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你介意我暂时用“恶绅士PRADA”来称呼你吗?
杜某:完全不介意。
记者:你好像对这个别称很满意?
杜某:从没有人用“恶”这样的字眼来形容过我,我感觉很新鲜,况且“绅士”也符合我的自我定位。
记者:听你这样说,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承认自己就是人们口中的“恶绅士PRADA”呢?
杜某:我从没有否认。
记者:那么迄今为止发现的五名女性受害人都是你亲手杀害的了?
杜某:我想是吧,但具体细节我记不清了,我只知道杀人是种绝妙的体验,有一就会有二,有二就会有三……如果不是警察抓到我,我会一直杀下去。
记者:你至今一共杀过多少人?
杜某:记不清了……十几个肯定有了吧。
记者:为什么只对女性下手?
杜某:这还用说吗?像我这样的男人,身边的女人就像苍蝇一样赶都赶不完,实在被吵得厌烦了,所以就出手拍死一两只,我想谁都会这么做的。
记者:听说你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
杜某:我有精神病,你可以直说。心理疾病只是我之前自我安慰的一种说法。
记者:你每次杀人都是在发病的状态下吗?
杜某:我想是吧。有时候女人们总说我在做那种事时很可怕,像是要杀了她们,可是这些我都不记得,所以我想就算当时真的杀了她们,事后我也想不起来,只记得那个过程令人上瘾。
记者:那你都是怎样选定杀害的目标的呢?
杜某:越漂亮的女人我就越想虐待,我想摧毁她们自以为是的美丽。这个世界不需要那么多美丽的东西,丑恶才应该是人们真实的嘴脸。我就是想看看这些女人的真面目,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的真面目。那种被凡人看作丑恶的东西,在我看来与所谓的美丽丝毫没有区别,我的审美标准只有虚假和真实。
记者: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开始这样痛恨女性呢?
杜某:我的后妈是个贱人,她怂恿我父亲抛弃了我母亲,还骗了我。
记者:呃……骗了你?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的意思是在说,你和你的继母发生了不伦的关系?
杜某:就是那样,她勾引了我,当时我只有14岁,我为她着迷,可是我发现她同时也和我父亲做爱,于是我开始恨她。所有跟她有着相同气质的女人我都想杀。她就是在最后一次跟我做那件事时被我掐死的,那是我第一次杀人,我看着她高潮的同时送她去死,你都无法想象她当时的样子有多丑陋多真实,太过瘾了!我想就是从那以后,我的病就落下了。
记者:可当年侦办此案的警方负责人证实,你的继母死于突发的心脏麻痹,事实上并不是你掐死的。
杜某:我跟那些人说了几百次,是我干的,是我干的,可他们就是不相信。记者先生,能不能请你帮我告诉大家,告诉所有读者,那个贱人真的是我杀的,我一点儿也不后悔杀了她,我觉得从那以后,我的人生才算真正开始了。
记者:好吧,我们先不讨论那么久远的案子了,但这次的案件,你为什么要把那些尸骨扔到地铁里呢?
杜某:那个叫什么邢星的记者不是都写了嘛,虽然我也记不清是不是了,但地铁抛尸这个主意,应该就是扔尸体的那个女孩儿提出的。你不觉得这样做很有创意很刺激吗?
记者:……最后一个问题,你是怎么选定那些被弃的尸骸的呢?
杜某:每次我都把那些女人的尸体拆掉,然后从每个人身上留一块儿埋起来,选定的那几块儿就是随便挖出来的,刚好是手脚和脑袋,我想这就是我的“犯罪天赋”。其实那些尸块儿很多我都不记得埋到哪里去了,警察也一直在帮我找。
记者:谢谢你跟我们分享了这么多,这次采访就到这里。
杜某:麻烦你帮我写一句,欢迎其他媒体都来采访我,像我这样的连环杀手,心路历程应该很值得大家借鉴吧?
…………
事实上,杜某的确如愿以偿了。郭宁的《新城快报》抢到了独家先机,已经名利双收,似乎并不在意分一杯羹给别人。许多媒体跟风地追在《新城快报》之后采访杜某,连续三天,杜某都稳居媒体曝光率榜首,风光之胜简直令人发指。
跟这些媒体相比,《荣京日报》则始终保持着沉默。
但就像阴沉的冬日里挂在树梢上的那一层厚厚的积雪,不管是新落下时的纯白无瑕,还是久经风尘后的灰头土脸,它始终在那里,需要软弱的太阳漫长的照射才能一点一滴消融殆尽。并不是所有人都忘记了,在“恶绅士PRADA”轰轰烈烈进入公众视野的最初,是《荣京日报》一位叫作邢星的女记者最先周旋于他和公众之间。这个案件开始时所带来的震撼还残留在公众心底,而如今撩拨起那份震撼的却已换作他人,这对于真正渴求看清事实真相的人们来说,显然欠缺说服力。
媒体不会报道,邢星的电子邮箱和个人网页再次被各类问询和评论给攻陷了。
大多数的邮件都不约而同地在问:
“邢记者,抓到的那个人真的是‘恶绅士PRADA’吗?为什么没有看见你的报道?”
“邢记者,你难道真的相信‘恶绅士PRADA’是个精神病患者吗?这样的说法让人好难接受耶……”
“邢记者,你为什么躲起来了?是不是因为你也质疑抓到的那个人的身份,受到了什么威胁呀?”
“邢记者,喂喂,你还活着吗?”
…………
每每看到这样的信件或留言,邢星的心中都不禁感受到几分鼓舞。
而其中一封邮件则更加坚定了邢星对自己推断的肯定,邮件内容虽然简短,但意思非常明确:
邢记者:
我只想告诉你,警察现在抓到的那个人绝不会是真的“恶绅士PRADA”,真的“恶绅士PRADA”要比那个人更瘦一些,而且皮肤很白,跟这个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虽然我只见到了他的背影,但那种气质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请相信我。
小美
邮件来自于PRADA国展专卖店的导购员小美,那个有着一双大眼睛和娃娃脸的正义女孩儿。
没理由不相信她,因为邢星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所有的这些都仿佛在向邢星呐喊:“渴望真相的人还是很多的,即使现在他们被普通的大多数所掩盖,但他们终究不盲、不聋,更不傻!”
其实只要是具备缜密逻辑思维的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郭宁的专访可谓漏洞百出。那个自认为是“恶绅士PRADA”的杜某完全就是个蹩脚的骗子,打着精神病的幌子,以为对于一切犯罪细节只要轻描淡写地说一句“记不清了”就可以一带而过,却在宣泄内心的极端看法时大放厥词。他或许的确是个疯子,或许根本就是“恶绅士PRADA”的疯狂崇拜者,怀着变态的不可告人的目的,竟然“幸运”地、莫名其妙地就成了“恶绅士PRADA”的替罪羊,他还为此甘之如饴,享受着异样的追捧。这是一场危险又过瘾的伪装游戏,对那些心怀不轨却并不真的敢杀人的胆小鬼来说,真可谓“天上掉馅儿饼”般,诱惑太大。
每时每刻,邢星都有立刻站出来,为人们摘下他虚假面具的冲动,可现在自己手上的砝码实在太少了。
主编的话没有错。
“我们已经失去了先机,现在需要更有力的发声,否则将输得更惨。”
要想一举摧毁假冒“恶绅士PRADA”已经在公众心里建立起的形象,让人们相信真凶依然逍遥法外,除非掌握有力的证据。但邢星对此一筹莫展。
姚传明对自己的态度十分公事公办,邢星也没对他抱什么希望。郭宁与他的合作可谓使两个人都如鱼得水,况且自己是目前唯一一个向重案组提出了质疑的记者。姚传明清楚邢星在真凶的身份确定上是有一定发言权的,但终究邢星的身份只是个记者,“她的意见仅供参考”。最重要的是,邢星无法证明自己的推断,“直觉”在做刑警的人看来,是个既值得信赖又同时危机暗伏的东西,他们轻易不敢在这上面押宝。而对于这个邢远征的女儿,姚传明的有意排斥究竟是否存在私人因素,恐怕连他自己也很难断定。
邢星认真考虑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筹码,似乎都不足以与郭宁当下的猛势抗衡。爸爸和叶鹏不知道在搞些什么,非常不利的是,他们似乎已经被重案组排除在了这个案件之外。虽然邢星几乎可以肯定,以邢远征的性格,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但显然,爸爸没有再主动联系自己,就说明他认为还不到时候。爸爸不可能不了解自己现下的处境,“难道爸爸以为我相信了那个姓杜的就是真凶这种鬼话吗?明明他自己就第一个不会相信!”虽然这也是一种可能,但邢星直觉自己在父亲眼中还没有那么愚蠢。“也许该给爸爸更多时间,就像他也在等着我发出反击一样。”这样一想,邢星就又莫名地充满动力。
可是怎样才能发出这有力的一击呢?
邢星总觉得,真正的“恶绅士PRADA”或许也在苦恼着同样的问题。同时邢星意外地发现,如果这样想来,最不愿意看到目前这种状况的也许正是“恶绅士PRADA”本人。本来他长久的沉寂是在筹划着更漂亮的再现,如今却被突如其来的冒牌货将局面完全打乱。这个制造了整场演出的“总导演”,却白白地将“英明”让给了一个“号称‘恶绅士PRADA’患有精神病的小丑”,难道他会善罢甘休吗?说不定此时的他正躲在哪个阴暗的角落盯着频频出现在电视上的杜某,恨得牙根发痒,说不定他会气得跳起来!当然,也有可能杜某的出现也是“恶绅士PRADA”事先就布好的一步棋,但邢星总认为这种可能性并不大。从截至目前的接触中,邢星感到“恶绅士PRADA”本性顽劣、自大,为自己的个性和创造力沾沾自喜,这样的人通常不会允许任何人剽窃自己的作品,更不用说冒名顶替,因为他自认为无可替代!
他一定会做些什么……
这样喧闹的都市,纷纷攘攘、铅华尽染,每个人都渴望与众不同,却又胆怯地蜗居在一张张普通的面容之下。真正的勇士,是那些看清了生活的真相还依然热爱生活的人。殊不知,寻觅并安于平凡中的快乐,同样需要不平凡的境界和智慧。只有小丑,偏偏又有这样一些小丑,是生活中最可悲的懦夫,孤独狂妄,追求崇拜。
像杜某,像真凶……
如果他不能成为人们心目中的“恶绅士PRADA”,他将无处容身,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感。所以,他一定会做些什么……
夜幕已渐渐低垂,窗外的霓虹灯一盏一盏地亮开来,整座城市就好像一位美丽的职业女性,正褪去白天工作时呆板规矩的正装,换上了一套妩媚性感的连衣裙,即将展现出魅力四射的一面。
邢星坐在电脑前发呆,刚刚查阅并回复完所有的问询邮件,此刻她脑中一片空白。
这时打开的电脑屏幕右下方突然蹦出一个黄条,是GMAIL邮箱的“环聊”功能。
“环聊”是GMAIL邮箱自带的一个即时通信功能,只要是用户邮箱中的联系人,哪怕只是收发过一次邮件的联系人,都可以通过环聊功能进行在线联系,唯一的要求是联系人双方各自的GMAIL账号同时处于登录状态。
只见对话框里闪烁着一行小字:“邢星小姐,久违了。”联系人姓名则显示着“我就是我”。
邢星盯着屏幕愣了几秒,好不容易才隐约想起,自己刚才好像回复过一封来自“我就是我”的问询邮件。邮件内容并没有什么出奇,只是询问自己“是否相信真的‘恶绅士PRADA’已经落网”“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一类的。因为最近这样的邮件太多,为了便捷,邢星给此类邮件回复的是一个做好了的信件模板,基本上就是表明自己并没有放弃继续追捕真凶的信念,鼓励那些质疑并关注着这个案件的人们,不要因为一时的舆论导向而怀疑自己的判断,要坚信真正的“恶绅士PRADA”终会在真正的正义面前伏法等等。刚刚给这个“我就是我”回复的应该也是这样一封邮件模板。不过邮件这样一来一回,“我就是我”自然就出现在了邢星的联系人中,为两人展开环聊埋下了伏笔。
但是对方打出的“久违了”这种说法,还是让邢星本能地提高了警惕。
“你是?”邢星简单回复道,心中却充斥着莫名的紧张和期待。
仅仅两三秒钟,环聊屏幕上就出现了新的回复:“你在等的人。我就是我,谁也代替不了。”
邢星感到大脑瞬间清醒了过来,盯着屏幕的双眼不自觉地拼命瞪大。
这个家伙终于忍不住了。
“不错,我在等你。”对此,邢星不想否认。
“你的邮件让我感到很欣慰。我选你果然没有错,只有你配做我的搭档。遇到这么大的考验,我们对彼此的信心却都没有动摇,难道不该为我们的默契鼓个掌吗?”这句话结尾,“恶绅士PRADA”还特意附上了一个“击掌”的表情符号。
这个家伙依然这么狡猾!邢星暗暗在心中想。为了试探自己的态度,“恶绅士PRADA”特意假装成普通人给自己发邮件,在得到回复后,自然而然就出现在自己的联系人一栏中,只要自己上线,就可以轻易地与自己对话,而因为又使用了全新的联络方式,也顺便逃过了警方的监测视线。不过这次他的小心显得多余甚至可笑了,因为在重案组那里,“恶绅士PRADA”已经落网了。
“你认为自己还有什么值得庆贺的吗?除了求助于我,恐怕你已经是穷途末路了吧。”这一次,邢星决定予以反击。这一天她已经等待得太久了,无数个夜晚,她的梦中都充斥着对这个恶魔的痛骂。
“别说大话了,我的记者小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处境吗?难道你还有什么可以写的吗?”“恶绅士PRADA”毫不示弱,而接下来的这句话,更是说得邢星哑口无言,“醒醒吧,记者小姐,其实一直都是我在帮你,我不做,你永远没的写。”
当意识到对方的话竟然没有丝毫破绽,这样残酷的事实险些让邢星气晕过去。
过了良久,邢星才打出一句话:“我写出的每一个字,都是为了抓住你。”并且刻意加粗了字体,每一字都仿佛敲击在自己心上,发出沉闷坚硬的回响。
这一次,“恶绅士PRADA”也沉默了。
邢星瞪视着电脑屏幕,她知道,自己正挑战着对方的自信,而这个骨子里像个顽劣的孩子一样的家伙,一定已经被激怒了。
果然,“恶绅士PRADA”终于回复了,显然带着几分怒气:“好啊,那就请你继续好好地写,看最终究竟是我成就了你,还是你抓住了我。”
直到这时,邢星才从对话内容中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于是她迅速追问道:“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呵呵,你终于反应过来了,”“恶绅士PRADA”似乎很得意,竟然语气突变,带着笑意,“做我擅长的事,做人们相信只有我才能做得出来的事。”
又要有受害者出现了!邢星只感到心中有个声音警醒地提示着,令她浑身一震。
“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屠夫,自以为潇洒脱俗,实际上浑身充满着土豪和铜臭气息,庸俗不堪,根本就是一个只会利用女性拜金弱点的胆小鬼!”情急之下,邢星一口气打出这些话。面对凶手随时可能再次伸出的魔爪,她不知如何才能阻止,恨不得将电脑键盘敲坏,却依然充满着无力感。
而“恶绅士PRADA”却话锋一转,似乎关注到了其他方面:“拜金吗?原来你以为我选择的登场角色都是以这个为标准,看来女人身上的共同点还是太多了。”
根据已确定出的受害人特征,几乎人人都可以确定,“恶绅士PRADA”只对那些美丽又贪财的女人感兴趣,邢星从来没料到恰恰这一点会遭到真凶的否认。
“人们总是这样片面。”“恶绅士PRADA”好像略有些生气,但似乎更多的是无奈,仿佛对世人的理解能力既已看透又充满鄙夷,“让我来告诉你每个女人都存在的弱点,不管富有还是贫穷,美丽还是丑陋,我痛恨的,是虚荣。”
这个答案令邢星无言以对。是的,虚荣,多么直抵人心的两个字,多么难以逃避的两个字,多么值得痛恨的两个字!
面对邢星的愕然,“恶绅士PRADA”有些等不及了:“既然如此,我想我有义务来修正大家对我的误解。并且向公众证明我就是我,我还逍遥法外,现在坐在镜头前的是个冒名顶替的蠢货!另外我今天的出现,只是想告诉我优秀的记者小姐,我会再帮你完成一篇精彩的犯罪报道的。届时,相信你和我,都会风光地回到人们的视线里,敬请期待!”
“等一等……”看完这些话,邢星几乎是扑到了电脑跟前,嘴里也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可是身体的行动在这个虚拟的网络时代竟显得无用又愚蠢。“恶绅士PRADA”就像亲眼看见了屏幕这边邢星的一举一动一样,最后留下了一个掩面而笑的表情,悄无声息地下线了。而映射在邢星眼中的,只剩“环聊”联系人姓名栏上那个不起眼的名字——“我就是我”。
第十三章
美丽的邂逅
国际化大都市,阡陌交通,经纬交错,各种环线、高速公路被人们形象地比喻为城市的动脉血管。它们坚实并值得信赖,一刻不停地担负着运载一切城市活动的使命,任凭一辆辆冰冷的钢铁盒子,在自己饱经风霜的肩上流淌……流淌……流淌……从拂晓到黄昏,从白天到黑夜,从日光到月光。
人们是这经年不变的场景中唯一在不停发生着微妙变化的个体,他们疲惫地奔波在城市动脉之上,每一个短暂的旅程仿佛都有着明确的目的地,却又不知随波逐流下,自己会归向何方。
机场高速——在所有的城市动脉中是一个相对特殊的存在,它不算是一条交通主干道,却设计得格外宽阔,并且笔直地通向城市的心脏地带。由于原京国际机场堪称全世界最繁忙的三大机场之一,刚刚开通的新航站楼也已进入到运营状态,来往于机场高速路上的车辆较之以前自然又有了大幅度增多,即便不是上下班高峰时段,“通畅”对于这条城市动脉来讲也已经成为一个奢侈的愿望,而且在杨蓓娜看来,这条道路比起单纯的公路,还散发着一股更为鲜活的氛围,因为奔走在机场高速上的人们,心中还沉甸甸地揣着重逢的喜悦或分别的离愁。
事实上,她厌烦这些矫情的情感。她觉得这些情感伴随着人们说话时飞溅的唾液和凌乱的呼吸,仿佛化作了无数黏腻的细菌,弥漫在空气中,庸俗又肮脏。如果有可能,她情愿自己就是一台完美的机器,不需要呼吸,更重要的是,机器生来就无欲也无爱。
电台又在下班高峰时段播放着近期点播率最高的情歌,这一首刚巧是杨蓓娜曾经最喜欢的一位男歌手新专辑中的主打歌,旋律听起来一如既往的缠绵。她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可突如其来的一句歌词瞬间刺痛了她,促使她狠狠地按下了“换台键”——广播立刻改成了语气四平八稳的英语新闻。
杨蓓娜如释重负般地呼出一口气。“当时的爱太放肆,撕裂了彼此原有的样子……”像这样一针见血的语句,她本能地逃避,况且根本无力面对。与前夫离婚已经7年,最俗套的是他们也正是所谓“七年之痒”时离的婚,故事没有任何新意,前夫劈腿女秘书,大玩“车震”时刚巧被自己撞个正着。这在她杨蓓娜的人生中是最不堪的污点,想起来就如生吞了一只死老鼠一样令人作呕。
已经驶入机场区,车流量不再那么大,此行的目的地是机场高速边新建起的一家名叫云涯的五星级酒店,作为DM航空驻中国区执行总裁,杨蓓娜今晚受到重邀,前去参加这家酒店的答谢典礼。
通常建设在机场周边的酒店,除了正常的对外运营外,另一个主要的客源就是来自各大航空公司因各种原因导致飞机晚点后被滞留下来的旅客。一旦航班因航空公司或不可抗外力的原因造成延误,并且延误时间超过半天以上的,服务较为完善的航空公司一般都会免费为滞留旅客提供酒店住宿服务,这个时候,机场周边的酒店自然就成了最佳选择,既能够让滞留乘客不至于露宿机场,也方便在航班起飞前,确保乘客及时地再次抵达机场。DM航空是美国知名的航空公司,每天有成千上万条航线连接着世界各地,往返于原京和美国各大城市间的航班更是有超过三分之一都是DM航空在运营。所以换句话说,杨蓓娜就好像这家新开的五星级酒店的“财神奶奶”,她的一笔签字,或许就可以为酒店带来大量住客,解决掉一年里占比不小的营业额。
果然英语新闻更能令自己平心静气。杨蓓娜打开车子的天窗,随即点燃一根女士香烟,轻轻吸吮起来。一根烟毕,她的别克君越轿车也缓缓驶入了云涯酒店的地下停车场。
虽然酒店提供代客泊车的服务,且以杨蓓娜的身份也配有专职司机,但从小在美国的生活让杨蓓娜习惯任何事都亲力亲为,比如开车,比如停车。比起在与那些碌碌无为的小人物打交道的过程中可能带来的不快和麻烦,她更愿意像一只高傲的天鹅,兀自平静优雅地划向更为广阔的湖面。
在杨蓓娜的驾驶下,车子以几乎无可挑剔的姿态停入VIP车位。一个秘书模样的年轻女子似乎早已在车位前等待,此刻正战战兢兢地立在车头一侧,满脸关切地注视着上司的一举一动。
“Bettina,您一路辛苦了。”见到杨蓓娜表情严肃地走下车来,年轻女子赶忙迎上去赔笑道。外资企业,即便是上下级之间,也通常以英文名互称。
杨蓓娜娴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高档套装和系在脖颈间的一条山茶花香奈儿丝巾,只拿眼角夹了夹对方,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就算是对秘书的回应。
“楼上的晚宴还有5分钟开始,基本上就是在等您到场了。我们的人都已经来了,正在分别按照您的吩咐与酒店和其他航空公司的同级人员随意交谈。您的讲话被安排在晚宴致辞阶段的最后,演讲稿我已经发到了您的常用邮箱,也按照您的指示,尽量简短到只有几句话了,您简单过目一遍应该就没有问题。您看现在还有什么需要我来做的吗?”女秘书似乎已经习惯了上司对自己的无视,见缝插针地努力进行着工作汇报。杨蓓娜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嘴角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
两个女人“咯噔咯噔”的高跟鞋声此起彼伏,在空旷的地下车库中发出尖锐的回响。
“把你的项链摘掉,太显眼了!”走入电梯间后,杨蓓娜突然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说完头也没回,径自走进了电梯。
女秘书显然没想到上司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小心翼翼地站在电梯门外,目送杨蓓娜严厉的样子消失在轻轻合拢的电梯门后,满脸惊诧和委屈。她知道,这个离了婚的女上司向来只愿意一部电梯中只载一个人;她还知道,要是今天不把这个男友刚刚送给自己的卡地亚钻石项链摘掉,明天她就可以直接收拾办公桌走人了。
“变态的离异老女人!”女秘书愤愤地瞪着电梯门,小声骂道,“活该你被人甩!”
晚宴毫无悬念,无聊至极,杨蓓娜手捧一杯鸡尾酒,脸上始终挂着那副其实她自己从来没见过的礼貌性的微笑,但她确信自己这副笑容可以完美地达到她所追求的一切目的——既不拒人于千里之外,也不过分暧昧;既巧妙地利用了作为女人,特别是像她这种漂亮有气质的女人在职场中得天独厚的优势,又足以让那些周旋在身边的男人即使心中瘙痒难耐,却不敢随意轻浮,并最终望而却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