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回想起来,这些净是大话,当时多由子却信以为真。更幼稚的是,她连男人说“希望你给我生孩子”都相信。即使在危险期忘了买避孕套,她也会说没关系。
得知验孕结果为阳性时,男人的脸上没了血色。多由子曾以为他会开心,如今本就聊胜于无的期待消失殆尽。
“你不用管。一直是我自己说没关系的,我会想办法处理,不用你负责。”多由子对男人说。
男人看起来安心了些,表示会出手术费,但多由子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我不做手术,我要把孩子生下来。”
从发现月经没来的那一刻起,多由子就下定了决心。她回想起高中时代的痛苦经历。如果当年把孩子生下来会怎样?她一直想摆脱这份纠结,也一直责备怠慢生命的自己。这次,她不愿重蹈覆辙。她已做好吃苦的准备,再说,抚养孩子的单身母亲也不少。
男人很惊讶。他当然不会同意,并劝她改变主意:不要冲动,你的工作怎么办?你有收入吗?一个人养孩子非常困难,只会让你和孩子都不幸……他用各种理由劝说,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多由子开始动摇:“你再等我一段时间。一年,一年就好。我会离婚,和你结婚,我们再一起生一个孩子。”
结婚——这个词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说出来。多由子知道这只是为了劝她改变主意,但还是被打动了。
“你只是现在说说而已吧?”她的声音绵软无力。
“不,我下定决心了,真的。”他的声音洪亮有力。
多由子想要选择相信他。
仿佛看出了她的迟疑,男人开始讲述未来的规划:婚礼就我们两人,不请别人;暂时租公寓忍耐一下,等攒够了钱就去买一栋小房子,在郊区,带院子,好让孩子在那里玩耍。
玫瑰色的梦含有附加条款,那就是放弃这个腹中的生命。
多由子说她再考虑一下,但男人不答应。“还有必要考虑吗?父母双全才对孩子好。你现在生下来,万一别人知道这是我的孩子就麻烦了,我很难离婚。”
男人的话没错。父母的陪伴对孩子有益,而妻子一旦知道丈夫出轨有了孩子,很可能会坚决拒绝离婚。
只是,男人的承诺中有一个巨大的陷阱——没人能保证一年后他真的会离婚,娶多由子。多由子对此心知肚明,但决定相信他。她不想为难他。
男人紧紧抱住多由子,说:“谢谢你。我一定会给你幸福。”
三天后,多由子做了手术。公司那边只请了一天假。那天她什么也没吃,只是在被窝里不停地流泪。
此后,两人又交往了一段时间,但男人的态度明显和以前不同了。两人的联系逐渐变少,终于男人不再主动来找她,直到连电话也打不通了。
多由子不知道男人的住址,便打电话到他的公司,得到的回应是对方外出办公。多由子报上姓名,说希望男人联系她,请公司的人代为传话。
当天晚上,男人来了电话,一上来便责备多由子给公司打电话不懂规矩。
“因为手机打不通嘛……”
男人沉默片刻,说希望暂时不要见面。“我思前想后,终于清醒了。我们两个都有点犯傻。我们就把它当成一段美好的回忆,从此各奔东西吧。”
听了男人煞有其事的说辞,多由子晕头转向。
一段美好的回忆?你难道要我把做手术堕胎当成一段美好的回忆?
“等一下。离婚的进展如何了?”
“我不是说了嘛,我清醒了,我错了。我们分手吧。”
“分手……太过分了……那我以后可怎么办?”多由子哭着说。
“我明白了,”他说,“我们当面谈。”
等到下一个休息日,两人在多由子家附近的购物中心里见了面。多由子一声不吭地跟在同样沉默的男人身后。她以为他们会进哪家店,不料目的地是停车场。男人说就在车里谈,大概是想避人耳目。
多由子第一次见到他的车,是一辆小型SUV。
她刚坐上副驾驶席,男人就掏出一个信封。“对不起,能拿的我都拿出来了。”
多由子一看,里面有几十张一万日元的纸钞。“你什么意思?”
“你还年轻,无论如何都能从头来过,不是吗?这个就算是给你的补偿吧。”
多由子脑中一片空白,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什么叫从头来过?她注视着男人的侧脸,余光突然瞥到了驾驶席正后方的儿童安全座椅。男人的妻子坐在副驾驶席上伸出手照料孩子的情景,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我说,”多由子将视线移回男人身上,“你是在骗我吗?你不是说要和我结婚的吗?那些都是假话?”
“当时我是认真的,也是那么想的,但还是不行。对不起。”
“对不起?道个歉就完了吗?那你为什么不让我生下孩子?我原本打算一个人抚养的。”
“这怎么行,当时我也很无奈。”
“什么叫你也很无奈?”多由子一把抓住男人的肩膀,“还给我!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我不要钱,我要你把孩子还给我!”
男人脸色一变,拨开多由子的手。“不要这样!”
“对啊!可以再怀一次,再怀一次孩子。现在我们就去酒店!怎么样,走吧?这点事你总能做到吧!”
男人忍无可忍似的下了车。他绕过车头,打开副驾驶席一侧的车门,拽起多由子的胳膊。“到此为止吧!”
“什么叫到此为止?你要陪我生孩子!你不是很喜欢做爱吗?”
“不要再胡闹了!”
多由子的胳膊被狠命往外一拉。回过神时,她发现自己正趴在地上,男人已经回到车里了。
多由子茫然目送着他发动引擎,扬长而去。此后她的记忆相当模糊。
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四肢缠满绷带,头上也被紧紧包扎着。她听说自己是从购物中心的楼顶跳下来的,但她一点也不记得了。她没有想自己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反倒非常理解。原来如此,可能是我想死吧。于是她又非常遗憾没能死成,气自己连跳楼都能搞砸。
她觉得住院只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和同病房的老婆婆关系处得不错。老婆婆平时住在养老院,经常给多由子讲述养老院里的生活,当然,说的几乎全是护工的坏话。老婆婆直白的话语总让多由子想起祖母。
出院后,她辞了职,开始寻找护理方面的工作,最后找到一家足立区的养老院。这份工作比想象中更辛苦,给一个外表瘦弱的老人洗澡都极其耗费体力。辅助进食也很麻烦,稍不留神就会发生食物堵住喉咙的事故。有时只是辅助排泄和清扫厕所,一天就过去了。
尽管如此,多由子一听到老人们的感谢就又能打起精神。她能切实感受到自己对别人有所帮助。她意识到,其实自己只是想得到原谅,想通过帮助他人延续生命,为两簇本该降临于人世却被她生生掐灭的生命之火赎罪。
生活不易。无奈之下,多由子决定去做兼职。熟人给她介绍了一家上野的夜总会,她去了才知道,陪酒的工作原来比护理轻松得多。醉客的恶作剧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在养老院也有袭胸的老头。
原本她没打算工作太久,不想一转眼就过去了三年。那时,绵贯哲彦开始频繁出入夜总会。起初他只是公司董事的随行人员,后来便经常自己带客户过来。绵贯总是点她陪酒,也许是很中意她的服务吧。
绵贯多少也有粗鄙之处,但为人豪爽、活力充沛的一面极具魅力。多由子和他在一起时非常开心。
不久,绵贯约她下班后出去玩。两人单独去了其他酒吧,喝到很晚。他们第一次互相诉说各自的经历,多由子得知绵贯结过婚。
“我很想要孩子,”绵贯醉醺醺地说,“现在就想要。我想奉子成婚,所以下次要结婚的话,对方得先怀上。”他并不知道多由子灰暗的过去,只是单纯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但这句话和这一夜一起深深镌刻在了多由子的心底。
“希望你可以遇到一个愿意为你生育的女人。”
听到多由子的话,绵贯赤红着脸,情绪高涨。“对,没错,就是这样。我还没放弃呢!”
之后两人又喝过几次酒。一天晚上,绵贯打车送多由子回家时,多由子试探性地问道:“要不要喝点茶再走?”
绵贯犹豫了一下,随后小声答道:“也好。”
多由子已经不是小孩,她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倒不如说是她在主动邀请。她已做好心理准备,也知道绵贯并非轻浮之人。狭小的床上,两人的身体相互纠缠。绵贯不算熟练,但举止间能让人感受到十分体贴。
“还记得我上次说过的话吗?”中途他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我,想要孩子。”
“嗯。”多由子点点头,“我也想要。”
“你愿意为我生孩子吗?”
“当然。”
“太好了。”绵贯喜笑颜开。
多由子环抱住他的背脊,祈祷自己能够怀上孩子。
此后没过多久,绵贯搬到比较宽敞的住处,两人决定同居。多由子辞去了夜总会的工作。他们举香槟庆祝,因为这样什么时候有孩子都没问题了。
这是多由子好不容易得到的普通人的安定生活。她和父亲、哥哥早已多年未通音信,就算正式登记结婚也不会通知他们。
同居生活安稳而幸福。不用担心钱,有个能一起过日子的伴侣,多由子不曾了解这样的生活竟如此令人感激。休息日的白天,两人会去看电影,然后在附近的家庭餐馆边吃午饭边交流感想,简直幸福极了。
唯一的担忧就是多由子迟迟没有怀孕。考虑到绵贯的年龄问题,他们的性生活已经足够频繁,然而多由子完全没有怀孕的迹象,每逢生理期她都非常沮丧。绵贯什么也没说,但始终听不到好消息,他肯定很失望。
多由子想过去医院,但下不了决心,因为她清楚自己为何无法怀孕:两次堕胎。都说多次堕胎后很难再怀上,这种话她不想再听。她不愿绵贯知道此事,害怕绵贯向自己下最后通牒。
日子一天天过去,多由子三十八岁了,放在过去已经算是高龄产妇的年纪。她感到不安,如果像这样一直怀不上,绵贯会不会放弃自己?
我想奉子成婚,所以下次要结婚的话,对方得先怀上——绵贯说过的话回荡在耳边。当时多由子觉得绵贯说得很动听,如今这话却像镇石一般压在心头。
你总是怀不上,我们还是分手吧——多由子每天都心惊胆战,担心绵贯有一天会这么说。
最近绵贯说接到前妻的电话,两人准备见面聊聊。至于要聊什么,绵贯表示自己也毫无头绪,这让多由子颇为在意。
从此处开始,情况与她最初向警方供述的内容大体相同。第二天,绵贯见过前妻后,声称两人互相交流了近况,对方在自由之丘经营一家名为弥生茶屋的咖啡馆。
从那以后,绵贯的样子明显变得有些奇怪,令多由子心生怀疑。只有一处不同于之前的供述:多由子发现绵贯背着自己在手机上查询了什么,所以趁他睡着时偷看了浏览器的搜索记录。看到“如何领养孩子”时,多由子猛地呼吸一滞。
绵贯打算领养?就因为自己迟迟没有动静?这件事还和前妻有关,究竟是怎么回事?
多由子茶饭不思,工作时也总琢磨这些,不停失误,受到同事非议。她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决定去见绵贯的前妻,毕竟面谈最为直接。
多由子前往自由之丘,在弥生茶屋第一次见到了花冢弥生。弥生怎么看也不像是五十岁上下的人,她的美貌令多由子害怕。
多由子自报家门后,弥生吃惊之余,对她的到来表示了欢迎,并为她沏上大吉岭茶。弥生问她吃不吃戚风蛋糕,她拒绝了。这时,她看到了切蛋糕用的长刀。
一切皆如供述所言。不过,之后的经过则有细微的差异。
“好了,”弥生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请说明你的来意吧。”
“前些日子,你不是和哲彦见过一面吗?我想知道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他什么都没告诉你吗?”
“他就是不说。”
“这样啊,”弥生垂下视线,又再次看向多由子,“那我也不能说。”
“求求你了,请你告诉我,我很想知道。他一直……很奇怪……”
“很奇怪?他怎么了?”
“他总是显得思虑过度,像在烦恼什么。”
“烦恼……”弥生轻声重复,摇了摇头,“不,我认为他不是在烦恼,而是要考虑很多。他正面临一个重要的抉择。”
“重要的抉择?什么抉择?”
弥生摇了摇头。“我不能说。”
“你怎么能……为什么?请恕我失礼,你已经不是他妻子了,对吧?你们只是前任夫妻,关系顶多就到这一层为止了,不是吗?我们还没登记,但我认为他现在的妻子是我。现在你和他之间有一个秘密,还不肯告诉我,这不是很奇怪吗?”
弥生原本表情平和,此时却突然沉下脸来。“只是前任夫妻……”她喃喃自语,随后将目光投向多由子,“如果不只如此呢?”
“啊?”多由子不禁惊呼出声,“你这是什么意思?”
弥生把茶杯拿到嘴边,长叹了一口气。“也是,你特意跑到这里来,绝对不会什么也没打听到就回去。这件事你迟早会知道的。”
“你肯说了?”
“本来我觉得你应该去问哲彦。”
“不用管他,现在就请你告诉我。你说你们不只是前任夫妻,这是什么意思?”
弥生闻言,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多由子的眼睛:“夫妻一旦离婚就形同陌路,但是,血缘关系则是离婚也无法割裂的。”
“你说什么……对不起,我不懂你的意思。你该不会想说你和哲彦有血缘关系吧?”
“当然不是。我直说了吧,我和他有一个孩子,一个真正有血缘关系的亲生孩子。”
多由子的内心崩溃了,过度的震惊使她一瞬间喘不上气来。“你们竟然有孩子……可他一次也没……我是被骗了吗?”
弥生摇了摇头。“以前他不知道有这个孩子。别说他了,连我也不知道。我们的孩子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出生,然后长大了。”
“怎么可能……”
“你想说怎么可能有这么荒谬的事,对吧?这么荒谬的事就是发生了。”
弥生讲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故事。拿错受精卵——当然,任何人都不能保证绝对不会犯错,这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难以置信,但亲眼看到那个孩子后,我相信了。那确实是我的孩子,我和他的孩子。如果可以,我真想冲上去一把抱住她,紧紧拥她入怀,告诉她我是她的妈妈。”
“如果可以?”
“孩子本人还不知道真相,不过她的养父表示早晚都会告诉她,到时我们就可以见面。我想这件事也得通知哲彦,因为接下来才是关键。”
“他很吃惊吧?”
“那是当然。一开始他怎么都不敢相信,这也难怪,不过我并没有胡编乱造。最后他还是信了。”
“他有什么打算?”
“还没讨论到那一步。我们姑且约好一起去见那孩子,至于今后怎么做,我们会另行协商。所以我说了,他不是烦恼,而是需要考虑很多。”
另行协商?多由子不由得产生了疑问:协商什么?怎么协商?“他……哲彦好像在调查怎么领养孩子。”
“啊?是吗?”
“我看到他在用手机查。”
“哦……”弥生轻声笑了起来,“这倒是很像他的风格,还是那么性急。”
她的语气透着喜悦,多由子感到后背一阵寒意。他们是要领养那个孩子吗?领养,然后两人一起抚养吗?
所以下次要结婚的话,对方得先怀上——多由子仿佛听到了绵贯的声音,她不由得默念:“那……我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弥生一脸错愕,似乎对多由子的问题有些猝不及防。
“如果他是孩子的父亲,那我是什么?”
弥生歪着头笑了。“这话说得奇怪,这件事与你无关啊。”
“无关……”
“这是我和哲彦的事。”
“可是我……”多由子想说,我才是他的妻子。然而并不是。她不是绵贯正式的妻子。没有生下孩子的她无法成为绵贯的妻子。
“你以你的方式努力就好,一定会邂逅幸福。”
“邂逅?”
“你还年轻,我想你一定会有一次美妙的邂逅。”弥生语气轻快,随后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背过身去。
这一瞬间,多由子也站了起来。回过神时,她发现自己站在弥生的正后方,手里握着刀。这把刀深深刺进了弥生的后背。
弥生没有发出惨叫,径直向前倒了下去。
美妙的邂逅不可能再有了,多由子想。


第26章
“看来她误会了邂逅的含义。”松宫说,“她以为对方的意思是,放弃哲彦吧,总有一天你能邂逅新的男人,于是头脑一热,用手边的刀刺杀了对方。深爱的人可能会离她而去的恐惧、好不容易得到的家将被夺走的愤怒、对花冢女士以意外的方式拥有孩子的忌妒,其中哪条占的比重更大些,她说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恐怕是各种各样的情感不断发酵,然后一口气爆发出来了。”
多由子与加贺交谈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会错意了。
当得知花冢弥生珍视人与人的邂逅,并认为与母亲见面是婴儿人生中的初次邂逅时,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弥生所说的“一定会邂逅幸福”,是指她和绵贯一定能生下孩子。
那个瞬间,她承受不住对弥生的歉意,忍受不了自己的愚蠢,决定供认罪行。
绵贯低着头听完松宫的话,不住地摇头。“不可能的。”
“什么不可能?”
绵贯抬起头来。“我和弥生不可能复合。我确实想见孩子,也考虑过领养,但我完全没想过和多由子分手,连类似的念头都没有。恐怕弥生也根本没考虑过要复合,她顶多将我视为孩子的父亲。说不定,她还希望多由子能怀上我的孩子,这样她就可以独占萌奈的感情了。”
“多由子女士无法像你这样冷静地思考吧。”
“归根结底,还是她太不信任我了。”
“不,是她太不信任自己。她应该更有自信才对。”
“唉……”绵贯重重地叹了口气,双手抱住脑袋,“还是我不好,没能让她自信起来,是我的过错。”
松宫无言以对,只能保持沉默。
此时,两人正在警察局的休息室里。松宫叫绵贯来是为了让他和多由子见面。
由于还没有进入起诉阶段,多由子仍被羁押在拘留所。
与绵贯见面是多由子提的要求。关于本案,多由子基本已供认不讳,但她说她还隐藏着一个秘密,如果能见到绵贯,会在他面前说出来。
“多由子到底想说什么?”绵贯歪了歪脑袋,“刚才那些已经让我震惊不已。”
“她说很重要,不能通过律师或我们转达,想要直接告诉你。”
绵贯的表情充满苦涩与疑惑。
“松宫前辈,”此时,长谷部走进休息室,“一切就绪。”
“我们走吧。”松宫向绵贯招呼了一声,从折叠椅上起身。
两人来到会客室,那里已备好两把椅子。玻璃挡板的另一侧还没有人。绵贯坐了下来,松宫站在他的斜后方,一起等待多由子的出现。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多由子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拘留科的警员。警员与松宫对上视线后默默行礼,应该已经知道这位搜查一科的刑警会全程参与会面。
多由子坐下后,对绵贯展颜一笑,那温柔的笑容让人无法相信她是嫌疑人。“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绵贯沉默片刻,说了一句“怎么可能”,转而问多由子:“我倒是想问你那边还好吗?我在信里写了,你有没有伤着身子?”
“没有,我挺好的。”多由子点点头,瞥了松宫一眼,再次望向绵贯,“详细情况你都听说了?”
“听了个大概,我太吃惊了。”
“对不起。”
“原来你是觉得我会背叛你。”
“与其说背叛,不如说我觉得你会选择孩子,因为阿哲很想要孩子啊。”
“话是没错,可是这和我们分手有什么关系?你不觉得你的想法有些奇怪吗?”
多由子低下头,睫毛颤动不停。“奇怪……”
“当然奇怪了,为什么你会那么想?”
“我不知道。当时我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等清醒过来时已经犯下错误。”多由子凝视着绵贯,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绵贯无力地垂下头,仿佛在说,我接受你的道歉也无济于事。
“已经见过了吗?”多由子问。
“见谁?”
“你的孩子。他们让你见孩子了吗?”
“还没有。孩子本人已经知道真相,正在犹豫要不要见亲生父亲……应该说是生物学上的父亲吧。她只有十四岁,我也不想太着急,一切都看对方的安排。我无权指手画脚。”
“这样啊。”听了绵贯的说明,多由子有气无力地说。她的目光有些涣散。
“对了,我听松宫先生说,你有一件事想告诉我。”
“嗯。”多由子点点头,注视着绵贯。
松宫看到她的眼睛,不由得心里一惊。那目光与之前的截然不同,仿佛其中隐藏着殊死一搏的决心。
多由子突然开口说道:“其实啊……我已经有了。”
“什么?”
“孩子……我有孩子了。”
绵贯半站起身。“不会吧!”
松宫吃了一惊,这完全令他出乎意料。拘留科的警员也抬起头,瞪大眼睛。
绵贯已完全起身,用双手抵住玻璃挡板。“真的吗?”
“以前我在书上读到过,被逮捕的犯人也可以生孩子。听说以前分娩时还要戴手铐,现在的话,在产房里可以取掉手铐。”多由子仿佛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多由子……”绵贯发出痛苦的低吼。
“不过,监狱里好像不能养育婴儿,你说,我该怎么办?”
“没问题的,我来养。”
“我可以生下来吗?阿哲,你会帮我抚养吗?”
“那还用说?你当然可以生下来。我会好好抚养,探望你的时候带孩子一起来。我们两个会等你出来,到了那天,我们就三个人一起过日子吧。”
多由子心满意足地笑了。她把右手伸向挡板,隔着玻璃与绵贯的手掌重叠在一起。“我好高兴,谢谢你。”
这个故事真是充满讽刺意味。松宫看着他们,心里难受极了。
如果多由子早一点发现自己怀孕,恐怕这个案子就不会发生。然而,多由子的下一句话令松宫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骗你的。”她说。
“你说什么?”绵贯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困惑。
“说怀上孩子是我骗你的。我根本没有怀孕,对不起。”多由子把脸转向松宫,“对不起,松宫先生,你特地带阿哲来这里,而我却说了谎。我并没有向你们隐瞒什么。”
“你要他来就是为了对他说这句谎话?”
“是的。”多由子答道,随后向绵贯露出笑容,“真是太好了。我好高兴,人生中第一次有人为我怀孕而感到喜悦,告诉我可以生下来。光是这样就够了,已经足以支撑我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