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伸沿着走廊来到客厅。客厅旁的房间房门紧闭。他走到房门前,敲了敲门。“萌奈,我可以进来吗?”
“不可以!”房间里传出萌奈略带沙哑的声音。
行伸调整了一下呼吸。“对不起。”他大声说道,“我完全不知道是因为这个……真的很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没有回应。萌奈的怒气应该还没有消。行伸放弃了,他正要离开,又听到萌奈说:“没什么,我又不是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行伸问。
仍然没有回应。
行伸追问:“你到底知道什么了?”
不久,行伸听到女儿唤了一声“父亲”。“我知道你讨厌我。”萌奈说。
“讨厌?”行伸皱了皱眉,“说什么蠢话。这怎么可能?为什么爸爸要讨厌萌奈啊?”
“因为我……不是你的孩子啊……”
行伸瞪大双眼,吓得说不出话。女儿是怎么知道的?
“果然!我一直觉得奇怪,因为大家都说我们长得完全不像。眼睛也好,鼻子也好,嘴巴也好,一点也不像。我也觉得是这样。”萌奈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不……这个……”说什么好呢?该怎么解释呢?行伸的额角渗出冷汗。
“是妈妈的错,对吧?”萌奈的话令行伸困惑,他只好保持沉默。这时,女儿说出了意想不到的话:“我是妈妈出轨和别人生下的孩子,对吧?所以你才讨厌我,恨我恨得不行!”
行伸一脸愕然。这真是天大的误会!要不是现在情况特殊,或许他还能当个笑话来看。“说什么呢!你可不要说这种奇怪的话。”行伸转动把手,但门从里面上了锁。
“萌奈!”行伸唤道,“你先开门!”
“不要!我已经受够了。你走开!”
行伸气血上涌,思绪混乱不堪,但还是冷静地迅速展开了分析。
一切都说得通了。对容貌不像父母的事实,萌奈本人不可能不在意。一般没有人会认为自己不是母亲亲生的,要怀疑也就是怀疑父亲那边。怜子在世时,萌奈也许还能对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一笑置之,然而现在,可以依靠的母亲去世了,和父亲又日见疏远,曾有过的怀疑通通化为确信。
行伸简直想骂自己,他竟然如此粗心大意,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危险。
“萌奈。”行伸平静地唤了一声女儿,“希望你能听爸爸说几句。”
“我不想听!”
“这件事早晚都得说,现在刚好。”
萌奈没有回应,但她应该正在倾听。
“你不是已经来月经了吗?”
沉默依旧。行伸的眼前浮现出女儿皱眉的样子。
“关于女性的身体构造啊、怀孕是怎么回事啊,学校里都教过吧?你听说过受精卵这个词吗?”行伸闭上眼睛,反复做了几次深呼吸,随后舔了舔嘴唇,开口道,“那个……受精卵啊,医生拿错了。”他感到不安,心脏加速跳动。
终于说出口了,他已经没有退路。
片刻过后,门内传出微弱的声响。咔嚓一声,锁开了,门被缓缓推开。
萌奈站在那里,以通红的双眸直视着行伸。
行伸咽下一口唾沫,直面女儿的双眼。
他已经逃避女儿的视线太久了。
第23章
自案发以来,侦查会议已不知开过多少次,这次创下了最短的会议时间纪录。特搜本部即将解散,余下的工作说白了就是收尾,许多侦查员正忙着写各自的报告。原则上来讲,即便是与逮捕凶手不直接相关的活动内容,也必须留下记录。
松宫刚坐下准备应对这些他提不起劲的工作,肩头就被用力拍了一下。扭头一看,加贺正站在身后。
“陪我走走。”说着,加贺不等对方回应便迈开脚步。
松宫急忙赶上去。加贺走得很快,直到出了礼堂,松宫才好不容易追上他。
“你那边情况如何?对方有没有再说些什么?”加贺向前走着,问道。
“对方?”
“金泽那边没联系你吗?”
原来不是说案子啊。松宫点了点头。“前几天芳原女士来过一个电话,说有要事商量,希望尽早见面。”
“要事?”
“可能和我母亲隐瞒的秘密有关。”
“有点意思。你怎么说?”
“我说等案子告一段落后再联系她。”
“这样啊。”
走出警察局后,两人来到了一家开设在环状七号线路边的咖啡馆。这里的午餐种类相当丰富,松宫也来过几次。
靠窗的座位空着,能看到外面的马路。两人在那里坐定后,都点了咖啡。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见面?”
“见面?和谁?”
“芳原女士啊。你没联系她?”
“还没有。”
加贺向松宫投以探询般的目光。“为什么不联系?”
“因为还有很多事要做。”松宫闪烁其词。
“很多是多少?凶手都抓到了,案件已经告一段落。”
“你这么说也行。”这时,咖啡来了。松宫瞥向窗外。
“我听长谷部说,你把走形式的核实工作都交给他办了,这段时间一直在单独行动。你在追查什么?”加贺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松宫把脸转向加贺,嘴角放平。“我没追查什么,只是在整理报告时追加调查了一些细节。这很正常吧。”
“比如什么细节?说来听听。”
松宫悠闲地喝了口咖啡,长出一口气。“恭哥为什么关心这个?既然你觉得案子已经解决,那不管我去哪儿做什么都无所谓吧。”
加贺锐利的目光从深陷的眼窝底部射出,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松宫。“果然。”
“果然什么?”
“你小子果然是在隐瞒什么。难怪我觉得这段时间你有点不对劲,就是从你去宇都宫走访花冢弥生女士的老家开始的。你是在躲我吧?”
“我没有。”
“少装蒜。你以为能骗过我的眼睛?你一直在留意汐见行伸先生,可他理应与本案无关。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松宫又喝了一口咖啡,随后用手背抹了抹嘴角。“所以恭哥怎么想?”
“想什么?”
“这次的案子,你认为疑点全部解决了吗?”
“是我在问你问题。”
“我很难相信恭哥会认为,案子就此已全部了结。”
加贺抿着嘴,从鼻子长出一口气。“你说得对,我无法接受目前的结果。中屋多由子应该是凶手,但我总觉得她还在隐瞒什么。她在当时那种状况下干脆地认罪,一定有她的理由。我这么想的时候,发现有一个刑警形迹可疑。”加贺抬手指着松宫,“是个人都会觉得你在隐瞒什么。”
“要是真有什么异常,那个刑警会立刻上报。你是这么想的吧?”
加贺目不转睛地盯着松宫,将手伸向咖啡杯。“没错,”他抿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我确实有这样的疑问。有些刑警怕别人抢功,会独占线索,但你不是那种人。”
“我没那么小气。”
“是啊。那么,请问松宫警官心里到底在盘算什么呢?”加贺把胳膊架在桌子上,稍稍向前探出身子,“以及,为什么不向我报告呢?”
松宫轻轻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肩头骤然放松。他睁开双眼,说道:“我可以回到刚才的话题吗?”
“什么话题?”
“我和我那个在金泽的父亲。”
加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蹙起眉头。他看了看松宫,像是在揣测对方转换话题的目的。“说来听听。”
“知道自己真正的父母另有其人,当事人会感到幸福吗?了解真相的知情者,就应该把真相告诉当事人吗?”
加贺沉默片刻,开口道:“你怎么看?知道父亲的事以后,你是怎么想的?”
“说实话,我也想不大明白。我有时觉得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比较轻松,但知道了以后,又有强烈的意愿想要彻查到底。我的心情真的很复杂。我唯一笃定的便是此事非同小可,甚至会影响到某些人的一生。”
“那是当然。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
“所以我在想,揭露他人的秘密总是正义的吗?家事更是如此。即使是为了探寻案件背后的真相,警察就有权揭穿谜底吗?”
加贺面无表情,但目光越发锐利。“看来你不光是在说你自己。”
松宫挺直了背脊。“我如此迷惘,是不是没有当刑警的资格?”
加贺把咖啡杯贴近嘴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悠然自得地连喝了几口。“情况特殊,另当别论。你就忘了我刚才说过的话吧。”
“刚才说过的话?”
“不管你隐瞒了什么,我都不会再来问你。”加贺拿起桌上的账单,起身准备离去。
松宫也站了起来。“等一下。你什么意思?”
“就是一切由你判断的意思。”
“由我……”
“松宫,”加贺注视着他,“你小子是个好刑警。”
“讽刺我吗?”松宫对这意料之外的话感到困惑。
“不是。”加贺表情严肃地说,“以前我不是也说过吗?刑警并不是只要真相大白就好。总有些真相无法在审讯室中问出,但会由本人一点点吐露。因分辨何为真相而烦恼不已,这才是优秀的刑警。”
加贺确实说过类似的话,松宫还记得。一时之间,他想不出该如何回应,但加贺对他的烦恼予以了肯定,这还令他挺高兴的。
加贺接着说:“有时,真相可以永远不见天日。只要你做好觉悟,为自己的一切判断负责即可。”
“觉悟……”松宫喃喃念道。
“就这样吧,回头见。”加贺转过身,向收银台走去。
松宫重新坐下,细细咀嚼着加贺的话。加贺既是他的表哥又是资深刑警,这一番话语沉重且深刻,却温和地鼓励着他。
没错,关键在于觉悟。现在的自己是否已做好觉悟?
松宫眼神放空,点了点头。他一口气喝完杯中剩余的咖啡,确定四下无人后,给芳原亚矢子打了电话。号码是最近添加的。他将手机贴近耳边。呼叫音响了三声后,电话接通了。
“我是芳原。”对方的声音很坚定,想必已知道电话来自松宫。
“我是松宫,请问现在方便吗?”
“方便。”
“我想了解你上次电话中说的那件很重要的事。”
“好的,什么时候可以面谈?”
“随时,看你安排。”
“那就明天如何?明天晚上十点,还是上次那家店。”
“好的,我会准时到。”
“顺利完成了?”
“什么?”
“你的工作。你说等调查工作有眉目了就来联系我。”
松宫点点头。“是的,已经结束了,没有什么可查的了。”
“那就好,祝贺你。”
“谢谢。”
“明晚见。”说完,亚矢子挂断了电话。
松宫收好手机,站了起来。出店后,他举起双臂,尽情地舒展身体。没有什么可查的了——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从某种束缚中解脱的爽快感占满他的内心。他当然还惦记着芳原亚矢子要说的事,但现在他只想沉浸在轻快的情绪中。
松宫刚打算回警察局,手机上显示有来电,号码很眼熟,松宫不由得屏住呼吸。
“喂,我是松宫。”
“那个……我是汐见。”
“你好,前些日子多有冒犯。”
“不,是我该说对不起,说走就走……”
汐见的道歉令松宫产生某种预感,他问:“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有话对你说,能否占用你一点时间?”
“与你女儿有关?”
“是的,”沉默数秒后,对方声音低沉地说道,“与萌奈有关,与她的出生有关。”
松宫长出一口气。“我现在就方便。”
“那就……”汐见提议一小时后见面,地点是上次的KTV。
“好的。”松宫说完,挂断了电话。
松宫知道,汐见想说的只可能是那件事,恐怕他是要下定决心公开真相,没准已经对萌奈本人说过。萌奈反应如何,父女二人又聊了些什么……松宫很想听听。他忍不住苦笑。真是的,刚决定到死都要保守秘密,就给我来这一套,一点也不酷,还想多当一会儿孤独的英雄呢。毕竟要是把来龙去脉说给加贺听,一定会被取笑。
不过,这结局才符合自己的风格吧,他这样想道。
第24章
“有件东西请你过目。”负责多由子一案的检察官说着,递出信封。检察官四十岁左右,圆脸,言辞温和,接受他的调查并未让多由子过于痛苦。
“现在?就在这里读吗?”多由子问。
“没错。”检察官点了点头。
多由子接过信封,取出信纸。展开信纸的一瞬间,她猛地一怔。上面的字绝对出自绵贯哲彦之手。
多由子:
写这封信是因为我想告诉你一件重要的事。
你还记得那位姓松宫的刑警吧。他介绍我认识了一个男人,我们姑且称他为S先生吧。
S先生是弥生经营的那家咖啡馆的顾客。他正在抚养一个与弥生关系甚密的女孩。就户籍而言,他是女孩的父亲。
我当面听S先生说了很多后,决定把之前隐瞒的事全部告诉松宫先生,包括弥生约我见面的理由和当时的谈话内容。
松宫先生说,你可能没说实话,没准和我一样有一些秘密不得不去隐瞒。一旦上了法庭,真相将会湮没。他问我这样可以吗,我回答说不行。
松宫先生希望我写下这封信。他说,如果你为了S先生和他的女儿而隐瞒部分事实,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多由子,是这样吗?你为他们隐瞒了什么吗?
如果是,现在你就坦率地说出来吧。我了解你,你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说出你的苦衷,法庭的人也更能理解你一点。
拘留所里是不是很冷?有没有伤着身子?需要什么尽管说,我会让人送进去的。
哲彦
多由子反复读了几遍,垂下了头。她的泪水不断涌出,滴滴答答地打湿了地面。
“如何?”检察官问,“读完这封信后,如果你想更改之前的供述,可以告诉我。”
“嗯,”多由子抬起头,止住呜咽声,“我要更改。”
“更改哪个部分?”
“我……我刺死……花冢女士的……理由,还有……”她调整呼吸,继续说道,“在这之前,我想补充一点我过去的经历……不说出来的话,我想其他人很难理解我。”
第25章
多由子出生于名古屋,与父母和哥哥一起生活。
她小时候家里很有钱,住漂亮又宽敞的高级公寓。父亲动不动就换新的高档车,母亲喜欢买衣服和包,壁橱塞得满满的。多由子想要什么,父母都会满足。一家人每周去好几次餐厅,暑假时还会去夏威夷旅游。
当时全日本经济泡沫正盛,中屋家仍然引人注目。学校里的朋友常说“多由子家这么有钱真好”。
好景不长,多由子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各种人开始频繁上门,有见过面的,也有完全不认识的。每个人都板着脸。父母低着头,神色黯然,有时母亲还会哭泣。
不久,父母决定搬家,多由子也必须转学。由于事出突然,多由子很惊讶,得到的解释只是“出于父亲工作的需要”。搬完家后,她更是吃了一惊——新家是一间又破又小的公寓房,除了厨房只有一个房间。
一天晚上,大两岁的哥哥告诉多由子父亲已经辞职,准确地说,是被解雇。
父亲就职于当地的一家机械制造厂,负责财务方面的工作。哥哥用了“会计”“挪用”之类的词,但当时的多由子既不知道汉字怎么写,也不知道它们的意思。
听哥哥说,父亲拿公司的钱当自己的花了。他用这些钱买卖股票、高尔夫球场会员证和不动产,用赚来的钱买房买车,让家里人过上奢侈的生活。
听到金额时,多由子脸都白了,竟然有两亿多日元。光是想想有多少个零,她就觉得头晕眼花。
“我们家已经没钱了,变成穷光蛋了。”
没多久,哥哥的话成为现实。餐桌上的饭菜日渐寒酸,新衣服也不再添置。父母总是吵架,大多是因为钱的问题。
多由子快上初中的时候,父母离婚了。兄妹二人被送到位于丰桥的老家,那里只住着祖母一个人。
“我很想带你们走,可是现在我养不起你们。等生活安定下来,妈妈就来接你们。”离别时母亲大概没想撒谎,只是这承诺最终也没能兑现,想来她也有自己的难处。
母亲在熟人开的居酒屋工作,在那期间与店长交往,没多久两人就开始同居。她与多由子兄妹见面的次数急剧减少,偶尔见面时,每次妆都会浓上一分。哥哥说看着就恶心。
多由子兄妹的新生活算不上愉快。祖母不是一个坏心肠的人,但也不怎么温柔。原本她就和多由子的母亲关系恶劣,彼此生疏,如今突然被迫照顾孙子孙女,她显然极不情愿。兄妹二人生活自理,也帮着操持家务,但从没得到过表扬。稍有差池,祖母便会数落他们“和你们妈妈一样蠢”。
父亲平时住在别处,偶尔才露个面。多由子完全不知道他在哪里、在干什么。祖母每次见到父亲,都会抱怨钱不够。
“上回明明给过了!”“就那点票子,老早就花光了!”“是你们太浪费!”有时多由子放学回来,还没进家门就能听到他们两人用三河方言吵架。
如此这般过了几年。多由子极少见到母亲,与父亲见面时也不说话。
哥哥高中毕业后,找了一家提供宿舍的公司。“我想我不会再回来了。”哥哥对多由子说,“人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任何人都靠不住。你也是,最好什么事都只考虑自己。”
多由子想,不用说我也知道。
即便生活如此,开心的事还是有的。升入高中没多久,初中时的学长向多由子表白,两人开始交往。学长长相帅气,身材高大,非常适合穿皮夹克。多由子对他仰慕已久。
男孩出身牙医家庭,家里有属于自己的房间。在那里,多由子失去了处女之身。对方好像也是第一次做那种事,很快,两人便沉湎于性爱。
他们的避孕措施做得相当马虎。没多久,多由子便发现身体出现异常。市面上有验孕棒出售,但多由子没勇气去药店购买。
一天早上,多由子吃饭时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她跑去卫生间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走出卫生间时,只见祖母站在面前,用严厉的目光看着她说:“多由子,咱们去医院。”
多由子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呆呆地站着。
祖母突然换上了温和的面孔,说:“去医院吧,奶奶陪你。”
“奶奶……”
“是牙医家那小子吧?我早就听说他是个混账!你喜欢他,我也拿你们没办法,可难不成怀了还想生下来?”令人吃惊的是,祖母早已注意到孙女身体的异常,甚至比多由子本人还要敏锐。
祖母带多由子去医院一查,果然是怀孕了。她们当即决定堕胎。医生丝毫不显惊讶,那样子像是在说,这种愚蠢的女高中生我见得多了。
多由子以感冒为由向学校请了三天假,在三天内了结了一切。所幸祖母对她温柔体贴,承担了全部手术费用。祖母说这件事不必告诉父亲,因为告诉他也毫无意义。
“更要紧的是,你别再去找牙医家的小子了。那小子只知道把女人的身体当玩物,就是个混账!”
多由子嘴上答应,但其实下不了决心。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学长,对方一打电话约她,她就瞒着祖母去了。
多由子没提怀孕堕胎的事,一无所知的学长还想向多由子发泄旺盛的性欲,多由子拒绝了他,于是他像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一样大发脾气。
无奈之下,多由子说出实情,一瞬间学长的脸变得煞白。他们就这样断了联系。偶尔在街上遇见时,学长一看到多由子就会落荒而逃。
此后,多由子不再和别的男生交往,也没有遇到过密友。索然无味的时光匆匆流逝。
有时多由子会想起那个被打掉的孩子。如果生下来会怎样?这想象总是扰乱她的心绪。明明知道那时别无选择,为什么又不愿承认自己选择的路正确无误呢?多由子每次看到带着孩子的女人就会心里一痛,有时甚至一整天情绪低落,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活着。
不久,多由子升入高三,不得不考虑毕业后的出路。上大学简直是白日做梦,她早已放弃,工作是唯一的选择。
应聘了几家公司后,多由子进了东京都调布市的一家食品加工厂。工厂生产的是多由子非常熟悉的速食产品,还提供宿舍。
第一次领到工资,多由子买了毛毯,回丰桥时送给畏寒体质的祖母。祖母满是皱纹的脸皱成一团,眼里闪烁着喜悦的泪光。这是多由子第一次看到祖母的眼泪。祖母其实心地柔软、为人善良,堕胎时多由子就发现了这一点。
有一天,多由子打电话问候祖母,一问才知道,祖母正因为感冒发着高烧。
第二天她又打去电话,但没人接。她忧心忡忡,请了假回到祖母家。狭小的和室内,躺在被褥上的祖母早已身体冰凉——祖母的心脏一直有问题。
久别重逢的父亲开口第一句话竟是“幸好没瘫在床上要人照顾”。多由子的心头涌起一股杀意。如果手边有刀,没准她会刺死父亲。
多由子也打电话通知了哥哥,但他没有回来。
父亲卖掉了丰桥的房子,问他价格,他只说“不值几个钱”。看来父亲没打算把钱分给儿女。
这世上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多由子想。
此后几年,除了从宿舍搬进一间狭小的公寓外,多由子的生活基本一成不变。她和几个男人谈过恋爱,但都不长久,问起将来的打算,他们每个人都支支吾吾。
她想结婚,想有个家。多由子想,如果有人能带来这些,就算他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也没关系。
有一次,总公司派来了一个男人,说是采集生产线上相关数据的研究员。上司命令多由子前去协助。研究员微微一笑,对她说“拜托了”。男人眼角的皱纹和洁白的牙齿令人印象深刻,他是多由子喜欢的类型。
采集数据任务艰巨,在正常上班时间内完不成工作,实在是家常便饭。
有一天,研究员说:“对不起,辛苦你了,今天我请你吃饭吧。”
那天,男人带多由子去了日本料理店,还预订了包间。男人颇为健谈,也擅长聆听。两人相谈甚欢,但只有一件事打击到了多由子——他有家室,儿子在上幼儿园。
算了,多由子转念一想,就算这位总公司派来的精英是单身,也不可能看上自己。
吃完饭,多由子刚起身想要回去,男人不动声色地靠近了她。对方想吻她,她没有抗拒,反倒用双臂环住了他的后背。
“下次我还请你。”男人说。
“好的。”多由子点点头。
一周后,两人在多由子的家发生了关系。
厂内的数据采集工作告一段落,男人不再去多由子的工厂了,但两人并未分手。男人频繁地发来短信,文字简短,事情琐碎,反而令多由子感到欣喜。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男人在床上说,“我可以离婚,等孩子再大一点就离。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