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这就是一个地下郊区垃圾场,而阿特洛波斯可能就躲在里面的什么地方……如果他真的在里面,此刻可能正在监视着他们。
洛伊丝没有问那堆东西是什么,她脸上的表情显示她已经知道。等她开口时,她的语气像是在梦中,拉尔夫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他肯定很老了,拉尔夫。”)
是的,非常老。
与楼梯一样,不知来自何处的红光照亮了房间。往里面走了二十码后,拉尔夫看到一个巨大的轮子放在一张藤椅上,藤椅的下面则是一个已经开裂的旧衣橱。他

望着那只轮子,心中产生了更大的凉意,仿佛他心中用来帮助他理解“卡”这个概念的比喻变成了现实。他注意到轮子外缘上的铁条已经生锈,意识到那大概来

自“繁荣的十九世纪九十年代”那种超大三轮车。
这是个单车车轮,好吧,至少已经有一百年了,他想。他不由自主地想知道,自从阿特洛波斯将这个轮子弄到这里来之后,德里市区及周围究竟死了多少人,数

千还是数万?在那数千人中,又有多少属于随机死亡?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几百年前?
这当然说不清,也许是在德里市创建之初。管它是什么时候呢,反正自那一天起,他从每一个被他侵害的人身上拿走一个小东西……现在全在这里。
都在这里。
(“拉尔夫!”)
他转过身,看到洛伊丝伸着双手,一只手拿着一顶巴拿马草帽,帽檐上有个月牙形的缺口,另一只手握着一把黑色的尼龙小梳子,就是那种花一块两毛九就能从

便利店买到的梳子。梳子仍然带着幽幽的橙黄色光泽,拉尔夫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梳子的主人每次使用它时,它都会像留下一点头皮屑那样,从他的光环和气球

线上留下一点光亮。至于这把梳子和麦戈文的帽子在一起,他也不感到意外:他最后看到这两样东西时,它们也在一起。他记得阿特洛波斯摘下草帽,装模作样

地梳着他那光脑袋时讥讽的狞笑。
然后他跳起来,脚后跟相互磕碰了一下。
洛伊丝指着一张旧摇椅,上面铺着一块破地毯。
(“帽子就放在这椅子上,下面压着梳子。这梳子是维齐尔先生的,对吗?”)
(“对。”)
她马上把梳子递给他。
(“你拿着。我虽然不像比尔想象的那么糊涂,但有时候也会丢三落四的。万一我把它弄丢了,我会后悔一辈子。”)
他接过梳子,准备把它装进屁股后面的口袋里,却突然想到阿特洛波斯不费吹灰之力就从那里把它弄到了手,就像从独木桥上摔下来那么容易。他把梳子装进裤

子前面的口袋,然后回头望着洛伊丝,看到她正盯着麦戈文带缺口的帽子,那忧伤的表情宛如哈姆雷特望着他老朋友约里克的头骨。她抬起头来时,拉尔夫看到

她眼睛里噙着泪花。
(“他特别喜欢这顶帽子。他觉得戴着它风度翩翩。其实没有,他看上去还是他,可他觉得戴帽子好看,这才重要。你不觉得吗,拉尔夫?”)
(“是啊。”)
他把帽子扔回到旧摇椅上,转身仔细查看一箱看似二手拍卖品的衣服。她刚转过身,拉尔夫就蹲下来,凝视着椅子下面,希望能在黑暗中看到两个发光的东西。

如果比尔的帽子和乔的梳子都在这里,那么也许洛伊丝的耳环……
椅子下面只有灰尘,还有一只粉红色的针织婴儿鞋。
早该知道没有这么容易,拉尔夫想,然后重新站了起来。他突然感到筋疲力尽。他们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乔的梳子,这很好,棒极了,可拉尔夫担心那纯粹是狗屎

运所致。他们还得找到洛伊丝的耳环……当然,还得完成被派到这里来的任务。但那究竟是什么任务?他不知道,如果说上面有人下达了指令,他也没有收到。
(“洛伊丝,你是否知道……”)
(“嘘!”)
(“怎么啦?是他吗?”)
(“不是!别说话,拉尔夫!安静,仔细听!”)
他侧耳倾听,起初什么也没有听到,接着便是那瞬间闪烁,脑海里又出现了被牢牢紧握住的感觉。这一次非常缓慢,非常谨慎。他又往上升了一点,就像羽毛在

热气流中飞到高处一样轻盈。他听到了一种低沉的呻吟声,宛如有扇门在一刻不停地嘎吱嘎吱作响。这声音有点耳熟——不是声音本身,而是这声音带来的联想

。那就像……
防盗警铃,或者烟雾报警器。它在告诉我们具体的位置。它在呼唤我们。
洛伊丝抓住他的手,手指冰凉。
(“就是它,拉尔夫——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你听到了吗?”)
他当然听到了。可是不管那声音是什么,都与洛伊丝的耳环无关……只要没有拿到洛伊丝的耳环,他决不离开这里。
(“走吧,拉尔夫!走吧!我们得找到它!”)
他由她带着他走向房间深处。在大部分地方,阿特洛波斯的纪念品堆得至少比他们的头还要高出三英尺。像他这种小个子是怎么做到的,拉尔夫不知道——也许

是飘浮上去的——但结果是,他们左转右转,偶尔还绕回到原路,他很快就完全失去了方向感。他只知道低沉的呻吟声在他的耳朵里越来越响,接近源头时,变

成了一种令拉尔夫越来越不舒服的昆虫的嗡嗡声。他总感觉绕过一个角落便会看到一只巨大的蝗虫在盯着他,棕褐色呆滞的眼睛大小如葡萄柚。
堆满了储物间的这些物品原本都有光环,但这些光环已经像夹在书页间的花瓣的香味一样淡去,而且仍然存在于阿特洛波斯的臭气之中。在这个感知层级上,拉

尔夫和洛伊丝的所有感官都已变得异常清晰、灵敏,因而无法不感觉到这些光环,并且被它们打动。随机死亡者的这些无声遗物既令人恐惧又令人伤感。拉尔夫

意识到,这地方不只是一个博物馆,也不只是一个仓鼠窝,这是一座亵渎神灵的教堂,是阿特洛波斯享用他独创圣餐的地方——哀伤便是他的面包,泪水便是他

的美酒。
他们跌跌撞撞地穿过那些狭窄、曲折的通道,这对他们而言是一次可怕、几乎是心碎的经历。每一次转弯并非毫无目的,前方总会出现更多拉尔夫从未见过也永

远不想记住的物品,每一件物品都在小声诉说着自己的痛苦与困惑。他无需思考洛伊丝是否与他同感,因为她一直在他身旁低声抽泣。
一台破旧的“灵活传单”牌儿童雪橇,打了结的拖绳仍然挂在方向杆上。拥有这玩具的男孩一九五三年一月的某一天死于惊厥。
中学女子乐队队长的一根指挥棒,上面螺旋般缠绕着紫白相间的绉纱,这也是格兰特女中的颜色。她在一九六七年秋天遭到强暴后又被人用石头砸死。凶手一直

逍遥法外,而且把她的尸体塞进了一个小山洞里,她的遗骸和另外两名受害者的遗骸至今仍然在那里。
一个女人的浮雕宝石胸针,她在沿梅恩大街去购买新一期《时尚》杂志时被一块掉落的砖头击中。如果她早三十秒或者晚三十秒离开家,她就会躲过一劫。
一把男人使用的折叠刀,它的主人一九三七年死于一次打猎事故。
一个童子军使用的指南针,它的主人在卡塔丁山徒步旅行时摔断了脖子。
一只属于名叫盖奇·克里德的小男孩的运动鞋,他在勒德洛的15号公路上惨遭一辆超速的油罐车碾压致死。
耳环和杂志,钥匙链和雨伞,帽子和眼镜,拨浪鼓和收音机。虽然看似不同的东西,但拉尔夫认为它们其实都是同一样东西:隐约可闻的哀诉声,这些人还在熟

悉第三幕的台词,却发现第二幕剧本中已经没有了自己的角色;他们尚未做完工作或者完成任务,就被毫不客气地命令撤退;他们唯一的罪过就是出生在了随机

界……引起了手持生锈手术刀的疯子的注意。
洛伊丝抽泣着说:(“我恨他!我恨死了他!”)
他明白她的意思。克洛索和拉克西斯说过,阿特洛波斯也是整个大计划中的一部分,甚至效力于某位高阶命定大佬。听他们那么说是一回事,看到那顶褪色的波

士顿棕熊队球帽则是另一回事:那小男孩掉进了荒草丛中的洞穴,呼唤母亲六个小时后,在黑暗中、在痛苦中无声地死去。
拉尔夫伸手触摸那顶球帽。男孩名叫比利·韦瑟比,最后想的是冰淇淋。
拉尔夫握紧了洛伊丝的手。
(“拉尔夫,怎么啦?我可以听到你在思考——我真的听到了——可那就像在听人耳语。”)
(“我真想砸烂那小杂种的肋骨,洛伊丝。也许我们可以让他尝尝彻夜难眠的滋味。你觉得呢?”)
她握紧他的手,点点头。
5
他们来到了狭窄通道分岔的地方。挥之不去的低沉嗡嗡声来自左边,听上去离他们不远。他们在这里无法并排行走,而且越往前走,通道越窄。拉尔夫最后只能

侧身前进。
阿特洛波斯留下的淡红色黏液在这里变得非常黏稠,从一堆堆乱七八糟的纪念物上滴落下来,在地面上聚集成一摊摊黏液。洛伊丝把他的手捏得生疼,但拉尔夫

没有抱怨。
(“他把大量时间花在了这里,拉尔夫,也花在了市民中心。”)
拉尔夫点点头。问题是,他在这下面与什么进行交流?他们来到了通道尽头,前面是一堵结结实实的垃圾墙,可他仍然无法确定是什么在发出那嗡嗡声。那嗡嗡

声此刻简直要把他逼疯,那就像有一只牛虻被困在了脑袋里。他们接近通道尽头时,他更加确信他们所找的东西就在这堵垃圾墙的另一边,他们要么往回走,另

外找条路绕过去,要么破墙而过。这两种办法都会花去太多时间。拉尔夫内心深处不由得感到有些沮丧。
但是通道并没有堵死,左边一张餐桌下有一个空隙,可以让他爬过去。餐桌上高高地堆放着盘子,还有一沓沓的绿纸……
绿纸?不,不完全是。那是一沓沓钞票。盘子里随意放着十块一沓、二十块一沓和五十块一沓的钞票。一只开裂的船形肉汁盘里放着一沓百元钞票,一个落满灰

尘的葡萄酒杯里塞着一张卷起来的五百元大钞。
(“拉尔夫!我的天哪,这可是一大笔钱哪!”)
她没有看那张餐桌,而是盯着通道另一边的墙壁。墙壁的最后五英尺是用一捆捆绿色的钞票垒成的。他们现在身处一条完全用金钱铺成的小通道中,拉尔夫意识

到一直困扰他的那些问题终于有了答案:艾德的大笔金钱究竟是哪里来的。是阿特洛波斯提供的……但是拉尔夫猜想这秃头狗杂种仍然找不到人与他约会。
他稍稍弯腰,仔细查看餐桌下面的小空间。另一边似乎还有一个房间,而且面积很小。里面的红光像心跳一样时强时弱,在他们的鞋子上投下若隐若现的亮光。
拉尔夫用手一指,然后望着洛伊丝。她点点头。他跪下来,从堆满钞票的餐桌下爬了过去,进入了阿特洛波斯围绕房间中央的某样东西创建的神龛中。这就是他

们被派来寻找的东西,他深信不疑,却仍然不明白那是什么。那东西大小如孩子们所玩的弹珠,被死亡之袋包裹得严严实实,宛如黑洞核心。
啊,太好了——真妙。接下来呢?
(“拉尔夫!你听到歌声了吗?很微弱。”)
他疑惑地看着她,然后环视四周。他已经开始讨厌这拥挤不堪的地方,虽然他天生没有幽闭恐惧症,但他此刻仍然有着强烈的欲望,想尽快离开这里。他的脑海

里响起了一个清晰的声音。拉尔夫,问题不是我想要什么,而是我需要什么。我将竭尽全力陪伴你,可如果你不尽快完成在这里应该完成的事,我们两个想要什

么将不再重要——我会接替你,然后逃之夭夭。
那个声音透着一丝恐惧,他并没有为此感到意外,因为这地方的确很恐怖。这不是什么房间,而是一口深井的底部,圆形井壁用偷来的东西横七竖八地堆砌而成

:烤面包机、脚凳、时钟收音机、照相机、书籍、板条箱、鞋子、耙子。一个旧萨克斯管几乎就垂在他的眼前,磨损的带子上用落满灰尘的莱茵石拼凑出

了“JAKE”的字样。拉尔夫伸手去拽它,想把这该死的东西从眼前弄走。但他随即想到,把这萨克斯管弄走的话,会造成墙壁坍塌,把他们活活埋在下面。他把

手缩了回来。与此同时,他全面启动大脑和所有感官,顿时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一声微弱的叹息,就像贝壳里听到的潮汐声——但随即便消失了。
(“就算这里有各种声音,我也听不见,洛伊丝——那该死的嗡嗡声把它们全部淹没了。”)
他指了指圆形房间中央的物体——黑色,完全超出他们之前对黑颜色的认知。一个死亡之袋,算是所有死亡之袋的鼻祖。但是洛伊丝在摇头。
(“不,不是淹没了所有声音,而是将它们吸干。”)
她又是恐惧又是厌恶地望着那个不停尖叫的黑东西。
(“那东西正在吸走周围堆着的所有这些东西的生命……也想把我们的生命吸走。”)
的确是的。洛伊丝一语道破天机,拉尔夫可以感觉到死亡之袋——或者里面的物体——正在抽走他脑海深处的什么东西,用力拉扯、扭曲、推搡着它……就像要

把牙齿从粉红色的牙龈中拔出来一样。
想吸走他们的生命?差不多,但是还不够。拉尔夫觉得死亡之袋里的东西想要的既不是他们的生命,也不是他们的灵魂……至少不完全是。它想要的是他们的生

命之力。他们的“卡”。
洛伊丝接收到他的想法后睁大了眼睛……她望着他右肩后方某处。她跪在地上,探身向前,伸出手去。
(“洛伊丝,不要动,不然我们周围会坍塌的……”)
晚了一步。她猛地抽出了什么东西,惊恐地望着它,恍然大悟,然后将它递给他。
(“它还活着——这里所有的东西都还活着。这怎么可能呢?可这……这是真的。它们的声音很弱,为什么?”)
她递给他的是一只女人或小孩穿的白色小运动鞋。拉尔夫接过来时,听到它在低声歌唱,声音很遥远。那声音如十一月某个阴天午后的寒风一样寂寞,却又异常

甜美,像是在缓解地面上那黑东西无休无止的嘶叫声。
而且这是他熟悉的声音。他可以肯定。
运动鞋的鞋尖上有几个黑红色斑点。拉尔夫起初以为那是巧克力酱,但随即认出它的真面目:干涸的血迹。他在那一刻又回到了红苹果便利店门外,在海伦松手

之前抓住了娜塔莉。他记得海伦的双脚绊了一下,踉跄着后退几步,像醉汉靠着电灯柱一样靠着红苹果便利店的大门,向他伸出双手。把孩子给我……把娜塔莉

还给我。
他认出了那声音,因为那是海伦的声音。这只运动鞋那天就穿在她脚上,鞋尖上的血滴要么来自海伦被打烂的鼻子,要么来自她划破的脸颊。
它不停地唱着歌,声音并没有完全被死亡之袋里的东西发出的嗡嗡声所淹没。拉尔夫的耳朵——或者说光环世界里代替耳朵的东西——已经完全张开,他可以听

到所有其他物品发出的各种声音。它们像被人遗忘的合唱队一样在歌唱。
活着。在歌唱。
它们能够歌唱,这些墙壁中的所有物品都能歌唱。因为它们的主人仍然能够歌唱。
它们的主人仍然活着。
拉尔夫再次抬头,但是这一次注意到,虽然有些物品很旧——比如那把旧萨克斯管——但许多物品依然很新。这个小凹室内没有来自“繁荣的十九世纪九十年代

”的自行车轮。他看到三个收音机闹钟,全都是数码产品。一套看似几乎没有使用过的电动剃须刀。一个上面仍然留着“来爱德”价格标签的口红。
(“洛伊丝,阿特洛波斯已经拿来了今晚会在市民中心的那些人的东西,是不是?”)
(“是的,你说得对。”)
他指着地板上的黑茧,它的尖叫声几乎淹没了周围的所有歌声……在淹没它们的同时吸取它们的能量。
(“不管那死亡之袋里的东西是什么,都与克洛索和拉克西斯所说的主索有关,是它将所有不同物品、所有不同生命维系在了一起。”)
(“让它们全都变成‘卡泰特’——共生体。是的。”)
拉尔夫把鞋子还给洛伊丝。
(“走的时候把它带上。这是海伦的。”)
(“我知道。”)
洛伊丝盯着鞋子看了一会儿,然后做了一件拉尔夫觉得绝顶聪明的事:她抽出一截鞋带,像手镯那样把鞋子绑在自己的手腕上。
他爬向那个小死亡之袋,然后低头凝视着它。靠近它很艰难,待在它身旁更加艰难——那就像将耳朵直接贴在电钻刺耳的电机壳上,又像瞪大了眼睛看着强光。

他这次似乎在那嗡嗡声音中听到了话语,正是他们在市民中心接近死亡之袋边缘时听到的那番话:滚开,走开,滚蛋。
拉尔夫用手捂住耳朵,但是不管用。那些声音并非真的来自外面。他放下手,望着洛伊丝。
(“你怎么看?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她会如何回答,但是也没有料到她会立刻给了他一个果断的答复。
(“切开它,取出里面的东西,立刻动手。那东西很危险。还有,它可能在呼唤阿特洛波斯,你想过这一点吗?就像神奇豆荚故事中冲着杰克咯咯大叫的那只母

鸡一样呼唤阿特洛波斯。”)
拉尔夫其实也想过这种可能性,只是没有这样生动。好吧,他想,切开死亡之袋,拿到奖品。可是怎么将它切开呢?
他想起了阿特洛波斯试图在街对面引诱罗莎莉时自己射向那秃头小杂种的闪电。好办法,可是用在这里有可能弊大于利。万一他把本该带走的这个东西变成了蒸

汽呢?
恐怕你还没有这种本事。
好吧,老实说他也觉得自己没有这种本事……可是当你的周围都是别人的所有物,而这些人明天太阳升起之前都有可能失去生命时,冒险不是个好主意。简直是

疯狂的主意。
我不需要闪电,只需要一把锋利的剪刀,就像克洛索和拉克西斯所用的那种——
他凝视着洛伊丝,被那图像的清晰度吓了一跳。
(“我不知道你刚才想起了什么,但无论如何,快点动手吧。”)
6
拉尔夫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手上的皱纹以及关节炎的早期症状都已消失,周围包裹着明亮的蓝色光环。他感到有点傻,弯曲起无名指和小指,伸直食指和中指

,想着小时候玩过的一种游戏——剪刀石头布。
出剪刀,他想,我需要一把剪刀。帮帮我。
毫无动静。他瞥了洛伊丝一眼,看到她正平静地望着自己,那种镇定自若的神情令人害怕。啊,洛伊丝,要是你知道就好了,他想,然后将这杂念排除了出去,

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不是吗?是的。感觉到了。
他这次没有在脑海里想文字,而是想出了一个图像:不是克洛索用来送走吉米·V.的那种剪刀,而是他母亲针线篮里的那种不锈钢剪刀——修长的刀刃,一端几

乎像刀尖一样锋利。他进一步集中精力,甚至可以看到支点下方刻着几个字:谢菲尔德钢。他的脑海里再次有了感觉,这次不是一道闪光,而是肌肉——非常强

有力的肌肉——在慢慢收缩。他紧盯着手指,脑子里想着剪刀一开一合,慢慢张开、闭合食指和中指,变成一开一合的V形手势。
他可以感觉到从穿涅槃乐队T恤衫的男孩以及从火车库外醉鬼身上吸取的能量,先是在他的脑子里,然后像痉挛一样顺着右胳膊直到手指。
右手食指和中指周围的光环开始变浓……变长。一定要变成修长的刀刃形状。拉尔夫等到光环延伸至指甲外五英寸时,才开闭手指。刀刃一张一合。
(“加油,拉尔夫!动手!”)
是的,他没有时间等待,也没有时间做实验。他感到自己就像一个车用电瓶,被用来启动过于庞大的发动机。他可以感觉到自己所有的能量——他吸取来的能量

以及他自身的能量——顺着他的右胳膊注入进了刀刃中。不会持续太久。
他探身向前,并拢手指,将剪刀的刀尖部分扎进了死亡之袋。他全神贯注于创造出剪刀并且保持它的形状,居然再也没有听到那嘶哑、持续不断的嗡嗡声——至

少他的头脑很清醒——可是当剪刀尖扎进它黑色的皮肤时,死亡之袋突然发出了从未听到过的尖叫声,夹杂着痛苦与惊恐。拉尔夫看到袋子里有深颜色的浓稠黏

稠物质流出来,滴落在地面上,看上去像病人的鼻涕。这时,他感到自己的能量正以双倍的速度流失。他意识到自己可以看到这一切:他的光环顺着右胳膊一波

又一波地缓慢流向手背。他可以感觉到,随着这层重要的保护慢慢变薄,他身体其他部分周围的光环也在逐渐变暗。
(“快点,拉尔夫!快!”)
他使出全身力气,分开手指。泛着蓝光的刀刃也随之打开,在黑蛋上划开了一个小口。那东西尖叫起来,两道长短不一的明亮红光从它的表面蹿出。拉尔夫并拢

手指,看着指尖外的刀尖也啪的一声合上,剪破了那又像蛋壳又像是肉的黑色厚东西。他大叫了一声。他没有感觉到疼痛,却感到极度疲倦。流血致死肯定就是

这种感觉,他想。
袋子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着明亮的金光。
拉尔夫使尽全力,想张开手指再剪一下。他起初以为自己做不到——手指像被万能胶粘在了一起——然后手指渐渐张开,切口越来越宽。他现在几乎可以看到里

面的物体,一个圆鼓鼓、亮闪闪的小东西。这只能是一样东西,他想。他突然心跳加速,蓝色的刀刃开始摇曳。
(“洛伊丝!快帮我!”)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拉尔夫感到力量像强大的新鲜电压汹涌进入他的体内。他呆呆地望着,剪刀再次成形,但只有一个刀刃变成了蓝色,另一个刀刃却是珍珠

色的。
洛伊丝在他的脑海里尖叫道:(“快剪!快剪!”)
他的手指再次并拢,刀刃这次将死亡之袋剪开了。它发出最后一声颤抖的尖叫,全部变红后消失了。拉尔夫指尖长出的剪刀也闪烁一下,不见了踪影。他闭上眼

睛,突然感觉到大颗大颗滚烫的汗珠如同眼泪一般,正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他看到眼帘后面的黑幕上有剪刀刀刃留下的疯狂残影。
(“洛伊丝?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感到精疲力竭。我都不知道怎么能回到树下的楼梯那里去,更不用说爬上去了。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拉尔夫睁开眼睛,双手撑着大腿,再次探身向前。死亡之袋那里有一个男人的结婚戒指。他一眼就看到了戒指宽阔的内环上刻着的几个字:HD-ED 8-5-87。
海伦·迪普努和艾德·迪普努,一九八七年八月五日结为伉俪。
这就是他们来这里的目的,艾德的结婚信物。现在只需将它捡起来……装进裤子的表袋里……找到洛伊丝的耳环……离开这鬼地方。
7
他伸手去捡戒指,脑海里突然闪过几句诗,这次不是斯蒂芬·杜宾斯的诗作,而是J.R.R.托尔金的。拉尔夫上次在洛伊丝家舒适、挂满照片的客厅里想起的霍比

特人,就出自这位托尔金先生的笔下。他看托尔金讲述佛罗多、甘道夫和黑暗之王索伦的故事还是三十年前的事,他现在想起来了,那个故事里也有一件类似的

信物,但那几行诗就像刚才出现的剪刀一样清晰:
至尊戒驭众戒,至尊戒寻众戒,
至尊戒引众戒,禁锢众戒于黑暗中,
邪恶之地末日火山
我无法把它捡起来,他想。它肯定牢牢地绑在“卡”这个存在之轮上,就像我和洛伊丝一样,所以我无法把它捡起来。要么无法捡起来,要么就会像抓住高压电

线一样,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已经一命呜呼。
只是他并不真正相信会出现这两种情况。如果这枚戒指不是在等着他去取,那么死亡之袋为什么要保护它?如果戒指不是在等着他去取,那么克洛索和拉克西斯

——还有多兰斯,他无法忘记多兰斯——背后的势力为什么要派他和洛伊丝来这里冒险?
至尊戒驭众戒,至尊戒寻众戒,拉尔夫想。他用手指裹住了艾德的结婚戒指。他起初感到手、手腕和前臂有一种深入肺腑的剧痛,与此同时,阿特洛波斯藏在这

里的各种物品唱出的轻柔歌声突然变成了震耳欲聋的和谐呐喊。
拉尔夫叫了一声,或许是尖叫,或许只是呻吟,然后拿起戒指,将它紧紧握在右手中。胜利的感觉在他的血管里歌唱,像美酒,也像……
(“拉尔夫。”)
他回头看她,可洛伊丝却在低头看着艾德戒指刚才所在的地方,黑眼睛中又是恐惧又是困惑。
艾德的戒指刚才所在的地方,戒指还在那里。就在刚才那地方,一枚闪亮的金戒指,内圈上镌刻着HD-ED 8-5-87。
拉尔夫顿时感到头昏目眩,竭力克制着才没有昏倒。他张开手,尽管内心的感觉告诉他不会发生这种事,他还是以为手中的戒指会消失,可戒指仍然在他的掌心

,就在他的爱情线和生命线分岔的地方,在这鬼地方邪恶的红光中闪着金光。HD-ED 8-5-87。
两枚戒指一模一样。
8
一个在手中,一个在地上,没有任何区别。至少拉尔夫看不出有任何区别。
洛伊丝伸手去拿第二枚戒指,犹豫了一下,一把将它抓了起来。正当他们望着那里时,地上出现了诡异的金光,随即化作了第三枚结婚戒指。就前两枚戒指一样

,内圈上也刻着HD-ED 8-5-87。
拉尔夫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另一个故事,不是托尔金所写的长篇小说《魔戒》,而是苏斯博士写的一个故事,他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曾经念给卡洛琳妹妹的孩子们

听。尽管年代已久,那个故事仍然在他的脑海里,比苏斯博士其他那些老鼠呀、蝙蝠呀、猫呀的开心童话故事更丰富、更深沉。故事的名字叫《巴塞洛缪·库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