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特洛波斯脸上的希望之情又增添了一分:(不知道,什么事?)
拉尔夫突然伸手抓住阿特洛波斯的左手腕,用力一拧。阿特洛波斯痛苦地尖叫起来。他的手指松开了解剖刀的刀把,拉尔夫像扒窃老手偷皮夹那样熟练地将它捡

了起来。
(“我相信你。”)
2
(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阿特洛波斯已经处于歇斯底里的状态,很可能会这样尖叫几个小时,于是拉尔夫用他所知最直接的办法让他住了口。他探身向前,望着从洛伊丝衬裙裂口中冒出

来的那个光秃秃的大脑袋,在脑后勺上竖着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没有什么无形的手阻止他,他自己的手也移动得很顺畅。鲜血——多得令人震惊——从切口涌

了出来。阿特洛波斯周围的光环变成了暗红色,犹如受到感染的伤口的颜色。他又尖叫起来。
拉尔夫俯身在他耳旁亲密地对他说话。
(“我可能杀不了你,但我可以给你一顿好受的,对吗?而且我也不需要那病态的能量就能做到。有这把刀子就行了。”)
他用刀在第一个切口上横着划了一刀,在阿特洛波斯的后脑勺上划出了一个小写的字母t。阿特洛波斯再次尖叫,并且开始疯狂地扭动身子。拉尔夫厌恶地发现,

自己身上某个部分——那个滑稽怪诞的小精灵——非常享受这一切。
(“你想让我再补几刀,那就继续挣扎吧。你想要我住手,就先给我安静下来。”)
阿特洛波斯立刻安静了下来。
(“好。我现在要问你几个问题,你最好老实回答,对你有好处。”)
(你尽管问!问什么都行!就是别再用刀伤我了!)
(“这个态度还差不多,兄弟,不过凡事都可以做得更好,对吗?我们试试看。”)
拉尔夫又划了一刀,这次在阿特洛波斯的脑袋一侧切开了一道很深的长口子。一块头皮像没有粘牢的墙纸那样离开了头骨。阿特洛波斯号叫起来。拉尔夫感到胃

里一阵痉挛,真真实实地松了口气……但是当他开口与阿特洛波斯说话、或者想起他来时,拉尔夫会竭力掩盖自己的感情。
(“好了,这只是让你有点动力而已。要是我再来一刀,你可能需要万能胶才能保住头皮,免得被大风吹走。你听明白了吗?”)
(是!是!)
(“你相信我吗?”)
(相信!白头发的老混蛋,相信!)
(“这才像话。我的问题是:如果你做出承诺,是不是必须遵守?”)
阿特洛波斯没有立刻回答,好苗头。拉尔夫将解剖刀的刀刃贴在他的脸颊上,催促他赶紧回答。他得到的回报是又一声尖叫,外加立刻合作。
(是的!是的!别再伤我!请别再伤我!)
拉尔夫将解剖刀移开,刀刃的轮廓在这小家伙光滑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类似胎记的红印。
(很好,你给我听着。我要你保证在市民中心的事情了结之前,你不得妨碍我和洛伊丝。不再跟踪,不再用刀乱砍,不再废话连篇。你向我保证。)
(混蛋!去你妈的什么承诺!)
拉尔夫没有生气,脸上的笑容反而变得更加灿烂,因为阿特洛波斯没有说“我不会”,更为重要的是他没有说“我做不到”。他只是说“不”。换句话说,他只

是有点故态复萌,这很容易纠正。
拉尔夫硬起心肠,将刀顺着阿特洛波斯的后背中央笔直划了下去。衬裙裂开,下面脏兮兮的白袍裂开,白袍下面的肌肤也裂开了一道口子。血流如注,令人恶心

,阿特洛波斯痛苦、凄厉的尖叫声充斥着拉尔夫的耳朵。
他再次俯身,在那小耳朵旁嘀咕了几句,一边做着鬼脸,尽量避开阿特洛波斯的鲜血。
(“朋友,我可不想再这样做。说实在的,要是再割两刀,我又要吐了。可是我要让你知道,我是可以做到的,而且我会继续下去,直到要么你给我一个我想要

的承诺,要么刚才阻止我卡你脖子的那个力量再次阻止我为止。依我看,如果你想等到那一刻,你一定会痛死的。所以,你怎么看呢?你是想做出承诺,还是想

让我把你当作葡萄来削皮?”)
阿特洛波斯开始号啕大哭,那可怕的声音令人恶心。
(你不明白!要是你成功阻止了已经启动的事——尽管机会不大,但还是有可能做到——你说的那个血色之王一定会惩罚我的!)
拉尔夫咬紧牙关,再次挥刀。他紧紧抿住双唇,嘴巴看似一道久远的伤疤。解剖刀划过软骨时微微停顿了一下,阿特洛波斯的左耳滚落到地上。鲜血从他秃脑袋

一侧的小洞里涌出,他这次的尖叫声震得拉尔夫耳朵发疼。
他们远不是什么神灵,对吗?拉尔夫心想。他又是惊恐又是沮丧,差一点要呕吐。我们和他们之间其实只有一个区别,他们的寿命更长,而且更难被人们看到。

我肯定成不了好士兵——光是看着那些鲜血我就快要晕过去了。呸。
(好吧,我答应!别再伤害我!不要!求你了!)
(这才像回事,可你需要具体一点。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在市民中心的集会结束之前,你保证远离我和洛伊丝,还有艾德。)
他原以为阿特洛波斯又会扭动身子挣扎,又会避重就轻,但阿特洛波斯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我答应!我保证远离你,还有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婊……)
(“洛伊丝。说出她的名字。洛伊丝。”)
(好,好,她——洛伊丝·夏瑟!我同意远离她,还有迪普努。只要你不再伤害我,我答应远离你们所有人。你满意了吗?这够好了吧,你这该死的?)
拉尔夫觉得自己已经满意了……或者说,像所有为自己不择手段感到恶心的人那样心满意足。他相信阿特洛波斯的承诺中没有陷阱,这个矮秃头深知自己以后可

能要为现在屈服付出高昂的代价,可到头来那还不足以抵消拉尔夫带给他的痛苦和恐惧。
(是的,A先生,我认为这够好的了。)
拉尔夫推开他的受害者,让他肚子着地滚到一边。他有一种感觉——肯定是错觉,对不对——阿特洛波斯的喉咙如河蚌的腮孔般一开一合。他盯着沾满鲜血的解

剖刀看了一会儿,然后手臂往后一仰,用尽全力把它扔了出去。解剖刀翻滚着穿过拱门,消失在了拱门另一边的仓库里。
总算摆脱了,拉尔夫想。至少没有伤着我。这就够了。他没有了想呕吐的感觉,反而很想大哭一场。
阿特洛波斯慢慢起身,像致命风暴过后的幸存者那样茫然地望着四周。他看到地上的耳朵,将它捡了起来,然后在他的小手中将耳朵翻过来,凝视着耳朵背后凸

出的几个软骨。他抬头望着拉尔夫,眼睛噙满了痛苦、屈辱的泪水。可是他的眼睛里还有别的东西,一种让拉尔夫畏缩的愤怒,深切而又致命。在这样的愤怒面

前,拉尔夫所有的防范都显得不堪一击、愚蠢透顶。他狼狈地后退了一步,颤抖的手指指着阿特洛波斯。
(“别忘了你的承诺!”)
阿特洛波斯露齿狞笑,垂悬在脸颊旁的那块皮肤像松弛的风帆一样来回晃荡,皮肤下面的肌肉不停地渗出鲜血,流淌下来。
(我当然没有忘记,怎么可能呢?我还要多给你一个承诺,也可以说是买一送一。)
阿特洛波斯做了一个手势,拉尔夫记得在医院屋顶上看到过。阿特洛波斯张开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形成一个V形,然后快速向上一伸,在空中制造出一道红色弧线

。拉尔夫看到弧线内有一个人影,在他的后方,仿佛透过一层血雾看东西那样隐约可以看出红苹果便利店。他正准备问站在哈里斯大道路缘上的那个人是谁……

突然间,他明白了。他抬起头,惊恐地望着阿特洛波斯。
(“天哪,不!不,你不能这样做!”)
阿特洛波斯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可怖。
(怎么说呢,短命鬼,所以我才一直对你念念不忘。只是我错了,你也错了。现在看好了。)
阿特洛波斯将手指张得更开。拉尔夫看到有人戴着一顶波士顿红袜子队球帽从红苹果便利店走了出来,拉尔夫这次立刻知道自己看到的是谁。这个人呼喊着街对

面的什么人,然后便发生可怕的事。拉尔夫感到一阵恶心,将目光转向别处,远离阿特洛波斯的小手指间血红弧线中的未来情景。
但他听到了这情景发生时的响声。
(我给你看的第一个人属于随机界,换句话说,属于我。这就是我给你的承诺:如果你妨碍我,我刚才给你看的情景就会发生。你无能为力,也无法给人以警告

来阻止它发生。可是,只要你现在就停手,只要你和那女人袖手旁观,让所有的事情自然发生,那么我就不会下手。)
阿特洛波斯的长篇大论往往夹杂着大量粗痞话,如今污言秽语像旧戏装一样被抛到一旁后,拉尔夫第一次比较清晰地感觉到这个生物多么古老,多么歹毒,又多

么睿智。
(别忘记吸毒的人说过的话:死很容易,但是活着很难。这可是至理名言啊。没有谁比我更理解这句话。你有什么想法?想再考虑一下吗?)
拉尔夫垂着头,紧握双拳,站在这污秽的房间里。洛伊丝的耳环像滚烫的小煤块一样炙烤着他的掌心。艾德的戒指似乎也在炙烤着他,他知道世上没有任何东西

可以阻止他把它从口袋里掏出来,像解剖刀那样扔进隔壁房间。他想起了多年前在学校读过的一个短篇小说,名叫《美女还是老虎?》,他现在明白被赋予这种

可怕的力量……必须做出可怕的选择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与两千条生命相比,一条性命算得了什么?
可是那条性命……
不过说实话,似乎没有必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冷静地想到。也许除了洛伊丝……而洛伊丝会同意我的决定。卡洛琳可能不会赞同,但她和洛伊丝属于两类人。
是啊,可他有这权利吗?
阿特洛波斯也从他的光环中看出了他的心思——他居然能看懂那么多,真令人毛骨悚然。
(你当然有这个权利,拉尔夫。生与死这个问题归根结底就在于谁有权利。这次的权利属于你。你怎么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想什么。我只知道一点,真希望你们三位当初没有找上我。”)
拉尔夫·罗伯茨仰面对着阿特洛波斯老巢中布满树根的天花板,放声尖叫。


第二十七章
1
五分钟后,拉尔夫的脑袋从那棵倾斜老橡树下的阴影中探了出来。他一眼就看到了洛伊丝。她跪在他面前,焦急地透过扭结在一起的树根看着他的脸。他举起手

,手上沾满了泥土和血迹。她牢牢抓住他的手,扶着他爬上最后几级台阶。多瘤的树根还真像极了梯子横档。
拉尔夫扭动身子,从树下爬了上来,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他这辈子从来没有想到空气会如此甜美。不管怎样,他为能够逃出来、能够重

获自由而感谢上苍。
(“拉尔夫,你没事吧?”)
他翻过她的手,亲吻着她的手掌,然后将耳环放在他刚刚亲吻过的地方。
(“没事,我很好。这些耳环是你的。”)
她好奇地看着耳环,仿佛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耳环一样,然后将它们装进自己的衣服口袋。
(“你是在镜子中看到的,是不是,洛伊丝?”)
(“是的,我肺都要气炸了……可是我并不感到意外,内心深处并没有感到惊讶。”)
(“因为你早就知道了。”)
(“是啊。可以这么说吧。也许在我们第一次看到阿特洛波斯戴着比尔的帽子那一刻就知道了。我只是……怎么说呢……只是一直没有说出来。”)
她细细打量着他,揣摩着他的意思。
(“先别管我的耳环,给我说说下面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脱身的?”)
拉尔夫很担心,如果她继续那样细细地打量他,她可能什么都会知道。他还隐约感觉到,要是不马上动身,他或许就走不了了。他已经筋疲力尽,觉得体内有一

个带壳的大家伙——或许是一艘沉没已久的轮船——在呼唤他,想把他拖下去。他挣扎着站起身。他决不允许自己在这一刻被拖下去。看天色,情况虽说还没有

那么糟,但也好不了多少,至少已经六点多了。德里市那些毫不关心人流问题的人(也就是说绝大多数人)正在享用热气腾腾的晚餐。市民中心的大门此刻已经

打开,十千瓦的电视转播灯会将大门照得雪亮,先到的支持人流的人会驱车经过丹·道尔顿和他那群高举标语牌的“生命之友”,而一个个小型摄像机则会将这

些画面传输出去。不远处,人们会哼唱艾德·迪普努最喜欢的那首歌:嘿,嘿,苏珊·戴,你今天杀了多少孩子?无论他和洛伊丝要做什么,都必须在接下来的

六十到九十分钟内完成。时间紧迫。
(“快点,洛伊丝。我们得走了。”)
(“我们要回市民中心吗?”)
(“不,现在先不去。我认为我们首先要……”)
拉尔夫发现自己已经等不及去细想。他们应该从哪儿开始?回德里之家医院?红苹果便利店?他家?你需要找到几个充满善意却又不是无所不知的人,他们已经

让你和几个好友深陷伤害与麻烦之中,在这个时候,你会去哪里?你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会来找你?
他们可能不想找你,亲爱的。事实上,他们可能真的会躲避你。
(“拉尔夫,你肯定自己……”)
他突然想到了罗莎莉,顿时恍然大悟。
(“去公园,洛伊丝。斯特拉福德公园。我们得去那里。但我们需要先去一个地方。”)
他领着她,沿机场铁丝网向前走,不一会儿就听到了懒散、相互交织的说话声。拉尔夫还可以闻到烤热狗的香味,在阿特洛波斯老巢令人作呕的臭气中待了那么

久之后,这香味是那么美好。一两分钟后,他和洛伊丝来到了3号跑道旁的小野餐区。
多兰斯果然在那里。他站在令人惊讶的五彩光环中,注视着一架轻型飞机慢慢下降,飞向跑道。他身后是法耶·查宾和唐·维泽,坐在一张野餐桌两边,中间是

棋盘,旁边还有一瓶喝了一半的“蓝修女”葡萄酒。斯坦和乔治娜·埃伯里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在野餐区烧烤坑上的热浪中旋转着穿了热狗肠的叉子。在拉尔夫

的眼中,那热浪很怪异,呈现出干巴巴的粉红色,犹如珊瑚色的沙子。
有那么一刻,拉尔夫就这样呆呆地站在那里,为眼前的美景所震撼。他觉得这种短暂而震撼人心的美正是短命界生活的真谛。他想起了一首至少二十五年前的老

歌片段:我们是星尘,我们灿烂闪光。多兰斯的光环与众不同,非常壮丽,但即便是其他人最平凡的光环,也像人们梦寐以求的稀奇宝石般闪耀。
(“啊,拉尔夫,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他们多么美丽吗?”)
(“看到了。”)
(“真遗憾,他们自己不知道!”)
这是遗憾吗?想到所发生的一切,拉尔夫也说不准。他感觉到——一种模糊但难以言表的强烈直觉——或许真正的美是人的意识感知不到的东西,是一项不断完

善的成就,是一种存在却不为人们所见的东西。
“快点,你这笨蛋,该你下了。”一个声音说道。拉尔夫吓了一跳,以为是有谁在对他说话,但其实是法耶在催促唐·维泽赶紧移动棋子。“你这速度要把人急

死。”
“别吵,”唐说,“我在思考。”
“看样子要思考到天荒地老了,老滑头,我再走六步就要将军了。”
唐往纸杯里倒了点葡萄酒,翻了个白眼。“真会吹,”他大声说,“我没有意识到是在和棋王鲍里斯·斯帕斯基下棋呢!我还以为你只是再平常不过的老法耶·

查宾呢!我郑重向你道·歉!”
“真有意思,唐。既然有这样的才华,你完全可以到大街上去表演,赚上一大笔钱。你也可以现在就表演一下呀,就从这六步棋开始。”
“自作聪明,”唐说,“你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要……”
“嘘!”乔治娜·埃伯里厉声说道,“那是什么声音?好像什么东西爆炸了!”
是洛伊丝,她正从乔治娜的光环中吸取鲜亮的雨林绿色光芒。
拉尔夫举起手,手指弯曲成管状,罩着嘴巴,开始从斯坦·埃伯里的光环中吸取明亮的蓝光。他立刻感到体内充满了新鲜能量,仿佛脑子里有日光灯突然亮了起

来。可那艘巨大的沉船仍然存在,仍然在试图将他拖往深处。这艘沉船其实只是四个月失眠所带来的结果。
他还没有做出决定——尚未做出,只是推迟了一会儿。
斯坦也在东张西望。不管拉尔夫吸走了他多少光环(他感觉吸走了很多),斯坦的光环依然稠密、明亮。很显然,他们所听到的每个人周围都有取之不尽的能量

这种说法确实是真的。
“嗯,”斯坦说,“我确实听到……”
“我没有听到。”法耶说。
“你当然没有听到,因为你的耳朵是用泥巴做的,”斯坦反唇相讥道,“别打岔好不好?我正要说那不是油箱,因为既没有看到火也没有看到烟。也不可能是唐

放了个屁,因为没有毛发烧焦的松鼠从树上掉下来摔死。我估计肯定是空军警卫队的大卡车回火时发出的响声。别担心,亲爱的,我会保护你的。”
“那你就保护这个吧。”乔治娜拍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肘窝,向他举起拳头,不过她的脸上却挂着笑意。
“哦,天哪,”法耶说,“你们快看老多尔。”
大家一起将目光转向多兰斯,看见他正微笑着朝哈里斯大道延长路方向挥手。
“老伙计,你看见谁在那儿呀?”唐·维泽咧嘴笑着问。
“拉尔夫和洛伊丝,”多兰斯带着灿烂的笑容说,“我看见了拉尔夫和洛伊丝。他们刚从那棵老树下面爬出来!”
“是啊。”斯坦说。他把手举到额头上,遮住阳光,然后直接指着他们。拉尔夫顿时一阵紧张,但随即放松下来,因为他意识到斯坦只是指着多兰斯挥手的方向

。“快看!格伦·米勒也跟在他们后面爬上来了!混蛋!”
乔治娜用胳膊肘顶了一下斯坦,他敏捷地往后一退,咧嘴一笑。
(“你好,拉尔夫!你好,洛伊丝!”)
(“多兰斯!我们要去斯特拉福德公园!对吗?”)
多兰斯开心地笑着:(“我不知道。那都是长生界的事,我已经退出了。我过一会儿就回家,看沃尔特·惠特曼的诗。今晚会刮风,刮风的时候读惠特曼的诗最

合适。”)
洛伊丝近乎疯狂地说:(“多兰斯,帮帮我们!”)
多尔收起笑容,板起脸望着她。
(“我做不到。已经不归我管了。剩下的事将由你和拉尔夫去完成。”)
“呃,”乔治娜说,“我最不喜欢他那种眼神,让你相信他真的好想看见什么人似的。”她拿起长柄烧烤叉,继续烤她的热狗肠。“顺便问一句,你们有谁见到

拉尔夫和洛伊丝了吗?”
“没有。”唐说。
“他们肯定躲在海边某个少儿不宜的汽车旅馆里,外加一箱啤酒和一瓶强生宝宝油,”斯坦说,“那种经济型特大号瓶,我昨天告诉过你们。”
“你这下流坯子。”乔治娜又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这次比较用力,但更为精准。
拉尔夫:(“多兰斯,你一点都不能帮我们吗?能不能至少告诉我们是否走对了路?”)
他起初认定多尔一定会回答,可就在这时,一架无人飞机从头顶嗡嗡逼近,多兰斯抬头望去。他的脸上再次浮现出那种傻呵呵的灿烂笑容。“看!”他大声说,

“一架老型号的格鲁曼黄鸟!真漂亮!”他快步走到铁链栅栏旁,背对着他们,看着那架黄色小飞机降落。
拉尔夫挽起洛伊丝的胳膊,勉强笑了笑。任务艰巨——他这辈子从未感到这样害怕、这样困惑过——但他还是决定冒险试一下。
(“走吧,亲爱的。我们走。”)
2
拉尔夫记得自己曾经想过——那是在他们沿着废弃的铁路最终走回机场的途中——他们并不是在步行,更像是在滑行。他们以滑行的方式从3号跑道尽头的野餐区

前往斯特拉福德公园,只是现在的滑行更快、更明显,就像有一条无形的传送带在送他们前往目的地。
他停下脚步,想做一个实验。周围的房屋和店铺仍然在缓缓向后退去。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果然,双脚静止不动。移动的似乎是人行道,而不是他。
前方出现了杜甘先生,他是德里市信托贷款部主任,一如既往地穿着三件套正装,戴着无边眼镜。像往常一样,拉尔夫觉得他是世界上唯一天生没有屁眼的家伙

。他有一次拒绝过拉尔夫的转账贷款申请,拉尔夫估计这就是他对这个人印象不好的原因之一。他看到杜甘的光环呈现出荣军医院过道中那种单调、统一的灰色

,对此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他像被迫游过一条污染运河的人那样屏住呼吸,直接从那银行职员身上穿了过去。杜甘动都没有动一下。
这很好玩,可是当拉尔夫回头看洛伊丝时,他的高兴劲立刻消失了。他在她的脸上看到了焦虑,也看到了她想问的问题。他也无法就这些问题给出满意的答案。
前面就是斯特拉福德公园。正当拉尔夫望着那里时,路灯突然亮了。小操场几乎空无一人,他和麦戈文——经常还有洛伊丝——曾经站在那里,看着孩子们玩耍

。两个初中生并排坐在秋千椅上,抽烟聊天,可是白天来这里的那些带着幼童的母亲都已离开了。
拉尔夫想起了麦戈文,想起了他喋喋不休的病态唠叨和他的自艾自怜——刚相识时难以察觉,熟悉之后却总也躲不开。麦戈文总会不顾场合说出一些机智妙语,

也会冲动地做出令人惊讶的善良举动,这些不仅淡化了前面两个缺点,甚至把那两个缺点变成了他的可爱之处。想到这里,拉尔夫感到特别悲伤。短命界或许是

星尘,或许也金光闪耀,可他们一旦去了,就会永远离去,就如阳光灿烂的夏日午后来这里玩耍的母亲和孩子。
(“拉尔夫,我们来这里干什么?死亡之袋在市民中心,不在斯特拉福德公园。”)
拉尔夫领着她来到公园长凳旁,他曾经发现她在这里为她与儿子和儿媳的争吵而哭泣……为丢了耳环而哭泣,那仿佛是几个世纪前的事。山丘下,那两座移动公

厕在渐浓的暮色中隐隐反射着亮光。
拉尔夫闭上眼睛。我要疯了,他想,不是像搭乘慢车那样渐渐发疯,而是像乘坐了特快列车那样飞快发疯。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美女……还是老虎?
(“拉尔夫,我们得有所行动。那些人的性命……几千人的性命……”)
他闭着眼睛,在眼帘背后的黑暗中看到有人走出了红苹果便利店。一个身影,穿着深色条绒裤子,戴着红袜子球队的棒球帽。那可怕的一幕马上就要再次上演,

拉尔夫不想看到那一幕,于是便睁开眼睛,望着身边的洛伊丝。
(“每个生命都很重要,洛伊丝,你同意吗?每一个生命。”)
他不知道她在他的光环中看到了什么,但她显然被吓着了。
(“我爬上来后,下面又发生了什么?他究竟对你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告诉我,拉尔夫!告诉我!”)
那么应该如何选择?选一个人还是选众人?选美女还是选老虎?他如果不尽快做出选择,那么流逝的时间就会从他手中夺走选择权。那么选哪一个?哪一个?
“要么一个都不选……要么两个都选,”他用嘶哑的嗓子吼叫道,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极度焦虑中大声说了出来,而且几个不同层级都能听到,“我不会做出选择

。我不会。你们听到了吗?”
他从长凳上跳起来,疯狂地四处张望。
“你们听到了吗?”他吼叫道,“我拒绝选择!要么两个都选,要么一个都不选!”
北面小道上有一个酒鬼,正在垃圾桶里翻找着,看看有没有可回收的易拉罐和瓶子。他看了拉尔夫一眼,继续在垃圾桶里翻找。他只看到一个怒火冲天的男人。
(“拉尔夫,你想说什么?你在说谁?我?你?如果是因为我,如果你因为我而犹豫不决,我不想……”)
他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然后将额头顶着她的额头,直勾勾地望着她的眼睛。
(“不是你,洛伊丝,也不是我。如果仅仅是因为你或者我,我可能会做出选择。但不是,我绝不愿意再被人当作卒子。”)
他松开她,后退一步。他的光环灿烂夺目,她不得不举起手来遮住眼睛,他像是快要爆炸了。他的声音传来时,像雷声一样在她的脑子里回荡。
(“克洛索!拉克西斯!给我出来!混蛋,赶紧出来!”)
3
他又走了两三步,然后停下脚望着山丘下。秋千椅上的两个初中生正抬头看着他,脸上带着相同的惊恐表情。拉尔夫的目光刚落到他们身上,他们就立刻起身,

像两只小鹿一样奔向维奇汉姆街的路灯,留下香烟在秋千椅下面的脚坑里自燃自灭。
(“克洛索!拉克西斯!”)
他全身像电弧一样闪亮,突然间,洛伊丝浑身的力气像水一样从她的双腿流光。她后退一步,瘫倒在公园长凳上。她头发晕,心中充满了恐惧,下半身软弱无力

。拉尔夫将这种情况看作一艘沉船,洛伊丝却将这看作一个深坑,她被迫一步步沿着逐渐缩小的螺旋往下走,最终肯定会掉进去。
(“克洛索!拉克西斯!最后机会!我不是在开玩笑!”)
起初毫无动静,然后山丘下两座移动公厕的门同时打开。克洛索和拉克西斯分别从写着“男厕”和“女厕”的公厕里走了出来。他们的光环如夏日蜻蜓明亮的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