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邪恶女巫。
迈克快速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男人,然后在拉尔夫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发生了什么?”
“那不是强酸。”拉尔夫说着拿起那罐保镖牌喷雾,把它放在桌上,旁边是《睡眠的模式》。“给我喷雾的那位女士说它不像梅斯喷雾那么强烈,它只会刺激眼
睛,引起恶心……”
“我毫不担心他有什么问题,”迈克不耐烦地说道,“能喊出这么大声的人一时半会死不了。我倒是担心你,罗伯茨先生——你知道他把你刺得有多严重吗?”
“他并没有真正刺我,”拉尔夫说道,“他……只是戳我。用那个。”他指着瓷砖地面上的刀子。看到红色刀尖,他脑中又闪现一阵眩晕,感觉像一列羽毛枕芯
做成的快车。当然,这种想法太蠢了,毫无意义,不过此刻他头脑不太清醒。
那位图书馆助理低头谨慎地看着地上的男子。“噢喔,”他说道,“我们认识这个家伙,迈克——他叫查理·皮科林。”
“天哪,我的天哪,”迈克说道,“我现在一点都不感到惊讶了!”他望着那位少年助理,叹了口气说,“最好报警,贾斯汀。看来我们遇到麻烦了。”
5
一小时后,拉尔夫问道:“我用那个喷雾有麻烦了,是吗?”他指着迈克·汉隆办公室凌乱桌面上两只密封塑料袋中的一只。袋子上贴了一条黄色的胶带,上面
写着证据:喷雾罐;日期:1993年10月3日;地点:德里市公共图书馆。
“没有我们那位查理老兄使用刀的麻烦大。”约翰·莱德克指着另外一个密封袋子说道。袋子中装的是那把刀,刀尖上的血已经凝结,变成了褐红色。莱德克今
天穿了件缅因大学橄榄球队运动衫,这让他看似与乳牛棚般大小。“在我们这种偏僻地方,我们依然非常相信自卫这种概念,可我们不会过度探讨这种概念——
因为这跟承认地球是平的一样荒谬。”
倚在门口的迈克·汉隆一阵大笑。
拉尔夫暗自松了一口气。医护人员(据他所知,这位医生曾于八月份和其他医生一起将海伦·迪普努送到医院)开始给他处理伤口——首先拍照,然后消毒,最
后贴上蝴蝶状的大型创可贴,裹上绷带——他咬紧牙坐在那儿,想象着法官会判处他在县监狱服刑半年,罪名是使用半致命的武器攻击他人。罗伯茨先生,希望
这能起到警示作用,警示那些认为携带神经性毒气喷雾罐到处伤人合法的老家伙。
莱德克再次看着排在汉隆电脑终端机旁边的六张宝丽来一次成像照片。那位气色较好的急救医务人员在为拉尔夫包扎伤口之前拍了前三张照片。这些照片显示拉
尔夫身体左侧下方有个阴暗的小圆圈——看似孩子们学写字时写得太大的句号。那位急救医护人员在替拉尔夫包扎完伤口并要他在一张证明拒绝住院的表单上签
名后,又为他拍了后三张照片。通过后一组照片,可以清晰地看到拉尔夫体内已经开始形成严重的瘀伤。
“上帝保佑埃德温·兰德和理查德·宝丽来。”莱德克说道,将一次成像照片放入另一个证物袋。
“我认为理查德·宝丽来根本就不存在。”站在门口的迈克·汉隆说道。
“也许不存在,但还是希望上帝保佑他。任何法官在看过这些照片后都会支持你,拉尔夫,就算是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辩护律师克莱伦斯·丹诺也会将它们列为
证物。”他回头看迈克,“他叫查理·皮科林,是吧。”
迈克点点头:“是查理·皮科林。”
“混蛋。”
迈克再次点头:“超级大混蛋。”
他们表情严肃,面面相觑,然后同时开怀大笑。拉尔夫非常理解他们的感受——因为太糟糕所以显得可笑,但又因为可笑所以显得糟糕——他必须用力咬住嘴唇
,以免跟着他们一起大笑。他现在说什么也不能大笑,会疼死的。
莱德克从后兜中掏出一块手帕擦拭眼泪,并停止大笑。
“皮科林倡导生命权,对吗?”拉尔夫问道。他想起皮科林在汉隆青年助理的搀扶下坐起来的模样。没戴眼镜的他看起来跟宠物店橱窗里的兔子一样没有任何危
险。
“可以这么说,”迈克冷淡地说,“他就是去年被抓到企图在医院和‘妇女关怀’共用的停车场放置爆炸物的家伙。他手提一罐汽油,身背装满空瓶的背包。”
“还有一堆布条,别忘了。”莱德克说道,“那些布条被用作导火线。那时候他还是‘每日灵粮’的重要成员。”
“他的行动差点成功了吗?”拉尔夫好奇地问道。
莱德克耸耸肩。“没有,他们那群人当中显然有人认为炸掉一家女性诊所更像是恐怖主义行动,而不是政治活动。于是给你们当地的警局打了匿名电话。”
“干得漂亮。”迈克说道,又发出一阵窃笑,随后交叉双臂,似乎是为了忍住笑容。
“是的。”莱德克说道,他两手交握,伸开双臂,将指关节掰得咯吱响。“一位体贴周到的法官没有给查理判处徒刑,而是让他到杜松山精神病院接受六个月的
治疗。那儿的医生可能认为他没问题,因为他在七月前后就回到镇上了。”
“没错。”迈克附和着说,“他每天都会来图书馆,试图改变人们的想法。几乎抓着每个来图书馆的人对他们进行说教,说什么人流的女人都会下火海,尤其是
苏珊·戴这类坏人永世不得超生。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找上你,罗伯茨先生。”
“可能是我运气好吧。”
“你还好吗,拉尔夫?”莱德克问道,“你脸色苍白。”
“我很好。”拉尔夫说道,其实他一点都不好,感到想吐。
“你好不好我不知道,但你真幸运。很幸运有人给了你这罐防身喷雾,很幸运你将它随身携带,最幸运的是皮科林没有悄悄从背后给你一刀。你要不要现在跟我
去局里做一份正式笔录,或者……”
拉尔夫突然从迈克·汉隆那张年代久远的躺椅上跳起来,用左手捂着嘴狂奔冲过房间,打开办公室右后方的门,祈祷门后千万别是壁橱。否则他就要将消化了一
部分的烤奶酪三明治和有点发酸的西红柿汤吐满迈克的雨鞋了。
幸好那正是他所需的洗手间。拉尔夫跪在马桶前,紧闭双眼狂吐不止,左手紧按着身体一侧被皮科林弄伤的部位。肌肉刚开始愈合又突然被拉扯,十分疼痛。
“我想你的意思是不要。”迈克·汉隆在拉尔夫身后说道,然后安慰地拍拍他的颈部,“你还好吗?伤口又流血了啊?”
“应该没有。”拉尔夫说道。他伸手去解衬衫纽扣,然后突然顿了一下,再次用手臂紧紧捂住身体一侧,直到呕吐感消失为止。他抬起手臂,检查绷带,是干净
的。“看来没事。”
“好的。”莱德克说道,他就站在这位图书馆员身后,“吐完了?”
“吐完了。”拉尔夫羞愧地看着迈克,“对不起。”
“别傻了。”迈克扶拉尔夫站起来。
“走吧,”莱德克说道,“我送你回家。明天还得做笔录呢。今天你得回家休息,好好睡一觉。”
“一夜安稳的睡眠比什么都强。”拉尔夫说道。他们走到办公室门口。“你不必一直挽着我的手吧,莱德克警官?我们还没确定关系呢,对吗?”
莱德克看似很惊讶,然后松开拉尔夫的臂膀。迈克又是一阵大笑。“还没确定……这真有意思,罗伯茨先生。”
莱德克笑了笑。“确实还没有,不过你可以叫我杰克,也可以叫我约翰,但别叫我约翰尼。我母亲去世后,叫我约翰尼的只有老教授麦戈文了。”
老教授麦戈文,拉尔夫心想,这听起来好奇怪。
“好的——那就叫约翰。二位可以叫我拉尔夫。就我而言,提到罗伯茨先生,别人通常想到亨利·方达领衔主演的百老汇舞台剧。”
“没问题。”迈克·汉隆说道,“你多保重。”
“我尽量,”他说道,然后停下脚步,“对了,我得感谢你,不仅因为你今天帮我。”
迈克眉毛一挑。“哦?”
“是的。你雇用了海伦·迪普努。她是我最爱的人,她急需这份工作。谢谢你。”
迈克微笑点头。“我欣然接受你的谢意,但其实是她帮了我的忙。她做这份工作实则是大材小用,我认为她是想留在这里。”
“我也这么想,而你成全了她。再次感谢。”
迈克咧嘴而笑。“荣幸之至。”
6
拉尔夫和莱德克离开图书借还台时,莱德克说:“我想蜂巢应该有效,嗯?”
一开始拉尔夫完全没明白这位大警探在说什么,他说不定在用世界语向他问问题。
“你的失眠症。”莱德克耐心地说道,“已经治好了,对吗?一定是——你的气色比我初次见你时好多了。”
“那天我有点焦虑。”拉尔夫说道。他想起老比利·克里斯托模仿脱口秀主持人费尔南多的著名台词:听我说,亲爱的,别傻了,你的心情不重要,重要的是外
表!你……看上去……棒极了!
“难道你今天不焦虑吗?好了,拉尔夫,我又不是外人。告诉我——是不是蜂巢奏效了?”
拉尔夫假装思考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是的,我想一定是因为蜂巢。”
“太好了!我早就说了吧?”莱德克愉快地说道,他们一起步入午后的雨中。
7
在上哩丘路最高处等红绿灯时,拉尔夫转向莱德克,问他把艾德列为查理·皮科林共犯的可能性有多大。“因为是艾德唆使他这样做的,”他说,“我很清楚这
一点,就像我知道前面的公园叫斯特拉福德公园一样。”
“你可能没错,”莱德克答道,“但你别太乐观——将艾德列为共犯的可能性十分渺茫。即使县检察官很开明,将他们列为共犯的可能性也不大。”
“为什么?”
“首先,我担忧我们能否找到这两个人有进一步联系的证据。其次,皮科林这种人对那些被他认作‘朋友’的人十分忠诚,因为他们的朋友不多——他们的世界
多半是由敌人组成的。我认为皮科林在接受审讯时不会将他拿刀刺你肋骨时说的那些话全盘托出。此外,艾德并不傻。他很疯狂,没错——仔细一想,可能比皮
科林还疯狂——但绝不傻。他什么都不会承认。”
拉尔夫点点头,这正是他对艾德的看法。
“即使皮科林承认是迪普努指使他去找你,杀害你——因为你是杀害婴儿、抢夺胎儿的百夫长——艾德也只会冲我们微笑点头,然后说他相信查理说过这样的话
,相信查理甚至认为自己说得没错,但这并不代表事实。”
绿灯亮了。莱德克开车通过十字路口,左转进入哈里斯大道。刮雨器唰唰地摆动。拉尔夫透过乘客位车窗,看到右侧的斯特拉福德公园在雨中像波动的海市蜃楼
。
“我们能怎么办?”莱德克说道,“事实摆在眼前,查理·皮科林精神失常多年——说到疗养院,他的经验非常丰富:杜松山精神病院、阿卡迪亚疗养院、班格
尔精神医疗院……凡是提供免费电疗服务和束衣的地方,查理几乎都去了。近来他反复唠叨的话题是人流。早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他就把矛头对准了玛格丽特
·蔡斯·史密斯[18]。他四处写信——写给德里市警察局、州警察局和联邦调查局——声称她是俄罗斯间谍并声称有证据。”
“天啊,真难以置信。”
“不必惊讶,这就是查理·皮科林。可以说全美所有和德里市大小相当的城市都有一些类似他这样的人。不,应该说全世界都有。”
拉尔夫慢慢将手伸到身体左侧,摸着那儿的方形绷带。他用手指探索着纱布底下蝴蝶型创可贴的轮廓。他不断想起皮科林狰狞的褐色眼镜——既惊恐又欣喜若狂
。他简直不敢相信拥有这双眼睛的人曾差点要了他的命。他担心到了明天,整件事将变得像詹姆斯·A.霍尔书中所提及的突破性梦境。
“糟糕的是,拉尔夫,像查理·皮科林这样的疯子,最容易被迪普努利用。现在,那位殴打妻子的老弟有足够推诿责任的借口了。”
莱德克把车转入拉尔夫家附近的私家车道,停在一辆后备厢盖锈迹斑斑、保险杠上贴着一张旧贴纸的奥尔兹莫比尔牌大汽车后面,纸条上写着DUKAKIS,88。
“那辆雷龙般的车是谁的?是麦戈文的吗?”
“不是,”拉尔夫说道,“是我的。”
莱德克难以置信地瞥了他一眼,把他那辆破旧的雪佛兰牌警车的变速杆拉到空挡。“既然你有车,为何还要在大雨里等巴士?车坏了吗?”
“没坏。”拉尔夫生硬地说道,不愿补充自己可能说错了,因为他已经有两个多月没开过那辆车了,“我没有站在大雨里等车。那是候车亭,不是公共汽车站,
它有遮雨棚,里面还有凳子。只差有线电视了,等明年吧。”
“可是……”莱德克仍迟疑地看着那辆奥尔兹牌汽车。
“在职业生涯的最后十五年,我坐在办公桌前工作,但此前我是售货员。曾有二十五年左右的时间,我平均每周得开八百英里路。到印刷厂工作之后,我再也不
想开车了。另外,我妻子去世后,似乎也不用开车了。很多时候乘公共汽车也很方便。”
的确如此,拉尔夫觉得没必要再补充他越来越不相信自己的反应和视力这件事。一年前,拉尔夫看完电影开车回家,突然有个大约七岁大的孩子为了追足球跑到
哈里斯大道。拉尔夫思考了足足两秒,这对他而言很漫长、很恐怖,他感觉就要撞上那个男孩了。当然,他没有撞到——事实上还差很远——但在那之后,他开
车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觉得也没有必要把这些告诉约翰。
“你开心就好。”莱德克说道,朝那辆奥尔兹牌汽车挥了挥手,“明天下午一点去做笔录如何,拉尔夫?我中午就过来,免得节外生枝。如果你想喝咖啡,我可
以给你带一杯。”
“听起来不错。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客气,还有一件事……”
拉尔夫本来已经打开车门,又将它关上了,然后挑起眉毛转身看着莱德克。
莱德克低头看着双手,在驾驶座上不自在地扭动身体,清了清嗓子,然后抬起头。“我只是想说,我认为你的表现太优秀了,”莱德克说道,“很多比你年轻四
十岁的人要是遇到今天这样的小风险,肯定早就躺在医院或者太平间了。”
“我想一定是守护神在眷顾我。”拉尔夫说道,想起当他辨认出夹克口袋中的圆形物品是什么时有多诧异。
“也许是吧,但你今晚还是得将门窗关好。听到了吗?”
拉尔夫微笑着点头。不论是否受之有愧,莱德克的称赞还是让他心头一暖。“我会的,如果麦戈文愿意配合,一切都好办。”
另外,他想,我可以在半夜醒来后自己下楼检查。我大概睡两个半小时就会醒,目前是这样。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莱德克说道,“当迪普努开始接手‘生命之友’时,局里的同事都不乐意,但我们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如果某天他不拿妻子当出气筒
,他还是很有魅力和号召力的。”
拉尔夫点点头。
“另一方面。以前我们也见过不少和他类似的家伙,他们有自我毁灭的倾向。迪普努已经表现出了这一倾向。他失去了妻子,失去了工作……这点你知道吗?”
“啊哈,海伦和我说了。”
“现在他正失去一些温和的追随者。他们像喷气战斗机一样掉头飞回基地,因为燃料快用完了。但艾德不会回头——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都会一直向前。我想
苏珊·戴演讲之前,他可能还会留住一些追随者,但演讲之后,他就要孤军奋战了。”
“你是否想过他会在周五采取行动?例如伤害苏珊戴?”
“当然,”莱德克说道,“这个问题我们早就想过了。”
8
拉尔夫非常高兴看到门廊大门上了锁。他迅速开锁进门,步履蹒跚地爬上楼梯,这天下午的楼梯似乎比任何时候都狭长、阴暗。
尽管雨滴不断敲打着屋顶,但公寓内一片寂静,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无数个不眠之夜的气息。拉尔夫把厨房餐桌旁的一张椅子拉到厨房台面旁,他站在椅子上,查
看最靠近水槽的柜橱顶部。他似乎期待能从里面找到另一瓶保镖牌喷雾——原来那瓶,他送别海伦和她朋友格蕾琴之后一直放在那儿——而他内心着实抱着这样
的期待。然而,柜橱顶部除了一根牙签、一根旧保险丝和很多灰尘之外,什么也没有。
他小心翼翼地从椅子上下来,看到椅子上留下污浊的脚印,于是他拿一小片纸巾将它擦掉。然后,将椅子放回原处,走到起居室。他站在那儿,眼睛扫视着套着
脏兮兮的花纹布套的沙发,还有两扇朝向哈里斯大道的窗户之间那张橡木桌上的电视。接着,他的视线从电视转到屋角。昨天进入公寓并且发现大门没上锁时,
拉尔夫曾忐忑不安,一时把屋角衣帽架上挂着的外套误认为是入侵者。说实话,他当时还以为是艾德不请自来了。
可是我从来都不把衣服挂在衣帽架上。这也是我过去常惹怒卡洛琳的一个坏习惯——仅有的几个坏习惯之一。如果我在她生前都未能养成将衣服挂在衣帽架上的
习惯,那她去世后就更不用说了。把衣服挂在那儿的人一定不是我。
拉尔夫穿过起居室,在灰色的皮夹克口袋中翻找着,把找到的东西放在电视机上。左边口袋中只有一块放了很久、顶端沾有棉绒的救生圈牌水果硬糖,而右边口
袋里放的东西很多,只是没有喷雾罐。右边口袋中有一根包装完好的窈窕淑男牌柠檬味棒棒糖、一张弄皱的德里比萨之家的广告传单、一节五号电池、一个空的
麦当劳苹果派包装盒、戴夫录影带出租店的优惠卡(只要再打四次卡就可免费租一部片,这张卡已经失踪两周,拉尔夫以为它丢了)、一盒火柴、一些锡箔纸碎
片……以及一张折叠的条纹纸。
拉尔夫打开纸条,看到上面有一行用老人不太稳定的潦草笔迹写的字:我匆匆做完手头上的事,赶着去做下一件事。
虽然纸条上只有一行字,但足以让拉尔夫证实心中的猜想:拉尔夫从左页二手书店拿着平装书回来时,看到多兰斯·马斯特拉坐在门廊台阶上。不过在此之前,
多兰斯还做了别的事,而不是坐在那儿干等。他上楼进了拉尔夫的公寓,从壁橱顶部拿起喷雾罐,放进拉尔夫灰色旧皮夹克的右边口袋。他甚至还留下了自己的
名片:用潦草的字迹写在小纸片上的一行诗,纸片可能是从拉尔夫用来记录机场第三跑道上起降班次的旧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之后,老多兰斯没有把夹克放回原
处,而是把它放在衣帽架上。完事之后,
(一切搞定)
他便回到门廊上继续等拉尔夫。
昨晚,拉尔夫因为麦戈文忘记锁门的事又将他斥责了一顿,而麦戈文则忍气吞声,就像拉尔夫每次随手把外套扔在椅子上而不是挂起来时,忍受卡洛琳的斥责一
样。可拉尔夫发现,他可能错怪比尔了。也许是老多尔撬开了锁……或者是对锁施了魔法。在这种情况下,施魔法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
“因为,”拉尔夫低声说道,机械地拾起电视机上放着的口袋里掏出来的杂物,并将它们重新放回口袋。“他不仅知道我需要喷雾罐,还知道到哪儿去拿,更奇
妙的是知道将它放在哪里。”
拉尔夫后背不禁泛起一股寒意,他试图压制这个想法,给它贴上疯狂、不合逻辑的标签,认为只有患了严重失眠症的人才会有这种想法。也许是吧,但还是无法
解释这张纸条为何会出现,不是吗?
他又看着那张蓝色条纹纸上的潦草字迹——我匆匆做完手头上的事,赶着去做下一件事。这不是他的字迹,就像《墓地之夜》不是他的书。
“只是时间换成了现在,而且多尔把书送给我了。”拉尔夫说道,那股寒意像挡风玻璃上的裂缝一样又爬上他的背脊。
你还能想到什么其他的解释?那个喷雾罐不可能自己跑进你的口袋。这张纸条也一样。
那种被一双无形的手推往某个阴暗隧道口的感觉又来了。拉尔夫梦游似的走向厨房。他边走边脱下那件灰色夹克,毫不犹豫地往沙发扶手上一扔。他在厨房门口
站了一会儿,注视着墙壁上的日历,上面印有两个男孩笑着雕刻南瓜灯的图片。他看着明天的日期,上面画了圈。
取消和那个扎针医生的预约。多兰斯说了,这就是口信。而今天那个拿刀刺他的人更加凸显了这一点,让他相信那个口信。
拉尔夫在电话簿里找到一个号码,拨打了电话。
“您好,这里是詹姆斯·罗伊·洪医生办公室。”电话中传出悦耳的女性声音,“现在电话无人接听,请在听到‘哔’的一声之后开始留言。我们将尽快回复您
。”
电话录音机“哔”了一声。拉尔夫用异常稳定的声音说:“我是拉尔夫·罗伯茨。我预约了明天上午十点看诊。很抱歉,我因为临时有事,不能依约前往。谢谢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当然,预约的费用我会照付。”
他闭上眼睛,把话筒挂回话机。
你在做什么,拉尔夫?你觉得你到底在做什么?
“伊甸园归途漫漫,亲爱的。”
你不会真的这么想吧……会吗?
“路漫漫,所以不要再为琐事烦心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拉尔夫?
他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他想,也许是在思索命运,或者思索与死神之约吧。他只知道身体左侧被那个刺客戳破的伤口正隐隐作痛。内科急救专家给了他五六
颗止痛药,他觉得应该吃一颗。可是现在他累得连走到水槽旁边拿水的力气都没有……如果他连穿过这个小房间的力气都没有,又何以走完回到伊甸园的漫漫长
路呢?
拉尔夫不知道,但现在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想站在那儿,额头靠着墙,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看。
第八章
1
狭长的白色海滩宛如一条丝带,点缀在蔚蓝色大海的边缘。除了大约七十码外有个圆形物体,海滩上空空如也。圆形物体形如篮球大小,不知为何,它让拉尔夫
深感恐惧,至少目前是这样。
别靠近它,他告诉自己。那不是什么好东西。确实不是好东西。那是一条对着蓝月吠叫的黑狗,那是水槽里的血,是栖息在我房间内帕拉斯半身像上的黑乌鸦。
你不想靠近它,拉尔夫,也没必要靠近它,因为这是乔·维齐尔所说的清醒梦境。如果你愿意,可以转身离开。
但他仍继续向前走,也许这不是清醒的梦。这也不是愉快的梦,根本就不是。因为他越靠近海滩上的那个物体,越发现它不像篮球。
拉尔夫从未做过如此逼真的梦,正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做梦,所以更觉得梦境很逼真。梦境很清晰,他能感受到脚下细软的沙子,温暖却不炽热;他能听到阵阵海
浪跌跌撞撞冲向前滨,发出刺耳的咆哮声,海滩上的沙粒犹如湿滑黝黑的皮肤闪闪发亮;他能闻到咸水和干燥的海藻味,这是一种很强烈又令人伤感的味道,让
他想起孩提时代在老海滨果园娱乐场度过的暑假。
嘿,老兄,如果你无法改变梦境,我想你应该按下退出键,摆脱这个梦境——换言之,立即醒过来。
他距离海滩上的物体大约还有三十五码,已经确定那是什么——不是篮球而是人头。有个人被埋在沙里,只露出头部……拉尔夫突然意识到,海浪就要涌上来了
。
他没有脱离梦境,而是奔跑前进。他奔跑的同时看到浪花的泡沫触及那头颅。头颅张开嘴,开始尖叫。虽然只是尖声惊叫,但拉尔夫立刻辨认出那是卡洛琳的声
音。
又有一波海浪的泡沫涌上沙滩,冲刷着垂在头颅上湿漉漉脸颊旁的头发。拉尔夫开始加速奔跑,知道就快来不及了。海浪快速涌向沙滩,恐怕没等他把她挖出来
,海浪就把她淹没了。
你不需要救她,拉尔夫。卡洛琳已经去世了,不是在荒芜的海滩上,而是在德里之家医院317病房去世的。她临终的时候,你陪伴着她身旁。你听到的声音不是海
浪声,而是冻雨拍打窗户的声音。记得吗?
他记得,但他跑得更快了,把一粒粒糖状的沙子踢得往后飞。
但你永远也到不了她身边,你知道梦境是什么情况,没错吧?当你急着冲往某个物体,它会变成别的物体。
不,那首诗不是这样写的……是吗?拉尔夫也不确定。他只清楚地记得诗的结尾是叙事者疯狂逃离某个致命的东西,
(我回头看见它的形状)
那致命的物体在丛林中追逐他……而且不断逼近。
而他却离沙滩上的那个暗影越来越近。它也没有变成其他物体。当拉尔夫跪在卡洛琳身旁时,他立刻明白刚才为何没有能一眼认出与他结婚四十五年的妻子,尽
管他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原因是她的光环出了严重的问题,像一只污秽的干洗袋黏在她的皮肤上。当拉尔夫的影子落在她头上时,卡洛琳向上翻了翻眼睛,像
一匹为越过高高的栅栏而伤了腿的马。她急促、恐惧地喘息,每次呼吸鼻孔中都会喷出灰黑色的光环。
从她头顶升起的破碎气球线呈现一种犹如溃烂伤口的紫黑色。她张嘴再次尖叫时,嘴中飞出一种闪光、难闻的黏性带状物,拉尔夫还未看清,那些带状物就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