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兴认识你,”他说着松开她的手,“海伦告诉我你到医院去看她。谢谢你伸出援手。”
“能帮她是一种荣幸,”格蕾琴说着对他妩媚一笑,“事实上,像她这样的女人会让你觉得一切都值得……不过我想你应该早就知道了。”
“大概吧,”拉尔夫说道,“你们有时间进来喝杯咖啡吗?请别拒绝哦。”
格蕾琴看了一眼海伦。海伦点了头。
“我们很乐意,”海伦说道,“因为……呃……”
“你们今天不单是来看我的,对吗?”拉尔夫问道,他从海伦看向格蕾琴·蒂尔贝里,最后又将目光转移至海伦。
“没错,”海伦说道,“有些事我们必须和你谈谈,拉尔夫。”
5
他们刚来到阴暗的楼梯间顶部,娜塔莉便开始在婴儿背袋里不耐烦地扭动着,嘴里咿咿呀呀地哼着儿语,不久她就会说话了。
“我可以抱她吗?”拉尔夫问。
“可以,”海伦说,“如果她哭,我就马上抱回来。我保证。”
“好。”
但这位兴奋和可敬的宝宝没有哭。拉尔夫刚把她从婴儿袋中抱起,她便亲切地搂住他的脖子,一屁股坐进他的右手臂弯里,好像那是她的专属安乐椅。
“哇,”格蕾琴说道,“真有你的。”
“噗!”娜塔莉抓住拉尔夫的下嘴唇,就像拉窗帘似的猛拉,“嘎哪—维格!安杜—杰!”
“我猜她大概是在说安德鲁斯姐妹三重唱组。”拉尔夫说。海伦猛然回头,放声大笑,笑声仿佛发自肺腑。直到此刻,拉尔夫才察觉自己有多久没听见这笑声了
。
拉尔夫带她们进了厨房,此时整间屋子最亮的地方。娜塔莉放开他的嘴唇。他打开咖啡机,看见海伦正好奇地四处张望,才想起她已经好久没来了。太久了。她
拿起餐桌上卡洛琳的照片细看,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阳光照在她已经剪短的发梢,在她头部形成一圈光环。拉尔夫突然领悟到:他之所以爱海伦,很大一部分原
因在于卡洛琳也爱她——他们都曾经有幸走进了卡洛琳的内心深处。
“她好美,”海伦低声说道,“对吗,拉尔夫?”
“对。”他说着摆出几只杯子(小心翼翼地摆在娜塔莉动个不停的双手触碰不到的地方。)“那张照片是在她开始头疼前一两个月拍的。在糖盅前的餐桌上放照
片有点奇怪,但最近我在这里待的时间比较多,所以……”
“我觉得放在这里很合适。”格蕾琴说道。她的嗓音很低沉、沙哑、甜美。拉尔夫心想,如果她在我耳旁轻语,我想我裤裆里的二弟可能就不只是在睡梦中翻滚
一下了。
“我也这么认为。”海伦说道。她朝拉尔夫淡淡一笑,没有太多眼神交流,然后将肩上的粉色手提包卸下放在厨房台面上。娜塔莉一看见袋子中的贝儿乐牌奶瓶
便开始躁动并伸出双手。拉尔夫想起了一段强烈但很短暂的记忆:海伦蹒跚地走向红苹果店,一只眼浮肿得睁不开,脸上满是血滴,像青少年提着课本那样把娜
塔莉揽在腰间。
“想试试喂奶吗,老小子?”海伦问道。她的笑容灿烂了一点,再次看向他。
“好啊,有何不可?但咖啡……”
“我来煮咖啡,老爹,”格蕾琴说,“我可是个行家呢。有稀奶油吗?”
“在冰箱里。”拉尔夫坐在餐桌旁,让娜塔莉后仰将头靠在他的肩窝里,然后用两只可爱的小手抓着奶瓶。这个动作她做得十分娴熟,把奶嘴放入嘴里,立刻开
始吮吸。拉尔夫抬头对海伦笑了笑,假装没看到她眼中噙着泪水。“孩子们学得可真快啊,对吗?”
“嗯。”她说着从挂在水槽旁边墙壁上的纸筒中抽出一张纸来擦眼睛。“没想到她在你身边会这么放松,拉尔夫——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对吗?”
“我不太记得了。”他谎称道。以前他们俩不算冷淡,但也没有这样亲昵。
“帮我挤一下奶嘴,好吗?否则她会吸入太多空气,一直打嗝。”
“好,知道了。”他说着回头看格蕾琴,“没问题吧?”
“没问题。你想用什么喝,拉尔夫?”
“用杯子就好了。”
她放声大笑,把杯子放在桌上娜塔莉够不着的地方。当她交叉双腿坐下时,拉尔夫盯着看——他实在忍不住。等他再次抬头,看到格蕾琴正对着他露出讽刺的微
笑。
管他呢,拉尔夫心想,我想色鬼老了还是色鬼吧,尽管这个色鬼每晚顶多只有两个半小时的睡眠。
“谈谈你的新工作吧。”他在海伦坐下喝咖啡时说道。
“我认为他们应该把迈克·汉隆的生日定为国定假日——这样说你明白吗?”
“一点点。”拉尔夫微笑着说道。
“我原以为非要离开德里市不可了。我甚至给远在南边的朴次茅斯图书馆提交了申请,我很不情愿这么做。我即将年满三十一岁,虽然只在德里市住了六年,但
这儿仍给我家的感觉——我无法解释,但这就是事实。”
“你无需解释,海伦。我认为家只是一个人必然会拥有的东西,就像肤色和眼睛的颜色。”
格蕾琴点点头。“没错,”她说道,“就是这样。”
“周一迈克打电话告诉我,少儿图书馆助理的工作有着落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意思是,我这一星期好消息不断,高兴得恨不得掐自己。是吧,格蕾琴?”
“你开心得不得了,”格蕾琴说道,“真是好现象。”
她对着海伦微笑,在拉尔夫看来,这个微笑是一个启示。他突然明白他可以尽情欣赏格蕾琴·蒂尔贝里,根本没关系。即使房间里的唯一男士是汤姆·克鲁斯也
没关系。他怀疑海伦是否明白这一点,但又立即斥责自己的愚蠢。海伦有很多特质,但绝对不笨。
“什么时候开始上班?”他问海伦。
“十月第二周周一,”她说道,“十二日。下午和晚班。薪水虽谈不上可观,但足以维持我们度过这个冬季。不必顾虑……那件事会有什么后果。很不错吧,拉
尔夫?”
“是的,”他说,“非常棒。”
孩子已经喝了半瓶奶,似乎不想喝了。奶嘴从她嘴中弹出来,几滴奶水沿着嘴角流向下巴。拉尔夫伸手去擦,他手指在空中留下了美妙的灰蓝色尾迹。
娜塔莉用手去抓这些尾迹,笑看它们在自己的手中消失。拉尔夫猛吸一口气。
她看见了。这孩子也看见了。
别傻了,拉尔夫。这是不可能的,你是知道的。
可是他知道并非如此。刚才他真的看见了——看见娜塔莉想抓住他手指留下的光环尾迹。
“拉尔夫?”海伦问,“你没事吧?”
“没事。”他抬头发现海伦被一圈绚丽的乳白色光环所包围。那光环有着昂贵衬裙般的柔滑质地。从光环处升起的气球线也呈现象牙色调,犹如婚礼礼盒上的绸
带般又宽又扁。格蕾琴·蒂尔贝里周围的光环呈暗橙色,光环边缘留下了黄色的阴影。“你会搬回家住吗?”
海伦和格蕾琴又相互对视了一眼,但拉尔夫几乎没有注意到。他发现他无需通过观察她们的神态或肢体语言来读懂她们的感觉,仅需观察她们的光环即可。格蕾
琴光环边缘的柠檬色调这时已经变暗,整个光环都呈橙色。与此同时,海伦的光环也发生了变化,亮得让人无法直视。海伦很害怕回家。格蕾琴知道这一点,并
且对此感到非常愤怒。
也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恼火吧,拉尔夫心想。这一点甚至让她更加气恼。
“我想在高垄继续住一段时间,”海伦说道,“可能会住到冬季吧。我想娜塔莉和我终究会搬回镇上来的,可是那栋房子就要出售了。如果有人购买——依目前
房地产的行情来看不太乐观——这笔钱会存入托管账户。之后根据判决分割。你知道的——离婚判决。”
她的下唇在颤抖。她的光环更亮了,似乎融入身体变成了第二层皮肤。拉尔夫看见上面有许多微小的红色光点来回穿梭,像是飘浮在焚化炉上方的火花。他伸手
到桌子对面,紧紧握住她的手。她感激地冲他微笑。
“你在向我透露两条信息,”他说,“第一,你打算离婚;第二,你仍然很怕他。”
“在过去两年的婚姻生活中,她一直受到虐待和殴打,”格蕾琴说,“她不怕他才怪呢。”她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充满理性,可是看她这时的光环,就像透过熔
炉的云母小窗口看到的光景。
他低头看那孩子,发现她正笼罩在如婚纱般的银白色轻薄光环中。虽然她的光环不像母亲那么宽广,但非常相似……就像她也拥有母亲的蓝眼珠和红褐色头发。
从娜塔莉头顶升起的纯白色气球线一路飘浮至天花板,在灯具旁轻飘飘地盘绕成一团。一阵清风从火炉旁敞开的窗户吹进来,他看到那条宽扁的白色光带扩散开
来并泛起了涟漪。他抬头,看见海伦和格蕾琴的气球线同样也在波动。
如果我能看见自己的光环,应该也一样吧,他心想。这是真实的——不论我如何思考,这些光环是真实的。它们的确真实存在,而我也确实看见了。
他等待惯有的反对声出现,但这次没听见。
“我感觉这些天我一直在感情的洗衣机中打转,”海伦说道,“我妈对我感到很生气……她恨不得叫我没用的失败者……有时候我感觉自己的确如此……真惭愧
啊……”
“你无需自责。”拉尔夫说道。他重新抬头看娜塔莉在微风中摇摆的气球线。很美,但他不想去触碰它,因为某种深层次的直觉告诉他,那样做对他俩都很危险
。
“我知道,”海伦说道,“但女孩子通常会被灌输很多观念。例如‘这是你的芭比娃娃,这是你的玩偶肯恩,这是主妇小厨房。好好学习,因为将来面对现实生
活的时候,照料这一切都是你的职责。如果它们遭到破坏,你将受到责备’。我以为我可以一直遵循这些观念生活下去——真的。只是没人告诉我,在婚姻当中
,肯恩可能会变成疯子。听起来像是自我纵容吗?”
“不,根据我的观察,这就是实际情况。”
海伦大笑——断断续续、充满内疚的苦笑。“这话别对我妈说。她一直认为艾德只是偶尔发挥丈夫的作用给我一点教训……在我脱离生活轨道时将我拉入正轨。
至于其他的都是我臆造的。虽然她嘴上没说,可我们每次通电话时,我都能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那个意思。”
“我认为你没臆造,”拉尔夫说道,“我亲眼看到的,记得吧?你还叫我别报警。”
他感觉大腿在桌子底下被捏了一下,抬头一看,吃了一惊。格蕾琴·蒂尔贝里对他轻轻点头,又捏了一下,这次更用力了。
“没错,”海伦说道,“你当时的确在场,对吧?”她淡淡一笑,这很好,但她光环发生的变化更好——那些微小的红色光点正在消退,光环本身也再次扩散开
。
不对,他心想。不是扩散。是放松了,心情缓和了。
海伦起身绕过桌子。“娜塔莉有点不耐烦了——还是让我来抱吧。”
拉尔夫低头,看见娜塔莉正瞪大眼睛,聚精会神地盯着房间另一侧。他循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放在水槽旁边窗台上的一只小花瓶。一个多小时前他在花瓶里插
满了秋季的花卉,这时只见一股绿色蒸汽嘶嘶作响地从花茎底部逸出,在花朵周围形成淡淡的薄雾。
我正看着那些花吐出最后一口气,拉尔夫心想。天哪,我这辈子再也不摘花了,我保证。
海伦轻轻将孩子从他怀中抱起。娜塔莉很乖巧,只是眼睛仍盯着那嘶嘶作响的花朵,任由母亲抱着她绕回桌子旁坐下,然后依偎在母亲臂弯里。
格蕾琴轻敲一下手表。“我们是否准时参加中午的会议……”
“对了,当然。”海伦略带歉意地说道,“我们正要去参加苏珊·戴的欢迎会。”她对拉尔夫说道,“不过这可不是少年联盟会。其实我们的主要任务不是欢迎
她,而是协助保护她的安全。”
“你认为会有问题吗?”
“这样说吧,形势可能比较紧张,”格蕾琴说道,“她配备了五六个私人保镖,他们已经把她收到的所有和德里市相关的威胁信通过传真转发给我们了。那是他
们的标准作业流程——毕竟她是名人。他们一直让我们了解情况,但同时他们也要确保我们明白情况的严重性,因为我们是邀请方。保护苏珊·戴不仅是‘妇女
关怀’的责任,也是私人保镖的责任。”
拉尔夫想询问威胁信件是否很多,但随即想到自己大概已经知道答案了。他在德里市断断续续住了七十年,知道这地方的危险性——平静的表面下暗藏着很多尖
锐的棱角。诚然,很多城市也是如此,但在德里市这种情况似乎特别严重。海伦将这里称为家,这儿也是拉尔夫的家,可……
他突然想起大约十年前,就在运河节结束后不久发生的一件事。三个男孩把一个名叫亚德里安·梅隆的温和且没有恶意的男同志一阵狂咬乱刺后扔进肯达斯季格
河。据说他们站在福尔肯酒馆后方的桥上,眼睁睁地看着他溺亡。这是德里市的另一面,只有傻子才会忽略这个事实。
仿佛受到了这段记忆的引导(也许真是),拉尔夫又看了一眼今天报纸头版的照片——高举着拳头的汉姆·达文波特,流着鼻血、眼神茫然、被汉姆的标语牌砸
中头部的丹·道尔顿。
“有多少封威胁信?”他问道,“有十几封吗?”
“约有三十封,”格蕾琴说道,“当然,她的保镖认真对待的只有一半。有两封威胁信声称如果苏珊·戴不取消行程,他们就去炸掉市政中心。还有一封非常有
趣,写信者声称有一支装满蓄电池电解液的大喷头水枪。‘如果你被我射中,你那些女同女友恐怕都会被你的样子吓到呕吐’。”
“有意思。”拉尔夫说道。
“这也是我们今天来的用意。”格蕾琴说道,她从包中摸出一个顶部是红色的小罐子,放在桌上,“这是‘妇女关怀’的朋友们为感谢你而准备的薄礼。”
拉尔夫拿起罐子。它的一头有张图片,一个女人对戴着宽边软帽和庇兄弟[16]同款眼罩的男人喷瓦斯。另一头印有鲜红色的字:
保镖。
“这是什么?”他难掩惊愕地问道,“梅斯喷雾吗?”
“不是。”格蕾琴说道,“从法律角度而言,在缅因州使用梅斯喷雾太冒险。这东西温和多了……但如果你拿它喷别人的脸部,他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无法还手,
它会让皮肤失去知觉,刺激眼睛,让人恶心想吐。”
拉尔夫揭开盖子,看着红色的喷头,然后盖上盖子。“天哪,我为什么要随身携带这个东西呢?”
“因为你已正式被他们视为百夫长了。”格蕾琴说道。
“什么长?”拉尔夫问道。
“百夫长。”海伦重复道。娜塔莉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拉尔夫发现光环再次消失。“这是‘生命之友’那群人对他们主要敌人,也就是敌对阵营核心人物的称
呼。”
“好。”拉尔夫说道,“我现在懂了。艾德也提过百夫长,就在他……殴打你的那天。那天他还说了很多,但全都是些疯话。”
“是的,艾德也是其中的一分子,他疯了。”海伦说道,“我们以为他只对一小群人提过百夫长,一些跟他一样疯狂的人。其他的‘生命之友’的成员……我想
他们应该不清楚。我是说,你在上个月之前察觉到他疯了吗?”
拉尔夫摇摇头。
“霍金实验室终于把他解雇了,”海伦说道,“昨天的事。他们尽可能留住他——他专业能力很强,他们在他身上倾注了不少资金——可最后还是不得不解雇他
。用三个月工资作为解雇费,代替事先通知……对于一个殴打老婆而且在当地女性诊所投掷充满假血人偶的人来说还算不赖。”她轻弹报纸,“这次示威活动是
最后一根稻草。自从他和‘生命之友’那群人混在一起后,这已经是他第三或第四次被捕了。”
“你们有内应,对吗?”拉尔夫问道,“所以你们知道这么多。”
格蕾琴笑着说:“有内应的可不止我们。有个笑话称其实根本不存在‘生命之友’这个团体,有的只是一群双面间谍。德里市警察局有人在里头,州警察局也有
人。而这些还只是我们……我们的人……所了解的。联邦调查局可能也在监视他们。‘生命之友’很容易渗透,拉尔夫,因为他们深信所有人都支持他们。不过
我们的人应该是唯一能够直捣核心的,他说丹·道尔顿只是艾德·迪普努的傀儡。”
“我第一次看见他俩一起出现在电视新闻里就猜到了。”拉尔夫说道。
格蕾琴起身,收拾杯子走到水槽边,开始清洗。“我从事女性运动十三年,见过不少疯狂的怪胎,但我从未见过这种事。他让那些傻瓜相信德里市的妇女被迫人
流,相信其中有半数妇女甚至直到百夫长带走她们孩子的那晚才知道自己怀孕了。”
“他有没有告诉他们纽波特焚烧炉的事情?”拉尔夫问道,“用来焚烧胎儿尸体的?”
格蕾琴在水槽边转身,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噢,我从艾德那里听到不少内幕。从一九九二年七月就开始了。”他犹豫了片刻,然后向她们讲述他在机场外看到艾德指控货车司机,指控其运载的肥料桶中
装有胎儿尸体。海伦静静地听着,眼睛瞪得越来越大。“他打你的那天也说了类似的话,”拉尔夫说道,“只是做了很多修饰。”
“也许这便是他一直缠着你的原因,”格蕾琴说道,“但说实话,原因并不重要,重点是,他为他那些疯狂的朋友提供了一份所谓的百夫长名单。我们不知道名
单上有哪些人,但我、海伦、苏珊·戴,当然还有你的名字在列。”
为什么有我?拉尔夫想问,但立刻明白这是个无意义的问题。也许艾德将他定为目标是因为他在艾德殴打海伦之后报了警,但也可能根本就没有合理的原因。拉
尔夫记得在哪本书上看过,大卫·伯克维茨——自称萨姆之子——声称他有时杀人是因为遵照狗的指示。
“你认为他们会采取什么行动?”拉尔夫问道,“武装突袭,像查克·诺里斯的动作片那样?”
他笑了笑,但格蕾琴没有回答。“老实说,我们不知道他们会采取什么行动。”她说道,“很可能不会采取任何行动。此外,艾德或其他人可能会突然兴起把你
从窗户中扔出去。这瓶喷雾只是稀释后的催泪瓦斯,一点保险措施,仅此而已。”
“保险。”他若有所思地说。
“你可是经过严格筛选的,”海伦怠倦地笑着说,“据我们了解,这份百夫长名单上只有两名男性,另外一位是科恩市长。”
“你也给了他这个吗?”拉尔夫拿起喷雾罐问道。这东西看似和他时常在邮箱中收到的刮胡膏一样安全。
“那倒没有,”格蕾琴说着又瞄了一眼手表。海伦看见她的动作,立即抱着沉睡中的孩子站起来。“他有持枪证,可以私下携带枪支。”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拉尔夫问道。
“我们到市政厅查过档案。”她咧嘴笑着说,“持枪证属于公共记录。”
“噢,”他突然想到,“艾德呢?你有没有查过他的资料?他有枪吗?”
“没查过,”她说道,“不过艾德这种人一旦到了某个阶段,不见得需要申请持枪证……你懂我的意思吗?”
“嗯,”拉尔夫说着也站了起来,“我想我大概懂。你们呢?你们有防卫措施吗?”
“当然,老哥,我们有的。”
他点点头,但不是很满意。她的语气隐约带有敷衍的意味,他不喜欢,好像他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可这个问题一点也不蠢,如果她不知道这一点,她和她的朋友
可能都会遇到问题。大问题。
“但愿如此,”他说道,“我真是这么想的。我替你抱娜塔莉下楼好吗,海伦?”
“最好不要——会吵醒她的,”她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你会随身携带那罐喷雾吧,拉尔夫?我不希望你因为帮过我而受到伤害,毕竟艾德脑中有一些疯狂的想
法。”
“我会认真考虑的。可以吗?”
“只好这样了。”她仔细打量着他的脸,“你的气色比我上次见你时好多了——你现在睡得比较好了,对吧?”
他笑了笑。“呃,说实话,失眠问题还是没解决。不过我气色肯定是好多了,因为我总听到别人这么说。”
她踮起脚尖,亲吻了他的嘴角。“我们会联系的,对吧?我是说,我们会保持联系。”
“只要你愿意,我们肯定会保持联系,宝贝。”
她笑着说:“一定会的,拉尔夫——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百夫长。”
他们都冲着这话笑了。笑声太大,把娜塔莉吵醒了。她睡眼惺忪,吃惊地看着他们。
6
送走两位女士后(格蕾琴·蒂尔贝里车子的后保险杠上贴着写有我主张人流合法化,我会投票),拉尔夫缓慢地爬回二楼,倦意袭来,脚像灌了隐形的铅。一进
厨房,他首先跑到花瓶旁边,想看是否还有诡异而又美丽的绿色薄雾从花茎中冒出来。没看到。他拿起喷雾罐,看着罐子侧面的卡通图案。一个受到威胁的女人
,勇敢地抵挡攻击者,一个戴着面具和宽边软帽的坏蛋。没有灰色阴影,只有勇往直前。废物,别来烦我。
拉尔夫想到,艾德的疯狂很有感染力。现在很多德里市的女人——包括格蕾琴·蒂尔贝里和他心爱的海伦——都将这种小喷雾罐放在钱包中随身携带,而且这些
东西都在诉说着同一件事:我很害怕。戴着面具和宽边软帽的坏蛋已经来到德里市,我害怕极了。
拉尔夫不想加入她们。他踮起脚,把喷雾罐放进水槽旁的橱柜的最上层,然后穿上他的灰色旧皮夹克。他想到机场附近的野餐区找人下盘棋,不然就去玩几轮纸
牌。
他在厨房门口站住脚,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花,希望看到吱吱作响的绿色薄雾。没有看到。
可是之前出现过。你看见了,娜塔莉也看见了。
但她看见了吗?真的看见了吗?婴儿总是喜欢到处看,对任何东西都充满好奇。他又怎么能确定呢?
“我就是确定。”他对着空荡的公寓说。没错。从花茎升起的绿色薄雾确实存在,所有那些光环也都存在,而且……
“而且它们现在还在那儿。”他说道,不知道该为自己的坚定语气感到安心还是震惊。
你为何不把这问题暂时放下呢,亲爱的?
他想,这是卡洛琳的声音,是个好建议。
拉尔夫把公寓的门锁上,走向德里市街头,去老古董们的地盘找人下棋。
第七章
1
十月二日,拉尔夫拿着几本从左页二手书店购买的艾默·凯尔顿的西部小说,沿着哈里斯大道走回公寓。他看见有个人坐在他门廊的台阶上,手里也拿着书。但
这位访客并非在读书,而是用恍惚的眼神盯着街对面的一排橡树和三棵残存的榆树,看着刮了一整天的暖风将它们金黄色的叶子吹落。
拉尔夫走近,看到坐在门廊台阶上的男人头顶稀疏的白发随风乱舞,他全身的重量似乎都集中于腹部和臀部。宽厚的腰部、细长的脖子、狭窄的胸膛和穿着绿色
法兰绒裤子的纤弱大腿,让他看似在衣服底下围了圈轮胎内胎。就算在一百五十码[17]开外,拉尔夫也能准确地认出访客是谁:多兰斯·马斯特拉。
拉尔夫叹了口气,继续走向公寓。多兰斯似乎被欢快的落叶迷住了,直到拉尔夫的影子横在他面前,眼睛才转回来。他扭头、伸长脖子,露出怡人、奇特而又柔
弱的笑容。
法耶·查宾、唐·维泽和其他经常在机场第三跑道旁野餐区闲逛的老人(等秋老虎过去,天气转凉,他们就会转移阵地到杰克逊街的台球馆)都认为这笑容只不
过再次证明:不管拿不拿诗集,老多兰斯都很愚蠢。绝对称不上敏锐的唐·维泽不知从何时开始称多兰斯为首席老笨蛋。法耶曾告诉拉尔夫,如果老多兰斯能活
到九十五岁,他一点都不意外。“脑子没货的人总能活很久,”几个月前他这样和拉尔夫解释,“他们无需担心什么,因此血压较低,不太会出现血管爆裂或堵
塞等症状。”
但拉尔夫却不那么认为。在他看来,多兰斯怡人的笑容并未让他显得很愚蠢,而是让他看起来既优雅又博学……有一种小镇版魔术师梅林的气质。然而,他此时
真希望多尔今天没来拜访。今天早上他又创造了一个新纪录,凌晨一点五十八分醒来,可把他累坏了。现在他只想坐在起居室内,喝咖啡,读一本在市区买的西
部小说。也许不久后就能睡着了。
“你好。”多兰斯说。他拿的是一本平装书——《墓地之夜》,由一位名叫史蒂芬·杜宾斯的作家创作。
“你好,多尔,”他说道,“书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