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之川吸了口气,抱着一种豁出去的感觉,撑开丝袜套在头上,然后慢慢往下拉。新丝袜由于没有使用过所以很紧,勒得他呼吸困难。那种挤压的感觉令他联想到了母亲的产道。摸摸脸,五官扁平,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模样很丑怪。
“丝袜超人来啦!”他舞动四肢,配合剧情地做了几个变态的姿势。
朱绾破涕为笑,按着肚子滚倒在沙发上。Ⅴ⒐⑵很少有人能经得起大笑的考验,朱绾是个例外。栾之川觉得,“花枝乱颤”这个词好象就是专门为她量身打造的。
6
冬至过后,昼短夜长的状况开始慢慢转变。
从前一直到七点多才能出现的鱼肚白,现在不到七点已经依稀看见了。再过一会儿,深邃的天空将会泛起淡淡的铁锈红,接着越来越深,家家户户的窗户都被染成亮丽的颜色。凌晨的色温变化是一个非常美丽的过程,不过很少有人会驻足欣赏。
栾之川也是一样。
门铃想起来的时间,正是栾之川睡眠最深的时候。条件反射地去摸床头的闹钟,胡乱摁了几下,才发现噪音的来源跟它没关系。睁开干涩的眼睛看看,时间是凌晨六点四十分。
会是谁啊,真是扰人清梦。栾之川骂了一句,将耳朵裹进被子,准备不去睬它。不料对方似乎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不但摁着门铃不撒手,还拍起了门板。
栾之川被迫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起来,披上外套。清晨的温度有点低,隔着拖鞋能感受到地板的冰冷。南方城市没有供暖系统,取暖只能靠空调。不过栾之川很少使用,因为太耗电。还好再熬几天冬天就过去了。
栾之川打着呵欠走到门边,把眼睛对到猫眼上。外面有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
“你找谁?”他疑惑地问。
“找你,你是栾之川么?”
“是啊。”
“我是警察,执行任务。”中年男人掏出警员证晃了晃。
“警察?”莫非某个顾客使用这里的产品进行非法活动被抓了,警察顺藤摸瓜找到这里?栾之川忐忑地摁下门柄。不料房门一开,一群人从外面涌了进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倒在地上,扬起的尘屑呛进鼻孔,引起一阵干咳。
栾之川租住这套房子三年了,还是第一次离地板这么近。“你们干什么?”他惊恐地问。
“我们是警察,现在怀疑你涉嫌一宗谋杀,请你协助调查。”领头的那个中年警察说。
“什么谋杀,我不知道!”栾之川像砧板上的鱼一样徒劳地扭动着身体。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突然分开人群扑了过来,用力揪住了他的衣襟,声音颤抖地说:“就是你,就是你……”
竟是朱绾。她的样子实在太恐怖了,棉质的碎花睡裙被撕成了一块一块的,还沾着很多褐色的斑点,好象是血渍。
“朱小姐,你怎么啦?”
“栾之川!”朱绾用一种栾之川从未见过的狰狞表情对着他:“你早就对我不怀好心了,从前在走廊上一见到我就对我动手动脚……可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坏,竟然趁我老公不在家的时候来强奸我!”
“你疯了吗,我什么时候对你……”栾之川谔然地张着嘴。可是当他的视线落到朱绾的背后时,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惊叫。Ⅴ⑨㈡
对面房间的门大敞着,关建军穿着黑色的夹克外套俯卧在地板上,身下是一滩黑色的血。他的脑袋破了一个洞。附近的地板上散落着一些鱼缸的碎片和水渍。几条小鱼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板上。有几个穿白大褂、戴手套的人正在里面穿忙碌。
天哪,关建军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栾之川茫然地瞪着朱绾。回答他的是一记重拳。一股铁锈的味道霎时填满口腔。打他的是朱绾。“装什么蒜!我亲眼看到你用那个鱼缸打死我老公的……别看你用袜子套着头,可我记得你身上的气味!”朱绾说。
栾之川象看魔鬼一样看着她,气得语无伦次:“我真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一个年轻警察走了过来,向带头的那个报告:“果然发现了无线接收器,跟死者卧室的针孔摄像头的配置完全一致。”
“变态。”中年警察狠狠踹了栾之川一脚,用一种结案陈词的语气说,“很明显该犯罪嫌疑人觊觎邻居的美色,借修电脑的机会在她家里按装了针孔摄像头,用来监视她的行动。昨晚趁男主人不在家,他用丝袜套头,闯进对门企图不轨,恰好男主人在这个时候赶了回来,于是痛下杀手……”
栾之川看着他那双翻飞的嘴唇,像是坠入了恶梦一样感到不可思议。
“好吧,我承认摄像头是我装的,可我真的没杀人……”
“是不是你干的很快就会知道了。作案工具之一的丝袜已经被我们在外面的垃圾箱里找到了,只要把上面遗留下来的皮屑组织进行一下技术鉴定,然后对比一下凶器上的指纹,就能知道结果。”中年警察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拜托你们快去鉴定吧,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栾之川气结地说。
“放心吧,我们决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中年警察笑了笑,转身走去对面房间查看情况。
栾之川突然感到一种被人窥伺的悚然感。回头,是朱绾。她正站在一个背着光的角落,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平静的样子跟刚才那个抓狂的女人判若两人。两个人的视线相撞之后,朱绾慢慢地走了过来,双手小心地拢住睡裙破碎的下摆,幽雅地弯下腰,将樱桃小嘴贴近他的耳边,吹气如兰地说:“你忘了,你摸过那个鱼缸。”
她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却像一个个炸弹在栾之川的大脑中引爆。
是的,他摸过那个鱼缸,在第一次走进她家的时候。也就是说鱼缸的碎片中,肯定有某一些留下了他的指纹。
彻骨的寒意从栾之川的心底渗出来,直令他的舌头都变得僵硬。他瞪大眼睛望着朱绾,希望从她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看到什么。可是在说完那句话后,朱绾便转身离开。背影决绝的就象一块墓碑。
你是不是喜欢我?
你愿不愿帮我做一件事?
我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总是扮丝袜超人哄我开心。我好怀念那个时候啊……你愿不愿为我扮一次丝袜超人?
朱绾那甜美而冷酷的声音就象闷雷一样,在栾之川的脑海中轰隆隆碾过。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他悲哀地倒在地上,失去自由的双手紧紧地扣住脑袋,发出一阵绝望的哀嚎。蜷缩的身体就像一个巨大的问号。
7
同一天。贝城,上午八点二十八分。Ⅴ⒐②
一辆快递派货员的摩托车驶进了苏醒中的城中村,穿街过巷,停在一栋破旧的筒子楼前。派货员从行囊中掏出一个小纸箱,看了看上面的地址,又抬头看了看门牌。然后将车子靠在一边,走进了散发着异味的楼梯。房子跟人一样,老了之后就会从里到外散发着一股异味。那或许就是腐烂的气味吧。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来到了四楼,按着门牌找到了那个房间。敲门。
“谁?”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问。
“有快递。”
“哦。”房间里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几分钟后门开了,露出一张睡眼惺忪的男人脸。大约26、7岁,穿着一件棕色的套头毛衣,皱巴巴的,看上去很久没洗了。他的五官分布的还算合理,如果不是头发乱了些胡茬长了点,应该可以划分到帅哥的那一栏里。
“这么快啊。”他自言自语地说着,接过派送员手里的纸箱掂了掂,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然后接过笔在面单上潦草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高兴。
真是个不错的名字。派送员心想。
拉着窗帘的房间十分昏暗,像是与世隔绝了一样。高兴伸手想拉开窗帘,又犹豫着把手缩回来,摁在了玄关处的电灯开关上。惨白的日光灯一下子照亮了房间。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废墟。不过这对于高兴来说早已熟视无睹了。他熟练地绕过地板上打着滚的啤酒瓶,走到堆满杂物的沙发那里,胡乱拨拉了个地方把屁股放了进去,开始兴奋地研究起手里的东西来。
这是个拳头大的小纸箱,包装得很结实,就像密不透风的木乃伊似的,透着几分神秘的气息。
他迫不及待地从抽屉里翻出剪刀,开始进行了细致的解剖工作。几分钟后,他终于看到了里面的东西——那是一个钮扣大小的万能变声器。
他咧开嘴,得意地笑了。
经过那两次成功的测试之后,高兴又乘胜追击地拨打又打了几个电话,结果出乎意料的顺利,几乎每次都能得手。短短数天,他银行帐户里的数字已经成倍增长。
原来,钱也可以来得这么快。他简直有些欣喜若狂了。
这个世界看上去是光明的、和谐的,但在那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谁也不知道滋生着什么样黑暗和罪恶。只要他善加利用这些黑暗和罪恶,那么它们就能变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
高兴决定认真筹划一下,将其发展成一项事业。
没错,这应该是一项很有前景的事业。
那个神秘男人说过,伟大的变声技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别和年龄。作为一个准备把敲诈当成事业的有志青年来说,他的身份不能总是一成不变,否则容易暴露。所以他决定购买一个变声器。不过这东西从前还只在电影上见过,现实中不知道哪里有卖的。他上网搜了一下,幸运地找到了。尽管价格不便宜,但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磨刀不误砍柴工,必要的装备是制胜的关键。
高兴迫不及待地想要体验一下新装备的力量。
他向沙发背上靠了靠,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然后拿起那个钮扣大小的变声器,按照使用说明书调弄了一下,举到嘴边。
“嘿,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什么。”他说。一切诚如使用说明书里所描述的那样,他的声音通过变声器,转换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年轻女人的声音。
高兴兴奋地挠挠头。重新调弄一下,这一次他的声音变成了一个垂暮之年的老头。⒌⑨㈡
真是太好玩了。那个网店的老板没有骗他。
不过最令他期待的还是那个“超级模拟”功能。如果把缪薇的声音录制下来输入变声器,它本身携带的智能软件便会根据她的音色和音频,自动生成她的语言系统。那么自己对着变声器说话,岂不是就像在跟她聊天一样?
高兴嘿嘿地笑了。
一想到缪薇,高兴马上精神抖搂。他从沙发站起,迈着凌波微步去卫生间洗漱。身后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物品撞击的声音。
这间房子自从缪薇走后就没有收拾过。不过现在更用不着收拾了,高兴打算攒点钱,换一个宽敞明亮的地方租住。接着再努力几年,买上一套像金凤苑那样的房子。
放在从前,这样的想法对于高兴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不过现在不同了,他发现了一条快速治富的捷径。
他甚至觉得自己应该感谢那个神秘的男人,如果不是受到他的启发,他怎么会找到这样一条快速致富的捷径呢?
现在,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办一张“工作”专用的手机卡。因为那个神秘男人还说过,一张信息虚假的手机卡可以更好地隐藏身份,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像沙漠里的水滴那样人间蒸发。所以他决定办一张不记实名的手机卡。
简单地洗漱之后,高兴捞起外套准备出门。就在转身开门之际,他突然想起了那张捡到的身份证,于是走过去拉开抽屉,将它拿出来揣进外套的兜里。听说最近要实行什么手机实名制,规定预付费手机卡的用户必须提供真实的身份证件,但他认为这个制度应该只对正规通讯营业厅管用,外头的小店未必执行。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带上马骝的身份证备用。
楼下的几家小店都出售手机卡,小贩们一看到有人走近便低声吆喝:“要不要卡?”“不用身份证。”,而那些手机卡办理点更是随处可见,“45元打100元话费”、“80打200元话费”这样的标语充斥视线。
高兴暗暗发出“果然啊。”的感慨。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打算找个远一点的小店办理。一边走,一边琢磨着另外一些事情。
除了必要的一些装备,敲诈金额和交接地点也是非常重要的。
前者,高兴打算在谈判过程中首先让对方为自己的秘密进行报价,然后根据情况决定交易的筹码。因为他无法获知秘密的实际价值和对方的承重能力是多少——低沽了会造成资源浪费和经济损失,而高沽的后果则更严重,一旦超出对方的心理预算,那么就有可能令对方在“接受”和“报警”中失衡。
而且为了规避风险,高兴还决定每个人只能敲诈一次,绝不反复。他知道尽管使用了隐蔽身份的道具,可如果真的惊动了警察,深入追究起来的话还是很麻烦的。
至于后者,依然定在那个废弃的建筑工地。因为那里地势多变,结构复杂,便于险情发生时启动应急对策。
厘清了这些事情之后,高兴长长舒了一口气,抬头迈进了路边的一间手机卡代理的小店。
“有无名卡么?”他问。
“有,我们这里什么卡都有。”小店老板热情地说:“无名卡除了不能在营业厅变更业务和打印费用单之外,其它的收费和业务都和实名的待遇一样。”
“哦。”
“动感地带、神州行、如意通,你想办哪个?”
“如意通吧。”高兴从兜里掏出钱包。这个名字不错,契合万事如意的好意头。⒌㈨2
“先生,你的身份证掉了。”老板突然出声提醒。
高兴低头一看,是那张名叫“马骝”的身份证。不用说是掏钱包时带出来的。他弯腰从地上捡起。就在一瞬间,一个恶作剧的念头从脑海里蹦了出来——我何不用它办一张卡呢?反正那家伙未必是什么好人,如果哪天敲诈的事情暴露了,就让他去替我接受惩罚吧!
他又一次咧开嘴,得意地笑了。
“老板,我改主意了……还是办一张实名卡吧,这样会更方便些。”
“行。”老板接过“高兴”的身份证,开始熟练地办理资料登记。
他一次也没抬头。
第五章 拾荒者
十几分钟后,面前出现了一块相对宽敞点的巷道,里面停着几辆警车,警车的四周人头攒动。现场拉起了长长的的警戒线,看客们抻着脖子踮着脚尖拼命往圈子里挤,看上去很像超市换季大减价时的抢购现场。
1
“那只是一个不幸的偶然事件。”
孙全林手里的圆珠笔不耐烦地敲打着桌子,屁股也象生了痔疮似的在椅子上扭来扭去。所有的身体语言都在传达一个信息:他不想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
“不,这绝对不是偶然,是谋杀!”林蕊生毫无疑问地激动起来。她怒视着孙全林,仿佛他是为虎作伥的帮凶。“我姐姐死于12月10日,为什么偏偏在那一晚,小区保安在夜里连续被支开,而且也是在那两天,监控系统的电脑中了病毒?还有,为什么姐姐的拖鞋里会有玫瑰花瓣,为什么崭新的药剂打开后竟然是空的……”
“又来了……”孙全林皱眉。这些没有建设性的对话几乎每天都在进行,他的耳朵都被磨出了茧。
“求求你,重新调查一下吧。”林蕊生的眼睛里蕴满泪水。
那天从保安室出来,有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词,就像菲薄的剃刀片一样,一直贴着林蕊生的脑门滋滋旋转。——那些凌乱的片断仿佛拼图,由凌乱至清晰,由晦暗至明朗,在她的脑海里组合成了一幅极为恐怖的画面。不会是真的吧!她颤颤兢兢地问自己。但马上又会有另外一个声音冷酷地对她说:一定是真的。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巧合?
反复的自我提问和自我否定,就象一双冰冷的手在不停地撕扯着她的神经,令她再也无法冷静。她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几乎保持着一个姿势,从早上一直坐到天黑。
第二天凌晨,她胡乱洗了一把被失眠折磨得憔悴不堪的脸,穿上外套出了门。辖区派出所的孙警官是负责这件事的关键人物,应该能够给予她一些权威的说法。
不料孙全林在听了她的叙述之后,马上现出不以为然的表情。“谋杀?而且还是利用玫瑰花的花粉?不会吧!我干了这么多年的警察,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利用‘玫瑰花粉’进行谋杀的案例。这种离奇的情节基本上只能出现在一些不靠谱的小说里。”
孙全林有五十岁左右,身材有些虚胖,前面的牙齿很黄。⒌⑨⒉他一边吐着烟圈一边用视线上下打量着林蕊生,分明在说:你是不是不靠谱的小说看多了?
他的态度令林蕊生感到不快,因此她激动地提高了声音:“就算你觉得玫瑰花粉杀人这一点不靠谱,那么关于药剂包装盒的事情你怎么解释?”
“那个啊,”孙全林摘下帽子抓了抓光秃秃的头皮,“看上去有点蹊跷,但未必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留着一些从前的东西,然后在某个时刻突然想起来时才拿去丢掉……”
“可是我姐姐是刚刚搬家的,行李本来就很少,怎么还会把这种没有用的东西带在身边?”
“也许是无意的……我还在外套口袋里发现了几粒去年吃剩下的瓜子哩。”
“这么说我的那些疑点都不成立?”
“根据我的经验,应该没什么价值……林小姐,你应该相信我们警察的办案经验。通过法医和技侦人员的现场鉴定,她的死不存在他杀的嫌疑。”
“可是,拖鞋里的花瓣……”
桌子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孙全林一只手握着话筒,另一只手不耐烦地挥了挥,就像赶一只不识相的苍蝇似的,用敷衍的语气说:“行了行了,你提出的问题我会仔细考虑的,回去等消息吧。”
“那我先回去了。”林蕊生只好无可奈何地起身。
走到门边的时候,她听到背后的孙全林发出与刚才截然相反的、热情洋溢的声音:“老周吗,那件事情最近办的咋样了……哦,不错不错,给我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就一个破出租车司机么,拽什么……”
林蕊生突然有种感觉,她是不会等来什么消息的。
果然,几天后当她再次出现在孙全林面前时,他差不多已经不记得她了。他皱着眉毛想了半天,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姐姐属于‘自然死亡’。”
在林蕊生的百般恳求下,他再次答应仔细考虑这件事。可想而知又是敷衍。如此反复,林蕊生已经不记得自己来了多少次了。
“林小姐,”孙全林竭力控制着情绪,说着跟前些天一模一样的话,“关于你所提出的利用玫瑰花粉谋杀的推测,专业人士是这样说的——首先,作为花粉性哮喘的致敏原花粉,必须具备五个条件:产量多,善于在空中飘浮及远距离飞扬;含有致敏毒性,产生这些粉的植物以风媒类型为主,且在当地呈广泛分布。也就是说,仅仅一束玫瑰所产生的花粉,致人死地的可能性极其微小……所以说就算真的有人送了玫瑰给你姐姐,也不能证明什么。”
“话是这样说,但每个人的情况是不一样的。小时候曾经有一个小朋友在她书包里放了一把野蔷薇,就差点要了她的命……”
“那只能说明她对野蔷薇这种花缺乏抗体。”
“可野蔷薇和玫瑰同属蔷薇科啊。”林蕊生穷追不舍。
孙全林从口袋里翻出烟盒打算抽烟,结果发现是瘪的,他将烟盒焦躁地捏成一团投进了垃圾筒。“好吧,假设你的那些猜测成立,可现在所有的疑点都只建立一个基础之上,那就是‘玫瑰花粉’是引起死者哮喘病发的诱因。但是死者的遗体早已火化了,已经失去了求证的依据,因此所有的疑点都只能是猜测。”
根据以往的经验,这句话通常可以令对方安静上两天。
果然,林蕊生像被捅了一刀似的,⒌⑨2马上崩溃地哭了起来。“我真后悔,为什么不要求验尸解剖,那些致命的花粉一定留在她的鼻黏膜和肺里……”
孙全林从抽屉里重新翻出一盒烟,拆开崭新的包装,从里面拖出一根点着,老生常谈地说:“林小姐,老实说我们经常遇上这种事,死者家属无法接受残酷的事实,所以潜意识中渴望有个人能够承担起这起悲剧的责任,令悲痛获得一个释放的出口,所以我能理解你……”
他的话被一阵凄凉的哭声淹没。
从孙全林的办公室出来之后,林蕊生上了返回金凤苑小区的公共汽车。车上挤满了人。她站在密密匝匝的人群里,没有焦点的目光在窗外那些灰色建筑和彩色人墙上漫无目的地移动。
或许他说的是对的。由于自己无法接受姐姐的死,所以才会将一些巧合的事情按照潜意识里的意愿串连了起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凶手,完全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放手吧,她对自己说。另一个她却在心底发出无奈的苦笑……惟一可能携带证据的尸体已经被销毁了,还能怎么样,只能为自己找这样一个妥协的借口吧。
可是,真的只能这样算了吗?她不甘心。
2
门铃响起的时候,林蕊生正在擦拭家具。其实天天收拾哪里有什么灰尘,不过是给自己找点事做,害怕闲下来心里发慌。
今天早上那个叫佟兵的保安联系了她,说要把马骝放在值班室的箱子送过来。林蕊生曾经去试过,发现太重拿不动,于是佟兵热情地说等有时间帮她送过来。
应该就是他。林蕊生放下抹布,一边走向门口一边想。防盗门上有个猫眼。因为从来没有人来,所以林蕊生也没有特别留意过。她将眼睛凑过去,果然看到外面站着佟兵。出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上半身。他似乎知道她在对面,嘴角友善地向上拉起。
林蕊生突然一怔。
门铃响起的时候,人们都习惯于先从猫眼里看看对方是谁。而不看猫眼就开门的也只有一种可能——提前知道来者何人。姐姐也应该是这样吧,尤其是在那样的深夜。也就是说,凶手必定是姐姐认识的人。
“林小姐在家吗?”佟兵再次摁响门铃。
“来了!”林蕊生应声开门。“真是麻烦你了。”
“哪里,早就答应过你的。”佟兵探头看了看光可鉴人的地板,“啊,要换鞋么?”
“不用了。”林蕊生摇头。姐姐一个人住,未必准备男式拖鞋。不过她还是随手打开鞋柜看了一下。令她意外的是,一双崭新的蓝色男式拖鞋摆在里面。
林蕊生只有一双旅游鞋,为了方便出入,总是随便扔在门口的脚垫上,所以打开鞋柜还是第一次。
“这不是有拖鞋吗?还是换换吧,别踩脏了地板。”佟兵说。
“好吧。”林蕊生愣一下,将拖鞋取出来放在地上。
佟兵换下脏兮兮的皮鞋,转身将竖在门口的那个箱子搬了进来。“放在哪里?”
“那边吧。”林蕊生指着客厅的一角。⒌㈨⒉
佟兵挟着箱子走过去,放好之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行了,那我就回去啦。”
“急什么,坐下喝杯水。”
“别麻烦了。”
“不麻烦。”林蕊生走进厨房,从柜子里取出一只杯子,走到饮水机那里去接水。当她返回客厅时,看到佟兵正站在电视机旁饶有兴趣地端详着那个玻璃花瓶。
“就是你姐姐刚买的那个吧,真漂亮。”听到脚步声,他回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