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我回到医院之后,第一次抛弃的病人,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伴有抑郁性假性痴呆。他家人跨越了好几个城市,就是为了把他丢弃给医院。只交了第一次的押金,后面再也没出现过,连联系电话都是假的。医院申请不来他的医疗救助金,最后也只能放弃他。”

“医院怎么能抛弃病人!医院的医德良心哪儿去了!”我怒骂道。

“医德良心?”萧白苦笑一声,“医德良心如果能换来他们的救助金,哪家医院会抛弃他们?”他叹了口气,开始讲述这些不为人知的事。

你知道我们替每个被家属抛弃的病人跑了多少地方申请无保救助金?但民政部门说他有监护人,不予通过。他确实有监护人,但是我们上哪儿找他的监护人去?

精神病院的收入你也看到了。你觉得在这城市里一个每月一千五百元工资的主治医生,和民工有什么差别?我们医院对于延交医疗费的病人期限是一年。一个精神病人一年最少花销两万元的医疗费,这些钱全是医院自己垫着。

我们的工资经常延发,更别提奖金。因为入不敷出,因为资金回笼接不上支出。甚至是家属前脚刚交完费,后脚财会部就赶紧拿着这笔钱先给特困职工当工资发。我们没有太多抱怨,因为我们知道医院为什么资金困难。那是被家庭抛弃了的病人,那是他们的最后期限和希望。

一年,这是我们整个精神病院医务工作者的仁慈,也是我们唯一能消费得起的仁慈。我们能做的,就是在一年之内,让病人的病情尽快好转,好转到能有自理能力。无自理能力的,即使是在一年之后,我们医院也还会继续收治他们。到时候你去四楼看看吧,那里大多数都是医院自己垫钱养了几十年的病人。也就是这些病人,一直压着医院的财政运转。院长经常说这所精神病院其实已经是一所福利院,却没有福利院的待遇。每年市里划拨下来的补助,还抵不上这些空白支出的30%。

所以我们主管医生要负责自己的“欠债大户”,挑出无自理能力的,让医院继续养着。有自理能力的,说好听点是让他们“回归社会”,说难听点就是“遗弃”。瘦子其实是被我遗弃的,我才是罪人,你可以怪我。瘦子是我四选一选出来的,我必须得放弃一个,否则会让脆弱得已经达到极限的医院彻底崩溃。

瘦子是精神分裂偏执型,最难医治,最不配合治疗的一种。他是如何抗拒治疗的,你也看到了吧。也就是他的极端反抗,让我一年都没能让他完全恢复过来。但偏执型精神分裂有一大优点,就是有大部分认知和完全的自理能力。这也是我选择他的原因,至少出去后他能照顾自己。

你说王医生总开新药拿回扣,为什么?因为回扣是药商给的,不会给医院增加负担,这也是作为精神科医生唯一能“黑色创收”的地方。而且这个“黑色创收”的面很小,因为抗精神病药物非常单一,有回扣的新药屈指可数。

我说王医生是个好医生,因为他对症下药,因为他没有多开和滥开多余的药。因为他也和我一样,经常给这类病人垫医药费,用的就是这笔“回扣”。是不是很好笑?劫富济贫,多有武侠味道。

别的医生不敢提回扣,但我们的精神科医生很乐意提,因为我们觉得这很幽默,这是我们的黑色幽默。

那个被抛弃的病人,我是两天后在路旁看到他的。他蹲在地上,看着前面的小吃摊吞口水。其实我想假装不认识的,我捂住脸从他面前走过,但是他一句话就把我留住了。他认出了我,他喊:“萧医生,医院什么时候开饭啊?我饿…”

我请他吃了一顿,我告诉自己,就这一顿。我拼命告诉自己,就这一顿饭,不能再多了,你的良心只有这么一点,只有这么一点!

匆匆付完钱我就走了,回到家门口时,我才发现他一直在跟着我。他手中还抓着那个一次性饭盒,呆呆地看着我。我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有多善良,但是他的眼神扎得我的心很痛。

我狠狠地摔上门,洗澡,看电视,睡觉。在床上翻到半夜,我发现我睡不着。我打开门,看见他在我家门前睡着了,蜷缩着身子,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我喊醒了他,让他进了我的家门。那时候,我想,只要找到他的家人就行了,找到他的家人就没我事了。

我费尽心思地让他想自己家的电话或者地址,他想了半天,终于迷迷糊糊说了一个电话号码。我打了过去,一个男人接的,有可能就是他哥。我报了他的名字,问对方是不是他哥哥。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回了一句:“没有这个人,你打错电话了!”

我知道我没打错,我听到他内心挣扎的声音。但等我第二次再打这个号码时,那个电话已经被注销了。电话那头传来了语音小姐甜美的声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确认后再拨…”

这就是我的第一次,然后就有了下一次,再下一次…

听到这里,你觉得他们的遭遇该怪谁?怪医院?怪民政?还是怪家属?

现在已经有医保了,精神病也在医保范围内。可即使是这样,还是有家属不断地跨城市抛弃精神病人。甚至家属就在本市,我们将病人送到家门口,敲了半天门,他们也不开门。我们能怎么办?没有一家救助站、收容所、福利院愿意收这样的精神病患者。也没有一家单位愿意接收这样的病人去工作,让他们真正去回归社会。

要是能有一家专门的精神病福利院就好了,可是没有,没有啊…

像你这类充满“正义感”的人听到这些事后会在网上、新闻上骂医院,说医院的良心被狗吃了。可你们做过什么呢?估计你们在路上看见这些疯子,也只会吐一口口水。不是吗?你们做过什么呢?我们是该骂,连我们自己都想骂自己,可我们能怎么办?我们只是这座发展中城市的一所精神病院,一所已经摇摇欲坠的精神病院。

即使是真正无保无家属的病人,要办一个无保医疗救助金,我们也要跑断了腿才能办下来。他们这些有家属的,就像一个足球大家相互踢着,逃避责任。

我们市还算好的,据说有些城市直接将街头游荡的精神病人和流浪汉抓起来,然后抛弃到乡村去。因为他们“影响市容”,所以将他们丢到不“影响”的地方去。任他们听天由命,任他们无家可归,任他们老死在街头巷尾。

每次医院抛弃病人,我们都会给他们一点钱,这是我们最后能消费得起的仁慈。回医院的车上,男的会呆滞地抽着烟,女的会在一旁抹眼泪。谁也不愿意去做这事,我们是医务工作者,我们信誓旦旦地宣誓过要救死扶伤,可我们现在在干什么?不是我们不想履行承诺,而是我们不能。我们不能,你明白么?

所以这事我包了,我来负责抛弃病人,我来当罪人。他们在精神病院里已经够辛苦够压抑了,不能再让他们增加心理负担。其实我很希望有人能去告发我,那样我就可以进监狱,可以不用再面对这一切。是不是很可笑?我一个精神科主治医生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能进监狱。

每次抛弃病人,我都会选在我家附近。那样他们就有可能找到我,那样我就无法拒绝他们。我并没有多善良,所以我需要给自己一个理由,也给他们一个理由,我只有这样逼自己,才能一直这么做下去。

其实单纯养一个精神病人比在医院花费少得多,抗精神病药物大多很便宜,特别是我直接从药商那儿买的话,更便宜。主要是伙食和杂费的花销比较大,我算过一笔账,每人一个月五百块足够了。所以我开始的时候还请了专人照顾他们,但随着我带回来的病人越来越多,我才发现这是一个天文数字。而且也请不来人了,没人肯干这么辛苦的活儿,我也开不起更高的工资。

我这儿的条件很简陋,只能保证药物和一日三餐的供应,但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天堂。你见过大街上那些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精神病人吗?他们双手抓着垃圾桶翻来的食物,幸福地冲着天空微笑,微笑得就像个孩子,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高贵的路人掩着鼻,驱赶着,唾骂着…他们依然还在微笑,其实他们不傻,但他们只能微笑。因为如果他们不微笑,而是发怒,那会换来路人的一顿毒打。所以他们只能继续微笑,微笑得像个孩子。

令我开心的是很多病人顺利回归了社会,我跑了不少地方帮他们找工作。刚开始我以为说他们是精神病人,会得到更多同情,结果没一家敢收。后来我开始懂得帮他们隐瞒病情,教他们隐瞒病情。他们也做不了多好的工作,一般都是蓝领以下的底层工作。

他们很自觉,有工资以后都搬出去租房子住,腾地方给新病人。有时间就回来帮忙照顾病人,病人也相互照顾着。就像无家可归的孩子,他们突然懂事了许多,他们开始相互照顾,相互看护,相互治愈。在我看来,这是个奇迹,就像看到一个孩子突然懂事了,这种喜悦是难以言喻的。

我很累,每天下班后还要回家继续上班,几乎每天晚上我都要忙到12点过后才能睡觉。但看着一个个的病人顺利回归了社会,我就觉得很欣慰。我的付出有了回报,不是钱,是良心的慰藉。这两年内,我就将我以前的积蓄花了个精光,那是我准备和苏雪结婚买房子的钱。

“我想苏雪会同意我这么做的,她比我要善良得多,换了她肯定也会这么做。”萧白的拇指在那张黑白遗照的脸蛋上摩挲着。

我终于看懂了他的贪婪,他对金钱的渴望。他确实需要钱,但不是为了他自己。他一再重申自己并没有多善良,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只有懂得反省自己并没有多善良的人,才会去做更多的善事,来面对良心的责骂。

他放下苏雪的相片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曾想过离开这行,去找一份高报酬的工作,不然我很快就要养不起他们了。但我又放不下医院里的那些病人。”

“你知道为什么精神科的医生和护士都还坚持在那个岗位上吗?甚至是刚来没多久就闹着要辞职的小护士,最终也会留下来,而且一留下来就不肯走了?”他看着我,问道。

我摇了摇头,我只是又想起了他说过的那句话:“能走就快走吧…别回头。这里是泥潭沼泽啊,一旦深陷其中,想走也走不了了…”

以前我以为是萧白玩弄他的心理学,哄那些护士留了下来。现在看来不是,应该不是。但是我真的不懂,为什么那点微薄的工资能留住她们?她们每一个都有着无限的前程,为什么要将自己的前程囚禁在精神病院里?

“因为她们已经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意义。”他认真地说道。

然后他突然站了起来,举起握拳的右手,一字一顿地念道:“我,萧白,庄严宣誓: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我志愿献身医学!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恪守医德,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著追求,为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这是我的毕业誓词,我还记得。”他嗤鼻一笑,然后继续说道:“宣誓…多可笑的东西,一段跟着别人念的话而已,谁会把它当真啊?我在念这段誓词的时候,还在想着:终于毕业了,我要赶紧找一份好工作。到时看看能不能托关系,找一个福利好工资高的医院,要是能多拿回扣和红包就更好了。”

“可是等我来到这家精神病院之后,我才发现我正在一丝不苟地遵守我的誓言,兑现我的承诺。这所精神病院太干净了,我甚至都找不到违背这段誓词的方式。我正在做一名真正的医生,真正在治病救人的医生。我说不清这种感觉,但我知道这感觉有多真实,多神圣。”

“护士们也一样,她们也找到了这种感觉,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意义。她们在那里燃烧生命,照亮病人灵魂归来的路。所以她们都是我心目中的天使,真正的白衣天使,落入凡间的精灵。”

萧白深情地说着,然后微微一笑,他笑得很忧伤,他说:“我会给每个新来的护士讲一个故事,地藏菩萨的故事。地藏原是高高在上的神,却自愿落入凡间变成了人,堕落于地狱六道,拯救苍生。众佛不解,问她为何?地藏说:‘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我只给她们讲了这个故事,我告诉她们这里是地狱,是泥潭沼泽。她们可以离开去奔赴自己光明的前程,或者留下,成为苦地藏。然而…她们都听懂了,留下了,不肯走了。”

我也听懂了。

没有黑暗,也就无所谓光明。没有平凡,也就无所谓伟大。它们对立着,却又相互依存着。

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护士们听懂了,因为她们在这里找回了自己的誓言,兑现着自己的承诺。健康所系,性命相托!她们为了伟大神圣的誓言而甘于平凡,她们平凡着,微笑着,因为她们知道已经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意义。

是的,她们是落入凡间的精灵,是精神病院里的白衣天使。

萧白看了看表,笑着说道:“走吧,去买礼物,别耽误时间了。”

我没有回过神来,我还停在他的故事里,不肯走。我以前认为人都是自私的,伪善的,暴虐的。直到现在我看到了这些,听到了这些,我才知道我错了。其实人都是怯懦的,不敢正视自己的良心,所以才一再说服自己,要麻木,一定要麻木。麻木了就不用再面对自己的良心,麻木了你就能过得更好,得到更多。

其实萧白从一开始就是个普通人,他更不想当这个英雄,他知道当英雄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但是这群被抛弃的精神病人需要这么一个人,他们以为他就是这个人,所以一路跟随着他,纠缠着他。

萧白唯一的弱点就是还不够麻木,所以他还有那么一点良心,就是那么一点就足够了。所以他停下脚步,请顿饭,打开了门。所以第一次,下一次,再下一次…他并不想当这个人,但是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成为了这个人。这就是人的善,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我开始相信一句话:人之初,性本善。

萧白说他并不是神,他救不了这么多人。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是这群病人眼中的神,也只有神才有这种拯救世人于水火的悲悯宏愿。所以我从不认为那些躲在深山禅寺里拼命修炼参禅的道士和尚,有一天能终成正果。不见人间疾苦,何以悟道?不救落难苍生,堪敢称神?

所以我知道萧白那句话的潜意:我要是神多好,那样我就能救更多的人。

“唐平?”他又喊了我一声。

就在他喊醒我的一瞬,一个念头从我脑海里一闪而过。因为业务需要,我自修过一段时间的法律,有个想法正在我的脑海里逐渐成形。

“哦,萧医生。我去和瘦子说几句话,说完我们就走。”我赶紧回答,然后快步走到另一个房间,拉着瘦子到一旁说了几句我准备好的话。

然后我们就去为雨默买好了花,还有礼物,礼物是一个毛绒小熊。我记得雨默说过,她以前床头就一直摆着这个小熊。接着我们又领好了蛋糕,然后赶在两点以前回到了精神病院。我们先藏着这些,等晚上再给雨默一个惊喜。

就在快到五点的时候,110警车就开进了精神病院,一个垂头丧气的警官押着瘦子和那七个精神病人从车里出来。他们八个病人大踏步地走进男病号楼,浩浩荡荡,脸上却是压抑不住的欣喜——他们回家了!

萧白看呆了,警官垂头丧气地指了指后面的八个宝贝:“这群家伙不知道怎么了,集体去砸了市政府宣传栏的玻璃,还把市政府大闹了一通。市长都快气疯了,但无论问他们什么,他们都只有一句:我们是精神病人!”

“萧医生,你有他们的病历证明吗?”警官问。

“有!有有!”萧白赶紧去将他们的病历都拿出来给警官看。

警官看完了无奈地点了点头,“那我就不再送回去,直接放你们医院了。按我市肇事精神病人的规定,他们属于强制医疗的范畴,我们会负责申请划拨相关的治疗费用。”

“好,好好…”萧白说话都结巴了,连连点着头。

我第一次看到冷静的萧白说话这么结巴,我知道他为什么结巴,那是高兴的。

警官走了以后,萧白马上去安排他们的病房和床位。我看到他在那儿忙着,笑着,像个孩子一样地傻笑着,那是发自内心的笑。护士们也笑着,她们笑着,笑着,泪流满面。她们抹了抹眼泪,继续笑着…

你知道吗?人在最高兴的时候也会流泪的…

萧白忙完了一切,才回过神来,他看到了我在这里享受地看着。

“你教瘦子他们这么做的?”萧白问。

我点了点头,“既然申请不了无保,那就去肇事吧,反正一样可以进精神病院。”

“你不怕警方查出来,告你教唆精神病人肇事?”他傻笑着问。

“别忘了,我也是精神病人。”我得意地回道,然后我又愣住了,“按理说,这个你应该比我懂的,为什么不这么做?”

他摇了摇头,说:“我当然懂,我只是怕他们不是被送来精神病院,而是偷偷被抛弃到乡下去,我冒不起这个险…”

我语塞了,原来我刚刚做了一件这么危险的事。连我自己都没发现,我差一点就将瘦子他们推进火坑。不过还好,总算是成功了。还好,我们有一个负责的市政府。真的,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感激我们的市政府。

从那以后,市政府宣传栏的玻璃窗经常碎。我们一听到消息就会笑,因为我们知道,他们又可以回家了。这里就是他们的家,这里有真正爱他们、保护他们、治疗他们的人。

法律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所以法律也可以很灵活。我知道我在犯罪,我犯了教唆精神病人肇事罪。如果这算犯罪的话,我很荣幸我能犯这个罪。我会为我的罪感到极大的光荣,我愿意为我的罪微笑着接受审判和惩罚。

法律规定是公正的,这点我毫不怀疑。但法律是合情合理的吗?就像这些被家属抛弃的精神病人,他们无法从民政部门那里申请来无保医疗救助金,却可以通过犯罪来获得强制医疗。我真的很想问一句:这样的法律和规定算不算在教唆犯罪?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我再请问一句:法律都能犯罪,为什么我不能?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我也请问一句:如果这样不算犯罪,那我的罪还算不算罪?

你可以说我在狡辩、诡辩。但我不是在逃避我的罪,相反,我很愿意承认我的罪,因为我认为能犯这个罪,是我的荣幸。

其实我并不是在质疑法律,或者在教唆犯罪。我只是希望法律能更完善些,社保和公益机构能更健全些,给他们一个安生之所。我只是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来关注这个群体,这个被社会刻意忽视和抛弃的弱势群体。

后来萧白的那个“私人医院”还在继续开着,作为一个临时安置处。在“砸玻璃”之前,先安置治疗一段时间。等他们懂得怎么执行这个“任务”时,再放出去。我真的很感谢我们能有这么一个负责的市政府,他们并没有推卸或者逃避责任,而是原原本本地将他们送回了精神病院,给予强制医疗。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敬爱和感谢过我们的市政府,真的。

虽然萧白还是一样的辛苦,但压力比之前小多了,他也不用再为钱发愁了。

还有萧白救过的那个孩子,他父母后来并没有找萧白的麻烦。人都是有良知的,我相信这点。不过那孩子的父母也没有向萧白表达过谢意,可能是忘了,也可能是太忙。不过萧白并不在意,真心帮人原本就不求酬谢。

下班后萧白并没有回家,因为现在他所有的病人都在医院里了,他不用急着赶回去加班。萧白和我,还有那八个刚回家的宝贝,一起去帮雨默过了生日。

生日,这是母亲最痛苦的日子,也是你呱呱坠地的日子。所以在你庆祝生日的时候,千万别忘了感谢你的母亲。别忘了她是怎样付出自己的骨血,铸造和养育了你。也是从想到这点开始,我再也没出现过自杀的念头。否则我第一个对不起的,就是给予我骨血和生命的母亲。

自杀同时也是谋杀,有罪的,很深的罪,连死都无法逃脱的罪。因为你如果自杀成功了,你的罪将会降临到关心你的人身上,他们要替你接受审判和惩罚。

雨默很开心,她许了个愿,吹灭了蜡烛。我们开始分蛋糕吃,她将一块巧克力奶油刮到了我的鼻子上。我又从鼻子上刮下来,放到嘴里。

“甜的!”我说。

然后雨默就咯咯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我问。

“因为你很好笑嘛。”她答。

“哦。”我说。

她笑着笑着,眼泪下来了,她看着我,郑重地说了一句:“谢谢!”

我赶紧递了纸巾给她。

“谢谢!”她又再说了一次。

我知道人在最高兴的时候会哭,只是不知道她的眼泪是因为高兴,还是又想起了她的丈夫陶耀。

最可怕的情敌是死人,因为你永远无法将他打败,萧白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他回到精神病院,只是因为这里还残留着苏雪的味道,还能看到苏雪的影子。他为了苏雪,谢绝了一切暧昧,囚禁着自己的感情来赎罪。我不知道苏雪还会在萧白的心里住多久才肯真正离去,萧白到什么时候才能宽恕自己。

我也不知道我和雨默的故事,会是怎样一个结局。我很茫然,我甚至都不知道我对雨默的感情算不算是爱。为什么命运会安排我在这里和雨默相遇,为什么要让我再次遇到她,难道真的有命中注定吗?

茫然。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过这种时刻,不知道接下来会出现什么,发生什么。可能这才是活着的乐趣吧,未知的一切在前面等着我们,等着我们去发现,去改变。

以前我很喜欢找人替我算命,是为了验证算命这个东西准不准。现在我已经不敢了,我怕真的有这么一个人,精准地算出了我的一生。那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何乐趣可言?

茫然,就是未知、待定。享受茫然,享受这未知的一切,享受这种感觉,我似乎已经开始懂了。

第七章 心灵缉凶

第二天早上查房的时候,萧白递给我一条云烟,“少抽点。”他说。

我愣了愣,随行的护士和病人也看呆了。哪有精神科医生给病人送烟的,还送得这么明目张胆。我开始佩服这家伙的行事风格,这家伙的行事风格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疯癫,无章可循。我怀疑他其实早就疯了,就是披着白大褂,看着和我们不同而已。

“拿啊!愣着干什么?”他又加了一句。

“哦。”我下意识地接过,他则转身继续去别的病房下医嘱。

海洛因、僵尸、胖子的目光聚集在我身上。别人我还能理解,僵尸这家伙为什么也在看我,难道这家伙真的好转了?

我也看了看他们,然后摸向那条云烟,这时候我才发现这条云烟里有五盒早就被萧白掏走了。果然,连送人东西自己也要拿一半,名副其实的吝啬鬼!算了,好过没有,我掏出一盒,打开,摸出一根。

“给我也来根!”海洛因高兴地说道。

我刚递给他一根,门口的护士就清咳一声,指了指海洛因:“不准抽烟!”

海洛因指了指我,愣道:“为什么唐平能抽,我就不能?”

“萧医生给他烟,他就能抽,没有为什么!”小护士干脆利落地回道。然后又扫了我几眼,其实她也不懂萧白为什么给我送烟。但她知道,萧白的治疗方法是出了名的怪异,也是出了名的疗效迅速。别的医生最少三个疗程才能拿下的病,他一个疗程就能八九不离十,而且预后也是出奇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