,我在水下待了不到一分钟,在岸上闭气和在水下闭气完全是两码事,没有专业的潜水设备根本就受不了水下的那种压力。
所以这次下去,我一无所获。
我在水面上待了半分钟,又一次潜了下去,这次我作足了心理准备,游动时顺利了许多。我在一小片范围内来回照着,水里的景物渐渐地清晰起来,我甚至能看到游动的小鱼,它们似乎对手电筒的光很感兴趣,纷纷游过来,看到我移动又马上逃走。这要是在平时我肯定会大开抓戒,抓它个十几二十条的,可是我现在的全部心思都在那东西身上了,看到有鱼靠近只是用手缓缓拨弄着水流,将它们驱赶到一边。
第二次下水依然一无所获,我感到十分沮丧,难道说那东西的体积和这些游鱼一样小吗?没理由看不到呀。
第三次下水我一个猛子扎到了河底,河底有很多水草,随着水流悠悠地飘动着,很像一只只修长的触手,在不停地召唤着鲜活的生命。
我打了个冷战,缓缓地向上游动。
突然,我感到身后有异样,猛然转身,我看到了一张恐怖的脸!
我绝对肯定我看到的是一张人脸,而不是我想象中的什么怪物,只是这张脸呈现着明显的死亡特征。脸部肿胀发白,眼球泛着灰,一种让我作呕的熟悉感刹那间涌上心头。
记得那是在我十二三岁的时候,我常和几个朋友到大河游泳,一直也没发生过什么意外。后来有一次我们又去游泳,那天刚下过雨,水流有些湍急,我们几个仗着胆大水性好就没在意。结果就出了事,有一个人潜到水下后就再没上来。
我们几个孩子找了一下午没找着他,大人们找了几天也没找着他,直到十天后他的尸体突然浮上了岸。他的脸和身体已经被浸泡得不成样子,可怕极了,他的样子让我毕生难忘。而此时我面前的这张脸,竟和他的脸产生了重叠!
恐惧瞬间涌上心头,我忘了自己还在河里,竟然大叫了一声,冰凉的河水灌进了嘴里,我赶紧闭上了嘴,朝着那张脸踹了过去。
没想到那张脸突然诡异地笑了,脸上的烂肉向着一个方向聚集,脖子下连着的身体像水草一样扭动起来!
你看到过死人会笑吗?那绝对是极致恐怖!
我踹过去的脚像是突然脱了力,斜斜地划过那张脸,而这样的举动却使那张脸和我靠得更近了,我甚至能看见那张死人脸的每一个细节!
它不仅脸上堆着怪笑,那双死灰色的眼睛也在缓缓地转动,肿胀的嘴唇一开一合,像是在故意嘲弄我。
我的脑袋顿时嗡的一声,要不是冰冷的河水让我保持清醒,我想我一定会马上崩溃。
肺部的氧气不够用了,我迅速地向上游去,腿刚蹬了几下,就被某种东西缠住了,而且缠得很紧,接着就有一股怪力将我往下拉。那感觉分外熟悉,和昨晚的经历一模一样!
我奋力地踢了几下腿都没有挣脱,惊慌之下连呛了好几口河水,肺部难受得都快爆炸了。
我的意识渐渐地有些模糊了,人在水中慢慢地往下沉,但是手电筒还在,我分明看到那个死人的背后伸出了许多状似头发的东西,柔软绵长,像是有自己的意志似的在水中上下地游动。就是那东西缠住了我的腿,让我无法挣脱。
我在心中自嘲地笑了笑,这个就是传说中的水鬼吧,那我就是它此次寻找的替身。真不甘心,我还这么年轻,还有许多理想没实现…
我合上了眼睛,感觉身体已经沉到了河底。
这时,我分明感到身体被什么顶了一下,脚上的束缚感突然不见了。我微微挑开眼皮,恍然间看到有个奇怪的东西正在那个背后长着许多头发的水鬼身上撕咬着。
那东西体型不大,看着既像老鼠又像狐狸,还长着一身灰白色的毛,毛在水里飘散着,显得很威风。
水鬼似乎很怕它,背后的头发在水里疯狂地摆动着,像一只只鬼手,接着就全部缠上了那东西的身体,它们相互纠缠着,眨眼间就消失在黑暗的河水中。
这一幕点燃了我求生的意识,我拼命地往上游,就像要燃尽生命中最后的火焰。
当我清醒的时候,天已经微微地亮了。我看着东边刚冒出头的太阳,才知道自己还活着。
我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距离我下水的地方不远,只是这边的河滩上都是石头。我试着深呼吸了一口,嗓子和肺部火烧火燎地疼,身上毫无力气。我后来是怎么上来的脑袋里毫无印象。
身下的石头硌得我骨头疼,我勉力支起身,却一下倒了下去,捂着胸口大咳起来,看来要这个样子回去实在是太勉强。可是表舅一家此刻一定发现我不在了,还不知怎么找呢。我索性往后一躺,不管了,反正我这个样子就算回去也没法解释,就让他们埋怨我好了。

第四章 飞貂

不知道躺了多久,久到我身上的衣服都被太阳烤得半干,我才隐隐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而且越来越近。
我老实地躺着,等待被发现。
喊我名字的人终于发现了我,急忙跑了过来,来的竟是赵大柱。
虽然吃住在同一个房子,但其实我和大柱接触的时候不多,他沉默寡言,像个闷葫芦,每天都好像揣着许多心事。而二柱看似憨厚,实则活泼,比较合我的个性,所以我爱和他在一起。
大柱查看了一下我的状况,确定我没有外伤才将我背到背上,一路向家走去。
回到表舅家,他们都不在,想来都出去找我了。大柱将我安顿在土炕上,转身又出去了。
过了一阵,他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二柱上来就埋怨我,表舅则一脸阴沉地看着我,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对,心里发虚,低着头等挨批。
没想到表舅没有说我,只是交代二柱留下来就走了。
转眼过去了五天我才能下床,可是嗓子仍然有些沙哑。那晚的事表舅一直没问我,可是我知道他是在生我的气,我决定等完全好了之后,就向他老实交代犯错的全过程,争取“上级”的宽大处理。
这些天躺在土炕上无事,我一直在回想那天在水里的遭遇,那个背后长头发的真是水鬼吗?还有那个和它搏斗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我追寻的那道光又是什么呢?
这些问题想得我的头都疼了,不过我已经没有勇气再下水,毕竟生命是可贵的,那些谜团就等待比我更有勇气的人去解开吧。
又过了四五天,我的身体完全好了,表舅也不再生我的气。我白天在村子里闲逛,走着走着竟然又到了河边。
河边的大石上坐着的不是田大爷吗?我走上前和他打了个招呼。田大爷笑着看我:“小伙子,身体好些了吗?”
我的脸顿时一红,看来我半夜下河的事全村都知道了。
“已经没事了。”
“小伙子胆子真不小,像我年轻的时候。”
我突然来了兴趣:“大爷,你以前也下过这条河吗?这条河里…”我稍微迟疑了一下,“有水鬼?”
田大爷也许没想到我问得这样突然,愣了一下没说话。
我小声嘀咕:“是不是这件事犯什么忌讳呀,怎么一说起来都这个表情?”
“小伙子,你那天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我最近正好憋得难受,听到田大爷这么问,索性什么都不管,把那天的经历原原本本地倒了出来,还把我的那些疑问也都说了出来。
田大爷听完之后,表情颇有些高深,他反问我:“你觉得那道光是什么?”
我搔了搔头:“这个,毛主席教导我们什么都要从实际出发,实际上那道光就是一道光,也很可能是一种像萤火虫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