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把KTV用作问话场所是家常便饭。“原来如此。”行伸耸了耸肩。
这时,饮料端来了。行伸立刻把手伸向啤酒瓶,但在碰到之前又停住了,他不想让对方察觉自己因紧张而口渴的事实。
松宫喝了一口乌龙茶,说道:“好了,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松宫将手伸进上衣的内侧口袋,拿出几张照片,并排摆放在桌子上。
所有照片拍的都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看到照片的一瞬间,行伸的脸唰的一下白了,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拼命克制自己不让表情发生变化,但根本不知道能否顺利地遮掩过去。他偷看了松宫一眼,与那捕获猎物一般的锐利视线撞了个正着。
“你有何感想?”年轻能干的刑警问道。
行伸干咳一声,打量着照片,摩挲起下巴来。“这照片有年头了,拍的是谁啊?”
“你没看出来吗?这是高中一年级时的花冢弥生女士。”
“是嘛!”行伸表现得有些刻意,“被你这么一说,倒确实有点像她。”
“这些照片由花冢女士的父母保管,我看到后非常震惊。汐见先生,你怎么看?”
“什么叫我怎么看?有什么会让我大吃一惊的吗?”
松宫拿起一张照片,朝向行伸。“你不觉得和谁很像吗?这个人你可是非常熟悉的。”
行伸故意歪起脑袋说:“我想不出。”
“这就怪了。在我看来,她简直和萌奈一模一样啊!不,按出生顺序来看,应该说萌奈和这个少女一模一样。”
行伸收起下巴,抬眼看着刑警。“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是我想说什么,而是我想确认一件事。汐见先生,我直说了。难道萌奈和花冢弥生女士有血缘关系?”松宫的话的确直接,仿佛一把刀笔直地插入行伸的胸膛。
“你这话说得奇怪。”行伸抬高音量,“萌奈和花冢女士有血缘关系?你的猜想到底从何而来?她们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没有任何关系。你要是觉得我在撒谎,可以去查户籍,随便查什么都行,直到你满意为止。对警察来说,这很简单吧?”
“我要说的不是户籍,而是血缘。”松宫指着照片,“我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她们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这只是你的感受,我不觉得她们很像。就算很像,也是偶然罢了。这种事并不少见吧。”
“偶然长得一样确实很常见,据说每个人在世上都有三个和自己长相相似的人。可如果她们和同一家医疗机构扯上了关系,”松宫继续道,“就不能光靠这个理由来解释了。”
行伸神色大变,声音也颤抖起来:“你在说什么?”
“你故去的妻子怜子女士不是接受过不孕治疗吗?我问过怜子女士的母亲,萌奈是通过体外受精怀上的。那家医疗机构叫爱光妇女诊所,就在你们十多年前居住的公寓附近。”
“这又怎么了?”
“同一时期花冢弥生女士也苦于不孕,尝试了各种方法,而她就诊的医疗机构也是爱光妇女诊所。汐见先生,你还能把这归为偶然吗?”
行伸做了个深呼吸,回视松宫。“不是偶然又能是什么呢?”
松宫抿了一口乌龙茶,放下玻璃杯,抱起双臂。这动作从容冷静得让人恼火,像是在愉快地思考如何料理一条搁在烤架上的鱼。“我咨询过治疗不孕的专家,如果两个女人同时在同一家医疗机构进行体外受精,其中一个生下酷似另一个女人的孩子,会是怎么回事。那位专家很困惑,但还是回答了我的问题。他说,要么是体外受精时用了另一个女人的卵子,要么就是精子与卵子正确结合,但受精卵被错误地植入了另一个女人体内,除此之外别无可能。”
“请等一下。”行伸伸出右手,“松宫先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正在触犯个人隐私,但我并没有胡说。”
“不,你就是在胡说。这种胡话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松宫先生,你是在说萌奈不是我和我妻子的孩子,你知道吗?”
“我没有断言,只是在说有可能。”
行伸有些犹豫,不知该对松宫的话表现出怎样的态度。应该说一句“无聊透顶”然后一笑置之,还是怒斥对方无礼?抑或是饶有兴趣地表示“你的想法很有意思”比较好?
最后,行伸把手伸向玻璃杯,喝了一口啤酒,想让自己镇静下来,然而这很困难。“我问你,”行伸放下玻璃杯,看着松宫,“你觉得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松宫没有迟疑,“无法正常排卵的女性请其他女性提供卵子,这样的个例也有,但我不认为一心想要孩子的花冢弥生女士会把宝贵的卵子提供给别人。最大的可能就是拿错了,是医疗机构的失误。受精时失误是难以想象的,失误只可能发生在受精后,因为受精卵需要保管一段时间,确实有风险。当然专家也说,各地的医疗机构都会严加管理,不允许这种失误发生。”
是的,不允许这种失误发生——行伸心里赞同,但忍住没有点头。“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发生吗?我不太愿意去想象,但是松宫先生,你的话里有漏洞。”
“什么漏洞?”
“假如这样的失误确实发生了,那么院方发现时理应采取某些措施,不会走到分娩那一步。”
“是的,所以我想到两种情况。一,生下孩子之后意识到失误;二,意识到失误后还是决定生下孩子。无论哪种情况,”松宫将冷峻的目光投向行伸,“你都是知情者,但我不清楚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行伸自觉表情已开始僵硬。
“汐见先生,因为你去了弥生茶屋。”松宫说,“如果不知情,你应该到现在都不会知道花冢女士这个人,更不会想到去见她。”
“上次我说过吧?我去弥生茶屋——”
“只是因为在附近办完事后,偶然进入了那家店,对吗?那好,你能否详细地告诉我,去的是哪里、办的是什么事?”
行伸的视线飘向斜上方。“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我哪里还记得住。”
“那么,能否请你查找一下呢?公司里应该有记录吧?”
行伸无言以对。为了掩饰窘态,他板起脸将玻璃杯送到嘴边。
“汐见先生,”松宫说,“你对花冢女士提起过萌奈吧?”
“你想说什么?”
“这样想一切都能说得通了。花冢女士去看网球部练习也合情合理。知道世上有一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后,想去见一见理所当然。”
行伸瞪着松宫,目光如炬。“如何想象是你的自由,但别在外面乱说,否则我会起诉你。”
“未经你的许可,我绝对不会外传。但是不查清这一点,我们无法结案。”
“为什么?凶手不是已经抓到了吗?”
“凶手已经抓到了,但她很有可能没说实话。就这样将她送上法庭,谁能保证她会得到公正的裁决呢?我们必须查明凶手杀害花冢女士的真正动机。”
“对不起,这与我无关。”
“真的吗?我必须告诉你,我认为如果你没有对花冢女士提及萌奈,她就不会遇害。”
“够了!这些话我不想听,恕我先走一步。”行伸猛然起身。
“汐见先生!”松宫叫住对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向花冢女士提及萌奈,但我非常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你是想让一切都成为秘密吧?这是为了萌奈好。花冢女士的前夫,即萌奈生物学上的父亲也打算隐瞒真相,那个凶手恐怕也是如此。”
行伸回过头来,双目圆睁。
“只要你不说,他们也不会说。不,是不能说。真相永远无法大白,这样真的好吗?”松宫继续说道,“一切都取决于你。”
行伸摇摇头,说了声“抱歉,我先走一步”,打开了包厢的门。


第19章
目送汐见行伸离开后,松宫重新坐回椅子,喝完剩下的乌龙茶。也许是哪个房间的房门忘了关,隐约能听到歌声。松宫这才发现,没有点亮荧屏的KTV竟是如此寂寥。
汐见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他并不感到特别意外。从对方的态度来看,他可以确信自己的推理没错。
看到花冢弥生小时候的照片,不难察觉出她与汐见萌奈之间的关联,因为两人是如此相像。仔细想来,现在说弥生就是萌奈的母亲,大家也都会相信吧。
她们是什么关系?如果有血缘关系,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然而任凭松宫怎么调查,也查不出两人在户籍上的关联。那么,难道只是偶然相似吗?难道萌奈很像汐见去世的妻子,而汐见只是被同一类型的女性所吸引?
为此,松宫再次赶赴长冈会见竹村恒子,提出想看一下怜子小时候的照片。恒子不明白松宫的意图,但还是拿来了老相册。
看完照片,松宫陷入沉思。萌奈和小时候的怜子完全不像。他指出这一点时,竹村恒子点头道:“可不是嘛!萌奈生下来的时候就一点也不像怜子,但她肯定是怜子的孩子,现在哪还会抱错婴儿啊。我家老头子说了,因为是人工造出来的才不像吧,结果他还被大家嘲笑了。”
松宫问“人工”是什么意思,对方告诉他是指体外受精,而且恒子还记得怜子就诊的医疗机构的名字。“应该是一家叫爱光的医疗机构。爱情的爱,光明的光。记得怜子告诉我的时候,我还说这名字听起来挺吉利的呢。”
脑海中浮现出“爱光”二字的瞬间,松宫突然心下一动。他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这两个字。
在回东京的新干线上,他找到了答案。原来花冢弥生的手机通讯录里保存着这家医疗机构的电话号码。
调查过程中,已经有多人证实花冢弥生曾苦于不孕,那段时期与汐见怜子的就诊期正好重合。
松宫难以相信这只是单纯的偶然,于是咨询了治疗不孕的专家,答案令他震惊——受精卵有可能拿错了。
莫非汐见行伸知道花冢弥生是萌奈生物学上的母亲?他去见了弥生,还对她提及萌奈。弥生得知后大吃一惊,前往学校,想看看萌奈的样子。之所以去了好几次,想必是她乐在其中。几位常客证实,最近她看起来心情不错。
如此想来,弥生时隔十年联系绵贯哲彦的动机也隐隐露出端倪:她觉得有必要通知萌奈的亲生父亲。
今天白天,松宫拜访绵贯就职的营业所,质问他为何擅自撕掉花冢弥生中学时期的照片,绵贯说他不记得做过这样的事。
“你说实话吧,否则我们可以让花冢夫妇报案说照片被偷了。”
绵贯脸上的肌肉抽搐起来,怄气似的侧过头。
“你是想找出和这张照片上的少女样貌相似的女孩吧?”松宫说着,在绵贯眼前亮出照片。那是花冢弥生高中一年级时的照片。“你从弥生女士那里得知,这个世上有你们的孩子,但她不肯说出详情,所以你打算靠自己去找。主动承担弥生女士的身后事,也是因为想得到她的个人信息。我说得对吗?”
绵贯拒不承认,坚称听不懂松宫的话,进而说道:“如果真有这样的女孩,就请你把她带来吧。我倒是很想见见。”
这话应该不假。绵贯想见孩子,但他不认为自己有权揭晓这个秘密,只有那孩子的父母才具备资格。难道中屋多由子也是这样考虑的?她的杀人动机与绵贯哲彦和花冢弥生有后代一事有关,但她认为自己不该公开此事。
或许真是这样,松宫想。这个秘密会改变一个少女的命运,绝无道理由至亲以外的人揭开。
同理,即便是我,即便是警察,也没有这个权力,不是吗?
松宫甚至没有把这些推理告诉加贺。


第20章
行伸走出KTV,室外空气中的阵阵凉意令他打了个寒战,回过神时才发现全身已冒出冷汗。湿漉漉的衬衫紧贴着皮肤,感觉很不好受。他的心脏仍快速跳动着,没有丝毫平静下来的迹象。刚才他好不容易才脱身离去,但毫无疑问的是,松宫的怀疑非但没有消除,反倒进一步加深了。
当对方展示花冢弥生小时候的照片时,自己肯定面色惨白,现在却脸上发烫。行伸陷入了半混乱的状态,迷迷糊糊中想着,这一天终于来了。他在心中的某个角落对此早已有所准备,但做梦也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形式。
他停下脚步,仰望夜空。今晚天气晴好。如果是在怜子的老家长冈,或许能看到很多星星,但他只能辨认出其中一颗。望着那颗星,行伸喃喃自语:“怜子,我该怎么办?”
行伸从未忘记十五年前那一天发生的事。那一天,终获一线曙光的喜悦被击得粉碎;那一天,希望彻底化为绝望。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早晨。行伸吃完烤面包和煎蛋,正在喝咖啡。怜子说希望行伸能陪她去一趟爱光妇女诊所。“院长说有重要的事要谈,希望今天我们能一起过去。”怜子显得有些不安。
行伸将视线移向妻子的小腹,问:“出什么问题了吗?”
怜子面色不悦,歪了歪头。“上次检查时,他们明明说很顺利。”
“会是什么事呢?”
“我也不知道……”
怜子怀孕已有九周,连妊娠反应都令她觉得幸福。平安无事地撑到生产的那一天,是夫妇二人共同的愿望。
难道是发现胎儿有异常?高龄产妇生下残疾儿的概率较大,这一点院方最初就做过说明。
“不会是唐氏综合征吧?”行伸脱口而出。
“现在还没到能检测的时候。”
“那是其他毛病?”
“有可能。”怜子用严肃的目光看着行伸,“你会陪我去吧?”
“当然。”行伸点点头,“我们一起去找院长。”
“我把话说在前面,我是不会放弃的。”
“放弃什么?”
“这个孩子。”怜子说着,摸了摸肚子,“不管有什么毛病,我都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然后养育长大。”
行伸深深地吸了口气,直视着妻子的眼睛,慢慢吐出气来。“当然,这还用说嘛。”
“那就好。”怜子的表情终于稍稍缓和。
下午,夫妇二人一同前往爱光妇女诊所,刚一到达就被带进了院长室。那里有两人正在等他们。一个是院长泽冈,自最初讲解不孕治疗以来,已见过数面;另一个是五十岁上下的小个子男人,此前行伸从未见过,他自称神原,是负责体外受精的医生。
“前些日子检查的时候,我对夫人说进展顺利,但之后我接到了神原的报告……”说到这里,泽冈支吾着,望向身旁的神原。
“是发现什么问题了吗?进展不顺利?”行伸问。
“不不,那个……顺利是顺利,但……”神原舔了一下嘴唇。他脸色发白,表情有些僵硬。“用一句话来说,就是太顺利了,所以我觉得有点奇怪。”
“你说什么?”行伸与怜子对视一眼后,将视线移回神原身上,“什么意思?太顺利了有什么不对吗?”
“其实……”从喉结的活动可以看出神原咽了一口唾沫,“此前夫人的受精卵就算状态良好,也很难发育成熟。这次的情况也一样,受精卵的状态甚至称不上良好,所以我们抱着很有可能失败的念头进行植入……这些我们也对夫人讲过。”
“确实讲过。”怜子答道,“我和我先生商量过了,如果这次不行就放弃。”
“可是现在已经顺利怀上,发育得也不错,难道不是吗?”行伸问。他不明白医生们到底想说什么,声音不由得尖锐起来。
“是这样的,”神原苦着脸,看上去十分难过,“我们有可能弄错了。”
“弄错了?弄错什么了?”行伸的语气听起来更严肃了。
“弄错了……受精卵……”
“你说什么!”行伸的心脏在胸膛内剧烈地跳动起来。
“我们可能拿了其他患者的……卵子……受精卵……然后植入了……夫人……体内……”神原声音颤抖。
怜子在行伸的身边双手掩面,无力地垂下了头。
神原突然跌下沙发,两手撑地,额头紧贴地板,向两人下跪谢罪:“我必须向你们表示由衷的歉意。真是太对不起了!”
一旁的泽冈表情苦闷地站起身,一言不发,深深地低下了头。
行伸脑中一片空白。他看了看眼前两个低头的男人,望了一眼身旁垂着头的妻子,最终将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表上。一个看似离题的念头瞬间在脑中一闪而过:接下来有什么要做的事吗?
行伸立刻意识到,接下来必须抗议,必须让对方做出解释。他的心底涌起一股冲动:就算为此耗费再长时间也在所不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行伸语调平和,但他只是没有余力表露情感罢了,“请你们解释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请详细说明。”
“神原,”泽冈说,“给汐见先生他们做一下解释。”
“是。”神原抬起头,“我们把受精卵放在有营养液的器皿中培育,盖子上面贴着写有患者名字的标签。这个盖子可能盖错了,然后我们就这样,错误地把那个受精卵植入了夫人的……”他的声音越发虚弱。
“为什么……”行伸呻吟似的说道,“为什么会这样?你们不是在操作我们的受精卵吗?为什么还混有其他人的受精卵?”
“是这样的……另一个患者寄存了两个受精卵。我们确认发育情况后,选择状态更好的一个收进了保管库,另一个则留在了操作台上。我们本打算处理掉的。”
“那为什么不马上处理?就是一直放着才会弄错的,不是吗?”
“您说得对。”插话的是院长泽冈,“不在操作台放置两个以上的受精卵是基本原则,也是我院定下的规矩。”
“所以是这个人违反了规定?”行伸指着神原说。
“是的。我问了一下,当时其他职员在忙着做别的检查,所以他必须一个人完成几项工作。”
“这个能拿来当借口吗!”
“当然不能,这完全是神原的失职。”
“对不起……”神原一直在道歉。
行伸一把揪住头发。他无法平息情绪,想痛骂对方却又觉得有其他更该做的事。为了厘清思路,必须先冷静下来。他反复做了几次深呼吸。
两个医生一直保持沉默。
“你说的是有可能,对吧?为什么不肯定地说是弄错了呢?”
“现在还……不能……”神原始终不抬头,说话也吞吞吐吐的。
“现在还不能肯定。有可能弄错,但也有可能没弄错,是不是这样?”
旁边的怜子好像突然动了一下。
“根据现有的情况来看,还是拿错的可能性更大……我觉得应该是我弄错了……”
神原含糊不清的说明令行伸心烦意乱。“什么情况?请你仔细说清楚!为什么你们直到现在才发现弄错了!当时都没发现的话,现在也不可能发现啊!”
“不,这个……刚才我也说了,按夫人的……受精卵的状况,我觉得不太可能顺利发育到目前的阶段。我回顾当天的操作记录,想到或许是自己犯下错误,于是来找院长商量。”
“听了神原的说明,我吓了一大跳,觉得必须尽快告知你们夫妇,于是联系了你们。说实在的,我们再怎么道歉也无济于事,只能说,请允许我们怀着最大的诚意来解决这个问题。”泽冈一脸苦涩地接过话茬。
行伸看了看身边的怜子,只见她刚刚捂着脸的手现在搭在腹部,仿佛是在轻轻询问肚子里的孩子。
“可能性……并不为零,对吗?”行伸对神原说,“我的意思是,现在我妻子肚子里的孩子是我们的可能性并不为零,对吧?你说你犯下错误的可能性很大,但也不是百分之百确定吧?还是有可能没拿错的,对吗?”
“话是这么说……”
“那就确认一下吧。这孩子究竟是不是我们的,应该有办法确认吧?不检查一下,什么都不好说。”
“这个……”神原只说了两个字,便咬着嘴唇不再吭声。
“请你们做一次检查,”行伸说,“越快越好。如果是我们的孩子,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如果不是,到时再请你们承担相应的责任。”
神原抬起头,眼睛因充血而发红。“确认亲子关系必须做羊膜穿刺检查,至少需要怀孕满十五周。如果那时再决定终止妊娠,夫人的身体所承受的负担就太大了。”
神原颤声说出的话,令行伸的烦躁达到顶点。他用尽全力拍打面前的桌子,怒吼道:“这叫什么话!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神原的下半张脸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还有一种方法,是绒毛取样……”
“绒毛取样?”
“绒毯的绒,毛发的毛。绒毛是胎盘的组成部分,所以采集到绒毛就可以鉴定亲子关系。”
“这个检查可以在现阶段做,是吗?”
“理论上可行,只是技术上有难度,而且很危险,所以日本几乎不做。流产的风险非常高。如果你们做好了流产的心理准备,我们可以安排检查。”
行伸拼命克制揪住对方衣领的冲动,什么叫“做好了流产的心理准备”啊!你知道我们为这次怀孕倾注了多少心血吗?
怜子始终一言不发,她的眼泪落在地板上。
“我们考虑一下。”行伸来回打量着泽冈和神原,说道。
回家路上,行伸和怜子都没有说话。一到家,怜子便倒在卧室的床上。行伸以为她会掩面哭泣,却没有听到呜咽声,后背也没有一丝轻微起伏。
“怜子。”行伸唤道,“你说怎么办?”
妻子没有回应。
是啊,她也给不出答案,行伸对自己说。他独自来到客厅,喝起了加冰的威士忌。不喝点酒是无法冷静思考的。
只能同意检查,这就是他的结论。冒着流产的风险也得查。问题在于检查的结果。
如果是我们的孩子,那就谢天谢地了。两人只要和之前一样关注怜子身体的变化,祈祷孩子平安长大即可,可如果不是,如果那不是我们的孩子……
那就不能生下来。放弃,也就意味着终止妊娠。
行伸握紧手中的古典杯。终止妊娠,然后该怎么办呢?再次接受不孕治疗吗?不是已经决定这是最后一次了吗?
听到有动静传来,行伸抬起头,见怜子朝客厅走来。她低垂双目,走近餐桌,在行伸对面坐下。
“你还好吗?”行伸问。
怜子短促地“嗯”了一声,视线落在行伸手边,好像是在看古典杯。
“要不要来点?”
怜子迟疑似的舔了一下嘴唇,随后摇了摇头。“我现在不能喝。”
“也是,”行伸点点头,“还不知道检查的结果。”
孩子是我们的可能性并不为零。
怜子轻抽鼻翼,做了个深呼吸,凝视着行伸的眼睛,说:“不做检查。”她的语气斩钉截铁。
“啊?”行伸感到困惑。
“今天早上我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我得想想。”
“不管有什么毛病,我都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然后养育长大。我是这么说的吧?”
“我记得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