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什么意思,我们在起居室?”拉尔夫问道,麦戈文还没来得及回答,洛伊丝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食物走了进来。
“来,”她说道,“坐下,吃点东西。我问过西蒙妮了,她说那件事可能会上《午间新闻》。”
“哎呀,洛伊丝你不必替我准备的。”拉尔夫说着接过盘子,但是一闻到洋葱和甘醇的切达干酪的香味,他的胃便开始对他的话极力反抗。他瞥了一眼挂在墙上
的时钟,两边分别是一个穿着浣熊毛皮外套的男人和一个看似会把“你想干吗”挂在嘴边的女人的照片,同时惊讶地发现已经十二点零五分了。
“我只是把一些吃剩的食物放进微波炉热了一下。”洛伊丝说道,“总有一天我会为你下厨的,拉尔夫,坐吧。”
“但别坐在我的帽子上。”麦戈文说道,他仍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中的奖励关卡。他从沙发上拾起软呢帽,把它撂在身边的地板上,然后继续享用砂锅通心粉,
很快就吃完了。“太美味了,洛伊丝。”
“谢谢。”她坐了一会儿,等一位选手赢得巴巴多斯之旅和一辆新车才匆匆赶回厨房。尖叫的获胜者淡出,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穿皱巴巴睡衣的男人,在床上辗
转反侧。他起身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时钟,已经凌晨三点十八分了,这是拉尔夫非常熟悉的时间。
“无法入眠?”播音员同情地问道,“疲于夜夜躺着睡不着?”一颗发光的小药片从失眠者卧室的窗户飞进来。拉尔夫认为那是世界上最小的飞碟,而且对其呈
蓝色一点也不意外。
拉尔夫在麦戈文身旁坐下。尽管俩人都相当苗条(实际上用骨瘦如柴来形容比尔更为贴切),但他们还是快把整张沙发都占满了。
洛伊丝端着自己的盘子走进来,坐在靠窗的摇椅上。电视节目的片尾曲和观众的掌声渐渐淡去,随之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是莉塞特·本森,请看《今日
午间新闻》的头条消息。一位声名显著的女权运动人士同意来德里市演讲,引起当地诊所前发生抗议活动,导致六人被捕。另外还有克里斯·阿尔托伯格的天气
预报以及麦克拉纳罕的体育节目,敬请锁定。”
拉尔夫叉了一口通心粉和奶酪放入口中,抬头看见洛伊丝正在看着他。“好吃吗?”她问道。
“美味极了。”他说道,这是实话。但他心想,此时就算是一大份刚从罐中取出的未加热法美牌意大利面也同样会让他感到美味吧。他不是饿,而是饿极了。看
见那些光环显然很耗费能量。
“简而言之,事情是这样的,”麦戈文说道,吞下最后一口午餐然后将盘子放在帽子旁,“早上八点半,大约十八个人聚集在‘妇女关怀’外面,当时诊所的员
工陆续赶来上班。洛伊丝的朋友西蒙妮说这些人自称‘生命之友’的成员,但核心分子是曾经以‘每日灵粮’的名义四处闯荡的闲杂人员。西蒙妮说其中有个家
伙叫查尔斯·皮科林,去年他因准备炸毁这个诊所而遭到警察逮捕。西蒙妮的侄女说警察只逮捕了四个人。她看上去有些失落。”
“艾德真的也参加了吗?”拉尔夫问道。
“是的,”洛伊丝回答道,“他也被捕了。至少没人受到梅斯喷雾的攻击。这只是个谣言。根本就没人受伤。”
“这次没人受伤。”麦戈文阴郁地补了一句。
《午间新闻》的标志出现在洛伊丝那台霍比特人尺寸的彩色电视上,随后画面变成了莉塞特·本森。“中午好,”她说道,“欢迎在美丽的夏末时节观看午间新
闻节目,著名作家和颇具争议的女权运动者苏珊·戴同意下月莅临德里市中心演讲。该消息引发了一场针对‘妇女关怀’的游行示威活动,评价两极分化的‘妇
女关怀’是德里市女性资源中心和人流诊所。”
“他们又去人流诊所抗议了!”麦戈文大叫道,“天啊!”
“嘘!”洛伊丝说道,她专断的语气和平常的轻声细语大相径庭。麦戈文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停止了说话。
“约翰·柯克兰正在‘妇女关怀’现场为我们报道。”莉塞特·本森说完,镜头便立即转到一位站在一栋狭长而低矮的砖结构建筑前播报的记者。屏幕下方的字
幕提醒观众这是现场直播。妇女关怀诊所一侧有很多窗户,其中有两扇被打碎,还有几扇被涂了看似鲜血的红色物质。记者和诊所建筑之间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
。三名身穿制服的德里市警察和一名便装警察站在建筑的另一侧,与一小群人在一起。拉尔夫毫不惊奇地认出其中一名警探是约翰·莱德克。
“主播,他们自称是‘生命之友’成员,他们宣称今天早上的示威游行活动是一场自发的活动,原因是苏珊·戴下个月来德里市演讲的消息把他们激怒了。国内
很多反人流激进女性团体称苏珊·戴为‘美国头号婴儿杀手’。但至少有一位德里市警察对这种说法持保留态度。”
接着镜头转到柯克兰之前的采访记录,首先出现的是莱德克的特写镜头。他对举到面前的麦克风似乎很无奈。
“这绝对不是临时的自发行为,”莱德克说道,“显然他们提前做了很多准备。他们可能几天前就料到苏珊·戴会来这里演讲。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新闻
发布消息,结果今天早上消息就上了报纸。”
接着俩人同时入镜。柯克兰对着莱德克挤出脱口秀节目主持人杰拉尔多的表情。“‘做了很多准备’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他们携带的标牌大部分都写了戴女士的名字。另外,现场还发现了十几个这样的东西。”
莱德克在接受采访时,脸部始终保持着生硬的表情,此刻却突然出人意料地闪现了一丝情感,拉尔夫认为那是憎恶。莱德克举起一只塑料大证据袋,拉尔夫突然
惊恐地想,那里面一定装着一具肢解的、血淋淋的婴儿尸体。随后他意识到,无论袋子里的红色东西是什么,那肯定是婴儿玩偶。
“这些东西绝不是在凯马特商店购买的,”莱德克对记者说道,“这点我敢保证。”
接着画面变成被弄脏和打碎的窗户的长镜头特写。镜头缓缓移动。涂在窗户上的东西像极了鲜血。拉尔夫决定不吃剩下的两三口通心粉和奶酪了。
“示威者们带了这些玩偶,警察认为它们柔软的身体被注入了卡露牌玉米糖浆和红色食用色素的混合液。”画面穿插着柯克兰的旁白,“示威者们在诊所的一侧
高喊反苏珊·戴的口号,同时挥动这些玩偶。两扇窗户被打破,但未造成重大伤害。”
镜头停止移动,聚焦在一个被涂抹得触目惊心的窗格上。
“大部分玩偶都裂开了,”柯克兰说道,“喷溅出一种极像鲜血的东西,吓坏了在场的诊所员工。”
红色窗格的特写镜头被一位身着宽松长裤和套头毛衣的黑发美女所取代。
“噢,你们看,是芭碧!”洛伊丝大叫,“天哪,我希望西蒙妮也在看新闻!也许我应该……”
这次变成麦戈文说“嘘”了。
“当时我非常害怕。”芭芭拉·理查兹告诉柯克兰,“起初我还以为他们真的在扔婴儿尸体,或者不知如何弄到的死胎。虽然后来哈珀医生跑去检查然后大叫那
只是人偶娃娃,我仍将信将疑。”
“你说他们在喊口号?”柯克兰问道。
“没错,我听得最清楚的是‘把死神赶出德里市’。”
镜头回到新闻记者柯克兰身上。“主播,九点左右,警察将这群示威者从‘妇女关怀’带到位于缅因街的德里市警察总局。据我了解,有十二个人在接受询问后
被释放,六人被警察以恶意损害财物的轻罪逮捕。看来德里市持续已久的人流争议已再度点燃新一轮战火。第四新闻频道记者约翰·柯克兰现场报道。”
“新战火……”麦戈文欲言又止。
主播莉塞特·本森又出现在屏幕上。“现在让我们把镜头交给安妮·里弗斯。不到一小时前她采访了两名在今天上午的行动中遭到逮捕、自称是‘生命之友’成
员的示威者。”
安妮·里弗斯站在位于缅因街的警局前,两边分别站着艾德·迪普努和一位面色灰黄、蓄有山羊胡须的高挑男子。身穿灰色花呢夹克和海军宽松长裤的艾德看起
来十分整洁,英俊十足。蓄着山羊胡须的高挑男子的穿着像是自由主义者空想中的“缅因州无产阶级”才会有的穿着:褪色牛仔裤和蓝色工作衫搭配消防员服式
的红色宽吊带。拉尔夫一眼便认出了他:丹·道尔顿,“昨日玫瑰,二手衣服”商店的老板。拉尔夫上次见他时,他就站在商店橱窗的后方,橱窗中有吉他和鸟
笼。他当时冲着汉姆·达文波特挥舞双手,似乎在说谁在意你怎么看啊?
当然,他终究还是将目光放回到艾德身上,那个看起来无比整洁而且神采奕奕的艾德身上。
麦戈文也有同感。“天哪,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是艾德。”他喃喃说道。
“主播,”那位美丽的金发女记者说道,“我身边站着的是艾德·迪普努和丹尼尔·道尔顿。他们都是德里市民,也是在今天上午示威游行行动发生时被捕人员
中的两位。我没说错吧,两位先生?你们被逮捕了?”俩人点头,艾德带着一丁点儿幽默,道尔顿则是一脸乖戾的固执表情。后者直勾勾地盯着安妮·里弗斯,
看似——至少拉尔夫这样认为——努力回忆曾在哪家人流诊所看到安妮·里弗斯垂头丧气地走进去。
“你们被保释了吗?”
“我们自己付了保释金。”艾德回道,“我们犯的是轻罪。我们没打算伤害任何人,也没人受伤。”
“我们之所以被捕,是因为那家在本市作威作福的诊所想惩罚我们以警戒他人。”道尔顿说道。拉尔夫似乎看到艾德脸部抽搐了一下,露出了一种“他又来了”
的表情。
安妮·里弗斯又把麦克风转向艾德。
“重点不在于争论,而在于事实。”艾德说道,“虽然妇女关怀诊所的经营者一直标榜他们提供咨询服务、治疗服务、免费乳腺造影服务和其他值得称赞的服务
,但‘妇女关怀’却是一个血流成河的地方……”
“无辜的血!”道尔顿大叫道,他脸部瘦长,眼睛闪闪发亮。拉尔夫不安地想到:整个缅因州东部的人都在看电视新闻,他们肯定会认为这个身穿红色吊带的男
人疯了,而他的伙伴看似头脑清醒。这真滑稽。
艾德把道尔顿的那句呼喊视为捍卫反人流权的赞歌,他停顿片刻,聊表尊重,然后才继续开口。
“‘妇女关怀’的杀戮已持续了八年,”艾德对女记者说道,“很多人,尤其是像‘妇女关怀’的行政主管罗伯塔·哈珀医生等激进的女权主义者喜欢用‘提前
结束’之类的话语来美化她们的恶行,可她谈论的就是人流,由性别主义团体对女性实施的赤裸裸的虐待。”
“可是把充了假血的玩偶扔向私人诊所的窗户是向公众表达意见的方法好吗,迪普努先生?”
有那么一瞬间——稍纵即逝——艾德眼中温和的光芒被更加严厉和冷酷的表情所取代。在这一瞬间,拉尔夫再度看到那个准备与比自己重一百磅的货车司机较量
的艾德。拉尔夫忘了他正在看的新闻是一个小时之前录制的。他不禁替那个几乎和海伦一样美丽娇小的金发女记者担心。当心啊,女士,拉尔夫心想。要当心,
要懂得害怕。站在你面前的可是个危险人物啊。
冷酷的眼神消失,身穿花呢夹克的艾德依然是原来那个为了捍卫自己的良知而不惜入狱的真诚年轻人。镜头再次回到道尔顿,他不安地撩弄着红色大橡皮筋似的
吊带,一副畏缩的样子。
“我们现在所做的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所谓的德国好人都没有做的事。”艾德说道。他像是在耐心地循循教诲,仿佛是在迫不得已地一遍遍指出这一点……让那
些本该明白的人醍醐灌顶。“他们当时保持沉默,结果六百万犹太人惨遭杀害。如今我们国家也经历同样的浩劫……”
“每天有一千多名婴儿惨遭毒手。”道尔顿说道,之前的尖锐语气已经消失。他的声音充满了惊恐和疲乏。“很多婴儿都被活生生地从母亲子宫中剥离,有时候
两只小手还在拼命抵抗。”
“噢,天哪。”麦戈文说道,“这真是无稽之谈。”
“嘘,比尔!”洛伊丝说道。
“这次示威抗议目的何在?”里弗斯问道尔顿。
“你应该也知道,”道尔顿说道,“市议会已经同意复审分区规划条例,好让‘妇女关怀’无法继续经营。他们最快会在十一月初对此进行表决。主张人流权的
人们担忧市议会可能会阻止‘妇女关怀’的运营,因此他们找了全国最臭名昭著的堕胎支持者苏珊·戴来试图维护‘妇女关怀’的运营。我们也在集结所有的力
量……”
麦克风像钟摆一样又转到了艾德面前。“还会有更多抗议活动吗,迪普努先生?”里弗斯问道。拉尔夫突然意识到她可能对艾德怀有与工作不相关的兴趣。嘿,
有何不可?艾德那么英俊潇洒,而里弗斯女士又不知道他深信血色之王及其手下的百夫长正在德里市,与妇女关怀诊所的婴儿杀手狼狈为奸。
“我们会持续抗争下去,直到纵容该杀戮行为的不合理法律得以修正。”艾德回答,“我们希望下个世纪人们在撰写历史时会记载,在这段黑暗的时期,美国人
没有选择沉默旁观。”
“会有暴力抗议活动吗?”
“我们反对暴力。”俩人眼神交会,拉尔夫心想安妮·里弗斯大概就是卡洛琳口中的辣妹吧。丹·道尔顿站在屏幕一旁,几乎被忘却了。
“下个月苏珊·戴来德里市时,你们能保证她的安全吗?”
艾德微微一笑。拉尔夫脑海中浮现了艾德在不到一个月前那个炎热的八月下午的模样——跪在地上,两手按着拉尔夫的双肩,不停地喘气,对着他的脸说道:他
们多半是在纽波特焚烧死胎。拉尔夫一阵哆嗦。
“在一个有成千上万的胎儿被医生用类似工业吸尘器的医疗设备从母亲子宫中吸出来的国度,我认为没有人能保证苏珊·戴的安全。”艾德回答道。
安妮·里弗斯迟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正在决定是否要再问一个问题(也许是向他要电话号码),然后转身面对镜头。“安妮·里弗斯在德里市警局进行的报道
。”她说道。
主播莉塞特·本森再度出现在屏幕上,她那困惑的嘴角露出某种神情。拉尔夫心想,也许不仅只有他感受到记者里弗斯和受访者艾德之间产生了微妙的吸引力。
“我们将持续关注该新闻,”她说,“请锁定六点新闻。在奥古斯塔,格蕾塔·鲍维尔斯州长回应关于她的指控时说……”
洛伊丝起身关掉电视。她盯着逐渐变暗的屏幕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坐了下来。“我有蓝莓蜜饯,”她说,“但听了刚才的新闻,你们还想吃吗?”
两个人一起摇头。麦戈文看着拉尔夫说道:“太可怕了。”
拉尔夫点点头。他脑中不断浮现艾德在草坪洒水器喷出的水雾中来回踱步,用身体打破彩虹,用拳头猛击手掌的画面。
“他们怎能不顾艾德对海伦的所作所为,把他保释出来,然后像常人一样接受记者采访?”洛伊丝愤怒地问道,“天啊,安妮·里弗斯看起来准备邀请他回家吃
饭了!”
“或者一起在床上吃饼干。”拉尔夫淡淡地说道。
“伤害罪和今天的示威完全是两码事。”麦戈文说道,“而且我敢保证这些疯子聘请的律师或律师团一定会努力强调这一点。”
“他的伤害罪也只判了轻罪。”拉尔夫提醒她。
“伤害罪怎么只是轻罪呢?”洛伊丝问道,“对不起,对此我一直无法理解。”
“只对自己妻子动手便是轻罪,”麦戈文挑起眉毛讽刺地说道,“这是美国的定罪方式,洛伊丝。”
她不安地把双手扭在一起,将夏瑟先生的照片从电视上拿下来,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放回去,继续扭动双手。“嗯,法律归法律,”她说,“我承认我对此完全
不理解。但应该有人告诉他们他疯了。他喜欢家暴,他疯了。”
“你还不知道他有多疯狂呢,”拉尔夫说,接着他首次向他们讲述了去年夏天机场外发生的事。大约花了十分钟。当他说完后,他们都哑口无言——睁大眼睛看
着他。
“怎么?”拉尔夫不安地问,“你们不相信我?以为我在杜撰吗?”
“我当然相信,”洛伊丝说道,“我只是……惊呆了,而且害怕。”
“拉尔夫,我认为你应该把这件事告诉约翰·莱德克,”麦戈文说道,“我认为他对此也无能为力,但想想艾德的那些新玩伴,我认为应该让警方知晓。”
拉尔夫仔细考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现在就去吧,”他说道,“想一起去吗,洛伊丝?”
她想了想,然后摇摇头。“我累了,”她说,“我还感到有一点——年轻人最近怎么说的?——有一点怪怪的。我想休息一下,小睡片刻。”
“你睡吧。”拉尔夫说道,“你看起来确实有点累了。谢谢你给我们做饭。”他毫不犹豫地俯身亲吻她的嘴角。洛伊丝抬头,受宠若惊地看着他。
6
六个多小时后,莉塞特·本森的晚间新闻播完了,轮到体育主播上场,这时拉尔夫关掉了电视。“妇女关怀”外的示威活动热度下降,成了次要新闻——当晚头
条是格蕾塔·鲍维尔斯州长针对其研究生期间吸食可卡因的传言持续提出驳斥的报道——除了丹·道尔顿现在被认定为“生命之友”的领袖之外,并没有什么新
的进展。拉尔夫认为用傀儡来形容道尔顿可能更贴切。艾德是真正的领袖吗?就算目前还不是,拉尔夫认为迟早也会是——最迟在圣诞节。另一个更加耐人寻味
的问题是艾德的雇主对艾德在德里市被捕这件事的看法。拉尔夫认为今天发生的事应该比上月的家暴事件更让他们担心吧。最近他才从报纸上得知,霍金实验室
不久后将成为东北部第五个使用胚胎组织从事研究的机构。他们应该不会乐见自己的化学研究员在一家从事人流的诊所的窗户上投掷装满假血的玩偶。如果他们
知道他到底有多疯狂,那么……
谁来告诉他们呢,拉尔夫?你吗?
不,他还不愿意这么做,至少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这和与麦戈文一起去警察局向约翰·莱德克警官讲述去年夏天的事有所不同。这像是迫害,很像在一个观点
与自己相左的女人照片旁边写下“杀了这淫·妇”。
这是废话,你心里清楚。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说着站起来走到窗前,“我累得什么也不想知道。”可当他站在窗前,望着街对面两个男人每人手提一箱六罐装的啤酒从红苹果便利店
出来时,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了某件令他背脊发凉的事。
当天上午,当他从来爱德药店走出来,被眼前的光环——以及发现自己拥有新感官后的喜悦——所震撼的时候,他就一遍遍地提醒自己,尽量欣赏眼前的景象,
但不要相信,否则会落得与艾德·迪普努同样的下场。这念头几乎撬开了某段相关记忆的大门,但停车场转瞬即逝的光环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未能叩门而入。
现在他想起来了,艾德提及过看见光环,对吗?
不——也许他的意思是光环,但他实际使用的字眼是色彩。没错。那是他提及他看见到处都是婴儿尸体,甚至连屋顶上都有之后的事。他说——
拉尔夫看见那两个男人上了一辆破旧的厢式车,心想他绝对不可能想起艾德确切说了什么。他太累了。随后,那辆厢式车驶离,排出一团尾气,这让他想起下午
面包店货车排气管排出的栗色烟雾,另一扇门打开了,记忆被唤醒。
“他说世界有时候充满彩色的光,”拉尔夫对着空荡的公寓说道,“但某些时刻一切都变黑暗了。大致是这样。”
很接近了,但这是原话吗?拉尔夫心想喜欢高谈阔论的艾德说的应该不止这些,但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但这重要吗?他的神经系统告诉他这非常重要——因为
背后那股凉意越来越强烈了。
他身后的电话响了,拉尔夫回头看到电话周围有一圈不祥的红光,暗红色的,好似鼻血和
(公鸡缠斗时)
公鸡鸡冠的颜色。
不,他脑中有个声音在说,不,拉尔夫,别再追究了……
每次电话铃响,那圈红光就会变亮,铃声间歇时便暗下。那就像一颗包裹着电话的幽灵心脏。
拉尔夫紧闭双眼,可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电话周围的红色光环消失不见了。
没了,现在你看不见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我想你可能是用意志力让它消失了。就像你做清醒的梦一样。
他穿过房间走向电话,在心中明确无误地告诉自己,这想法和初次看到光环时一样疯狂。但其实并非如此,他心里也明白。因为如果这想法很疯狂,那为什么他
一看见那鸡冠红色的光环就知道来电的是艾德·迪普努?
瞎说,拉尔夫。你认为打来电话的人是艾德,因为你现在脑中充斥着艾德的事……此外,还因为你太累了,脑子不太灵光。快,去接电话就知道是谁了。那不是
什么泄密的红心,甚至不是泄密的电话。可能是某个杂志推销员或是血站的女护士打来问候你的。
只是他明白没这么单纯。拉尔夫拿起话筒说“喂”。
7
无人回应,可明明有人,因为拉尔夫能听到呼吸声。
“喂?”他又试了一下。
还是没人回应,他正要说我要挂电话了,便听见艾德·迪普努的声音:“我打电话来是提醒你管住你那张嘴,拉尔夫。你那张嘴会给你惹上麻烦的。”
他肩胛骨之间的寒意已不再是一条线,而是一片薄冰,从颈背覆盖到后腰。
“嗨,艾德。我今天看见你上电视新闻了。”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冒出来这一句。他的手与其说是握着电话,还不如说是在抽搐。
“那不重要,老哥。听好了。上个月逮捕我的那个强壮的警探莱德克来找过我,他刚走。”
拉尔夫心一沉,但还不算太担忧。毕竟,莱德克去找艾德并不令人意外,对吗?他对拉尔夫所说的一九九二年夏天发生在机场的对峙故事相当感兴趣,应该说兴
趣十分浓厚。
“是吗?”拉尔夫平静地问道。
“莱德克警探以为我认为有人——或者某种超自然生物——正在用卡车或皮卡车将胎儿尸体运至城外,很滑稽吧?”
拉尔夫站在沙发旁,不安地拉扯着电话线,突然发现电话线像出汗似的发出暗红色的光。红光随着艾德说话的节奏跳动。
“你未免太多管闲事了,老哥。”
拉尔夫沉默不语。
“你在我给了那可恶的婊子应有的教训后打电话报警,这我无所谓。”艾德说,“我把这当成……老人家的关心。也许你以为她会心存感激,然后在床上给予你
回报。毕竟,你虽然老了,但也没老到不能动弹。你或许以为她至少会让你碰一下。”
拉尔夫没说话。
“对吧,老哥?”
拉尔夫依然没说话。
“你以为不说话就能激怒我?得了吧。”但艾德听起来的确很气恼,失去了控制。他看似依照大脑中的剧本在打这通电话,而拉尔夫却不肯看他的台词。“你不
能……你最好别……”
“我在你殴打海伦之后报警并没有让你感到心烦,但是今天你和莱德克谈完话之后却很生气。为什么,艾德?是不是你终于发现自己的行为以及思想有问题?”
现在轮到艾德保持沉默了。最后他粗暴地低声说道:“你如果不认真对待我的警告,恐怕会后悔……”
“噢,我很认真对待,”拉尔夫说道,“我看到你今天接受采访,我看到上个月你对你老婆的所作所为……我看到去年你在机场的行为。现在警方也已经知道了
。我刚才一直在听你说,艾德,现在该你听我说了。你病了。你患了心理疾病,你得了妄想症。”
“我不必听你胡说八道!”艾德扯着嗓门说。
“没错,你不必。你可以挂断。毕竟是你付话费。但在此之前,我还是会不断唠叨。因为我曾喜欢你,艾德,我想再次喜欢你。你是聪明人,无论有没有妄想症
,我认为你能明白我的意思:莱德克已经知道了,他会盯着你。”
“你开始看到那些颜色了吗?”艾德问道,他已恢复了平静。同时,电话线周围的红光突然消失了。
“什么颜色?”拉尔夫迟疑地问道。
艾德没有理会这个问题。“你说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一直都喜欢你。因此我要奉劝你几句。你正踏入深水区,下层逆流中暗藏着一些你想象不到的东西。
你认为我疯了,但我要告诉你,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疯狂。你还嫩着呢。但如果你总在一些与你不相干的事情上瞎搅和,你会明白什么叫疯狂,记住我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