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能的心里结了一个古怪的疙瘩。

这两天遇到的事,太奇怪了,仿佛所有的人都居心叵测,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阴谋。可怕的是,他也变成了阴谋的一部分。

下车的时候,朱能的脚步异常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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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纸币

1. 它笑了

走出火车站,朱能发现又下雨了。雨不大,稀稀拉拉的。

他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

站前广场没什么人,很冷清。有大片大片的草坪,还种着些奇怪的花,鲜红的花被雨水一冲,有点像血。

朱能不停地四下张望,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看了一会儿,他朝旁边的小商店跑去,买雨伞。

小商店里,只有一个老女人趴在柜台上打盹儿,她的灰白头发盘成一个奇怪的形状,像是古代人。

朱能咳了一声。

“买什么?”老女人抬起了头,她的脸很干瘪。

“买一把雨伞。”

“没有雨伞,只有雨衣。”

雨衣…

朱能的心紧了一下。

雨突然变大了,仿佛在提醒朱能——必须得买雨衣。他觉得老天爷同样居心叵测。

“给我拿一件雨衣吧。”

老女人在柜台下摸索了很久,然后递给朱能一件满是灰尘的雨衣、红色的雨衣。这雨衣和孙空身上的那一件一模一样!朱能的心“扑腾扑腾”地乱跳起来。

“有别的颜色吗?”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没有。”

朱能穿上了这件红色的雨衣。雨衣的帽子太大了,他只能看见前方,看不到两侧,更看不到后面。

在雨中,他突然听见“咔嚓咔嚓”的声音,好像是有人正朝他走来。这个人穿的应该是皮鞋,质量很低劣的皮鞋,鞋底很硬的那种。

朱能左右转了转身子,到处都是雨气,没看见人。

他朝后转过身,终于看到了这个人。

那个人也穿着一件红色的雨衣,帽子很大,遮住了大半个脸。他的手里拿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两个红颜色的大字——朱能,两个字被雨水淋湿以后变得有些扭曲、狰狞。

朱能愣愣地站在那儿,看着他。

那个人一点点靠近,他深邃的眼睛一直盯着朱能。

朱能试探着问:“你…找我?”

那个人停在朱能面前,直直地看他,一言不发。

朱能干咳一声,说:“我就是朱能。”

那个人终于说话了:“我是西天影视度假村的,来接你。”他说的是某个地方的方言,很难懂,朱能好不容易才听明白。

“哦。”朱能答应了一声,并没有表现出激动的样子,也没有说要跟他走,他觉得眼前这个人有些异常,甚至是有些危险。

那个人似乎觉察到了朱能的心思,他后退了一步,说:“孙空去找车了,一会儿就过来。”

朱能吃了一惊,孙空下车了?在火车上他去哪儿了?他不会是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吧?想到这儿,朱能的脊梁骨一阵发冷。

那个人又说:“孙空说你去了餐车以后就没回车厢,你去哪儿了?”

朱能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走吧。”

他说完,就转身朝前走了。朱能半信半疑地跟在他后面,不住地打量着他的背影。他的心越来越紧张,因为他怎么看这个人的背影怎么像猴子。

他的背有些驼,走路的时候两条腿分得很开,碰到积水深的地方,他很轻巧地就跳过去了,那动作像极了猴子。

他把朱能带出了火车站广场,在一辆吉普车前停下了,那车七成新,黑色的,车里没有人。

车门突然打开了,孙空从车上跳了下来。

朱能觉得他就像一个妖魔,能藏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

现在,他们三个人都穿着红色的雨衣,直挺挺地站在一辆黑色的吉普车旁边,这情景极其诡怪。

孙空打开了后座的车门,招呼朱能和那个人上车,他自己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谁开车?

上车以后,朱能马上脱掉了雨衣,正常人没人喜欢穿那玩意儿。孙空和那个人却没有脱,他们木木地坐在那里。

“我们等人?”朱能小心地问。

“等人。”孙空说。

朱能又问:“等谁?”

“等开车的人。”

这时候,那个人从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盒皱巴巴的香烟,抽出一支递给朱能:“你抽烟。”

那支香烟带着一股霉味,上面还沾着一根黄褐色的毛,像猴毛。

朱能接了过来,笑笑说:“谢谢,您贵姓?”

“免贵姓袁,你就叫我老袁吧。”

没有话题了,车里再一次陷入沉默。

趁他们不注意,朱能把那支烟扔了,他掏出自己的烟,点燃,深吸了两口,他缓缓地靠到了车后座上,闭上了眼睛。

他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他来到了一个有青山和绿水的地方,天气却很阴郁,还有个很诡怪的东西在跟着他,它穿着一件红色的雨衣,居心叵测,身手敏捷。

朱能怎么也甩不掉它,他惊慌失措,气喘吁吁。

终于,他看到路边有一件红色的雨衣,他一把拽过来,穿在身上,学着它的样子,叉开两条腿走路,还不时跳一下。他很庆幸自己能想到这个办法。

他低估了对手——那个东西很狡黠,它并没有因此把朱能当成同类,它仍然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他,目光深沉。

走了一会儿,朱能回头看了看,它已经逼近了许多,只有几米远了。他加快了脚步。又过了一会儿,再次回头,它又逼近了许多,距离他不到一米远了,他听到了它的喘息声。

他满脸是汗,继续往前走,空荡荡的街上只有他一个人。还有它。

他再次回过头的时候,它已经近在咫尺了。毛茸茸的爪子都要碰到朱能的裤子了,他裤裆里一热,小便失禁了。

前面是墙,他已经无处可逃。

朱能快崩溃了,双膝一软,朝它“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他看见它尖嘴猴腮,长着络腮胡子,三分像人,七分像猴。他还闻到了它身上那股腐臭的味道。

可是,它好像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朱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它和朱能就这样对视着。

它突然笑了。

它竟然笑了!更可怕的是,它竟然发出了女人的笑声。

朱能肯定,那是女人的笑声!是那种在一个很严肃的场合,你听到了一个十分可笑的笑话,没憋住一下扑出来的那种笑。

而且这个笑声有些熟悉,遗憾的是,他就是想不起是谁。

朱能拼命地回想。但是,那个东西的笑和记忆中所有的笑都对不上号,很诡异。

他越来越害怕了,脸上的汗也越来越多。

是谁?

是谁?

他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既然记忆中没有这个笑声,会不会是刚刚听到的呢?

一想到这儿,他的头皮炸了——是白晶晶的笑声!

那个东西像白晶晶一样地笑了!

或许,它就是白晶晶?

它开口说话了:“小心猴子。”它发出的是女声,酷似白晶晶的声音。

朱能一下就从梦中醒了过来。

他立刻就听到了白晶晶的笑声——她坐在驾驶座上,扭过头,看着他,笑个不停。

朱能一下就蹿了起来,他忘了这是在车里,他的头重重地撞在车顶上,接着,他瘫在了座位上,像一条死鱼。

“没事儿吧?”白晶晶关切地问。

看着她的脸,朱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老袁把他扶了起来,说:“刚才你做噩梦了吧?”

朱能打了个寒噤,没有说话。

白晶晶又笑几声,说:“在梦里,你学女人笑,把我们几个吓了一跳。说说看,梦到什么了?”

“没,没什么。”

白晶晶扭过头去,发动了吉普车,说:“今天下雨,路不好走,咱们找地方住一晚,明天再走吧?”

老袁立刻说:“只能这样了。”

朱能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白晶晶怎么和他们在一起?看起来她和孙空、老袁很熟悉,难道他们本来就是同伙?还有那个男乘警,他们放了他,只是想找个深山老林把他毁尸灭迹?朱能猛然明白了一件事——他们的目的可能不是把他送进监狱,而是要他的命。

朱能很显然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他打量着三个人,问:“你们…都是西天影视度假村的?”

老袁点点头,说:“我和孙空养猴子,白晶晶是盘丝洞的导游。前几天她出差了,正巧和你们一起回来,你们在火车上没碰到一起?”

“没有。”白晶晶抢着说。

朱能愣了,她为什么要说谎?

想了一下,朱能又问:“西天影视度假村在哪儿?离这里远吗?”

“远着呢,在深山老林里。”

朱能又一次瘫坐在座位上。

过了很久,他挣扎着坐起身,发现车正在荒郊野外行驶!

前面是一条坑坑洼洼的土道。天已经黑了,车灯射出去,土道一片惨白。两旁是干巴巴的树木,朱能不知道它的名字。唯一让他心安的是,这里不是深山老林。

远处是无边无际黑暗的旷野。

孙空和老袁还穿着红色的雨衣,天黑了,更看不到他们的脸了。车灯的反光照在白晶晶的脸上,显得更白了。

“这是去哪儿?”朱能哆哆嗦嗦地问。

“去我奶奶家住一晚。”白晶晶木木地说。

“你奶奶家在哪儿?”

“这就到了。”

说话间,吉普车果然开进了一个村子,七拐八拐地停在了一个大铁门前。

朱能四下看了看,村子里一片漆黑,没有一家亮着灯。所有的房子都是孤零零的,没有连在一起,像一只只黑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有一种阴森之气。他没听到一声狗叫。这不符合常理。

白晶晶熄了火,然后又下车拉开后座的门,伸过手来扶他。朱能感到她不是来扶他,而是来拽他。

孙空和老袁也下了车,直挺挺地站在一边。

白晶晶拿出钥匙打开大铁门,院子里空荡荡的,他们进了房间。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床一桌,几把椅子。床上铺着白色的床单。

三个房间的摆设一模一样。

天黑透了,朱能的心也凉透了——他担心自己活不到明天。

老袁开始做饭了。

他从车的后备箱里拎出一个很大的蛇皮袋,又从蛇皮袋里拎出一只活鸡,然后,像变魔术一样,他又从蛇皮袋里拎出了菜刀、案板、铁锅、铲子、酱油、白醋…

接着,他把鸡按在案板上,一只手抓紧鸡的双翅,另一只手举起菜刀,猛地剁下去,鸡头就掉了,鲜血喷涌而出。

有一些鸡血,溅到了他的脸上。

无头的鸡在老袁的手中疯狂地扑棱了很多下,终于软弱下来,一下下地抽搐。

白晶晶不知从什么地方拎出一个小小的煤气罐,和一个小小的煤气灶,点上火,开始烧开水。

很快,水烧开了,老袁拎起无头的鸡,扔进锅里。转眼间,无头鸡的羽毛脱落了,赤条条地“躺”在锅里,爪子伸得直直的,很僵硬。

孙空拍了拍手,说:“我出去买瓶酒。”说完,他一个人走出了院子。

他们的分工很明确,配合很默契,天衣无缝。

就像这个阴谋一样,诡异无比,却毫无破绽。直到现在,朱能都不知道他们要对自己做什么?或者是,他们会对自己做什么吗?还有,他们是牛传统的同伙吗?

他们会不会像杀鸡一样地杀自己?

现在,他们就剩两个人了,孙空不在。

朱能的心跳忽然加快——他们三个人当中,虽然孙空最矮小,看起来最好对付,但是朱能认为,孙空是最可怕的,他身上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诡怪力量。而现在,面对白晶晶和老袁,朱能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逃跑的机会。

如果,那把菜刀在自己手里的话。

朱能的目光对准了老袁手里的菜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声音。

一瞬间,朱能绝望了——他听出来了,那是牛传统的声音,他在警告自己——

几年前,朱能在动物园里听过牛传统的叫骂声,他说要打断朱能的骨头。

2. 哭声还是笑声

牛传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过来的,但是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红色雨衣挥了挥袖子,他身体的某个部位一麻,就晕了。

他知道,那是朱能的雨衣,恐怖的红色雨衣。这一刻,他对朱能的恐惧感已经到了极点。他不想报仇了,只想好好活着。如果朱能还让他好好活着的话。

报仇后的快感,远不如生命可贵。

四周一片漆黑,空间很狭窄,想转个身都不可能。身上,还压着一件很重的东西。牛传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箱子?或者是,棺材?

牛传统甚至怀疑自己已经死了——

他的四肢僵硬无力,无法出声,的确像是个死人。他心里痛苦极了,他不想死,也不能死——

他的仇还没有报,而且,他还欠人钱。

牛传统是园长的内弟,这不假,可是两家的关系并不好。好几年前,牛传统的父亲去世了,因为家产的分割,两家闹崩了,这些年一直没有来往。

牛传统能给动物园供应生肉,和园长毫无关系,完全是因为朱子国,他是动物园原来的生肉供应商,还是采购科科长的内弟。

有一次,牛传统听一个朋友说,动物园的生肉供应商不想干了,想转让出去。于是,他找到了朱子国。

朱子国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给动物园送生肉这几年,他挣了不少钱。钱一多,这眼光就高了,就想弄点高层次的东西。比如说,炒股,搞房地产。他就想把给动物园送生肉这个买卖转让出去。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牛传统变成了动物园的生肉供应商。当然了,他打的是朱子国的旗号。

他付出了一大笔钱,有一多半是借的。

这笔买卖很划算。动物园里有很多动物,很多动物一天就要吃很多肉,牛传统一天就能挣很多钱。

他算了一下,不出半年,他就能把借的钱全还上。

结果,还不到两个月,动物园就不让他送生肉了。他和朱子国私下里签订的转让合同,也变成了一张废纸。

他一下就懵了。

没过多久,他打听到一些事儿——

动物园之所以不让他送生肉,是因为他没有给管理处主任朱能送礼。有人看见朱能和采购科科长在一起喝酒,商量的就是这件事。当时,朱能表现得很气愤。

牛传统走投无路了。

一听说动物园不让他送生肉了,债主们找上门来了,纷纷要求他还钱。万般无奈之下,他想到了盗窃。

第一次他得手了,第二次他也得手了,第三次他被抓了。

他被判了五年。

在监狱里,他想的做多的事就是怎么把朱能送进监狱。

其实,这件事情背后还有隐情——

朱子国投身到股市以后,短短一个多月,他的奥迪就变成了奥拓。于是,他就想做回老本行。

可是,在他和动物园签订的供货合同中间,多了一张他和牛传统签的转让合同。

这事儿,就不好办了。

苦思了好几天,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先是买通饲养员小黄向朱能谎报了一个情况,说牛传统以次充好、缺斤短两,再加上采购科科长在旁边煽风点火,朱能一生气,就把牛传统赶走了。

朱子国用朋友的名义和动物园重新签订了供货合同,重操旧业。牛传统被蒙在了鼓里,直到现在他都没弄明白他的仇人到底是谁。

地方太小了,空气也少,牛传统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朱能的声音。

他被吓得尿裤子了——朱能这个人太可怕了,他笑起来竟然和女人一模一样!还有,他好像还有几个同伙。牛传统隐约听到了有好几个人在说话。

突然,他听到了汽车发动的声音。随后,他感到自己在移动。

牛传统明白了,他被塞进了后备箱。

不知道过了多久。

颠簸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车子好像开上了土路。也就是说,他现在可能身处荒山野岭当中。

牛传统又尿了。他在想,朱能很可能要把自己带到一个偏僻的地方,然后杀人埋尸,或者,干脆活埋。

看来,他的仇是报不了了。而且,欠的钱也还不上了。

又过了一会儿,牛传统感觉到车子停了下来。接着,他们下了车。随后是一片死寂。

他们一定在挖坑,埋自己。

他想喊,想跑,可是全身没有一丝力气。他只能直挺挺地躺在那里,等待着。

当然了,他不着急,他希望等待的时间越长越好。

很快,他的希望破灭了——

后备箱打开了,一个穿红色雨衣的人站在他面前。

这时候,牛传统已经没有尿了。

奇怪的是,穿红色雨衣的人并没有像牛传统想象的那样,摸出一把尖刀,或者举起一把铁锹,他只是看了牛传统几眼,然后搬走了压在他身上的东西,随后关上了后备箱。

牛传统的心里又滋生出些许的希望。

或许,他们并不想杀他。

这样想着想着,他忽然觉得身上有力气了,他使劲张了张嘴,竟然发出了一些声音。

牛传统把自己吓了一跳。

他发出来的声音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很吓人。

3. 那一夜

很显然,老袁和白晶晶也听到了门外传来的声音。这声音像一根羽毛,在沉沉的夜里飘飞,带着一股阴森森的鬼气。

白晶晶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她谨慎地站在老袁旁边,弱弱地说:“听到了吗?”

老袁用雨衣擦了擦手,喃喃地说:“我出去看看。”说完,他一个人走了出去。

朱能凝视着鸡的尸体,很专注,像是在照镜子。

“你怕吗?”白晶晶问。

“不怕。”这话说得连朱能自己都不相信。

白晶晶走近他,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说:“你为什么要去西天影视度假村?”

朱能支支吾吾地说:“园长让我去…帮他们养猴子。”

“真的?”

“真的。”

白晶晶把脸转过去,说:“这是我奶奶家。”

“…哦。”

白晶晶把脸又转了过来,看着朱能,说:“我奶奶叫管音。”

“哦…她不在家?”

“她不在这儿住,这是我们家的老房子。”

“这房子,不算老。”

白晶晶看着朱能的眼睛,说:“你奶奶…身体还好吧?”她的神情有一丝紧张。

“我没见过她。”

白晶晶一下就不说话了,她慢慢低下头去。

朱能继续审视那只死鸡。老袁和孙空还没有回来,看来他们走出很远。

过了一会儿,白晶晶抬起头,说:“睡觉的时候,锁好门。”

这句话似乎是该避讳的,它触到了孙空和老袁某一根幽邃的神经,门外很突兀地响起了他们的咳嗽声,像是警告。

白晶晶又大声说:“经常有野狗跑进来。”

朱能的心跳了一下——白晶晶似乎不是他们的同伙,更重要的是,她对自己没有恶意。这是一个好消息,朱能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孙空和老袁抬进来一个大箱子。

很大的一个箱子,木头做的,和孙空差不多高,很窄。朱能不知道他是怎么抬动的。这个侏儒身上似乎有一种神秘力量。

他们把箱子抬进了最左边的房间。过了很久,他们才从房间里出来,孙空手里提着一瓶酒,老袁拎着一个塑料袋,装着吃的东西。

很快,饭做好了。

桌椅摆在了院子里。朱能吃得很少,孙空和老袁好像饿坏了,他们狼吞虎咽。白晶晶几乎没吃。

吃晚饭,孙空把碗筷一推,说:“睡吧。”

怎么睡?

朱能没说话,他看着孙空。

孙空站起身,进了最左边的房间。老袁看了看他,抹抹嘴,也跟着走了进去。

只剩下朱能和白晶晶了,院子里显得有些空寂。天越来越黑了,好像又要下雨,但是雨始终没有下下来。

四周静极了,没有人笑,也没有人哭,也没有人打鼾,大家好像都在睡觉。仔细听一下,会听到一些细碎的声音。可能是树叶掉在了地上,可能是老鼠在磨牙,可能是蚯蚓在钻土,可能是虫子在觅食…

过了很长时间,最左边的房间里响起了一个粗粗的鼾声。

又过了一会儿,好像是受这个鼾声传染,另一个鼾声响了起来,比前一个鼾声更尖锐、更短促。

至于鼾声分不清哪个是孙空的,哪个是老袁的。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都睡着了。

白晶晶垂着头坐在那里,她不说话,仿佛在想什么。朱能也不说话,他觉得白晶晶很可能有话要对他说,他在等。

“睡吧。”白晶晶突然站起身,看了朱能一眼,随后她去了最右边的房间,再也没有动静了。

她的眼神很复杂,朱能没有读懂。还有,她把中间的房间留给了朱能。这是一间被左右包夹、监听的房间。

朱能闻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良久。

他的神情变得十分怪异,轻飘飘地朝大铁门走去。在大铁门前,他停了下来,他把手轻轻地伸向其中的一扇铁门,慢慢地拉。

他想逃跑。

粗粗的鼾声和尖锐的鼾声突然停止了。

朱能的手慢慢地垂了下来,他轻飘飘地后退,退到了中间的房间。

粗粗的鼾声和尖锐的鼾声又响了起来,很香甜。

很显然,他们一直在监视他。

他逃不了。

朱能摸黑躺在了床上。黑暗中,那两个鼾声更加真切了,仿佛就在耳边。是的,它们在提醒他——你无处可逃。

这一夜,朱能一直没有睡着。

半夜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还有手机!他可以用手机打电话咨询、求助,还可以报警。

一连串诡怪的事情让他的思绪有些混乱,竟然忘记了手机的存在。

他记得,手机在包里。

朱能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很快就从包里找到了手机,手机关着。他按下了开机键。几秒钟以后,手机屏幕亮了,朱能的心里也亮了。

很可惜,手机屏幕挣扎着亮了几下以后,又灭了——

手机没电了。

愣了一下,朱能开始在包里找充电器。遗憾的是他没有找到。可能是忘在家里了,或者是,被孙空拿走了。

这一次,他没有感到绝望。一次次的绝望以后,也就麻木了。

在黑暗中,他瞪着眼睛,看天花板。当然了,他什么都看不到。

朱能在想,那黑乎乎的天花板上,会不会突然露出一个红红的屁股,或者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小手。还有,它穿着红色的雨衣。

四周弥漫着阴森的腐朽气息,那种气息令人绝望。

朱能感到自己实实在在地钻进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阴谋里,或者说那个匪夷所思的阴谋像黑夜一样严严实实地把他给罩住了。他只有一条路,等下去,等阴谋结束,等真相浮现,看看自己的命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反抗、挣扎是徒劳的,对方封死了他的所有退路。这一点,最让人绝望。

也不全是绝望,还是有收获的——他的包里多了三万块钱。

买命钱?

天一点点亮了。

突然,他听到了第三个鼾声。和前两个鼾声不同,这个鼾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相同的是,第三个鼾声也是从最左边的房间飘出来的。

朱能立刻想到了孙空和老袁抬进房间的那个大木箱——

牛传统在箱子里。

他来了!牛传统终于来了!这一夜,他就在朱能的隔壁,隔着墙,冷冷地看他。他面无表情,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雨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