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在黄昏灰暗的亮光中闪耀。他们一起移动,直到光环重叠在一起,然后慢慢向山顶走来,白衣下面的肩膀几乎触碰在一起。他们看似两个吓坏了的孩子。
拉尔夫转向洛伊丝。他的光环仍然炫耀夺目。
(“站在那里别动!”)
(“好的,拉尔夫。”)
她目送他走到半山腰,然后鼓足勇气大喊。
(“要是你不去阻止艾德,我会的。我说到做到。”)
她当然会的,他内心非常佩服她的勇气……可是她不知道他所知道的事,也没有看到他所看到的画面。
他回头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下山走到两个秃头矮医生所站的地方,他们亮闪闪的眼睛正诚惶诚恐地望着他。
4
拉克西斯紧张不安地说道:(我们没有对你说谎——我们没有。)
克洛索更加局促不安(如果可以把那称作不安的话):(迪普努已经出发,你得阻止他,拉尔夫——你至少得试一试。)
其实我可以什么都不做,从你们的脸上就可以看得出来,他想。他转身望着拉克西斯,满意地看到这个矮小的秃子躲避着他的目光,并且垂下了他那双乌黑、没

有瞳孔的眼睛。
(“是吗?L先生,我们在医院屋顶上的时候,你要我们远离艾德。你还特别强调了这一点。”)
拉克西斯不安地扭动着身子,摆弄着双手。
(我……也就是说我们……我们也会出错。我们这次真的错了。)
只是拉尔夫知道“错”这个词根本不足以形容他们的所作所为,“自欺欺人”可能更为准确。他想为此训斥他们——啊,说实话,他想训斥他们一开始就不该让

他卷入到这场麻烦中来——可是他说不出口。因为按照老多尔的说法,就连他们自欺欺人的行为也是为命定服务,去高垄的意外行程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意外。他

不明白背后的原因或者安排,但如果可能的话,他打算弄清楚。
(“先生们,我们暂且把说谎的事放到一旁,现在来聊聊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你们如果想得到我和洛伊丝的帮助,最好老实告诉我。”)
他们惊恐的大眼睛对视了一下,然后一起转过来望着拉尔夫。
拉克西斯:(拉尔夫,你是怀疑那些人不会真的送命吗?因为如果你……)
(“我不怀疑,我只是厌倦了你们总把他们交给我。如果一场对命定有利的地震即将在这个地区发生,而死亡人数将多达一万人,不是区区两千人,你们连眼睛

都不会眨一下,对吗?所以目前这个局面有什么特别之处?告诉我!”)
克洛索:(拉尔夫,我们和你一样,也不是制定规则的人。我们还以为你明白这一点呢。)
拉尔夫叹了口气。
(“你们又在避重就轻,浪费的只是你们自己的时间。”)
克洛索不安地说:(好吧,也许我们当时没有说清楚,可时间很有限,我们当时也很害怕。不管怎么说,你肯定明白,如果你不阻止艾德·迪普努,那些人必死

无疑!)
(“现在先别管那些人。我只想知道他们当中的一个人——那个人属于命定界,不能仅仅因为某个疯子带着满脑袋疯狂的念头外加满满一飞机炸药过来就把那个

人交出去。你们不能交给随机界的那个人是谁?谁?是不是戴?苏珊戴。”)
拉克西斯:(不是。苏珊·戴属于随机界,不是我们关注和担心的对象。)
(“那么是谁?”)
克洛索和拉克西斯又对视了一眼。克洛索微微点头,两个人一起转身对着拉尔夫。拉克西斯再次向上弹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制造出孔雀尾巴般的亮光。拉尔夫这

次看到的不是麦戈文,而是一个小男孩,一头金发,额前留着刘海,鼻梁上有一道钩状伤疤。拉尔夫立刻认出了他,正是高垄地下室里那个男孩,那个母亲被打

得鼻青脸肿的男孩,那个把他和洛伊丝称作天使的男孩。
一个小孩将引领他们[32],他顿时目瞪口呆。我的上帝啊。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克洛索和拉克西斯。
(“我没有听错吧?所有这一切只是为了一个小男孩?”)
他以为他们又会含糊其辞,但克洛索给出了简单而直接的答复:(“是的,拉尔夫。”)
拉克西斯:(他此刻就在市民中心。他母亲,也就是你和洛伊丝今天早晨救过的那一位,不到一小时前接到保姆的电话,说她被一块玻璃严重划伤,今晚无法照

看那个男孩。当然,这时候已经来不及另外找个保姆了,而这位母亲几周前就已经决定去见苏珊戴……与她握手,甚至得到她的一个拥抱。她把那个叫苏珊·戴

的女人当作偶像。)
拉尔夫想起了她脸上渐渐淡去的淤青,因而能够理解她的这种偶像崇拜行为。他更加明白,保姆割伤手绝对不是什么意外。有什么东西非要将这个留着金发刘海

、眼睛被烟熏红的男孩弄到市民中心,而且为此愿意不择一切手段。他母亲之所以带他一起去,不是因为她不称职,而是因为她像所有人一样受到了人类天性的

驱使。她只是不想错过这辈子见到苏珊·戴的唯一机会。
不,不止这些,拉尔夫想。她带上她是因为她认为这样做很安全,反正皮科林和他那群疯狂的同伙都已经死了。她肯定认为她儿子今晚遇到的最糟糕的危险只是

一群挥舞标语牌的反人流示威者,认为她和她儿子不可能在同一天遭遇两次厄运。
拉尔夫一直凝望着维奇汉姆街。他现在转过身来望着克洛索和拉克西斯。
(“你们确定他在那里?肯定吗?”)
克洛索:(是的。和他母亲一起坐在北侧上层看台,手里拿着一张填色玩的麦当劳宣传画,还有几本故事书。其中一本书是《巴塞洛缪·库宾斯的五百顶帽子》

,你对此感到意外吗?)
拉尔夫摇摇头。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拉克西斯:(迪普努的飞机将直接撞上市民中心的北侧。如果不采取行动,那个男孩会立刻丧命……我们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那个男孩绝对不能在定好的时

间之前丧生。)
5
拉克西斯真诚地看着拉尔夫,手指之间的扇形蓝绿光已经消失。
(我们不能再这样浪费口舌,拉尔夫。他已经在空中,离这里不到一百英里,马上就要来不及阻止他了。)
拉尔夫顿时感到一阵惊慌,但他没有让步。毕竟他们想要达到的效果就是让他感到惊慌,让他和洛伊丝一起感到惊慌。
(“听我说,除非我弄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否则我不会在乎。我真的无所谓。”)
克洛索:(那么听好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个男人或者女人出现,他们的性命不仅会影响周围的人,甚至短命界的所有人,而且会影响上下好几个层级的所

有生命。这些便是伟人,他们的生命永远服务于命定。如果他们英年早逝,一切都会改变。平衡会被打破。比如说,如果希特勒小时候溺死在浴缸里,这个世界

会多么不同,你能想象得到吗?你可能相信这个世界会因此美好的多,但我可以告诉你,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整个世界就会不复存在。假如温斯顿·丘吉尔在

当上首相之前死于食物中毒呢?假如奥古斯都·恺撒还没有出生就已经被自己的脐带勒死呢?然而我们要你去救的这个孩子比这些人都更加重要。)
(“混蛋,我和洛伊丝已经救过这个孩子一次了!难道这还不够了结这件事,让他回到命定界吗?”)
拉克西斯耐心地说道:(是的,可是他还面临着来自艾德·迪普努的危险,因为迪普努既不属于随机界,也不属于命定界。在全世界所有人当中,只有迪普努可

以在那孩子寿终正寝之前伤害他。如果迪普努没有成功,那个孩子将再次安全。他将平静地生活,直到属于他的时刻到来,那时他便会登上舞台,扮演短暂但至

关重要的角色。)
(“一个人的生命就会如此重要?”)
拉克西斯:(是的。如果这个孩子死了,生命之塔就会坍塌,这所带来的后果超出你的想象,也超出我们的想象。)
拉尔夫低头凝视着自己的鞋子。他的脑袋仿佛有千斤重。他面临着一个巨大的讽刺,尽管疲惫不堪,他仍然能够轻易理解其中的含义。阿特洛波斯显然点燃了艾

德心中某种可能早就存在的救世主情结,刺激他采取行动,而这种救世主情结或许是他没有归属状态的一个副产品。艾德不明白的是——即便是听到了也永远不

会相信——阿特洛波斯和他在上面层级的大佬们打算利用他来杀死而不是拯救那个救世主。
他抬头望着两个秃头矮医生写满了焦虑的脸庞。
(“好吧,我不知道该如何阻止艾德,但我愿意试一试。”)
克洛索和拉克西斯相互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一模一样如释重负的(而且很有人情味的)笑容。拉尔夫举起一根手指提醒他们。
(“等等。我话还没有说完。”)
两个人脸上的笑容顿时不见了踪影。
(“我也想向你们要一样东西。一条人命。我用你们四岁男孩的生命来换……”)
6
洛伊丝没有听到后半句话。他压低了声音,她没有听到,可当她看到克洛索和拉克西斯先后摇头时,她的心一沉。
拉克西斯:(我能理解你的苦恼,不错,阿特洛波斯肯定能说到做到。可是你也一定明白,这条生命没有那么重要……)
拉尔夫:(“可是我认为它很重要,你们明白吗?我认为很重要。你们两个需要明白一点:在我眼里,这两个人的生命同等……”)
她又听不见拉尔夫在说什么,却可以听清克洛索的话,极度苦恼的他说话时已经带了哭腔。
(可这不是一回事!这个男孩的生命完全不同!)
她现在可以清楚地听到拉尔夫的声音,像是在做报告(如果那可以算作报告的话),逻辑清晰,毫不畏惧,冷酷无情,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所有生命都与众不同。所有人同等重要。这当然是我短视、短命界的看法,但我认为你们必须接受这个观点,因为现在是我帮你们。我与你们做一笔公平交

易,这就是我的底线。用我想要的那条生命换取你们想要的另一条生命。你们只需答应一声,这件事就成交。”)
拉克西斯:(拉尔夫,求你了。请你谅解,我们真的不能那样做!)
长时间的沉默。拉尔夫再度开口时,声音很低,但洛伊丝可以听到。可这也是她完整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做不到’和‘不能做’之间有着天壤之别,不是吗?”)
克洛索说了一句什么,但洛伊丝只零星地听到
(交易有可能)
几个字。拉克西斯使劲摇头。拉尔夫回答后,拉克西斯用手指做了一个吓人的剪刀手势。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拉尔夫的反应却是放声大笑,并且点点头。
克洛索抓住拉克西斯的胳膊,认真地对他说了几句,然后转身面对拉尔夫。
洛伊丝握紧拳头,搁在大腿上,心中期盼着他们能达成某种协议。任何协议都行,只要能阻止艾德·迪普努害死那些人,而不是站在那里闲扯。
突然,一道刺眼的白光照亮了山坡。洛伊丝起初以为白光来自天空,可那仅仅是因为神话和宗教从小就向她灌输,天空是所有超自然现象之源。其实这道白光似

乎来自万物——树木、天空、地面、甚至她自己,像一条条雾霭丝带从她的光环中流出。
接着便传来了一个声音……确切地说是那个声音。它只说了四个字,却像铁钟一样在洛伊丝的脑子里回荡。
(就这么着)
她看到克洛索一脸的恐惧和敬畏,伸手从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掏出剪刀。他慌忙之中差一点把剪刀掉在地上,这种惊慌失措的失误让洛伊丝对他产生了一丝亲切感

。他一手握住一个剪刀柄,张开刀刃。
那四个字再次传来:
(就这么着)
这次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耀眼的强光,洛伊丝一时相信自己的眼睛都快要瞎了。她用双手遮住眼睛,但还是在最后关头看到了,那道亮光集中在了克洛索像双叉

避雷针一样高举着的剪刀上。
根本无法躲开这道亮光:它将洛伊丝的眼帘和遮住眼睛的双手变得犹如玻璃般透明,穿过她的肌肤时,映照出了她手指骨头的轮廓,宛如X光照片中的铅笔。她听

到远处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有点像洛伊丝·夏瑟,正用金属般的嗓音拼命叫喊:
(“把它关掉!上帝啊,请把它关掉,我受不了了!”)
终于,就在她感觉再也受不了的时候,那道亮光开始减弱。等它完全消失后,黑暗中只剩下一个刺眼的蓝色残影,宛如一把幽灵般的剪刀飘浮在空中。她慢慢睁

开眼睛,起初只看到那个明亮的蓝色十字架,以为自己真的瞎了。接着,像冲洗照片一样,整个世界开始依稀重现。她看到拉尔夫、克洛索和拉克西斯都垂着双

手,茫然而疑惑地偷偷看着四周,恰似一窝被耙刀翻出来的鼹鼠。
拉克西斯看着克洛索手中的剪刀,仿佛第一次看到那样。洛伊丝敢说,他一定没有见过它现在的样子。刀刃仍在闪光,放射出只有在童话里才能见到的雾霭般的

诡异光芒。
拉克西斯:(拉尔夫!那是……)
她没有听到后面的话,但他的口气颇似一个农夫,听到敲门声后,开门看到光临他家小屋的竟然是教皇,而且教皇请求给他找块地方进行祈祷和忏悔。
克洛索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剪刀。拉尔夫也在看,但最终还是将目光转向了两位秃头医生。
拉尔夫:(“痛吗?”)
拉克西斯像似刚从睡梦中醒来:(是的……不会太久,可是……疼痛难熬……改变主意,拉尔夫!)
洛伊丝突然很害怕那把闪亮的剪刀。她想高声呼喊拉尔夫,告诉他不要管他想要的那个人,只管把他们想要的那个小男孩交给他们。她想告诉他,无论付出什么

样的代价,都不要让他们再把剪刀拿出来。
可是她开不了口,脑子里空空荡荡。
拉尔夫:(“至少……只是想知道会遇到什么。”)
克洛索:(准备好了?……一定得……)
告诉他们不,拉尔夫!她将心中的话发给他。告诉他们不!
拉尔夫:(“准备好了。”)
拉克西斯:(明白……他的条件……代价呢?)
拉尔夫现在有些不耐烦了。(是的,是的,我们能不能……)
克洛索郑重其事地说:(很好,拉尔夫。就这么着。)
拉克西斯搂住拉尔夫的肩膀,然后与克洛索一起领着他往山下走了几步,来到孩子们冬天玩雪橇的地方。那里有一小块圆形平地,大小如夜总会的舞台。他们走

到那里后,拉克西斯拦住拉尔夫,然后要他转身面对克洛索。
洛伊丝突然想闭上眼睛,却做不到。她只能注视着那里,暗暗祈祷拉尔夫明白自己在干什么。
克洛索小声对他说了几句。拉尔夫点点头,脱掉麦戈文的毛衣。他把毛衣叠好,放在铺满落叶的草地上。他站直身子后,克洛索抓住他的手腕,拉直他的手臂。

他朝拉克西斯点点头,拉克西斯解开拉尔夫衬衣袖口的纽扣,两三下就飞快地将衣袖卷到了胳膊肘那里。克洛索转动拉尔夫的手臂,让它手腕朝上。拉尔夫前臂

皮肤下的蓝色静脉经络清晰可辨,在一道道柔和的光环中更加凸显。所有这一切洛伊丝再熟悉不过:那就像观看电视直播的医生节目中某个病人在做手术前的准

备工作。
可这不是电视节目。
拉克西斯探身向前,又说了几句。洛伊丝虽然无法听到他说什么,却知道他是在告诉拉尔夫,这是他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
拉尔夫点点头,尽管她从他此刻的光环中看出他对接下来的事非常害怕,他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他转身与克洛索交谈,似乎不是想从他那里寻求安慰,而是要

给他安慰。克洛索想报以微笑,却没有成功。
拉克西斯一手握住拉尔夫的手腕,在洛伊丝看来,与其说是想稳稳地握住手腕,还不如说是想稳住整个胳膊。看到拉克西斯那副神情,洛伊丝想到了一位护士,

正在照顾必须接受痛苦注射的病人。他望着自己的同伴,眼睛里透着恐惧,然后点点头。克洛索点头回应,深吸一口气,低头望着拉尔夫内侧朝上的胳膊,皮肤

下鬼魅般的蓝色静脉网在闪闪发光。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打开那把他和这位老朋友进行了生死交易的剪刀。
7
洛伊丝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双腿像木头一样来回晃动着不听使唤。麻木的双腿将她一直困在这无情的寂静之中。她想打破这种麻痹,想大声喊叫拉尔夫,让他停

下来,告诉他——他根本不明白他们要对他做什么。
可是他明白。他那苍白的脸庞,半睁半闭的眼睛,痛苦地咧开的嘴唇都在表明他很清楚自己将要经历什么。尤其是流星般划过他光环的红色和黑色斑点,还有已

经缩成一个蓝色硬壳的光环本身。
拉尔夫朝克洛索点点头,克洛索向下移动剪刀,直到处于下方的刀刃接触到拉尔夫胳膊肘窝皱褶下面一点的地方。那里的皮肤起初只是凹陷下去,紧接着,凹陷

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光滑的深色血泡。刀刃扎进了这个血泡。克洛索捏紧手指,锋利的刀刃合在一起,纵向切口两边的皮肤如同百叶窗帘突然卷上去一样翻卷起来

。在拉尔夫强烈的蓝色光环中,皮下脂肪如融冰一样闪烁。拉克西斯紧握拉尔夫的手腕,但是洛伊丝可以看出,拉尔夫甚至都没有本能地把手缩回来。他只是低

下头,左手握拳,高举在空中,像在行黑人力量礼[33]。她可以看到他脖子上的青筋如电缆般暴突出来,但他没有哼一声。
这可怕的行动真的开始之后,克洛索便以既冷酷又慈悲的速度继续下去。他快速沿着拉尔夫前臂的中线一路剪到手腕处,像人们打开封裹着层层胶带的包裹那样

使用剪刀,用拇指压着刀刃,用另外几根手指引导着刀刃。拉尔夫手臂里的韧带发出后腹牛排般的光泽。血流如注,每次剪断动脉或静脉时,都会喷出暗红色的

细雾。不一会儿,两个矮子的白袍上就缀满了扇形的血迹,让他们显得更像医生。
等到拉尔夫手腕根部剪断(整个“手术”只用了不到三秒钟,洛伊丝却觉得没完没了),克洛索移开滴血的剪刀,将它递给拉克西斯。拉尔夫的手臂已经从胳膊

肘到手腕完全切开,变成了一条深色浅沟。克洛索双手卡住浅沟开始处,洛伊丝心想:另一个家伙肯定会捡起拉尔夫的毛衣,将它用作止血带。然而拉克西斯没

有那样做,他只是握紧剪刀看着。
鲜血不停地从克洛索的指缝中留出来,但不一会儿就停了。他的双手顺着拉尔夫的手臂慢慢向下滑,后面出现的皮肤完整、结实,只是多了一条隆起的白色疤痕


(洛伊丝……洛——伊丝……)
声音不是来自她的脑袋,也不是来自山下,而是来自她身后。一个轻柔的声音,几乎是想诱骗她。是阿特洛波斯?不,根本不是。她低头望去,看到低矮的绿光

在她四周流动,穿过她手臂与身体之间的空隙,穿过她大腿之间的空隙,甚至穿过她的指缝。它将她的身影涟漪般地投在前方,骨瘦如柴,略微有点扭曲,犹如

被绞死的女人投下的影子。它用西班牙苔藓色冰凉的手指抚摸着她。
(转过来,洛——伊丝……)
此时此刻,洛伊丝·夏瑟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转身望着那绿光的光源。
(转过来,洛——伊丝……看着我,洛——伊丝……对着亮光,洛——伊丝……对着亮光……看着我,对着亮光……)
那是一个无法抗拒的声音。洛伊丝像齿轮生锈的芭蕾舞女玩偶一样慢慢转过身,两眼仿佛充满了圣埃尔莫之火[34]。
洛伊丝面对着那亮光。


第二十八章
1
克洛索:(我们已经让你亲眼看到了,拉尔夫——你满意吗?)
拉尔夫低头望着自己的手臂。刚才的剧痛像鲸鱼吞噬约拿一样吞噬着他,现在却仿佛是一场梦,或者说是一次海市蜃楼。他猜想,正是因为这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女人们才会愿意生育许多孩子。每次成功生产之后,她们就会忘记分娩时剧烈的肉体疼痛和艰辛。那道伤疤宛如一段粗糙的白色细绳,沿着鼓起的肌肉一路向

下。
(“是的。你们很勇敢,动作很快,谢谢你们两个。”)
克洛索笑了笑,但是没有说话。
拉克西斯:(拉尔夫,准备好了吗?现在时间紧迫。)
(“是的,我已经……”)
(“拉尔夫!拉尔夫!”)
是洛伊丝。她站在山丘顶上,正在向他招手。他起初觉得她的光环已经从平时的鸽灰色变成了某种别的更深的颜色,但他随即想到那一定是震惊和疲倦的结果。

他费力地向她所站的地方走去。
洛伊丝的眼神陌生而又迷离,仿佛她刚刚听到什么改变生活的惊人话语。
(“洛伊丝,怎么啦?出什么事了?是我的手臂吗?如果是因为这个,不要担心。瞧!完好如初!”)
他伸出手臂给她看,然而洛伊丝看都没有看。她只是盯着他,他发现她受到了极度惊吓。
(“拉尔夫,刚才有个绿色的人来了。”)
绿色的人?他抓起她的双手,立刻警觉起来。
(“绿色的人?你肯定吗?不是阿特洛波斯或者……”)
他没有说完,但她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洛伊丝慢慢摇摇头。
(“真的是一个绿色的人。如果说这件事有不同派系的话,我不知道……这个人……属于哪一派。他好像很友善,但我也可能看错了。我无法看到他,他的光环

太强了。他让我把这些还给你。”)
她向他伸出手,把手中两个亮闪闪的小东西给他:她的耳环。他可以看到其中一个耳环上有一个红褐色斑点,猜想那是阿特洛波斯的血迹。他将耳环紧紧握在手

中,被扎痛时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你忘了耳环后面的扣子,洛伊丝。”)
她说话很慢,不假思索,仿佛是在说梦话。
(“不,我没有——我把它们扔了。那个绿颜色的人要我扔的。小心别扎着。他很……和善……但我真的说不准,是吗?夏瑟先生以前总说我是全世界最容易上

当的女人,总是愿意把每个人往好处想。每个人。”)
她慢慢伸出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两眼时刻不离他的脸庞。
“我只是说不准。”
说出心中的想法之后,她似乎清醒了过来。她站在那里,冲着他不停地眨着眼睛。拉尔夫猜想她有可能——尽管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真的睡着了,梦见了那

个所谓的绿人。不过,他最好还是把耳环带走。也许没有什么用,但是将它们装在口袋里也没有什么坏处……除非耳环上面的针扎着他。
拉克西斯:(拉尔夫,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吗?)
他和克洛索落在了后面,没有听到拉尔夫和洛伊丝之间的对话。拉尔夫摇摇头,背过手,不让他们看到耳环。克洛索已经捡起了麦戈文的毛衣,并且掸掉了粘在

上面的几片树叶。他把毛衣递给拉尔夫,拉尔夫悄悄把洛伊丝缺了扣子的耳环装进毛衣口袋,然后再把它穿上。
该动身了,右臂中央那条疤痕在灼烧着他,在告诉他如何行动。
(洛伊丝?)
(“我在,亲爱的。”)
(“我需要你的光环,需要取很多。你明白吗?”)
(“明白。”)
(“可以吗?”)
(“当然可以。”)
(“勇敢点——不会太久。”)
他把双臂搭在她肩膀上,两手在她脖子后面交叉紧握。她也重复这个动作,然后,两个人缓缓前倾,直到额头贴在一起,嘴唇只相隔两英寸。他可以闻到她身上

残留的香水味,大概是从她耳朵后面隐秘的凹陷处传出的。
(“准备好了吗,亲爱的?”)
她的回答令他宽心,但又很古怪。
(“准备好了。看着我。望着亮光。望着亮光,把光带走。”)
拉尔夫噘起嘴巴,开始吸气。一道朦胧的亮光从她的嘴和鼻孔流出,进入他的口中。他的光环顿时明亮起来,而且亮度不断增加,直到最终变成令人目眩的灿烂

云朵,包裹着他。他继续吸气,但吸进的已不再是空气。他感到手臂上的疤痕越来越烫,仿佛他的皮肤下埋了一个电热丝。即便是他想停下来,他也做不到……

而他并不想停。
她摇晃了一下。他看到她眼睛迷离,感觉到她紧握在他脖子后的双手松了片刻。但是,她那双又大又亮、充满信任的眼睛重新凝视着他,双手也再次握紧。终于

,随着这场旷世工程达到高潮,拉尔夫意识到她的光环已经变得非常苍白,他几乎无法看到。她脸色苍白,白发再次出现,而且多得几乎难以看到黑发。他得停

下来,必须停下来,不然就会要了她的命。
他成功将左手抽离了右手,而这似乎切断了某种电路,让他得以后退一步松开她。洛伊丝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但克洛索和拉克西斯——很像《格利佛

游记》中小人国的居民——赶紧抓住她的胳膊,小心扶着她坐到长凳上。
拉尔夫单腿跪在她面前。他几乎要疯了,内心充满了担忧和负疚感,同时又感到体内充满了力量,强大到猛烈一颠簸,自己就会像一瓶硝化甘油那样爆炸。他现

在只要做出那个空手道劈砍的动作,就能击倒一栋建筑,甚至一排建筑。
可是他伤害了洛伊丝。或许还伤得不轻。
(“洛伊丝!洛伊丝,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对不起!”)
她抬头望着他,目光迷离。这个女人在短短的几秒钟内就从四十岁快进到了六十岁……然后越过六十岁进入七十岁,就像火箭远远冲过了它的既定目标。她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