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爆破……喔,是九月在静冈的那场吧?”
话题又被切换到别的方向了,犀川这次所说的,是一场要把旧大楼爆破的工程,这场在日本很少见的爆破工程,时间定在九月,因为建筑学会的年度大会刚好也同在静冈市召开,到时想必会有很多人来参观。
“不知道能不能像美国的爆破工程一样顺利?”
“不可能的。”犀川很干脆地否认。“因为建筑结构的强度不同。在地震国日本的建筑物,都是超乎寻常地坚固,再说腹地又不广,不可能爆破得像他们一样壮观。”
“那么,犀川老师的意思是爆破会失败啰?”
“大概吧。但是,在没有专家或解说员解说的情形下,到底是成功或失败,光凭外行人的眼睛是看不出来的。不过,只要能倒掉一半以上,就已经很不错了,以前也是这样吧,虽然号称全面成功,不过实际上却不是如此。不是全部都假的,就谢天谢地了。”
一般而言,媒体的报导可说有一半以上都是假的,但只要犀川教授并不看电视,连报纸也不看,不过这在大学教授的圈子中,似乎也不是什么特例。对于一回到家就会把电视一直开着的滨中来说,这是他难以想象的生活方式。
“老师,你连奥运转播之类的节目都不看吗?”这次换滨中改变话题。他想起去年为了奥运,他还特地换了新录像机的事。
“我没看。”
“为什么?”
“为什么我非看不可呢?”
“因为里面有很多令人感动的故事啊。”
“只要有人感动,那他们就达到目的了。”犀川语气平淡地说。“我这是一般的说法,希望你别太在意。我已经受够了电视屏幕所强迫推销的感动。奥运也不过是根据电视台的剧本在走,不是吗?反核和反博览会的活动都有报导出来,为何反奥运的活动不也报大一点呢?高中棒球为何被如此美化呢?媒体为何不会攻击媒体呢?滨中同学,如果你也想保护自己远离偏差价值观的话,就要依靠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只要你舍弃了电视,就可以比现在看得更多,也更正确。”
犀川心情看来不错,尤其像这样高谈阔论的时候。
在犀川再三叮咛下,滨中的车一直驰骋在左边车道上,前面的公交车正以八十公里左右的时速前进。他依照犀川的建议,完全打消要赶家教的念头,决定不超越那辆公交车,就算速度有点慢,也是没办法的事,反正这样他也落得轻松。毕竟,安全驾驶才是他的原则。
“滨中,今晚有空吗?”犀川突然问。
“我要打工。”滨中马上回答。“老师你都没听我说话喔,我有家教,依照这种速度下去,我铁定会迟到的。”
“不能请假吗?”犀川看向滨中。
“不可能。”滨中摇头。“怎么了?要我做什么工作吗?”
“是我要工作。”犀川回答。“是吗……没办法吗?我刚好有票呢。”
“咦?棒球的吗?”滨中立刻反问。请假的念头一瞬间闪过他的脑海。比起在电视上看转播,他更想亲自去现场观赛。
“不,是魔术秀。”
“魔术?在哪里?”滨中有些失望。
“艺术文化中心。”
“我对那个没什么兴趣。对了,如果是西之园的话,她一定很高兴的。她不是很喜欢这种东西吗?”
“嗯,我和西之园同学约好要去看的。”犀川说完,便拿出烟点上。
“咦?”滨中大吃一惊。“和西之园?”
“烟灰缸是这个吧?”犀川把仪表板上的烟灰缸拉出来。
“那个……老师是要我代替你去吗?”
“不然还有其他的意思吗?”
“好,我去,我要去。”滨中回答。“我这次就不去家教了。只要打通电话请假就可以了,很简单的。”
“是吗?那就交给你吧。”犀川边呼出烟边说。
“交给你吧”这句话叫滨中有些在意,他根本搞不清楚犀川到底拜托自己什么事。
西之园萌绘,是犀川副教授恩师的女儿,她之所以刚入学就开始常到犀川的研究室来玩,原因即在于此。萌绘一年级的时候,滨中还是硕士班一年级的学生,她举止有些怪,不过倒是个外表亮眼的女孩,能跟她约会,对滨中来说是个不错的机会,即使他们的未来看来是完全没有希望,不过俗话说“万丈高楼平地起”,一开始的契机还是很重要的,就算没好处,至少也没有坏处。他常常觉得,自己也到了该开始对异性更积极的时候了。
但是想到这,滨中又突然不安起来。西之园萌绘非常迷恋犀川副教授这件事,大家虽然表面上装做不知道,但其实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了。
他稍微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犀川瞄了一眼,他正津津有味地抽着烟。
滨中的心情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可是,老师,西之园她不会生气吗?”
“为什么这么问?”
“没有啦……”滨中又瞄了犀川一眼,他完全面无表情。“我代替老师去的话,她还是会生气吧?”
“应该是吧。”
“请你也否定一下好吗?老师。”
“生气啊……”犀川喃喃说着:“是啊,这我倒没想到。你说得没错,就算从客观的角度来评估,西之园同学生气的机率超过百分之九十五。不过,就算做这种猜测,也没什么意义啊。”
“我看还是不要好了。”
“那就算了吧。”
“不,我要去。”滨中连忙摇头。“老师,有没有什么她不会生气的可能性呢?”
“没有。”
“老师……”
“嗯,这样吧,如果西之园同学生气的话,你就说犀川老师因为今天由你代替她来协助调查而在生气,心情不好。”
“你心情有不好吗?”
“完全没有。”
“她会相信吗?”
“应该可以勉强过关吧。俗话说得好……”
“咦?”
“‘以毒攻毒’,是吧?”犀川用指尖转着香烟说。
“反正不管怎样,我都是那个不幸的人就对了。”
“没错。”
“老师,请你也否定一下好吗?”
“可是,我没有否定的理由啊。”
“老师……”
4
“骑士在八之三,吃掉皇后。”杜萌说完,吃下最后一口蛋糕。那是上面有生奶油和覆盆子的戚风蛋糕,味道就跟萌绘说的一样高雅爽口。
坐在对面的萌绘靠在沙发上,轻轻闭起双眼。她缓缓地啜饮着捧在手中的咖啡。
“怎么了?轮到萌绘你啰。”
“三之七的士兵,将军。”萌绘闭着眼睛说。
“咦?”杜萌吃了一惊。
“还有十四步,我赢了。”萌绘睁开眼睛微笑。
杜萌从皮包里拿出香烟点上,情绪亢奋到不住颤抖,在抽着香烟时,她默默地陷入沉思。
“是啊……我输了。”杜萌呼出烟,耸耸肩膀,她看向萌绘的脸,萌绘只是稍微睁大了眼睛一下。
“真是场精彩的比赛啊。”
“是啊,我下得很高兴。”萌绘边说边翘起二郎腿。
“到底是哪里下错了?”杜萌瘫坐在沙发上。“上半局明明占了上风说。”
“没有地方下错。”萌绘举起一只手示意服务生过来。“下次也许换我输也不一定呢。”
高个子的服务生走来后,两人都要咖啡续杯。
杜萌感觉心情很久没这么清爽了,思绪变得有条理而清楚,连体内的血管感觉也像是用通乐通过一样舒畅。
同时,眼前朋友不改当年的神勇,也叫她欣慰。这次的比赛中,萌绘用的时间不到杜萌的一半,只要跟计算能扯上关系的,她根本是望尘莫及,她还没见过计算速度能快过西之园萌绘的人。
服务生端来了咖啡。
“城堡被吃掉会是输棋的关键吗?”杜萌喝着重新添满的咖啡说,其实她并没有这么想,只是单纯想看看萌绘的反应而已。
萌绘微微睁大双眼,扬起嘴角,挤出一边的酒窝,看到萌绘在她预料中的反应,杜萌觉得很满足。
“今天这样可以吗?你不忙吗?”杜萌问。昨晚她突然打电话给萌绘,临时决定了今天的约会。
“嗯,没关系。”萌绘点头。“毕竟我们好久不见了嘛。”
“欵,这两年间,有发生什么事吗?”杜萌往前稍微探出身子。“你刚才不是说你有改变了吗?”
“我长大了。”
“什么意思啊?”杜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头没脑的,到底是怎么了?”
“虽然这还没对外公布,不过,我订婚了。”萌绘说完,又捧起咖啡杯。
“真的?跟谁?难不成是你之前提过的大学老师?”
“是啊,就是那个人。”萌绘虽然点头,但视线往下,看起来面有难色。
“那很好啊,恭喜。”
“嗯,谢谢。”萌绘的视线投向她。“虽然内情有些复杂,不过算了……那些以后再说吧……杜萌你呢?”
“没有……”杜萌摇头。“完全没什么好说的,真的……”
“你哥哥呢?”萌绘一本正经地看着杜萌的脸。“他还好吗?一直都在写诗?”
“嗯,算吧……对了,他是个怎样的人?”
“谁?”
“你的未婚夫啊。”
“喔……”萌绘看着天花板,这是她在想事情时惯有的动作。“对了,我这两年里,有三次差点被杀呢。”
“差点被杀?”
“第一次是被关在类似冷冻柜的地方,差点被冻死,再来,是被人拿猎枪追杀,还有被杀人犯绑架,差点被丢到海里去……”
“什么?那是……游戏吗?”
“不是,是真的。”萌绘莞尔一笑。“每次都是犀川老师救我出来的喔。”
“好像是梦呢。”杜萌浅浅一笑。“你是在作梦吗,佛洛伊德?”
“梦吗……”萌绘轻轻叹了口气。“是啊,也许真是梦也说不定呢。”
看到她沮丧的神情,杜萌吓了一跳,她很少看到西之园萌绘这么没精神的样子。
“你真的变了,萌绘。”杜萌马上脱口而出。“你已经完全变了。”
“哦……的确是长大了吧?”
“这个我倒不予置评。”杜萌假咳两声。“我是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长大,不过……该怎么说呢,你变得比较稳重,比较从容了。”
“从容?”萌绘看来有些不满地蹙起眉来,
“你的未婚夫是个怎样的人啊?欵,告诉我嘛。”杜萌又继续原来的话题。
“今晚就介绍给你认识。”萌绘马上回答。
“咦?”杜萌惊讶地抬起头来。“讨厌……是今天吗?今天他要来?”
“嗯。”
“呃,那么,我……”杜萌看向手表。“我不会妨碍到你们吗?为什么要邀请我呢?”
“因为还多一张票啊。”
“但是,你们不是打算两个人去看的吗?”
“嗯。”萌绘天真地点了点头。
“真是的……”杜萌将手肘撑在桌子上。“你有跟他提过我吗?”
“没有。”萌绘摇头。“因为我们昨天才约好的不是吗?”
“唉,你喔……”这次换杜萌叹起气来。“没关系啦,我一个人去看就可以了……”
“为什么?”萌绘露出不解的神情。“这个是画好座位的,三个位置本来就连在一起。真的没关系啦,放心,不用去在意这种事。”
“你不在意,我可在意。”杜萌瞪着萌绘。“我还是别跟去吧,今天的表演我不看了。”
“不行,我一定要介绍他给你认识。”说完,萌绘莞尔一笑。
“他是个怎样的人?”
“他头脑非常非常地好,你相信吗?”
“我不相信。我还没看过头脑比萌绘还要好的人。”
“在T大应该很多吧?”
“没有……至少我身边没有。那个老师,下棋强吗?”
“呃,”萌绘歪着头。“我没跟他下过。”
“哦,那么你们在一起时都做些什么?”
“这个嘛……”萌绘喝着咖啡。“都做什么呀……就是聊天啊,吃饭啊……”
“呵呵……”杜萌噗嗤一声笑出来,而且还笑了很久。
“不要笑。”
“你啊,真是变了耶……”
5
房间里除了其中一面墙壁上挂着几个镜子外,其他就只剩白到令人不舒服的墙壁,和装着日光灯的天花板。地板是用深藏青色的廉价塑料地板铺成,在每面镜子前都放着大椅子。
在放着贴上许多贴纸的黑色大箱子的房间深处,耸立着一面上半段是雾玻璃的屏风,还小心翼翼地摆了盆看起来营养不良的观叶植物。在镜子顶端的墙壁上,挂着一个造型朴实的圆形时钟。
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都可以看得出这是个少装饰,重实用的房间。
有两杯刚刚送来的咖啡,正放在屏风前面的小玻璃桌上。
坐在桌旁沙发上的男人,虽然有着一头中分得干净利落的黑发,穿着一身颜色鲜艳的豪华西装,但实际年龄却不如外表看来那样年轻。他用长长的手指夹着细长的香烟,另一只手则俐落地翻弄着一条白色丝质手帕。
“你是指美香流吗?”那个男人追问。
另一个男人比较年轻些,穿着牛仔裤,坐在镜子前。他的长发染成接近金色的淡茶色,只有一部分的刘海染成荧光绿。他迅速起身,走过来拿起桌上的咖啡。此时,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
“你听起来是这样吗?”较年轻的金发男人没有坐上沙发,选择站着喝咖啡。
“嗯,是啊……”将丝质手帕巧妙地(与其说巧妙,不如说动作自然到彷佛没有手帕的存在)塞入胸前口袋的年长男人说。“‘如果有实力就没问题’,这是你想说的吧?每个人都会这么想的。但是,现在已经不是那种时代了。”
“不,我不是要争论实力的问题。”金发男人说:“那个,该怎么说呢,太不寻常了,感觉很不舒服,叫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没办法啊,毕竟那是她个人的喜好。”沙发上的男人,这次摸着桌上的卡片。那虽然是普通尺寸的扑克牌,但拿在他手中时,看起来却变小了。
“老师怎么说?”
“他什么也没说,反正他也不可能说些什么,不是吗?”玩着牌的男人哼道:“怎么了?那么在意啊?”
“不是,只是奇怪老师竟然都不生气。”年轻的男人捧着咖啡杯,回去镜前的椅子上坐下。他伸直修长的双腿,向镜中装出滑稽的表情,耸了耸肩。“就算是对我,他也会生气的。”
“没什么不好啊……这代表你比较受重视嘛。”
“嗯,是没什么不好啦。反正我对他又没什么深仇大恨的。只不过……该怎么说呢……我只是觉得,当女人好好喔。”他不屑地哼了一声。“只要穿暴露的衣服,跳几支没意义的舞,客人就会满意了。”
“不管男的女的,穿得多穿得少,都一样啦。”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算了,这没什么不好啊。”年长的男人将扑克牌丢回桌子,瘫坐在沙发上。“反正只有年轻时有本钱打拚,当然要趁年轻多捞几笔啰。”
这时,门那边传来敲门的声音,虽然两人都没有应门,但门还是稍微被打开,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探头进来。
“不好意思,麻烦去检查舞台。”
“我知道了,这杯咖啡喝完就去。”沙发上的男人说。
镜前的男人也举起一只手,微笑地向他打招呼。
戴眼镜的男人关上门,再次折回走廊。他看着手表,距离开演时间还有一小时,此时,从旁边的休息室里,走出一个穿着小丑服的胖男人。
“吉川先生,”小丑开口叫他。“你看来很忙啊。”
“忙死了。”吉川推了推眼镜说:“这里的二楼高度超过预期,角度有点不对,所以现在正在进行补救。”
“喔,是武流的绳索吗?”小丑跟着他一边走,一边问。
“是啊。”吉川点头。“要想办法藏好才行,不然我可要挨骂了。”
小丑听了,哼哼地冷笑了一声。
6
西之园萌绘对号入座,左边坐的是杜萌,右边则是滨中深志,现在距离魔术秀开演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萌绘自小就喜欢魔术,尤其是跟扑克牌有关的戏法,是她觉得最有趣的。比起那些一看就知道藏有机关的大型道具,这种扑克牌戏法更显得不可思议。不过,这都是她儿时的记忆了,到现在,能让她看不出手法的魔术已经非常少见。虽然她心中总感到有些落寞,但她仍然常常去看魔术秀。如果说还有什么能让她感兴趣的,那就是魔术师所下的工夫了。他们演出时,费尽心思要骗过观众双眼的手段和努力,就是有趣之处,这跟她之所以会喜欢推理小说的理由几乎相同。
可是,她现在心中根本无暇想到这些。
现在的她,气到想把整月份的报纸一次撕掉,拿电话簿也可以,总之,她就是想要撕东西泄恨。
在看到来赴约的是滨中深志,而且听到他说犀川老师不来以后,她就一直生着闷气,虽然当时她勉强冷静地接受这个事实,可是她越来越感觉到血液直冲脑门,气得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甚至还开始担心脖子以下的部分,现在还有没有血液在流。
不过,至少她很确定,现在血液冲脑门的速度,已经比从前慢了。就跟蓑泽杜萌所说的一样,她面对事情的态度,真的变得从容一些。
(一定是因为我今天没陪老师去调查,所以他在生气。)
虽然滨中什么都没说,但她认为应该就是这样。可是,这一点也不像犀川副教授,依他的性格来看,他不会因为那种肤浅的理由而作这种事。不过她最近发现到,犀川其实在某些地方意外地幼稚,即使他本人试着要掩饰这一点,但追根究柢,那就是小孩子在耍脾气,所以犀川将魔术秀的票交给滨中,是为了报复萌绘找滨中代替的可能性,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这让她感觉很微妙。
是自己想太多了吗……老师应该是真的临时有工作吧。冷静想想,一定是这样没错,可是,究竟是什么工作那么重要,居然会重要到无法拒绝……
对老师来说,还有很多事比跟她的约定更重要吗?
萌绘的脑海中,重复着各式各样的数据分析。
“太好了,我还以为西之园会生气呢。”旁边的滨中说:“犀川老师也很担心呢。”
“不会啊。”萌绘微笑着耸耸肩。“为什么认为我会生气呢?”
虽然话这么说,但滨中那一句犀川很担心的话,却让她的愤怒倏地到达顶点。滨中总是太多嘴了。她脸上看起来虽然带着笑容,但其实心里的怒气已经接近爆发临界点,甚至想干脆站起来打道回府算了。
蓑泽杜萌从另一边凑了过来,在萌绘耳边低语。“你明明就在生气,干嘛还逞强。”
萌绘吓一跳,转过头来瞪着她,
“下一次再为我好好介绍喔。”杜萌用有点坏心眼地微笑着,拍拍萌绘的肩膀。
“我才没生气呢……”
“好啦,好啦,别哭喔。”杜萌摇着头说。
萌绘屏息了一会儿,然后藉由深呼吸来调整情绪,她完全忘了要把犀川老师介绍给杜萌认识的约定,想到这里,她的心情稍稍平复一些。
“杜萌,你要在那古野待多久?”
“两个礼拜吧。”杜萌回答。“我的研究也必须要进入轨道了,所以想早点回去。”
“有两个礼拜就够了。这两、三天内,我一定会跟你联络的。”萌绘一本正经地回答。
“没关系啦。”杜萌莞尔一笑。“不用勉强。”
“不,”萌绘摇头说:“我说要介绍,就一定做到。”
“看吧,果然在生气。”
“我才没有生气呢。讨厌……为什么都要这样取笑我嘛,真要我哭给你看吗?”
“呃……我去买些饮料来好了。”滨中从座位上起身说:“要喝什么?”
“我要可乐。”萌绘马上说。
“那我也一样,麻烦你了。”杜萌将一只手放在胸前,用优雅的声音说。
滨中点头,站了起来,因为他的位子本来就靠近走道,他于是就直接沿着通道,从舞台右边的出口走出去。
一直观察着萌绘心情的滨中,时机抓得刚好,让萌绘不由得感到佩服。
“滨中先生是你的学长吧?”往滨中离去的方向看过去的杜萌说。
“嗯。”
“很温柔的人呢。”
萌绘默默地点头。
滨中拿着三个大纸杯回来时,整个表演厅的灯光正缓缓暗下来。
一盏聚光灯打向舞台右边,照在扮成小丑的主持人身上。他用滑稽的语调宣布表演开始,然后在听到观众的掌声后,一只手放在腹部,顺势深深地鞠躬致意。
随着热闹的开场乐响起,舞台的布幕也打开了,五个小丑踩着大球,在不停旋转的黄色众光灯中登上舞台。
萌绘那个时候:心情已经完全转好。她把吸管折弯,一边喝着冰可乐,一边专心看着舞台。
7
现在是晚上八点。犀川创平正在研究室里,抽着今天的第二十六根烟,他习惯不管什么东西,都要把数量算清楚才行。
犀川房里有两张桌子,排成直角。平常他所使用的是放着麦金塔计算机和二十一吋屏幕的那一张,至于另一张他现在正拿来垫脚的的桌子,则只用来暂时堆放待整理的资料而已。
他靠着椅背,将它下压至极限,然后保持这个姿势达十分钟之久。他坐的椅子是淡红色的,椅子脚的六个轮子中有一个情况怪怪的,让他很在意,左边桌上的计算机屏幕,已经被屏幕保护程序上一群幻觉般的阿米巴原虫给占据了。
目前犀川正在针对一个研究上的点子做延伸性思考,他的身体完全放松,只有脑部在消耗能量。
此时,门那边传来敲门声。
犀川将双腿放下来应门,门一打开,就见国枝桃子默不作声地走进来。她是犀川研究室的助教。看到来的人是国枝,他又回复到原先放松的姿势。
国枝桃子身材高挑,一头短发,脸上挂着眼镜,完全没有化妆,她身上总是穿着男用衬衫配牛仔裤,让人乍看之下都以为她是男人,只有少数观察力较敏锐的人,才会把国枝看成是有点女性化的男人。
“什么事?”犀川有点不耐烦地的问。如果不像这样子问的话,她是不会说话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国枝桃子就擅自订出这个“别人不说我就不做”的原则,并奉为圭臬的严守着。
“不,没什么特别的事。”国枝站着说。
“哦,真难得。”犀川有些吃惊,将拿在手上的香烟揉熄。“没有特别的事,你居然会来我的房间,太令人意外了。”
“嗯。”国枝面无表情地点头。“虽然寄电子邮件也可以,可是这是私事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