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好!”
那人吓了一跳,背杵直了,就听所长迅雷不及掩耳道:“不认拉倒,这儿凑不够数,就按八千件算,八千乘以八十八,按这个定案值,送看守所。”
“什么?八千?哪有那么多?”这人急了。
“你不说,我只能估了。来,带走!”所长嚷着。
警员进来了。那人急了,抓着桌沿喊:“所长,你别坑我啊,顶多七八百,你不能完不成任务给加个零啊,那我不冤死啦?”
“到底有多少?上面统计你发了八千件嘛,你确定只有七八百?”所长带着迷蒙的表情问。
这个猝来的欺骗表情让那人在仓促间赶紧赌咒发誓:“真的只有七八百,别说八千,要上了千,你怎么整我我都不吭声,真没赚几个钱啊,那发出去的好多根本
收不着钱,赔的还没算上呢。”
“哦……原来是这样啊,差不多,我多看了个零……来,继续审,抓紧时间,就按七八百来。”所长一笑起身了。这位马宝云瞬间郁闷了,几秒钟不慎上了恶当
了,他拍着额头感慨道:“哎呀呀呀呀……谁是骗子呀?我这功力差远了。”
“好好说话,到底发了多少?哪家快递?大致什么时间?”民警摊开了笔录。
这回,开始挤着牙膏交代了。
从凌晨到现在已经傍晚了,雨都停了,排查还没有停,所长无意瞄到院子里进车,匆匆跑出来时,意外地看到了反诈骗中心的那两位名人,赶紧迎上去握手问好
,一肚子苦水倒不出来,千言万语化成了一句:“你们可真厉害啊,头回见骗半截的给抄窝了,今儿排队来我这儿投案自首、主动交代的快递员就有十来个。”
“还是不够厉害,没有更早地发现。”俞骏谦虚道。向小园客气地问:“找你说个事,借一步说话。”
“好……来,请请。”所长把两位请到了办公室。
不知道商议了什么内容,很快,所长带着两人往后院滞留室去了。那儿有个铁栅门关的简易关押室,进去时里头蹲了七八个嫌疑人。所长小声道:“就这伙,块
头最大的那个就是席青山,关的都是他手下,这帮收债的没少到这儿报到。”
向小园提溜着刚装好的塑封袋子递给所长,俞骏侧头示意:放人。
所长一下令,门当啷打开了,一个接一个垂头丧气出来了。毕竟在警察面前,哪怕最黑的黑社会也会温顺得让人不自在。有位谄媚地给所长鞠躬,谢谢所长英明
。所长呢,照例要教育几句,指着青狗道:“席青山,我就不说你了,刚出来才几个月,这就又准备进去?打人、抢人、讹人都干过了,这又学骗人了?一辈子
非要把坏事干绝吗?”
“所长,我们是受害人,您让承认,我们都承认了;您要收缴货,我们都上缴了。那我们被人骗的那八万块钱找谁说理去?”青狗郁闷道。
“你被骗的那八万另案处理,你骗人这叫犯罪未遂,亏是没收钱,再收钱该把你收监了,一码归一码……都听好了,所里研究决定,暂时释放你们,保持二十四
小时手机开机,随传随到啊。”所长宣布着,把每个人的随身物品交还。这一行人点也不点,已经急急地往外跑了。
这就是上级来人的用意,人一走,所长的纳闷说出来了:“我说俞主任啊,别怪我多嘴啊,就青狗这样的,再投一回胎,也还是个坏种,你就再给他示好也是白
搭。”
“谢谢喽,这也得一分为二看,这次盲发诈骗,他确实是受害者,这八万块对他来说,差不多得倾家荡产了吧。”俞骏道。
“这不是笑话,不信您瞧着,还要出事,这急红了眼,出去就没好事。”所长道。
“那就好,我们就怕没事……回见啊。”俞骏招着手,带着向小园一起上车驶离了。最后这句话倒让所长愣了好久,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事,还是不打探为妙。
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一上车,向小园打开笔记本电脑,输入命令,接通了反诈骗中心的追踪系统,片刻后,虚拟的电子地图上看到了一簇红点。
手机,递回给青狗的被扣押手机。俞骏脸上浮现着玩味的笑容,悠悠道:“接下来就看狗哥有多大能耐了。”
“这个要是被发现,我可是难辞其咎啊。”向小园尴尬笑道,做这种事好像还不够熟练。
“那群流氓脑袋瓜子要够用,还至于被人骗光裤衩吗……各单位注意,X1到X4号,现在方位出现在了陇海路,从现在开始放下手头的活儿,专心盯我给出的方位
,目标随时可能出现,是哪个目标我不确定,一旦发现方位区域有本次涉案的嫌疑人,马上定向追踪……如果追踪条件不利,可以采取抓捕。”
X1到X4次第回应,俞骏挂好步话,一踏油门,车疾驰着穿梭在中州各条大街上,在人来车往的街市上,等待着,寻找着,期待着一个渺茫的机会……
“嘀……嘀……”微信一响,坐在熙熙攘攘夜市吃烩面的一位边吃边拿出来看,看着看着被烩面噎了,喷着汤汁说了句“快看”,把手机亮给对面的伴儿。那位
一看:“卧槽,还有人敢骗疯狗的钱?”
可不咋的,狗哥发飙了,微信追杀令出来了,瞅见这俩人随便一个,打个电话就值五百,知道人在哪儿领路值一千,要是把人堵上了,给一万。
此人看着,慢慢地目光转向同伴。两人心意相通,相互点头,然后快速扒拉着烩面,心急,一时吃不完的扔下半碗就跑了。两人出门且走且发着信息:昨儿个半
夜在须水工贸桥这片的网吧见了,老俞家火锅后头那家。
信息一去电话就来了,问明了情况,然后被骂了两句,不过好的是,微信收到了转账,二百五十块。
狗哥算账忒清,不是实时信息给减半了。
两人乐滋滋一人分一半,这倒上心了,各打着电话问相熟的混子,就一件事:找人,名好记,叫傻雕。
熙攘的夜市、灯光昏暗的陋巷、车水马龙的车站,抑或是在那些肮脏角落、萧瑟街头,总有发愁明日衣食的人看到这条信息眼前一亮,然后努力回忆着,是否见
过这个人,一看这个人似乎就是自己的同类,说不定真在哪儿见过。
对于始作俑者,也有自己的判断标准,青狗此时就蛰伏在第六机械厂家属院,一拨被骗的兄弟围着他不时地给他消息,他的面前跪着一男的,如果金叶公司的人
在场的话,一定认得出这是他们的总经理“沈凯达”。得到消息很偶然,“沈凯达”是被黄飞送到这里的某个楼凤的温柔乡藏着的,却不料这个暗娼恰是某混子
的姘头,既落狗哥个人情,又能拿点小钱,何乐而不为呢?于是他被又早又快地出卖了。
网吧,那肯定是钻进去睡觉了;胡同的面摊,那肯定是吃去了,都没有寻找的价值。青狗烦躁间,一抬腿,把“沈凯达”又踹了个仰面朝天,怒声道:“再想想
,还去过哪儿?”
“没去过哪儿,就在仓库里干完活儿,吃了饭就到这儿了。”“沈凯达”双手护着胸,侧躺着,头使劲地往下缩。
“妈的,不说,信不信放你孙子的血!”一个混子扯着头发,把人揪起来了。“沈凯达”一副了无生机的死相让他觉得棘手,那混子惊讶道:“哥,这孙子不是
咱们一路的。”
“当然不是,风头的替身,我们也算……妈的,这回糗大了,别人偷驴,我们组团给人拔橛子。”青狗明白过来了,说得好不懊丧。找着人都好说,不管扣着人
还是威胁到风头,钱都可能要回来,可现在难办了,明显是收盘走人了。
只要思路一阻,气无可泄,拳脚就开始活动了,他把“沈凯达”揪过来噼里啪啦又是一顿胖揍。折腾的方式五花八门,充满了奇思妙想,比如给他灌了大半盆凉
水,还捆着下面的那活儿不让他放水,等揍一会儿又吐出来。
又是一顿狠揍,青狗蹲着拿掉“沈凯达”嘴里的卫生纸,问:“妈的,你不是跟风头的人,到底是谁?”
这一下“沈凯达”涕泪横流地说了,说他叫张建,被人骗去一回打黑工,两回传销,后来想借钱做生意,又被骗了,钱没见着,背了一屁股债,加上这回,
第五回 了,是被人骗去当总经理了,一共就给了几千块外带几回大保健。
越说青狗的脸越阴,看这样找到人的希望渺茫了,正发愁这个货怎么处理呢,又一条让他看到希望的信息来了:有人两小时前在火车头浴池里见过。
一问看清了吗,让对方形容下。对方回道:“戳个大脑袋,小眼麻子脸,咋瞅都不顺眼。”
“对头,是傻雕没错了!”青狗一摆头,“走,把兄弟们都撒到那一片,去火车头大众浴那儿肯定是连洗带睡觉,那地方能躲过警察查,出来肯定在周围吃。”
“哥,那这货呢?”一兄弟指着惨兮兮的“沈凯达”。
“带上,妈的!”青狗道,招呼着众兄弟出门。临走时另一室一妖艳娘儿们探出头来亲亲热热地喊了声“青哥”。青狗顺手把赏金给塞到对方胸前沟里。那妞热
情地说着:“哥,你忙完来坐会儿啊。”
“坐个球啊,哥惨得都快跟上你卖了。”青狗牢骚了句,摔门而去。
“X3报告,他们似乎抓到一个人……我正跟着他们。”程一丁的声音。
向小园急急道:“把实时情况发过来。”
步话放下,手机响起,上面是模糊的图片,似乎是两个人架着一个上了车。向小园惊愕地看向俞骏问:“这什么情况?”
“看不清楚啊,这谁呢?”俞骏伸手拨着图片。
向小园愕然问:“不会黄飞被他们抓了吧?”
“不至于啊,黄飞可是街头恶霸出身,要是他,不至于没什么动静,不是。”俞骏判断道。
向小园随即在步话上通知道:“X3跟着他们,其他人保持分散队形,相隔不要超过十分钟路程。”
一阵“收到”的回复,最后一句回复是斗十方的,他在步话里问:“我是X几号?”
“0号吧。”俞骏回道。
“不错,一个圈,句号,诈骗的终结者。”程一丁的声音。
“不错,一个蛋,傻蛋,你跟傻雕兄弟吧。”钱加多的声音,肯定是抢了陆虎的步话插嘴。
俞骏赶紧让他们在通信里噤声,别占频道。又是一阵静默。俞骏跟着脑子的大致方向,在街市上绕。向小园直勾勾地盯着对方行驶的方向,生怕错失。车行间,
俞骏随意道:“不得不承认,这些人的渠道是比我们灵,这才两个小时,已经找到信息了。”
“隔行如隔山嘛,这个咱们学不来。”向小园道。很难想象,大排查之后还有机会追踪漏网的嫌疑人,看这样子希望还很大。她出声问:“如果找到傻雕,该怎
么办?假如傻雕对杜风头也不知情,或者像席青山一样,也抱着江湖事江湖了的信条,那我们岂不是仍然要白忙活一场?”
“这个我交给十方了。如果真能找到,就让他协助傻雕跑路,反正是个非关键嫌疑人,放了比抓着的价值更大。”俞骏道。
“你刚才和他谈话就是这些?”向小园抬头问。
“嗯,这是基于你通过大数据的发现,他和骗子渊源这么深,那知道的应该不少。”俞骏道。
“行吗?”向小园犹豫道,她意外地在这个时候只考虑到行不行,而没有考虑风险。
俞骏发现了,笑着道:“看,你都没觉得有风险,只是觉得行不行。那你说呢?可能咱们站他面前第一次时,就没有秘密了,把我都忽悠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我
就不信傻雕能扛得住。”
“可是,他已经抢了傻雕三回了!”向小园道。
“那就再来一回呗,反正傻雕现在是过街老鼠,谁逮着也得收拾他。”俞骏促狭道。
走到现在已经满满的黑色幽默了,向小园不吭声了,注意着方位移动,开始确认:
“各组注意,向庆丰路和交通路一带移动。”
“X1明白,我就在附近。”娜日丽的声音。
“X2明白,我在大学路,隔一条街。”邹喜男的声音。
“X3明白,我超过他们在前面。X4落后一下,前面替我。”程一丁的声音。
一阵紧密安排后,俞骏已经驶到了交通路路口,他最后通知着:“0号,他们会在交通路和庆丰路之间的地域开始寻找,关闭你的通信频道,视线之内,我们策应
你,需要的时候会把青狗惊走,剩下的全看你了。”
“知道了。”一句回复,又静默了。
不过车外响起了两声喇叭声。俞骏侧头时,恰看到摇下的车窗里,斗十方向他做了个OK的手势,超过他,直驶向这一区域了……
半夜钻进黑网吧睡了一宿,早晨出来逛荡了一圈,倒碰上了几辆警车,把王雕和包神星吓得又龟缩回去了。过了中午,两人就猫进火车头洗浴这儿了,正规大众
浴啊,那里头泡澡的多了,很多老头搁里头唱戏、下象棋能熬一天,而且那儿能睡觉,免费的。
王雕和包神星就睡到傍晚才出来,反正生活就是逛吃逛吃,沿着街路逛了一会儿,身上疲惫尽去,可饥饿来袭,此时正坐在一家老中州面馆里稀里呼噜吃着烩面
,说起来生活不错,一人一瓶小酒,还点了仨菜,酱牛肉、猪头肉加一份下酒菜,两人吃得满头大汗。
饥寒时想酒想肉,饱暖时思欲思淫,等一切都得到了,还要感慨一声良辰美景奈何天,又有心事了。包神星幽怨地看了王雕一眼,这美好的生活转眼即逝,让他
实在于心有憾哪。他小声问:“雕哥,到底啥时候走啊?”
以他的意思,是赶紧溜了,身上揣的钱找个地方吃了、喝了、花了、嫖了、爽完了再说,搁中州跟个地老鼠一样钻来钻去,实在不是有钱人应该过的生活啊。
王雕大嚼着牛肉道:“这不正想呢吗?来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想呢……这会儿安叔肯定早走了,黄飞没准也溜了,咱们这个……从哪儿走呢?”
有难度,警察倒是好对付,青狗、光腚这拨道上兄弟没落着钱,就不好对付了,毕竟是他出面把人带局里的。王雕边吃边思考着,是雇个黑车走呢,还是溜到北
站那块上绿皮车,那儿查得松,可惜他觉得都不保险,自己熟悉的地方都免不了碰上道上兄弟,万一碰上就麻烦了。
叽歪了半天,脑子里还是没出路。包神星不屑道:“我还不信邪了,咱们就挤着末班公交出市区,他们还能找着咱们怎么着?”
“问题是大半夜你出了市区,也没地儿去了。”王雕反驳道。
也对,扎堆的地方不能去,能去的地方又没人没路,想来想去还是雇个普通出租车到附近哪个小县城,然后再换乘,但这也有问题,到个陌生地方怕身份证不好
使啊,万一也查到咱们了,那不给警察送上门了吗?
“这个倒是有。”王雕掏着口袋,有一摞身份证呢,他排到桌上道,“我在飞哥那儿拿了几张,就是没注意忘挑了。”
“呀呀,这个过分了啊,你拿‘00后’的身份证,咱们胡子拉碴一大把,一看也太假了啊。”包神星拿了两张身份证看着,这恐怕糊弄不过去。
冷不丁地身份证被人嗖地抽走了。包神星回头骂着,话没出口就全吓回去了。三个人凶神恶煞地站在他身边,他惊得再回头,雕哥吓得往桌下钻,被人踹了一脚
拎出来。三人不客气地挟着他们俩。那老板刚要吱声,有人掏着包神星的口袋,掏出钱来抽了两张一扔。耶,那老板不吭声了,只当没看见。
挟着两人出了门,掏钱的那位拿钱在包神星脑袋上磕磕,戏谑道:“这小子攒得不少啊,敢诓狗哥的钱,其他的呢?”
“就……就这么多,这是我们的钱。”包神星道,“哎哟”了一声,那人在屁股上给了他一膝撞。
王雕也被迅速搜了身,辛苦钱被摸得一干二净,现在也顾不上钱了。王雕道:“兄弟,兄弟,钱都归你们,放我们一马。”
“那不够咋办啊,这才多少?”搜钱的道,不客气地把王雕的钱和手机都装起了。
被拎着领子的王雕忙不迭地解释着:“这真不赖我们啊,谁知道雷子出手这么快,又不是成心骗狗哥不是?”
“狗哥说了,朝钱说话,你要还上,啥都好说;还不上,那就啥也别说。”那人道,拎着王雕就往附近的倒垃圾小胡同里钻。两人稍不情愿,拧耳朵的、敲脑袋
的,还有往裆里踢的阴招就上来了,一眨眼,两人就给弄进去了,接着哎呀、妈呀、爹呀一阵告饶声传来。
“嘭,哎呀……卧槽,哎呀……”抱着头的王雕猛地觉得身上一轻,隐约见打自己的人被袭击了,来人似乎是帮他的,他赶紧往外爬。剩下的一个扑向来人,不
料一触即溃,哎哟哟捂着裆连退数步,咚一声一屁股坐地上了。
“快走!”那人拉着王雕跑。王雕喊着:“憨炮,快走!”
包神星连滚带爬地出来了,三人发足狂奔。王雕看到那人戴了个口罩,他边跑边喘着气说道:“谢谢大哥。”
那人没吭声,回头看,哎呀坏了,追来了一大片。他拽着王雕叱喝了声:“快!往路外,那辆车,车号767。”
前面拼命地跑,后面玩命地追,幸好今天运气不错,蓦地响起了警报声,一辆警车闪着警灯和警报从后面追上来了。那七八个追兵队伍瞬间散了。警车里有人探
出脑袋,指着还追着的两人吼着:“站住!抄着家伙干什么的?”
那俩心一慌,咣当把手里的镐把扔了,一转向,撒腿就溜。警车停下来,两位着警装的喊着追这拨人。可把前面那仨乐坏了,成功地跑到了车前,开车门往座位
上一扔,哎呀,这他妈劫后余生的,太幸运了。车一发动,如离弦之箭,迅速驶离了这个危险的地方。
他们离开的地方,那两位警察也没追,慢悠悠地上了车,又不紧不慢地驶离了……
沦落之人,同赴前程
“谢谢啊,大哥。”
“就是,他妈的,这差点要了小命。”
“谢了啊大哥,救命之恩都不知道怎么报答您。”
“这……这位大哥,您是?”
车里王雕和包神星两人揉着身上的伤处,千恩万谢说了一大堆,惊魂方定又觉得哪儿不对劲,半晌明白过来了,咱见人骗人,见鬼骗鬼的,倒霉正常,不倒霉是
反常,要是不倒霉还遇上贵人,那就有点科幻了。
车加速,加速,蓦地一打方向,泊到了一处相对僻静的路边,那人熄火,伸手一摁车灯,灯光一亮,他摘下了口罩,一刹那,把副驾上的包神星吓得像见鬼一样
尖叫起来。王雕一探头,也是吓得下意识地要跑。
“刚才还叫哥,现在就要跑,没点义气。”斗十方笑着道。
“卧槽,他妈的我……”包神星想耍横,奈何底气不足。王雕说:“算了,今儿倒霉到家了,我们也没啥让你坑的了,还跟我们过不去啊……不谢了,走。”
开车门,斗十方戏谑问:“傻雕,现在你是公敌了,雷子在搜捕你,青狗、光腚的兄弟也在找你,到明天你要还能站着两条腿走路,老子把第三腿输给你。”
这倒是,犹豫间王雕又关上门了,他郁闷地问:“哎,我说,你到底谁呀?”
“这都看不出来,英雄啊,在美国叫美国队长……哈哈,好了,好了,别郁闷了,抽根烟,以前兄弟们有过节儿,说开了就好,真没想到咱们一路上的嘛。不过
也好,不打不相识嘛。”斗十方给两人发着烟,点上。
危难见真情,哪怕假情假意,总比危险强啊。两人抽上了,包神星问:“你是哪路啊?”
“你这眼力不行,得问你雕哥。雕哥,你说呢?”斗十方回头问。
王雕瞅瞅他,却没说话。斗十方却热情道:“我直说吧,本来以为你俩小蟊贼毛骗的,老子都懒得搭理,谁知道老子也有走眼的时候,没想到你们俩居然系出名
门,整出这么大事,厉害,厉害,确实厉害……他妈的敢骗青狗的反正我没见过。当然,搞这个快件收钱的活儿,确实厉害。”
酒鬼爱被人夸酒量好,赌徒就算输光了也喜欢被人夸技术高,那骗子呢?自然对夸奖自己骗活干得好不介意。这表扬终于打动王雕了,他说道:“没骗青狗,是
他运气不好,进得迟了,早开干的早赚了。”
包神星补充了句:“哎,你到底谁呀?”
“不都说了,同行,过去叫张口吃八方,现在叫收智商税……其实我得谢谢你们啊,我也跟着新社里区短毛发了几百件,本来想做大,可短毛这货不地道,不多
给地址信息,还得从他们手里拿货,妈的。”斗十方骂道。这是警务里提取的信息,也是涉案人之一。
王雕说:“货谁都会发,信息是关键,自然不能随便给人,那信息就是钱,搁网上都能换成钱。”
“这倒是……我就一直在打探哪位高人干的,我这心里仰慕之情……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斗十方道。包神星接上了:“如滔滔江水不绝?”
“哎呀,说啥来着?这么有文化,一看就是干大事的……我打听到啊,这是传说中的风头出手,我想顶多有个把人干这事就不得了了,嗨,卧槽,没想到是两个
市的网点都在干这事……厉害,厉害,前辈高人风范,‘金评彩挂风马燕雀’中的高手,不同凡响啊。”斗十方道。
“你说的是安叔吧?”包神星道。王雕制止都来不及。不料斗十方啊呸了一声,道:“你他妈叫爷都嫌低了,什么安叔,他叫杜风头,我的偶像。”
“那是同一个人。”包神星辩道。
“放屁,那怎么不叫安风头?”斗十方强辩道。
“我也不知道,雕哥的叔。”包神星道。
回头,王雕这个老江湖可是警惕性高得很,根本不搭腔,这就剩下教育包神星这个小蟊贼了,就听斗十方一副长辈口吻教育着:
“做好人得诚实,做坏人得踏实,你这乱攀关系的只能当个贱人啊……别跟我犟,我师父是最后一代金瘸子,他是八门之首,杜风头是他的红颜知己,以为我不
知道啊……懂什么叫红颜知己吗?就是姘头,杜风头是个女的,什么时候成你叔了?瞎扯。”
包神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后座的王雕却是剧烈咳嗽上了。憋得包神星极力自证清白道:“我见了,就个老头儿,什么姘头啊……咦,这到底谁跟谁呀?不会那
聂小娘儿们是风头吧?”
智商不够的包神星被成功搞糊涂了。王雕却是不谈这个,一支烟抽完扔了烟头,刚喊声“兄弟”,斗十方伸手制止他说话了,直接绝交话出来了:“啥也别说了
,老子看走眼了,你这俩傻逼是给人当炮使的,不是名门之后……既然不跟老子一路,那救你就没意思了,咱生意人,只谈钱,不谈其他了啊。”
一说这个,包神星“哎呀”一声,直道苦也,郁闷地说道:“雕哥,他们把我身上一万多块全抢走了。”
王雕的结果一样,青狗的人就是冲钱来的,自然是先搜干净。他一摸空空如也的口袋,这才想起又掉回窘迫境地,而且是最困难的那种。
偏偏斗十方不依不饶地给两人算账了:“青狗可是开出奖金来了,逮着你俩的,一个奖五千,我呢,打五折买一送一,两人一共给上五千得了,我把你俩送出城
,够意思吧?”
耶……送出城,包神星兴奋了下,不过马上黯然了,哪出得起五千?更何况已经身无分文,就是出了城也得困死啊。王雕更为难了,嗫嚅道:“你不难为我们吗
?我们刚被人抢了。”
“看看,还说安叔是杜风头,要是安叔门下的人啊,那绝对是纵横四海,吃遍天下,八大门的入门偈叫什么知道不?一入江湖深似海,学得绝技把命改……你看
你俩这德行,像有绝技?全是绝望。而且我最恨这种没本事还瞎装相的货,你要踏踏实实认个,说不定兄弟我真帮你一把。”斗十方恶心着两人,指头戳着,唾
沫星飞着,恶毒的话刺激着,逼急了,得把他俩卖给青狗,肯定能换俩钱。
终于把王雕刺激上头了,王雕怒道:“我不是杜风头门下,可他是我叔!”
斗十方听得一愣,然后反应极快地来了句:“放屁!你不是姓傻叫傻雕吗?你叔也姓傻?”
“不是,不是,这是别人乱叫的,谁姓傻呀?我姓王,王雕,安叔原来和我爸是工友,他姓杜,杜其安,想见他的人多了,轮不着你。”王雕??回来了。
“哦,真的假的啊?我分不出来啊。”斗十方犹豫了,眼珠骨碌碌乱转。
包神星追问:“你师父不是金瘸子吗?你问问不就知道了?”
“问个屁,最后一代金瘸子比我叔还高一辈,是他带我叔出道的,算起来坟头草都一人高了,他上哪儿问去?”王雕在后座冷言冷语道。
尴尬了,斗十方吧唧着嘴巴,比刚才被??的王雕和包神星还尴尬。他自嘲道:“好吧,看来你们也看出我是个西贝货来了,既然都是道上人,得嘞,钱不收了
,你俩请便。”
“那我们……”包神星想挪,可屁股不听使唤,身上还疼着呢。
“你借我们点钱,回头我给你引见我叔。”王雕凑上来了。人不到难处不求人,这是真到难处了。
“你看,你看,大家都是骗子,说借字多丢人,有本事你骗我俩,借你怎么可能?那不等于给狗送肉包子,还能要回来吗?”斗十方恶心道,一摆手赶客人了,
“自己个儿走吧,你要是八门之下,就是再身无分文,也能吃香喝辣,你叔一点儿都没教过你?藏三仙会不?拉黑牛会不?胸口碎大石最差的那种总学过吧?多
少会几招彩力子也行啊,只要有人的地方,还愁吃喝?你可好意思借钱啊。”
这话专业,听得王雕无言以对,深悔当初没有好好学艺。包神星可不明白了,好奇地问:“这啥意思啊?”
“都是八门绝技,比如,看这个火机……咦,没啦……咦,咋又出来了?”斗十方手扒拉着火机玩着,一下消失,一下出现,把包神星玩傻眼了。再回头看王雕
时,待不住也走不了的王雕终于还是低头了:“会这几手,大哥你肯定是八门之下……我们呢,你也知道,不是落雷子手里,就是落那帮痞子手里,现在手头确
实也没钱,你要帮我们这一把,我们兄弟承您这份情。”
斗十方没答应,却是摇头晃脑说道:“寒冬乱雪担柴汉,暴雨鲸波踏浪船。酷暑凉荫难住客,功名利禄赶人鞭。”
“啥意思?”包神星反应迟钝,听不懂了。
“无利不起早。”王雕黯然道了句,求着说着,“我懂,你把我们送长安市上岸,不管找到我叔还是找着其他人,我都能给你一笔钱,要想引见我叔也成,说不
定还有大年子(生意)一起做。你都知道了,我叔一把收了多少……那才是大玩家,您这几百件,不够瞧的。”
“这个……这个……”斗十方已经动心得心痒难耐了,他挠着下巴,看这一对可怜兮兮的,你可说这救呢,还是不救呢?
这时候,他身上的手机响了,斗十方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他知道,应该是家里憋不住了。
一接听,传来了娜日丽嚣张的骂声:“王八蛋,你把车开哪儿了?老娘那车没保没审验啊,敢他妈让扣了,老娘跟你急眼啊!”
哦哟,这丫开的还是辆黑车,肯定跑不了远路了。王雕和包神星最后的一点希望也被击碎了,看来这位“同行”比他们还不靠谱。可恰恰这种不靠谱,却让他们
对他的信任多了几分……
于是家里就看到这样的影像,凶巴巴的娜日丽在一处居民楼门口收了斗十方的车。那三人弃车步行了,估计是来回一商量,租辆车还不如偷辆车。三人鬼鬼祟祟
,找着根细钢片子把路边的一辆老式轿车给成功“偷”走了,然后一路畅通无阻,离开市区,上了高速。
做了这个仓促安排,已经回到中心的俞骏笑逐颜开。他和向小园兴奋地回到了办公室,一开电脑,就能看到被“偷”的那辆车的实时位置。两辆外勤车已经跟上
去了。撤回来的陆虎、络卿相、娜日丽也是一脸兴奋,兴冲冲地进了俞骏办公室。俞骏一看少了个人,陆虎赶紧解释道:“多多缠着老程,也跟着去了。”
“太突然,得好好合计一下,明天早上就能到长安市,看来你们这次得跨省了。留家里一个,再去两个互相照应。”俞骏道。话音刚一落,那三位就争了,都不
想留家里。
“先别争……听听。”俞骏放大了车里传输的音频。
斗十方在训包神星:“……憨炮,你不是偷东西出身吗?专业技术不过关啊,偷车都不会。”
“就是不过关才改行啊。”包神星幽怨地说。
斗十方又训王雕了:“傻雕,不是我说你啊,你不能找这么个猪队友啊,这多拖后腿呀,跑都不利索。”
“我们是在苦窑里的患难兄弟啊,他老被人欺负,一块儿出来的,总不能扔下他不管呀。”王雕解释了。
包神星幽怨地补刀了:“我白给你洗了大半年臭鞋、臭袜子、臭裤衩啊?伺候你舒服了你咋不说?”
“扯淡,劳改队里一个队的臭袜子、臭鞋都是你洗,你他妈再这么没出息,我真不管你了啊。”王雕心情不好,话快到绝情了。
“你……你们别这样嘛,大不了,你们俩的我都洗。”包神星明显处在最弱势,生怕被扔下似的哀求道。
这一段听得众人哈哈大笑。正在操作电脑的向小园蓦地使劲一拍手:“有了!”
电脑一移,屏幕上亮着一份户籍资料,杜其安,一九七×年生,籍贯:中原市黄安县十八排镇某村,照片是上个世纪的那种大头照,显示的是已转出户籍。
“我以为筛选需要很长时间,这个名字的重复率不高?”俞骏问。
“重复率不高是一个方面,齐、棋、七、奇……等等我都试了,筛出来的人有一千多人,但是,近二十年,没有再找到任何电子记录,就这一位,杜其安。”向
小园道。这是反向思维,恰恰隐蔽最好、没有任何信息,就成了最大的嫌疑。
“好,组织辨认一下,娜娜,和你在上马村拍到的比对一下,大家再辛苦一下,把本次追踪的所有材料都整理一下,特别是聂媚出现过的酒店,提取监控后看有
没有发现……小络再确认一下户籍信息。陆虎,你暂且负责监听,把他们谈话中所有涉及的信息节点,一定准确无误地记下来。”俞骏兴奋地安排着。各人领命
而去。俞骏兴奋得都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此时坐下才觉得烟瘾上来,抽出一根来,要点时,不经意看到向小园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俞骏不好意思地放下了。向小园却道:“抽吧,这么兴奋,不来一支庆祝一下多扫兴。”
“也是啊,我们的原则和底线反正都崩盘了,太出色了啊,三言两语就兜出底来了,你说,要是那个风骗和咱们这个‘奇骗’有机会PK,谁更胜一筹?”俞骏点
着烟,饶有兴致地问向小园。
“我不知道,不过我很期待。”向小园笑着道。
正说话间,又听到斗十方在忽悠了:“要说这八门,最牛×的还是金门啊,紫微斗数、面相手相、八封六爻、奇门遁甲、地理风水等,都属于金门,我师父确实
不是金瘸子,但早年和金瘸子谋过面,受过他的点拨,咋点拨呢?一句算贫富,一言断生死……就是能看准,我呢,就学了点皮毛,傻雕你信不?……卧槽,你
居然不信啊,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少年失怙,白话讲就是你爹死得早,你妈跟人跑……这是可以看出来,有科学道理的;你双眉吊梢,印堂发暗,两眼无神,
腮线不等……哎呀,这叫命途多舛哪……”
算得这么准肯定把王雕吓唬住了,王雕也肯定不知道算得准是因为看过他资料的缘故。向小园能想象得出,斗十方现在肯定和头回来反诈骗中心那神棍的样子一
样,绝对是骗死人不偿命。听到“你爹死得早,你妈跟人跑”的损话,向小园噗地笑得趴桌上了。俞骏抚着脸笑得被烟呛住了,直咳嗽。
两人都舍不得离开,甚至舍不得漏掉一句。这一对半组合,一个贼、一个骗子、一个又贼又“骗”的警察,接下来能搞出什么事来,实在是让人期待啊……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