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绝对是一团属于人类的毛发,但,看上去没什么光泽,就象失去了生命的茅草一样。
石巍怔了怔,脑子里赫然蹦出一堆支离破碎的人体残肢,还有一颗缠绕着乱发的头颅。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那个男人回过头来,墨镜背后的眼睛冷冷地盯了他一眼,接着迅速地将拉链拢起,快步走向酒店大堂的旋转门。
石巍对着他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嘲笑自己的多疑。谁会带着那样一袋东西去住酒店呢,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然而那短短几秒钟的幻想还是给他带来了一些负面的冲击。以至于在看到其他的行李箱时,便条件反射地浮想联翩起来。
十几分钟后,石巍抵达四方路。不出意外地堵车了,车龙差不多排到了半里之外。他就近找了个地方将车停下,下车后在车流中穿梭了五分钟才来到车祸现场。
情况比他想象的要糟。
檀珑湾大酒店往西约三百米,第一个红绿灯附近,一辆绿色的41路公交车横跨在马路中间。车后左侧凹陷,就象被挖了一勺的果冻。距离这辆车以南约十几米处,一辆蓝色出租车趴在地上,车头已经变形,前后挡风玻璃全被震碎。
“当时路口的红灯亮了,我已经踩下了煞车,可后面的那辆出租车却不知为什么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径直朝着我冲了过来!我从后视镜里发现不对,于是猛打方向躲开他,但来不及了,还是轰的一声撞上了……”公交车驾驶员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正在磕磕巴巴地跟交警交待情况,斜上方射下来的光线令那张血色褪尽的脸更加苍白。旁边站了几个同样看上去惊魂不定的人,大概是车上的乘客。
总共有两个警察,看上去也是刚来没多久。一个正在了解肇事车辆的情况,另一个则在做勘察取证之类的工作。㈤㈨②并没有什么复杂的工具,只有一个数码相机。听说现在事故处理部门使用了一种名叫“道路交通事故现场快速处置系统”的软件,只要把现场的照片导入系统,就可以自动生成现场图及现场斟察笔录,极大的缩短勘查时间。这套系统可以非常有效地减少因交通事故所致的道路拥堵情况。
石巍焦急地围着出租车走了一圈,发现高兴蹲在不远处的隔离墩旁,双手插进洒满玻璃渣子的头发里。指间挟着一枝烟,灰白的烟灰足有两厘米长。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额头上有一块不大的伤口,渗出暗红色的血。身体的其他部位看上去没什么不对。真是不幸中的万幸。石巍松了口气。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没有去医院看看?”石巍走过去问。
高兴弹了弹烟灰,插进嘴里吸了一口。
“看过了,重症肌无力,一种慢性的免疫疾病。”
石巍听说过这个词。重症肌无力俗称痿病,由精神创伤、过度劳累、免疫功能紊乱等多种因素诱发。病程呈慢性迁延性,缓解与恶化交替,大部分人经过治疗可以达到临床痊愈,但另有部分患者病情恶化迅速,可以很短的时间内由点及面,造成全身衰竭而死。
“啊?怎么会这样!”他怔怔地望着高兴。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最近好象越来越严重,刚才明明心里什么都知道,手脚却不听使唤。就那么眼睁睁地撞了上去。也许有一天,我的心脏也会这样,突然之间停止工作了吧。”高兴平静地说着,末了甚至还笑了一下,好象事不关己。
“别胡说了!”石巍不悦地打断他的话。只感到一阵阵难以抵御的寒意。令他忐忑的不止是高兴的病,还有高兴对待自己的生命漠不关心的态度。
高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着天空吐了一个烟圈。几个冰冷的雨点落在他的脸上,被拉得细长,就象眼泪。
“又下雨了。”他自言自语地说。
一个身材槐梧的交警走了过来,简单地询问了高兴几句之后,说:“你赶紧去医院处理一下伤口吧,明天再去交警大队进行处理。车子一会儿拖走。”
“好吧。”高兴无可奈何地扫了一眼出租车。它就像一只脏兮兮的鞋子一样暴露在雨幕里。
转身之际,那个交警的手机响了。
“什么,庙街发生事故?连人带车掉进了坑里?……好,我现在马上过去。”
接完电话之后,他跟另一个正在疏散车流的交警交待了两句,然后迅速跳上摩托车,钻进了密密匝匝的车流。
“又有人倒霉了。庙街真是害人不浅。”石巍叹了一声。回头见高兴正对着那个交警消失的方向发呆。雨滴密密匝匝地砸在他的脸上,覆盖了他的表情。额上的血被雨水冲去,又重新冒了出来。
“哎,石巍,我请你吃顿饭吧。”他突然拧头说。
“搞什么,这种时候还有心情研究吃的!?”
“不是现在。过几天,我请你去那里吃西餐。”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檀珑湾大酒店。
雨越发大了。只是瞬息之间,大颗的雨点已经连成灰色的雨线。金碧辉煌的檀珑湾大酒店被雨水冲刷得更加闪亮,在黯淡的夜色中,犹如一柄出了鞘的剑。
“太贵了,浪费钱。”⑸㈨2
“一定要去。大难不死,难道不值得庆祝一下么?”
高兴侧脸一笑,很难得地露出八颗牙齿。
不知为什么,石巍觉得这个笑有点狰狞。也许是因为刚获知的那个消息影响了他的感觉吧。
4
石巍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他站在门口环视了一下,很快发现了高兴。他坐在靠窗的一个位置上,面前摆着一杯咖啡。
今天塞纳河餐厅里的人不多,有点冷清。也许是因为天气的原因。六月一日晚上的那场雨一直延续了三天。各种气味郁积在空气中,就像悬浮在浊流中的泥沙。在这样的环境下,血液的流动都变得异常缓慢。大概只有那些苔藓,才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暗自疯长。
上午九点多高兴打来电话,说是晚上请他到塞纳河餐厅吃饭。
“啊,还真去啊?”他有点意外。
“除了庆祝大难不死,还有感谢你对我的照顾。”高兴由衷地说。
“还是算了,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再说你刚刚失业。”
一而再的车祸给出租公司造成了不小的损失,高兴因此而被开除。事实上他也意识到,以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不能继续再干司机这一行了。
“别磨叨了,再说就是不给我面子。”高兴斩钉截铁地说。石巍只好答应。
石巍走过去,拉开高兴面前的椅子想要坐下。“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不要紧,反正我不忙。”高兴笑了笑。他额上贴着一块纱布。“吃点什么?”
“什么都行。”
“这里的鹅肝不错。”高兴拿起菜谱随手翻了翻。
“那就这个吧。”石巍心不在焉地说,“事实上我对这种洋玩艺儿没什么兴趣。不如在辣豆腐快餐吃羊肉串喝啤酒来得痛快。”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在这里显得隆重点……五年了,说起来我在贝城也只有你这一个朋友。”高兴由衷地说,“我真的很感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
“嗐,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煽情了。”石巍抓了抓后脑勺。
高兴点了两份鹅肝,外加一瓶白葡萄酒。戴着白手套的服务生离开之后,石巍率先打开话题:“那件事情你一定已经知道了吧?”
“哪件?”
“难道你这几天没看报纸和电视?”5Ⅸ二
“没看。现在我每天唯一的事情就是睡觉。”
“那可真遗憾……你的仇人胥海峰死了。”
“啊?”高兴扬起眉毛。
“六月一日晚紧随你之后在庙街发生的那起事故,就是他。”
“哦。”高兴的神情看不出是惊是喜。
石巍有点失望。原以为他听到这个消息后会兴奋地拍着桌子跳起来。
“新闻里说正是因为四方路的车祸引起了交通拥堵,才迫使胥海峰临时改道走庙街的。那条街的照明很差,他没看清安全警示牌,连人带车掉进了三十几米的深坑。”石巍连珠炮似地说。末了长叹一声,“高兴,你觉不觉得这是天意?”
“还真是。小薇终于可以瞑目了!”高兴笑了笑。“咱们今晚好好喝上几杯。”
“不过还有一个坏消息,”石巍停一下又说。“胥芳晴也在那辆车上。”
“她……她怎么样了?”高兴把视线从咖啡杯移到了他的脸上,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氛从他的身上扩散开来。
石巍突然有一个莫名的感觉这件事才是高兴最为关心的问题。
胥芳晴是他的医生,石巍曾经听他说过。那阵子高兴的胃病频犯,隔三岔五地往医院跑。从他提起胥芳晴的口吻中可以看出,他对她的印象不错。
不过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他的反应似乎有点过了。难道因为她是仇人的女儿所以恨屋及乌?也不象,那种气氛并非是由负面能量疑聚而成的。而是……怎么说呢,可以用关切来形容。
“胥芳晴没有死。经过十几个小时的抢救,终于脱离危险期。我刚才就是去医院看她,所以来晚了。”
“那就好。”高兴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虽然救过来了,但脑外伤给她的眼睛造成很大的伤害,有可能会永久性失明。”石巍叹了口气。
“啊?失明?”
“医生说进行角膜移植是她可能复明的唯一途径,只是贝城眼库的眼角膜库存一直都是供不应求。”
“那赶紧想办法啊。”
“已经在想了,可其他城市的情况都与贝城差不多。这需要机遇。但就怕时间拖得太久从而延迟了最佳手术时间,从而失去最后的机会。”
啪的一声,高兴手里的杯子歪倒在桌子上。
“你怎么了?”石巍诧异地问。五玖㈡
高兴呆滞了几秒钟,接着举起右手机械地做了几个抓放的动作,脸上浮出一丝苦笑,“我的手,刚才失去知觉了。”
旋即移开视线,望向石巍的背后。
“哎,来了。”他的脸色恢复了平静。
一股菜肴的芳香由背后飘来。石巍咽了口唾沫,先前的纠结一扫而光。
“半年前就在这里,”高兴若有所思地说,“就在这张桌子上……我用一个谎言骗回了缪薇。”
石巍切了一小块鹅肝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口感的确不错,“什么谎言?”
“我骗她说我在车上拣了一箱钱,里面有一百万。”
“啊……”
“她相信了,以为可以变成有钱人,所以跟我和好了。”高兴拿起酒杯再次喝了一口,惨淡地笑了笑,“我是不是很可笑?”
“的确很可笑。”石巍皱眉,“一个因为钱而留在你身边的女人,值得你继续爱下去吗!”
“道理我都明白,可是对于深爱着她的我来说,只要能让她天天活在我的眼睛里,就已经很满足了。”高兴晃晃头,自嘲地说,“这么说很肉麻吧……不过我找不出其他更适合的语言来表达了。鄙视我吧!”
石巍停下了咀嚼的动作,震憾地望着他。
“其实我就象那些可怜的鹅。”高兴顿了顿又说。
“鹅?”
“那些狠心的商人为了生产鹅肝,在它们很小的时候就固定在架子上,每天用铁管捅进喉咙,强迫进食,促使它们的肝脏比正常的大好几倍……最终变成餐桌上的美味。”高兴意味深长地凝视着盘子,“我跟它们有什么区别呢?都是欲望的牺牲品。区别仅在于他们是被迫的,而我是自愿的。”
“啊……”石巍的胃剧烈地痉孪了一下,刚咽下的东西跟长了腿似的,重新爬上了喉咙。他情不自禁地扔下刀叉,捂住嘴巴。“我说高兴,你是成心恶心我么?”
“其实你也是鹅……世上的每个人都是鹅。而欲望就是那双看不见的手,在你的身体里播下邪恶的种子,并且日复一日地灌溉以毒酒,从而催生出冶艳而糜烂的花朵。”高兴端起盘子,冷冷地笑,“我们每个人看上去都象这块鹅肝一样光鲜,其实灵魂早已腐烂。”
石巍怔了几秒钟,接着从椅子上弹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洗手间……他蹲在富丽堂皇的洗手间里大声呕吐,似乎要将灵魂从身体里呕将出来。
5
终于放晴了。久违的阳光穿过阴冷的空气,抚摸着湿漉漉的柏油路,以及那些穿梭在楼缝之间表情各异的脸。被雨水冲洗过的高楼显得有些肃杀。
江日晖将车子停好后,拿起那束洁白的百合,⒌㈨⒉沿着倾斜的水泥道上行。一百米之外,三座圆顶欧式连体建筑掩映在绿树红花里,那是朝阳医院的贵宾楼。胥芳晴住在那里。
事故已经过去七天了。
在经过那个栽种着木槿和蛇目菊的圆形花坛时,背后突然有人喊他。回头一看,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腋下挟着一个皮包,正笑嘻嘻地向他走来,身上穿着交警的制服。是他的一个老朋友,叫郝风扬。
江日晖驻足,跟他寒喧了几句。
“来医院看人?”郝风扬打量着他怀里的花束。
“朋友出了车祸。”
“最近车祸很多,都是被这该死的雨给闹的……贝城是革命老区,地下广泛分布着很多人防工程、地下窖洞、地道等,情况错综复杂。一旦遇上暴雨天气就会四处塌方,而塌方必定会引起交通拥堵和事故。六一晚上冒着雨处理了两起事故,把我淋感冒了,几天都不见好,所以今天抽空来医院看看。”郝风扬悻悻地说。他说话时鼻音很重。
“六一晚上?”
“嗯,就在四方路和庙街。”
“原来你参与了这两起事故啊。”江日晖感到很意外。
“怎么?”
“我朋友就是那晚在庙街发生事故的,姓胥。”
“这么巧!”郝风扬怔了一下,恍然又问:“莫非你是来看胥芳晴?”
“嗯。”
“她怎么样了?听说胥海峰死了。”
“胥芳晴已经抢救过来了,不过眼睛失明了。”
“真是幸运啊。”郝风扬感慨一声,“要说那起车祸,真是惨烈。”
那天晚上,郝风扬接到事故中心打来的电话后,立刻驾驶着摩托车驶往庙街。正常情况下从四方路到庙街只需要十分钟就够了,但是一来那条街上的照明不好,二来地上到处都是陷井,加上暴雨天气,所以他每一步走得如履薄冰,抵达事故现场时差不多耗费了平时双倍的时间。
目击者是一对年轻情侣。他们当时也被堵在四方路上,后来看到有人开着车进了庙街,于是斗胆跟在了后面。心想只要跟在它的后面走就没事。结果在行驶了大约五分钟左右,一直在前方均速行驶的宝马车突然失去平衡,从他们眼前消失。幸好他们没有跟的太近,及时踩下了煞车,这才没有引起连环事故。下车后他们赶紧拨打手机报警。
郝风扬走过去查看。那个大坑就像一个漏斗似地陷进地面,大约三十几米深,湍急的雨水汇成无数条细小的涓流,正源源不断地灌进去。坑底倒插着一辆银灰色的宝马车,经过一翻碰撞后已经扭曲变形,就象一个被踩扁的易拉罐。积水已经漫过半个车身,不见驾驶员挣扎的痕迹。想必已经没救了。就算没有摔死,也可能被水溺死。左侧地势稍高的地方躺着一个女子,看来被撞击的惯性甩出来的,也是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处于昏迷还是已经死亡。
他拿手电桶照了照宝马车的屁股,车牌号码上面是几个整齐划一的“8”。通常只有身份显赫的人士才能拥有这种待遇。Ⅴ9㈡奇怪的是它身上布满了鱼网似的划痕,并且还用油漆喷着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字。
然而此刻他顾不上研究它们,急忙打电话向事故中心汇报了情况,请求支持。
车子被打捞上来的时候,胥海峰嵌在变了形的车厢里,完全是一种水乳交融的状态。救援人员迫不得已地动用了切割机。
坑底还发现一个标有“此处危险,请绕行”的安全警示牌,应该是被车子撞下来的。
听完郝风扬的叙述之后,江日晖丢出了一个疑问:“既然现场设置了安全警示牌,车子怎么还会掉进沟里呢?”
郝风扬怔了一下,之后摘下帽子搔了搔短短的头发:“会不会是因为那晚下雨,影响了胥海峰的视线?”
“有这种可能。不过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前面的那些坑不都躲过去了吗?”
“或许是一时大意吧,那条街的照明实在太差。”郝风扬懊恼地摇头,“现在有些人的素质真是要命。你还记得前段时间那个出租车坠坑的事故吗?事后路政部门在庙街设置了安全警示牌,同时也加强了照明管理,可是没过多久,刚换好的灯泡都被人用弹弓打碎了。”
“简直太猖獗了,应该把这些人统统抓起来。”
“哪有那么容易,他们专拣管理人员下班的时候出手。防不胜防啊。”郝风扬顿了顿, “除了这方面的原因,一个人在情绪不稳的时候反应能力往往变得迟钝。”
“你也听说了那些事?”
“报纸上都登了好几天了,电视新闻里也有。当晚胥海峰先是被记者围剿,又有人制造了‘女子坠楼’的闹剧恶意扰乱会场,接着还被人划花了车子,众目睽睽之下受到这么多的刁难,情绪不稳是必然的。尤其是他那种爱面子的人……听说他就是为了躲避记者的围追堵截才冲进庙街的,所以难免心浮气躁。”
“那倒也是。”江日晖微微颔首。
“哎,你说他跟抱海大酒店的坠楼女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与他无关,死者家属怎么总死咬着他不放呢?报纸里虽然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都暗示这是死者家属对胥海峰进行的报复。”郝风扬好奇地问。
“其实这一次的事未必是死者家属做的。”江日晖摆摆手,“事发当晚的酒店监控图像显示,捣乱的是一男一女,制造‘女子坠楼’闹剧的是那个男的,划花车子的是那个女子,他们分别利用口罩和帽子遮住了容貌,显然有备而来。而根据男人的身材判断,他并不是死者家属。”
事情发生后时君度当即报警。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跟江日晖认识。出于对胥家的关注,江日晖特意跟他打听了消息。
“不是他干的?”郝风扬感到很意外。
“嗯,就算他想干也没那个条件……当晚四方路的那起车祸的肇事者,就是他。”
“你指的是那个叫高兴的男子?”
“嗯。”江日晖笑了笑,“高兴就是那个死者家属。慈善晚会现场发生骚乱的时候,高兴刚好发生了车祸,所以他根本不具备作案时间。”
“这样啊。既然不是他,又有谁会有这么做的动机呢?”
“不知道,”江日晖茫然地摇头,Ⅴ9②“也许诚如胥海峰澄清的那样,是商业竞争对手对他进行的恶意攻歼吧。听说巨鲨集团的股价这段时间因为这件事情受到了很大的波动。如果说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那么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真是太卑鄙了。”
“有些人在利益和贪婪的驱使之下,什么都干得出来。”
两个人相对苦笑了一下。
“对了,那个镙丝刀杀手怎么样了?好久没有动静。”郝风扬打开另一个话题。
一提起这个,江日晖的胃马上隐隐作疼。“还是没有头绪。凶手太狡猾了,每次作案都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这几个月来他突然没了动静,更是让人紧张。真担心他就此销声匿迹、逍遥法外。”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慢慢来吧!”郝风扬捶了捶他的肩,“我预感他还会出现的。那些连环杀手也跟明星一样有着变态的表现欲,喜欢在你快要忘记他时,冷不丁跳出来秀一下,以提醒他的存在。”
“唉,那样的话就更糟了!”江日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6
两人分开之后,江日晖来到了贵宾楼。
花团锦簇的地毯一直延伸到走廊的尽头,两侧并列着一个个静谥的房间。空气中没有难闻的来苏水味儿,而是弥漫着花卉的清香。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音乐,溪水一般潺潺流动。这哪里象医院啊,江日晖每次来都会感慨一番。
推开走廊尽头的那扇樱桃色的木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绘有百鸟朝凤的屏风。绕过去就是客厅。茶几上鲜花吐蕊,实木地板光可鉴人。阳光穿过落地长窗和蕾丝窗帘洒进来,使得房间里光线充足。
再走几步就是布置温馨的睡房,若不是床头的那些复杂的医疗仪器,简直会以为这里就是宾馆的房间。
位于朝阳医院西区的贵宾楼,是专门针对高端人群设计的。酒店大堂式的一楼大厅,装修以粉色为基调,营造出一种浪漫的氛围。采光与节能兼备的玻璃穹顶,常年恒温的中央空调,色彩瑰丽的花贲园艺,设计得就像五星级宾馆。住院病人基本上都是一些有钱人,当然也成为部分特权人士挥霍公款的另一种乐园。
胥芳晴的病房住在最顶层,环境无疑更好。这是时君度的安排,说是为了把外界的干扰降到最低。
江日晖进来的时候,胥芳晴正半躺在床上发呆。旁边有一个身着粉色制服的护士,坐在医疗仪器前面操作着什么。时君度不在。风雨飘摇的胥家现在全靠他一个人在支撑,忙是一定的。
听到脚步声,胥芳晴缓缓转过脸来。“日晖?”
裹在白色被子里的她就像一只虚弱的猫咪,短短几天她已经瘦了一大圈。出于手术的原因,长发已被剪掉,取而代之的是密密匝匝的纱布。好在没有毁容。
“咦,你怎么知道!”江日晖故意语调轻松地说。
“瞎子的耳朵都特别灵。”胥芳晴自嘲,“你走路的时候,重心总是在左脚上,所以很好分辩。”
“你真厉害,我一年半以前右脚受过伤。”
“怪不得。”
“说起来真是丢人,Ⅴ9⒉那一晚我无意中发现一个人很像网上的通缉犯,所以就悄悄地跟踪了上去。没想到不小心踩到一个没有盖的窖井,摔得七荤八素。右脚差点跛了!”
“没想到你也有这么糗的时候。”
“可不是。”
胥芳晴突然吸了吸鼻子,“你又带来了百合花?”
“什么都瞒不了你啊。”江日晖将手里的花束递过去。
“真香。”胥芳晴将脸埋进花丛深嗅了一下,强打精神说。
江日晖一阵心酸。她现在只能依靠嗅觉和听觉来感知这个世界了。医生说进行角膜移植是她可能复明的唯一途径,只是贝城眼库的眼角膜库存一直都是入不敷出。时君度跟别的城市联络过,结果也不甚乐观。截至目前为止,各个城市的情况都与贝城差不多,眼角膜捐献的数量,远远赶不上需要进行角膜移植的眼疾患者数量,绝大多数病人都需要经历漫长的等待过程。短则数月,长则一两年,有的患者甚至因为无法及时接受手术治疗而永久性失明。所以江日晖忧心如焚。
但不管怎么说,她能够活下来已很幸运。
已是事故发生后的第七天,胥芳晴的病情已经得到了控制。身体上的问题虽然解决了,心理上的伤害却是一辈子都无法消弥的。她的强颜欢笑只是善解人意的一种伪装。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依然为别人着想的她,真正拥有一颗水晶般纯洁、慈悲的心灵啊。江日晖越来越发现胥芳晴的弥足珍贵。
胥芳晴的肩膀突然震动起来。先是轻微的,只是肩膀,未几便扩散到了全身,而且震动逐渐加剧。“都怪我,那天晚上对爸爸说了一些令他伤心的话,所以他才没有集中精神看前面的路。”令人心碎的呜咽从花束里传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