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头条:恶魔的风度》作者:朱首末
【内容简介】
平静的冬日午后,一桩闻所未闻的连环凶案迅速登上罪案版头条。
究竟是什么样的恶魔,一次又一次轻视生命,践踏人的底线?
睿智的老刑警,深谙人性的女记者,看固执又别扭的父女如何与真凶对抗,层层剥开罪恶的面纱。
本书是作者“记者探案类”的首部作品,希望通过描写那些有可能发生在都市人身边的头条罪案,折射社会弊端和人性弱点,提高人们对罪案的警觉,引发读者更深层次的思考。
【作者简介】
朱首末,北京人,大龄女青年,未剩。爱尔兰媒体专业硕士,当过几年“海龟”,现定居美国休斯敦。记者出身,曾在海内外多家国家级媒体从事一线记者工作近十年。见多识广不假,初心未泯亦真。正经写过文、采过人、抢过新闻,但心中最爱的却始终是小说创作。喜欢朴实却耐人寻味的文字,专注于侦探推理小说的写作,偏爱社会类悬疑推理,立志以细腻的文笔和严谨的逻辑勾画出最真实的人性。
序幕
2010年11月22日上午11时44分,原京市地铁5号线的一辆列车缓缓驶入北端终点站——胜淮苑北。由于这趟列车承载了当日首发车的任务,从拂晓时起已经在轨道上往返了六个来回,所以此站停靠后,便将与下一列5号线列车交接,司机和乘务员也可以下早班回家了。
胜淮苑北站是个典型的住宅站,周边全部是近年来先后建起的经济住宅区,人口相当密集,其中大多数是普通打工者和上班族,所以每天上午站台上的客流都呈现出“上多下少”的局面,经过早高峰的拥挤,到了中午时分,站台上已经变得冷清,这时5号线列车交接班的清理和打扫工作通常都进行得很顺利。
乘务员王小玫一边戴着耳机听音乐,一边干脆利索地从列车头开始打扫。报纸、塑料袋、纸屑、零食包装……垃圾的数量和类别与平时没什么不同,她的动作飞快,转眼就收拾到了最后一节车厢,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此时她已经哼起歌来,一心想着下午要和小姐妹结伴去五道口淘宝。
最后一节车厢内似乎比较昏暗,根据经验,王小玫抬头环顾车厢顶,发现果然是位于中部的车灯灭了一盏。她摘下耳机,马上听到了“吱吱”的电流声。
最近这趟列车的电路总是不稳,王小玫皱着眉头把耳机重新挂回耳畔,心里想着:“真麻烦,看起来下班前还要先通知维修部门。”此时她突然感觉手里的笤帚“咯噔”一下,好像碰到了一件比一般垃圾重的东西。
“又怎么了?”王小玫不耐烦地望向联排座位下方,只见在座位底下最靠近车厢壁的边缘,平平整整地躺着一个黑色的小皮包。“肯定是哪位粗心的乘客落下的。”
她蹲下身子,伸手过去将皮包拽了出来。皮子的质地柔软细腻,一摸就知道价格不菲。她将小皮包翻过来看了眼正面,不禁立刻瞪大了眼睛,那皮包正面中央偏上的部位端端正正地镶嵌着一排诱人的金属小字:PRADA。
“也不知道是真货还是高仿……”王小玫脑海中率先出现了这个念头。她将小皮包捧在手里反复打量,越看越觉得做工精细,即便是高仿制品,这样一个纯皮的名牌小包也不会低于千元,更何况这个怎么看都像行货。
王小玫涌起一丝丝心疼与嫉妒交织的复杂情绪。这种奢侈品平时自己只能在时尚杂志或品牌官网上一窥真容,居然会有人如此不小心,把这样贵的东西落在地铁里。
想到这儿,她不禁又仔细打量起手里的小包。虽然站务上有规定,乘客的遗失物品必须妥善保管,等待失主回来认领,但根据她的经验,大多数失主不会回来找,有些人甚至都想不起来自己把东西丢在哪里了。站务保管柜上常常能见到落满灰尘、无人认领的失物,其中零星的有一两件高档货。王小玫其实早就注意到,就算悄悄将它们拿走也不会有人发现。
这个皮包不像是背在外面的坤包,大小似乎与女士常见的化妆包差不多,不,可能要略大一些,确切地说应该算是个手包。“会不会是有人不要了而故意扔在这里的呢?要是没人回来认领就好了。”王小玫越看这个精致的小皮包越爱不释手。
隔着软软的皮层,能摸出皮包中放着好多根细长而坚硬的东西,如果来回摆弄还会不时发出“哗啦哗啦”的脆响。
“是什么呢?”王小玫不假思索地拉开小皮包的金属拉链,发现里面装着一堆两头宽、中间却又细又直的小棍状物,可以看出小棍儿的底色像骨头一样煞白,只是上面沉淀了一些褐色的污迹,让人联想到故意做旧的文物,好像刚从泥土中挖出来一样。
小棍儿一共有十根,五长五短,除棍状物外,皮包里还塞着五大块和五小块形状不规则的硬物,王小玫试着将小棍儿和硬物按照不同的长度一一排列,随着组合出的形状逐渐完整,她全身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小皮包也不知不觉滚落一旁……
拼出的图形分明是一只人的脚骨!
原京地铁一辆13号线列车在同一天的午间时段满载着乘客抵达乾阳门。
乾阳门站是位于原京市偏西地带的交通枢纽,许多原京本地人都存有乾阳门情结,因为早在帝王年间,乾阳门是载粮车马的专用城门,也是官家用水的唯一通道,也称“水门”。近年来,由于乾阳门立交桥在设计上存在败笔,让不少人谈其扼腕,再加上原京市对金融行业的优惠政策,使得距离乾阳门仅几千米之隔的地方崛起了一片商务区,抢尽了在城西彰显现代化的风头,使往日辉煌的乾阳门地区颇有些尴尬,仿佛已缺少关注,光环不再。
但事实上,因为重要的地理位置,各路开发者和规划者始终没有放弃对乾阳门一带的改造和利用。特别是地铁13号线的建设,在原京最早实现了城区与远郊大型住宅区的轻轨连接,不仅与环城的地铁2号线相交,还成功吸引了世界级的综合商业城的入驻,成为当前城西地区最重要的通勤和娱乐通道之一。另外,这里还是原京市火车北站的所在地,作为这座历史古城首条自主修建的铁路——乾张铁路上至关重要的一站,一百多年来几乎无一天停止使用,每日都有开往齐齐哈尔、包头、呼和浩特、满洲里等地的火车出发。所以,无论是上下班高峰时段,还是平日里的普通时间,乾阳门站台上的人员往来都非常繁杂。
才为一对刚刚下火车的农民夫妇指了路,于淑敏就看到了驶入站台的13号线,她赶紧跑到站台边,为上下车的人潮维持起秩序。她身上的黄色制服格外显眼,不时引起往来乘客的注目。
已过正午时分,虽然乘客依然不少,列车上却并不显得拥挤。下车的乘客几乎都走光了,列车大敞开门停靠在站台上,平稳耐心地等待着发车指示灯亮起。
突然,于淑敏看到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影“嗖”的一下蹿入了列车最远的一节车厢。
“又是那孩子。”她心里掠过一丝无奈,可是脚下却没有停留,直奔车厢而去。
还没等于淑敏走到车厢门前,一个头发像草窝般凌乱、脸颊上沾满泥灰的男孩子刚好急匆匆地准备下车。男孩儿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却穿着明显不合体的衣衫,裤子太短,上衣却几乎长到膝盖,衣服的边角都已经磨破了,露出难看的毛边。最重要的是,当下已进入初冬时节,男孩儿却还只穿着一件秋衣,单薄的身体仿佛随时可能被寒风刮倒。
“站住,小君!”男孩儿看到于淑敏,迅速掉头向车厢另一个门跑去。于淑敏压着嗓子轻喊了一声,一把抓住了男孩儿的领口。
叫小君的男孩儿乖乖地被于淑敏拉下车,用认错似的眼神望着她说:“于奶奶……今天您又来当志愿者啦?”
“我不来怎么能知道你又来捣乱了!”于淑敏故意用充满责备的语气冲男孩儿说。
男孩儿尴尬地咬着已经干裂的嘴唇。
“你妈妈又发病了?”于淑敏换上关切的语气轻声问。
小君点点头:“妈妈躺在床上两天了,我没办法……”
于淑敏深深叹了口气,从兜里摸出十块钱塞进男孩儿手里:“拿去买两个煎饼,带回家跟你妈一起吃。但是有一条,今天不许再到地铁里来了。”
小君把钱攥得紧紧的,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兀自低着头一动不动。
“还不快去?”于淑敏不禁奇怪地询问。
这时男孩儿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从衣服里慢慢拿出来一件黑黑鼓鼓的东西,仔细看是一个纯黑色的小皮包。
“这是什么?”
“我刚才在车厢里捡的,本来想拿回去看看里面有没有值钱的东西……”小君怯生生地一边说一边将黑色的小包递到于淑敏手上。
于淑敏接了过来,只觉得包体小巧,手感也非常不错,包面上还镶嵌着几个不认识的英文字母——“PRADA”,看上去是包的牌子。
“里面装了什么呢?怎么这么重啊!”于淑敏觉得手里的小皮包跟自身容量及大小相比,显然出奇地沉重。
“你确定这个小包是被人落在车上的?”她困惑地端详着手里的小包,不放心地问眼前的男孩儿。
小君格外肯定地点点头:“我是在联排座位底下发现它的,当时那里根本没有坐人。”
于淑敏更加疑惑,总感觉事有蹊跷,于是小心翼翼地拉开小皮包的金属拉链。
瞬间,一股相当难闻的气味儿仿佛被开启了阀门般从包里泄漏出来,同时,一缕流沙般的冰糖色颗粒也顺着小包的边缘倾泻而下,小皮包的重量登时就减轻了许多。直觉告诉于淑敏,流出去的那些颗粒应该是粗盐。
那气味儿实在太令人不快了,当她强忍呕吐感再次向包里望去时,不禁下意识地跳将起来,一下把小皮包扔了出去。
“小君,别看!”于淑敏大喊一声,飞快地将男孩儿的头搂进怀里。
只见小皮包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短短的抛物线后便滚落在地,开口处隐约露出半只还未完全腐烂的人手,残存的指甲上均匀涂抹着鲜红色的指甲油。
同一天正午时分,原京地铁一辆4号线列车驶进站台。这个方向的4号线已经途经了公魏村、原京大学、原京电脑城、师大东门等站,几乎纵贯全城比较密集的学院区中心地带,所以上下车的乘客大多是穿着朴素、眼神天真的大学生,列车在这几站总是充斥着一股朝气,车厢里也经常是吵吵闹闹的。不过到了终点站原郊山北,情况会稍有不同,因为这里已经临近盘踞原京上风上水之地的原郊山别墅区,通常人流比较稀少,以外地务工和本就生活在山区的人员为多。
列车驾驶员张兵习惯在每次到终点站后检查车厢,因为偶有乘客在车厢内睡着而坐过站的情况,特别是因为这趟列车要进入总站接受下一班调度,如果车上有乘客滞留,多少会引来麻烦。
果不其然,当他走到最后一节车厢时,一眼便看见两个年轻小伙子依然坐在座位上说笑。
“喂,下车了。”他边向两人靠近边喊道,语气不太和善。
两人被喊声吓了一跳,同时向张兵望过来。两个年轻人也就二十出头,身穿样式挺时髦却显然很廉价的夹克和大衣。
“哟,司机师傅好!”看见是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跟自己说话,其中一个年轻人立刻露出微笑,冲张兵打了个招呼,给人感觉有些滑头。
张兵本来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对于当下有些小年轻嬉皮笑脸的态度更是不太能接受,所以依旧没好气地对两人说:“到终点了知不知道,你们不下车在这儿磨蹭什么呢?”
两个年轻人大概是感觉到了眼前这位司机师傅是个严肃认真的人,也纷纷收起笑容,相互用询问的眼神对视着。
刚才跟张兵打招呼的年轻人突然对另一个说:“反正咱们留着也没用,要不交给他吧。”
另一个年轻人看上去有些胆小怕事,似乎早有此意。
“怎么了?”张兵对两人的行为感到疑惑,不禁用催促的语气发问。
率先说话的年轻人从座位上拿起一件东西向张兵递来:“这个……不知道是什么人落在这里的。”
张兵狐疑地接过那件东西,原来是个黑色的小皮包。
“师傅,这包可值不少钱呢,我们这算拾金不昧吧?”见张兵不再注意自己,年轻人打趣地说。
“在哪儿捡的?”
“就在这个座位底下。”胆小的年轻人指了指自己的座位下方。
“你们没看见是谁丢下的?”
两个年轻人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会不会是在你之前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乘客?你看见了吗?”
“我记得我们上车时这个座位是空着的吧……”胆小的年轻人似乎不太确定,用求助的眼神望着另一个。另一个连忙点点头,似乎更加笃定:“对,就是空的我们才坐的。”
张兵继续打量手里的小包,的确是个做工相当精致的小包,压线和纹理都非常考究,金属标牌和拉链也显得很高档,这时他才发现拉链被打开了一半。
“哎,师傅……”率先说话的年轻人显然有些心虚,还不等张兵提问便抢着说,“那里面的东西我们就是看了看,可什么也没拿。”
张兵用锐利的眼神盯着他,年轻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已接近嘟囔道:“再说也没什么可拿的……”
“你们看了这里面的东西?”
胆小的年轻人这时竟然显得格外紧张,神秘兮兮地对张兵说:“师傅,那里面的东西有点儿古怪。”
张兵被他感染,登时对眼前这个离奇的小包好奇心大增,于是他拉开拉链,只见包中塞满了一堆白花花的棒状硬物,与黑色的包体形成鲜明反差。
“这……这是……人骨!”凭借着早年插队时帮助过老乡迁坟运尸的经验,张兵一眼便认出小包中的东西正是人类的骨骸,顿时惊讶得目瞪口呆。
同一天午后,原京地铁一辆1号线列车仿佛一条笔直的红线驶入樱树园站台。
乘警魏冬忧心忡忡地挂断电话,刚才听到的事简直匪夷所思,他一时还没缓过神来。
看到有列车进站,魏冬犹豫着走向站台。
樱树园站是地铁1号线最靠西的一站,也是最早的一批原京地铁站之一。因为这条贯穿了城市主干道——“原京大街”及其沿线的地下轨道的通车,使原本偏僻,甚至令许多原京城里人觉得颇有些“蛮夷之地”味道的樱树园以西的大部分近郊地区与城市中心快速连接。多年来不仅始终肩负着樱树园附近山区镇县交通枢纽的重要职责,还极大地促进了该地区的整体发展。近年来樱树园地铁站周边更是建设迅猛,人口大增。
下车的乘客并不多,很快车厢便空了。
“检查一下每节车厢的座位底下,”魏冬小心地交代站务员,“看看有没有一个黑色的小皮包。”
站务员满脸狐疑,表情里写满了对这个要求的不解,不过依然照做去了。
魏冬紧张地站在站台中央,眼神追随着站务员的身影,顺着一节节车厢依次穿过,终于定格在最后一节车厢内。
“但愿没有那么倒霉。”他在心中默默祈祷。
可是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太天真了,站务员显然是在车厢中发现了什么,不仅迅速蹲下后又站了起来,还不安地向站台上的自己张望。
当看到站务员手拿一个黑色的小皮包走来时,有那么一瞬间,魏冬甚至为自己的预感竟然沦为现实而激动。
“还真的在最后一节车厢的联排座位底下发现了这个东西,您是怎么知道的?”站务员将小皮包递到魏冬手里,露出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魏冬轻轻接过小皮包,首先感到皮包的大小和手感都与乘警总站来电中描述的非常一致,一排镏金的“PRADA”随即映入眼帘。
他的手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见此情景,站务员不安地问道:“魏警官,您怎么了?这个小包有什么问题吗?”
魏冬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望了一眼跟前满脸迷茫的站务员,然后声音低沉地回答道:“问题很大。”
站务员愣住了,完全没能理解问题大在哪里。
魏冬深吸一口气,哆哆嗦嗦地握住小皮包的金属拉链。
“看看我们的运气有多差吧……”他边说边慢慢地加强了手上的力道。
“啊!”就在拉链被完全打开的一刹那,站务员惨叫失声。
魏冬只感到汗毛倒竖,他大口喘着粗气,却依然下意识地紧紧抓着小皮包不放。
皮包中露出了一只完整的女性右手,指尖朝上,正直挺挺地伸将出来,还隐隐冒着凉气。
第一章
剧透者
轻轻将一杯黑浓的苦咖啡放上书桌,邢星睡眼惺忪地打开电脑。跟往常一样,身旁的荧光闹钟显示现在是原京时间早上7点半,距离她出门到荣京日报社上班还有一个小时。
通常这一个小时,邢星会用45分钟来观看一集犯罪题材的影视作品,15分钟梳妆整理自己。最近她追的是美剧《犯罪心理》(Criminal Minds),该剧已连拍了数季,一集一案,节奏非常紧凑,案件也很精彩。今天这一集是她最感兴趣的犯罪模式:潜藏在都市精英人群中的连环杀手,专以年轻女性为作案目标,从征服与杀戮中获取变态的满足和快感。
时间过得很快,结局也并没有出乎邢星的预料。她懒懒地关上电脑,踱步到更衣室,不到10分钟便出来了,依然是牛仔裤配格子衬衫,外罩一件灰色的宽松长毛衣,大衣和高筒皮靴全是黑色的,一个深棕色的纯皮大包里面随意地塞着手提电脑、采访本、圆珠笔、零钱包等物件。她又花去5分钟在略带倦容的脸上简单地打了一层BB霜,涂抹上淡粉色的口红,长发在脑后松松地系了个结。出门前,邢星还不忘给予镜中的自己一个肯定的微笑。
荣京日报社位于原京环城线的广京桥内。通常人们提起原京环城线广京桥到国展桥一线,都认为应当划分到城市的中央商务区(CBD),可事实上荣京日报社的地理位置却非常尴尬,就好像被繁华故意遗弃了一样,仅隔着一条街区,对面的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个个都在30层以上,楼体的外立面也大多选用高档防碎玻璃和金属窗棂,给人一种几近压迫的现代感。而荣京日报社的小楼却一共只有5层,相形之下格外低矮,看上去就像是一位风烛残年的驼背老人,伫立在一群英姿挺拔的年轻人当中。
小楼破败的灰墙上有一半爬满了藤蔓,在初冬时节只剩下光秃秃的藤条,像老人脑门儿上的血管般突兀分明,老旧的十字格刷漆玻璃窗规规整整地一排排坐落在小楼朝阳的一侧,不过邢星倒觉得旧楼的好处也恰在于此,楼内几乎所有的办公室都位于采光较好的一面,在阳光明媚时颇有些复古的文艺范儿。置身楼中,人们都会下意识地轻声慢步,因为积攒了数十年的报纸的油墨香气仿佛已渗入到楼内的每一寸墙壁和地面,演化出一股纯正的文化气息,也似乎只有这一点还勉强能彰显出《荣京日报》作为原京老牌新闻日报的辉煌历史。
邢星所在的社会新闻部位于报社三层。社会新闻部主要负责社会版面的采写工作,报道内容包罗社会万象、民生百态、百姓问题等,是《荣京日报》信息量最大、可读性最强的版面。可随着媒体竞争的加剧,特别是网络媒体喜欢对一些新闻事件的报道极尽渲染之能事,吊足了读者的胃口,且又在捕捉惹人眼球的新闻素材上的确更快速高效,挤得报纸这样传统得不能再传统的媒体要想争取读者,只能对新闻事件做更深入的报道,或是以有力的观点及评论取胜,从而达到巩固自身地位的目的,方可勉强存活。所以《荣京日报》现在的社会新闻部一半是受聘于报社、苦哈哈地每天风吹日晒跑新闻的记者,一半是那种平日里不用来报社上班却依然享受着尊贵待遇的特约评论人士。
《荣京日报》现任社会新闻部主编是个身高还不足1.65米的山东“大汉”,四十出头的年纪却已经秃顶,平时对待下属比较和气,但碰到无法按时按量完成采写任务的记者却严厉有加。在他的改革下,当下社会新闻部在新闻选材上更偏重恶性突发事件和犯罪事件的报道,角度非常犀利。
邢星最喜欢看到的就是他双手捧着报纸,嘴里叼着香烟,一副精明算计的模样,却满脸认真地教育下属:“哎,作为媒体人要时刻有矛盾感啊,一方面既要希望天下太平,民生康健;另一方面又要发愁无事发生,置新闻报道于一潭死水。你们记住,只有矛盾感才能擦亮我们的眼睛!”
五年前邢星来《荣京日报》应聘时只说了一句话便被破格录取了。当时这位主编用鄙夷的眼光将邢星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一溜够,然后轻描淡写地说:“好好干,我看好你。”
邢星清楚地记得自己说的那句话是:“我老爸是警察,专管杀人案的……”其实当时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主编打断了,直到现在她也没找到机会将剩下的半句“可我讨厌他的工作”说出来。她只好将这半句话留在心里,经常对自己重复。
原京的天空一片灰蒙,邢星直到现在都还没能适应这种色彩。记忆中小时候原京的天空还是湛蓝的,就像那个时候的自己。而如果再加上早高峰的拥堵和烦躁,现在看上去,人人都是灰头土脸的。
在10号线国展站出了地铁,邢星先是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每次挤地铁的感觉都像有人将一根粗壮的麻绳缠绕在你腰间,有种呼吸不畅的憋闷。可今天地铁里的情况却让她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兴奋之情,她回头用狐疑的眼神怔怔地望着地铁进站口,身边急匆匆的上班人潮飞快掠过,因为正好站在出口中央,不时有人用埋怨的眼神瞥她一眼。过了一会儿,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从包里掏出手机,迅速翻找到“叶鹏”的名字,毫不犹豫地拨打了出去。
“喂。”很快,电话里传来一个故意压低音量的清爽男声。
邢星满意地一笑:“不出所料,在开案情分析会吧?”
“现在消息还不让透露。”叶鹏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回答。
“你就回答我两个问题,案子是在地铁里发生的吧?是命案吗?”邢星不打算放过机会,一个劲儿追问。
“嗯,基本跟你想得一致,事实上比你想得还要严重,作案手法很不一般,而且不止一位受害人。”
邢星感到一阵紧张,已经很久未接触到连环杀人案件了。
“难道有人利用地铁杀人?”
“你先少安毋躁,上边一旦松口,我会立刻送详细情况给你。”叶鹏早已习惯邢星的做事风格,也甘愿配合。
“嗯,你小子一向给力,这次还信你。”
邢星说完便要挂断电话,突然又听到电话那边叶鹏轻喊道:“哎,姐……”于是她重将手机贴近耳朵。
叶鹏的声音明显有些犹豫,最后好像下定决心一般,支支吾吾地说:“舅舅……因为这个案子出院了,现在在重案组。”
一阵短暂的沉默。
“哦……”邢星心中一紧,然后故作镇定地说,“随他吧,不办案子他更活不长。”
叶鹏似乎并不在意邢星话中的尖酸,明快地说:“我看舅舅的确精神还不错,你先不用担心。”
“谁说我担心了?”邢星立刻尖声反驳,“他自己的身体,随他自己折腾,反正他也不在乎生死。”邢星一口气说完,便“啪”一下结束了通话。
好像每次在电话里跟表弟提到类似的问题,最后自己总说同一句话。“真没创意。”她不禁苦笑了一下。
一阵冷风吹来,邢星这才意识到刚才跟自己一同出站的那拨人群早已走光了,站口处此时除了自己,只有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务人员站在寒风中用警惕的眼神故作不经意地向这边望来,她下意识地将头缩进大衣领口,加快脚步走入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