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路细细盯着她的脸看,又问:“你确信他一刻也没有离开?”
樊冰面色一变,颤声问:“房总,难道你怀疑是杜松?”
房路一愣:“没有啊,怎么会,他是我一直最信任的助手,阿中那边一直放心由他照顾。你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去照顾阿中。”
樊冰稍稍宽心,肯定地说:“我确信杜松这几天根本没有离开医院。白天他陪着我说话,嫌医院的伙食没有营养,每天都打电话叫附近的一家饭馆做我喜欢吃的饭菜送过来。晚上他就躺在我的旁边,我就抓着他的手睡觉。他半夜里去卫生间的时候,一旦松开手,我就会立刻醒过来。所以我敢保证,他这几天根本不曾离开医院。”
房路点点头:“好了,你不用解释了。绑匪的位置不在阳城而是柳城。所以我们晚饭后立刻动身去柳城。你抓紧时间去准备一下吧。”
樊冰走后,秦鸣进来了:“房总,我那个电脑高手朋友已经帮我查清了,给我们发电子邮件的IP地址正是在柳城。但具体什么位置他就没有能力查到了。”
房路说:“我知道了。不过这个也未必能说明什么问题。比如,一个人可以委托任何一个人在他那座城市发出电子邮件。所以,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绑匪反而是欲盖弥彰了,他完全可以使用代理服务器。”
秦鸣说:“有道理。但也许你是真的高估对手了,也许绑匪根本就是个电脑盲,人就是在柳城呢?”
房路说:“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对了,这几天的报纸在哪里?”
秦鸣说:“在荆井的房间里。刚才他先问我要了。”
五分钟前,荆井正在对着一张报纸出神。
《阳城都市报》的新闻版,一则短得不能再短的新闻。荆井原本是不大看新闻的,但自从出了水夜受伤这件事后,他就很关注媒体有关魔术团的报道了。这几天的报纸都有关于魔术团的报道,女助手在舞台上不明原因受伤是有目共睹的,但受伤之后的报道就五花八门了,有的说女助手死了,有的说女助手下落不明,还有甚者则说魔术师本人夜入医院,治好了女助手,但如何医治自是不得而知的秘密,很可能是用魔术师特有的妖术。
因此,想象力极为丰富的记者猜测,女助手受伤是魔术团有意为之,实则是想更大范围地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吸引更多人的关注。但这都只是猜测,到目前为止,魔术团方面没有人对此事做出直接回应,医院方面也三缄其口,但从医院方面的态度来揣测,女助手已经无恙。
荆井对这些报道一笑了之。没有对魔术团过于不利的报道,这让他稍为安心。而当他的眼光落到那则短得不能再短的新闻上时,不由大惊失色。
七月九日夜,在本市稻清路与洪山路交叉口,一辆黑色奔驰车在撞飞一名横穿马路的女子之后逃逸。女子身受重伤,在送往医院之后不治身亡。死者身份已经查明,系青城市圆梦小学教师,姓袁,二十八岁。肇事逃逸的司机还在追查中,如果有现场目击肇事汽车牌号的市民,请速与本报社联系,警方有酬金。
荆井握着报纸的手开始颤抖起来。袁青朵死了?!他又看了一眼报纸的发行日期,是七月十日,也就是这起交通事故发生的第二天。而今天是七月十二日,就在昨天,袁青朵不是还给自己发短信,要求在红玛咖啡厅碰面,说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吗?可是因为房路的出现,袁青朵临时改变了主意,躲了起来。
而袁青朵怎么能在死了一天之后又做这些事情呢?除非死的这个袁姓女子和昨晚去咖啡厅的袁姓女子并非同一个人。但看报纸的这则新闻,“青城市圆梦小学教师,姓袁,二十八岁”,在阳城,难道还有一个与袁青朵同城同校同姓同龄的女子吗?这个可能性近乎为零。但昨晚咖啡厅的服务生是说订三号包间的女士姓袁,而且模样也对上了。仔细回忆昨晚的经过,那两个服务生不像是在骗自己。
荆井头昏脑涨。难道…难道…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个突然而生的念头——难道袁青朵死而复生?或者她根本就是个鬼?
不,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念头呢?荆井甩甩头,听见了敲门声。
荆井迅速将这一页报纸折起来放进衣袋。各式各样的报纸有很多份,每份也有很多版,所以荆井私藏了这页报纸应该不会让其他的人注意到。
开了门,是房路来要报纸。荆井让他去床上拿,自己进了洗手间,用冷水拼命洗脸。
水声中,他听见房路问:“收拾好了吗?晚饭后我们就动身。”
44
樊冰那天晚上在医院里很早就睡着了。
房路给他们安排了医院里最好的病房,单人套房,带有洗手间。
樊冰虽然失血过多,但因为年轻身体好,在医院输了两天血就慢慢地恢复过来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房路不但没有因为这件事怪罪她,反而派来了杜松亲自照顾她。
樊冰本来已经因为杜松的不负责任而心灰意冷了,见杜松来,意外之余对他极为冷淡。可是杜松却没有在意她的态度,就像一个体贴入微的丈夫一般对待樊冰。这其实倒不全是有目的的演戏,杜松是真心喜欢樊冰的,虽然不愿意陪樊冰去医院打胎是明哲保身,但他本意还是希望能保全这份感情。
他知道已经伤了樊冰的心,所以更是加倍地对樊冰好。两个人的感情本来是很深的,加上樊冰正处于心理和生理上的脆弱期,因而杜松想不让樊冰原谅他都难。樊冰的气消了之后,反倒是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医院病房里,能够自由自在地享受恋人间的柔情蜜意了。因此两个人几乎是形影不离,耳鬓厮磨,好不快意。
而就在这看似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里,尽管热恋如火,仍掩不住一场罪恶的酝酿。
罪恶不是一朝一夕酿成的,只是需要时机。当杜松得知水夜受伤,荆井、房路与水夜去了柳城之后,他知道,这时机是过了此村无此店了。
樊冰这丫头越来越离不开杜松一刻了,连睡觉的时候都要紧紧抓着杜松的手才能香甜地进入梦乡,而一旦夜里杜松将手松开,樊冰都会极为敏感地醒来。所以杜松知道,他必须要做一点手脚才能瞒住这个乖巧的姑娘。
那天的晚餐特别可口,尤其是玉米羹,香甜浓郁,樊冰喝得一口也不剩。喝完粥不久,困意便如同潮水般袭来,樊冰竟然没有来得及去抓杜松的手就靠在枕头上睡着了。
杜松温柔地将樊冰放置成舒服的姿势,调好室温,盖好凉被,静静地看着她出神。那个时候是晚上八点,他知道樊冰吃了放有安定的玉米羹,一定会一觉睡到天明,而护士在十点钟有一次查房,早上六点钟有一次查房,中间这八个小时足够用了。
十点半钟,杜松悄悄地溜出医院。时间还早,杜松一直等到午夜零点之后才从后门溜入阳城宾馆。阿中的房间在二楼最东头,杜松站在宾馆的楼墙前,抬头望了一眼那扇窗户,悄悄拿出爬墙的工具,向窗户攀登。
窗户是铝合金质地的推拉式,虽然关着,但缝隙还是有的。拿出一支注射器,不到半分钟便将迷药推进窗户。
两分钟后,他用力拉开窗户爬了进去。窗户是他一到阳城便弄坏的。把手坏了,里面无法将窗锁住,外面自然一拉就开。
看着倒在床上人事不知的阿中,杜松发了一条短信:“已得手,到否?”
短信是发给亲弟弟杜柏的。杜松跟着房路混了多年,房路一直认为他是个无兄弟无姐妹的孤儿。杜松确实无父无母,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但同他一起在福利院长大的,还有一个亲弟弟。只是杜柏很小的时候就被一户人家收养了。但那户人家家境也不好,加上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管教不力,因此杜柏成了无所事事的街头小混混。他混不下去的时候偷偷找过杜松几次,杜松每次都会给他一些钱,这事就连樊冰都不知情。
杜柏的短信很快回过来了:“已到。”
杜松拉开窗户,见浓浓的夜色中,杜柏果然站在楼脚处。
用绳子把身体粗壮的阿中弄下去,满头大汗的杜松迅速整理了房间里的痕迹,然后将绳子收好,窗户关好,顺着管道滑下去。杜柏的行动很快,他生得与杜松不同,人高马大的,比阿中还高半个头,很容易就把阿中架到停车场。阿中看起来像是喝醉了,没人注意。那辆借来的汽车是早就停在那里的,停在最不引人注意的位置。
杜柏开着车载着阿中驶出宾馆大门,一出门就开往柳城。这样,他算是替荆氏魔术团将首席男助手提前送到了演出下一站。
杜松则有充足的时间在护士查房前赶回医院。并且,当第二天清晨樊冰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手是被杜松紧紧抓着的。
杜松却是一夜未眠。他看着熟睡的樊冰,一遍又一遍喃喃地说:“宝贝,我们就要发财了。宝贝,我们就要发财了…”
樊冰终于醒来时,第一句话便是问:“什么发财?谁要发财?”
杜松笑而不语。他想,等二百万到了账户上,先分给弟弟一半,然后余下的一百万,足够买房买车。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樊冰双双离开魔术团,然后举行婚礼,结束漂泊的生活,过安定的日子。
45
房路将一切安排得极为周密。早在他们去柳城之前,水夜便已经从柳城市干部休养院转移到了柳城市一家不大的宾馆——柳泉宾馆。
水夜还不能下地走,但是可以坐轮椅,由一个医生、一个护士、一个护工共三人照顾。水夜的伤势已经稳定,只要悉心疗养就可以。房路怕她一个人在休养院孤单,因此先将水夜秘密安排到那里,然后全团直接入住柳泉宾馆。
荆井刚把自己的东西放到房间里,房路就来喊他。房路将荆井带到隔壁的房间,轻声敲了两下门。门开了,他们走进去。
荆井先是闻见了一股花香和药水味混合的味道,然后,他看见水夜坐在轮椅上,穿一身宽大的白色病号服。水夜的膝盖上搁着一束黄玫瑰。花已经有些枯萎,但仍然不失艳丽。
水夜的双手放在那些花朵上。黄色的花瓣中,那双素手更显得纤瘦苍白。而她的一只手腕上还插着针头,一边的输液架上挂着大半瓶液体。
水夜看到来的人是房路和荆井,微微惊讶。她一头黑色的长发软软地披在肩上,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光越过房路,落在荆井脸上。
她想冲荆井微笑一下,但看到荆井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冷冷的,目光里的内容令她完全不解。水夜从来没有看到过荆井这副表情,心中不禁一阵惶恐,那微笑便没有绽开。
房路却是上前关切地询问水夜的伤情。水夜说自己很好。一边的医生说,她的伤口愈合情况良好,没有出现感染,不超过两天就可以下地走路了。
房路欣慰地点点头,关照了一番,回头看荆井,荆井那副表情也令他微微一怔。然后,他没有说什么,自己走出了房门,竟然是把荆井留在了房间里面。
气氛有些尴尬。荆井看着眼前柔弱得如小鹿般的水夜,坚硬的心肠竟然软了一些。自从他发现水夜跟那个神秘的女人袁青朵之间的密切关系后,就对水夜的印象大为改变。他认为水夜进入魔术团一定有她不为人知的目的,甚至这种怀疑让他对水夜的自责也减弱了许多。
可是荆井看到自己送她的那束黄玫瑰竟然就搁在她的膝盖上,不禁又有些失神。他就这样心情复杂地对水夜说:“好好养伤,我先走了。”然后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水夜看着荆井离开房间,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但荆井刚才看她的时候,眼神里透出的寒冷和仅有的一句话里的冷漠深深刺痛了她。
这个瞬息万变的男人,这个令人不可捉摸的魔术师。水夜想着,手指下意识抓住膝盖上的那些花朵,力气用得大了一些,花朵被辗得粉碎,花瓣落了一地。
水夜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一切,配合着自己隐隐作痛的心,想着:难道自己竟然爱上了这个男人?
那边房路若是知道水夜此刻的心思,一定会乐不可支。可是他此刻无暇考虑这些,夜已深,他还在想着已经成为人质的阿中。如果阿中在魔术表演那天还不能被绑匪放出来,那么自己和荆井、樊冰前一阵子的心血之作,新创的魔术《断头》就要提前启动了。
《断头》这个魔术一定会相当精彩,但房路却觉得这个魔术存在着一个不小的问题。
具体是什么样的问题,房路却没有概念。有问题只是直觉。直觉有时候是对的,有时候也往往靠不住。房路苦苦思索,却抓不住问题的关键。辗转反侧,一整夜都没有合眼。
房路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睡去,直到秦鸣敲开他的门。
时间竟然已经是上午九点半了。秦鸣说:“房总,你怎么还在睡呢?那笔钱我已经遵照你的意思打到绑匪的账户上了。这是银行的单据,请你过目。”
房总接过来仔细看过,然后还给秦鸣,问:“给绑匪发过电子邮件了吗?”
秦鸣说:“刚发过,在等对方的消息。房总放心,那边如果有回复,我的手机会收到邮件提示的。我会第一时间向你报告。”
房路面色凝重,洗了把脸,打了电话吩咐服务员送早餐过来,却食不甘味,勉强吃了。等到午饭时分,绑匪竟然还没有消息过来。
对比急得团团转的秦鸣,房路虽然内心里焦急万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连荆井都按捺不住了,他说:“房兄,绑匪是不是拿了钱反而撕票了?”
房路没有答话,秦鸣却是一下子蹦了起来:“房总,荆井的话有道理。要是真是这样怎么办?”
房路皱着眉,用沙哑的声音说:“没有办法,我们只能等。荆井,去叫樊冰,我们去排练《断头》。”
荆井却没有动,犹豫着说:“房兄,我总觉得这个《断头》…”
“怎么了?”房路脸上没有表情。
荆井说:“我总觉得这个魔术有危险,但却说不清楚哪里有危险。我想我们是不是再缓一缓…”房路虽然听得心惊,却还是故作沉稳地说:“不能再缓了。如果阿中回不来,我们在找到新助手代替之前,只能用这个魔术来达到效果。其实说实话,这个魔术的效果跟《妖手》还相差甚远。但我们别无选择了。”
第九章 断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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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头》这个魔术设计得相当创新和大胆。表演的时候,女助手站在一张桌子前。桌子当然是精心设计的道具了,看起来桌面下面都是空的,但实际上桌面下有一个暗箱,涂成黑色,不引人注意,即使注意到了也会让观众觉得那小小的一部分起不到什么作用。
桌子很高,达到女助手的胸部。女助手穿一件高领长袖的裙装面对观众。魔术师站在女助手侧后方,手里是一把锋利的长刀。当然,在此之前,这刀经过了检验,证实是一把真刀。
魔术师突然举起刀砍向女助手的后脖颈。然后,就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女助手的头颅落在桌子上。
但女助手的手臂还能动,甚至头颅上的脸部还有表情。这样的场面相当诡异,女助手的头颅不但有表情而且还能在桌子上来回滑动。女助手那没有头颅的身体却还直立着,空洞的脖颈处在向外喷血。
一分钟之后,魔术师手捧着那个头颅,用极快的手法将头颅放回到女助手的脖颈上。然后,女助手便无恙地从桌子后走出,向观众致敬。
最令人吃惊的就是那张桌子。在此之前,桌子是完好无损的,但此时,桌子上面会留下魔术师的刀痕,很深,还有头颅落下去留下的血迹。
这个魔术的机关就在那张桌子上。魔术师举刀砍向女助手的脖颈时,脚在暗处触动机关。机关是电动设计的,操作杆暗中套住女助手的上身胸部位置,将女助手的头部连同上体拉向桌子。机关在瞬间之后停止时,女助手的头部刚好在桌面上方露出,胸部则刚好伏在桌下暗箱里面。由于这一切发生得迅雷不及掩耳,在观众看来,女助手的头颅就像凭空掉在桌子上一般。
当然,女助手此时立在桌子后面没有头颅的身体是假的。女助手事先穿好的高领长袖裙装只是掩人耳目的一层外壳。机关触动时,这层外壳在前面弹开,女助手的真身钻出来,外壳再弹回去。当魔术师将头颅放回女助手的身体时,机关操作的程序与刚才相反。由于女助手的身体大部分都被桌子遮住,又穿着黑色的衣服,观众的肉眼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是无法看清真相的。
这个魔术的关键是魔术师。他需要在脚触动机关的同时手举着刀砍下来。由于要掩人耳目,刀砍下来的速度要非常快。所以如果魔术师的脚没有及时触动机关,那么女助手的头颅就会真的被砍掉。不同的是,那头颅不会再有表情,被砍断的脖颈处冒出来的也会是真正的鲜血。
这就是魔术的凶险所在。按照理论,加上凝聚心血的精密设计,是不该有意外的。而且荆井用假人练习了上千遍,然后才敢让樊冰上场。
樊冰与荆井配合了多回,直到两个人都真正克服掉心理上的恐惧。但不知道为什么,荆井,包括房路总觉得这个魔术有说不上来的问题。所以《断头》这个魔术一直没有正式推出。
而这个时候不能再等了。房路召集荆井和樊冰在宾馆里的一间小会议室秘密演练《断头》。房路特别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水夜一同参加排练。房路真正将水夜当作了自己人,《断头》的秘密一点儿都不瞒水夜。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房路在给水夜下套。他害怕水夜因为受伤而要求离开魔术团,虽然水夜一直没有这样讲,但不能否定她有这样的念头。现在她的伤没好,还需要魔术团,等她的伤好了,说不定就要闹着离开了。
所以,房路决定破釜沉舟,让水夜一步一步接近魔术团的核心部分。这样,水夜即使要求离开,自己也有充足的理由回绝。
荆井先拿着假人试验了二十多次,直到樊冰都不耐烦了要求上去试一回,荆井才将假人拿开。
攀冰穿好了那件设计独特的演出服站在桌子的后面,等待荆井行动。
房路站在一边观看。他的心里一直都很紧张,就连荆井用假人练习的时候他也会觉得紧张。
当樊冰上去的时候,房路潜意识里想去阻拦,但身体却没动。房路一向自负,认为自己设计出来的魔术绝对不会有破绽。所以,尽管潜意识里一直觉得有问题,但就是执意不肯中止这项魔术。
水夜坐在轮椅上默默观看。虽然房路已经跟她讲了魔术的原理,但水夜还是觉得害怕。当樊冰走上场的时候,水夜对樊冰佩服至极。如果是自己,绝对不敢站在拿着真刀的荆井前面。当刀落下来的瞬间,自己即使不会被荆井砍死,也会被那紧张的气氛惊吓致死。
当樊冰在背后偷偷打手势给荆井,表明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之后,荆井在那一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把刀狠狠砍下来。这个时候,荆井已经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魔术师,而是一个冷面的刽子手。
水夜屏住呼吸,想将眼睛闭上不去看,却身不由己瞪大了眼睛。于是,水夜眼睁睁地看到了此生所见最惨烈的一幕。
这惨烈的程度远远超过那个伊拉克人质被杀害的视频,以及《妖手》。那个伊拉克人质被活生生切掉脑袋的场面虽然血腥而且真实,但毕竟只是电脑上一段不够清晰的视频。那个《妖手》虽然骇人,但毕竟是远远站在舞台之下观看,并且水夜一遍遍告诉自己那个魔术是假的。
而此刻,当荆井手中的刀砍下来之后,樊冰的头颅就像刚才那个假人道具一般落在了桌子上面。可是不同的是,那头颅不是稳稳落下来,并且还眨着眼睛,带着微笑,可以在桌面上小范围地滑动。相反,那头颅落在桌子上之后,在桌面上滚了几滚,然后落在桌子前面的地板上,并且继续滚动,一直滚到水夜的轮椅之下。
当时世界一片安静,没有人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反应过来。一切安静得可怕,只有头颅落在桌子上的声音以及滚动的声音以及落在地板上的声音以及在地板上滚动的声音。
这一切来得太快了。当所有的人都反应过来之后,会议室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惊叫声。伴随着惊叫声,樊冰那站在桌子后面的、已经没有头颅的身体边向外喷薄着鲜血边软软地倒了下去,“扑通”一声摔在地板上。
荆井手中的刀“咣当”一声落地,刀刃上一点触目惊心的鲜血随着刀子在空中划了一道鲜红的血线。这是真正的鲜血,樊冰的鲜血。当荆井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整个人像是被飞驰的汽车撞飞一样,眼前是黑的,身体是轻的,脑中的意识一片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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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冰的那颗头颅不偏不斜正滚到水夜的轮椅下。当那颗头颅掉下来的时候,水夜的眼球只是下意识地跟着那颗头颅移动,浑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切来得实在是太快了,谁都反应不过来,但都知道是出事了。魔术并不像事先料想的那样发展,一切都超出了想象和承受范围。
轮椅前那颗头颅面朝上,五官栩栩如生,还保持着被砍前微笑的表情。后来,所有的人都相信,那一刻樊冰是没有痛苦的。真的没有痛苦吗?也许只有惨死的樊冰自己知道了。可是他们还是这样固执地去相信。
那颗头颅被砍断的刀口很平整,却在断口处向外喷着血。那血正喷到了水夜雪白的裤子之上。意识到这一点,水夜尖叫起来。房路这个时候已经反应过来,几步蹿上去,将那颗喷血的头颅抱在怀里。
头颅上的那双眼睛是睁着的。眼睛似乎在看着房路,空洞的,幽幽的,本没有了生命,却泛着一层令人窒息的光芒。
房路抱着那颗头颅,猛然站起来,向荆井大喝:“怎么回事?荆井!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房路原本离荆井很近,只有几步之遥。但荆井却感觉房路离自己很远,像是隔了一个世界。如坠梦中的荆井在房路问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几乎是咆哮的时候,才渐渐回过神来。但他不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奔过来,接过房路怀中的头颅,转身向倒在地上的樊冰的身体上安。因为太激动,头颅不但没放回去,反而又滚向了别处。
荆井不再顾及樊冰的头颅,转身跑到桌子后面,用脚去踢那个开关。踢了几下,却是没有任何反应。
荆井的动作让因为极度惊吓几乎昏厥的水夜渐渐清醒了一些。她无意识地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天花板上的水晶灯这会儿突然亮了起来。这亮光让水夜的身体一震。她忽然明白了什么,用变调的声音向房路说:“停电了,刚才是停电了!”
房路这时也明白过来。刚才刀往下砍落的瞬间,头顶的水晶灯灭了,房间里暗了许多。可是因为难以接受的变故突现,谁也没有意识到灯灭,更没有意识到是停电了。
停电了,所以那电动的机关就停止了工作。机关没有把樊冰的身体拉下去,所以荆井的刀便生生将樊冰的头颅真的切下来了!
房路的心一阵痉挛。一直隐藏的危险便是这个:那一瞬间如果停电会是怎样?
房路如同疯了一般地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打得自己几乎昏厥。那边荆井却是重新将樊冰的头颅在身体上摆好,然后匍匐在樊冰的尸体上痛哭失声。樊冰的血流了一地,越流越多,荆井、房路,包括水夜,身上都是鲜血。水夜想起樊冰前不久因为刮宫大出血的时候,房间里、身上也全都是血,那个时候她都不相信樊冰流了那么多血居然还没有死。而现在,水夜才知道如果人真的死去,将会流多少血。
水夜看着失声痛哭的荆井,刚才的惊惧转为了难过。樊冰死了,本身已经够令她难过了,又加上荆井如此痛哭,更令她无法承受。
水夜忽然站了起来,受伤后第一次站了起来。奇怪的是,丝毫不觉得尚未痊愈的伤口有碍。她一步一步缓缓走到荆井跟前,半跪下来,用手轻轻抚摸他的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