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约克黎探就坐在佩雷斯夫妇面前了。

“感谢你们到这里来。”他说。

二十年前,佩雷斯太太曾在夏令营的洗衣房工作过,但悲剧发生后,我只见过她一次。遇难者家属碰过一次面。就在距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不远的一个华丽律师事务所里,富裕的格林一家、更有钱的比林厄姆一家、贫穷的科普兰一家和更穷的佩雷斯一家都到场了。四家人已经共同起诉营地的主人。佩雷斯一家人那天几乎没说什么话。他们只是坐在那里听,让其他人大叫大嚷,站在前头。我记得佩雷斯太太一直把手袋放在大腿上,双手紧紧抓住手袋。现在,她把手袋放在桌子上了,但两只手仍然紧紧抓着手袋。

他们在一间审讯室里。在约克警探的建议之下,我从一面单向透视玻璃后面观察着他们。他还暂时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这也情有可原。

“我们这是在什么地方?”佩雷斯太太问。

佩雷斯体格魁伟,有衣领扣的衬衫小了一号,紧紧箍在他肚子上,扣子似乎随时有崩掉的危险。

“这不太好说。”约克警探瞥了一眼单向玻璃,又把目光移开了,我知道,他是想征询我的意见,“所以,我还是实话实说吧。”

佩雷斯先生的眼睛眯了起来。佩雷斯太太更紧地抓住手袋。我不禁想到那或许就是十五年前那个手袋。这样的时候,我还会想到这样的问题,真是奇怪。

“昨天,曼哈顿的华盛顿高地区发生了一起谋杀案,”约克说,“我们在157大街附近的一一条巷子里发现了尸体。”

我一直盯着他们的脸。佩雷斯夫妇脸上什么也没表露出来。

“死者是男性,年龄好像在三十五到四十岁之间,身高1。78米,体電77公斤。”约克警探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了一种职业节奏,“死者用的是化名。因此,我们难以辨认他的身份。”

约克停下来。这是一种典型的技巧。看看他们是否会说什么。佩雷斯先生说话了:“我不明白,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佩雷斯太太斜眼看着丈夫,但她身体的其他部分没动。

“我马上就告诉你们。”

我几乎能看出约克在想什么,不知道他会采取哪种办法。他会开始说起死者衣袋里的那些剪报、那个戒指和其他事情吗?我几乎能想象他在心里预演的样子,觉得那些话听上去都很傻。剪报,戒指一它们其实并不能真正证明什么。突然,甚至我自己也怀疑起来。现在,我们都在这里了,佩雷斯夫妇的世界就要像小牛犊一样被开膛破肚了。我暗自高兴,幸好自己坐在单向透视玻璃后面。

“我们已经带了一个证人来辨认身份,”约克继续说,“这个证人好像觉得死者可能是你们的儿子。”

佩雷斯太太的眼睛闭上了。佩雷斯先生僵在那里。一时,谁也没说话,谁也没动。佩雷斯先生没看妻子。他妻子也没看他。他们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约克的话音仿佛还在空中回荡。

“我们的儿子二十年前就被杀了。”佩雷斯先生最后说。

约克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终于找到他的尸体了?”

“不,我不这样认为。你们的儿子失踪时才十八岁,对吧?”

“快满十九了。”佩雷斯先生说。

“我先前说到的这个男人一一就是死者,他年近四十。”

佩雷斯的父亲把身子向后靠靠。他的母亲却仍然没动。

约克继续说:“你们儿子的尸体一直没找到。是这样吗?”

“你的意思是说…”

佩雷斯先生的声音低了下去,但没有人插话说:“是的,我们正是这个意思:你们的儿子吉尔这二十年来一直活着,但没有告诉过你们或者任何其他人。现在,当你们终于有机会与失踪的孩子重新团聚时,他却被谋杀了。生活真会开玩笑,是吗?”

佩雷斯先生说:“这太荒唐了。”

“我知道这听上去有点像一一”

“你为什么认为那是我们的儿子?”

“我已经说过了,我们有个证人。”

“谁?”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佩雷斯太太说话。我几乎本能地迅速低下头。

约克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令人信服。“嗯,我理解你们的不安^”

“不安?”

那位父亲又说话了。

“你知道这种感觉吗…你能想象吗?”

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他妻子把手放在他前臂上。她坐得更直了。有那么一会儿,她转头看着那堵玻璃,我肯定她能透过玻璃看到我。然后,她看着约克说:“我猜,尸体在你们这里吧?”

“是的,太太。”

“因此,你们才把我们带来。你想让我们看看尸体,看看那是不是我们的儿子。”

“是的。”

佩雷斯太太站起来。她丈夫看着她,显得那么弱小和无助。

“好,”她说,“那我们何不去看看?”

佩雷斯夫妇开始顺着走廊向前走。

我跟在后面,谨慎地与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狄龙陪着我。约克陪着那对夫妇。佩雷斯太太的头高昂着,双手仍然紧紧抓住手袋,生怕它会被人抢走似的。她走在丈夫前面一步。男性至上主义者可能会想,情况应该相反才对:母亲应该更软弱,父亲应该更坚强。从“表面”上看,刚才佩雷斯先生显得更坚强。现在,事已挑明,佩雷斯太太却走在前面了,而她丈夫却每走一步好像都在往后缩。

走廊地上铺着旧油毡布,两边的水泥墙面粗糙得可以划破皮肤,还有一个百无聊赖的工作人员斜倚在墙上喝咖啡,使这条走廊看上去更加单调乏味。我能听见我们脚步声的回音。佩雷斯太太戴养很粗的金手链。我听见,手链的叮当作响声与她脚步声的节奏很吻合。

走到我昨天曾站在那里看过尸体的那堵窗户前面时,他们转过身来。狄龙立即伸出手,保护性地挡着我,好像我是坐在汽车前排的小孩子,而他刚刚踩了急刹车似的。我们在他们后面至少十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尽可能待在他们的视线之外。

我几乎无法看到他们的脸。佩雷斯夫妇并排站在那里,没有互相倚靠。我可以看到佩雷斯先生把头低下了。他穿着一件蓝色运动夹克。佩雷斯太太穿着一件深色宽松上衣,有点像干了的血液的颜色。她身上佩戴着许多金手饰。我看到,这次是另一个人个留胡须的高个子男人推着轮床向窗边走来。尸体上盖着床单。那个留胡须的男人把轮床推到窗前后,望着约克。约克点点头。那人小心翼翼地揭开床单,好像下面盖着的是什么易碎的东西。我害怕弄出声响,但仍然将身体稍微向左倾斜了一点。我想看到佩雷斯太太的部分面孔,至少能看到一点侧面。

我记得读过有关拷问的书籍。书上说,如果被拷问者想隐瞒什么事情或任何事情时,他们会咬紧牙关,不喊叫,脸部不扭曲,不表露出任何迹象,无论如何不让拷问者得到任何满足感。佩雷斯太太脸上的某种东西让我想起了这些。她是在强打精神。她只用一个小小的战栗接受了打击,别的什么也没表露出来。

她盯着尸体看了好一会儿。谁也没说话。我意识到,我正屏住呼吸。我把注意力又转到佩雷斯先生身上。他正看着地板。眼睛是潮湿的。我能看到他的嘴唇颤动了一下。

佩雷斯太太目不斜视地说:“那不是我们的儿子。”

沉默。我没想到会这样。

约克说:“佩雷斯太太,你肯定吗?”

她没回答。

“你最后一次看到他时,他才十几岁,”约克继续说,“我知道,他那时留着长发。”

“是的。”

“这个男人的头发被剃掉了。他还留着胡须。佩雷斯太太,你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他了。请慢慢辨认一下。”

佩雷斯太太终于将目光从尸体上移开,转眼看着约克。约克不说话了。

“这不是吉尔。”她又说了一遍。

约克吞了下口水,看着佩雷斯先生说:“佩雷斯先生,你认为呢?”

佩雷斯先生费力地点了点头,清清喉咙,说:“甚至都不太像。”他说完就把眼睛闭上了,脸上的肌肉又颤动了一下。“只是…”

“年龄相当。”佩雷斯太太替他把话说完了。

约克说:“我好像不太明白你们的意思。”

“如果你失去了那样一个儿子,你随时都会纳闷。对我们来说,他永远只有十几岁。但如果他没死,是的,他和这个强壮的男人差不多大。因此,你会纳闷:他会怎么样?他会结婚吗?会有孩子吗?他外表怎样?”

“你肯定这个人不是你儿子?”

佩雷斯太太笑了笑。这是我看到过的最痛苦的笑容。“对,警探,我肯定。”

约克点点头:“抱歉把你们带到这里来。”

他们正要转身离开,我说话了:“让他们看看那只胳膊。”

三个人都往我所在的方向看过来。佩雷斯太太的目光像激光一样射向我。那目光中有什么东西,一种奇怪的狡黠,也许是一种挑战。佩雷斯先生先说话。

“你是谁?”他问。

我却看着佩雷斯太太。那种痛苦的微笑再次出现在她脸上。“你是科普兰家的孩子,对吗?”

“是的,太太。”

“卡米尔·科普兰的哥哥?”

“对。”

“你就是他们找来确认身份的人?”

我本想解释一下简报和戒指的事,但好像已经没那么多时间了。“看看那条胳膊吧,”我说,“吉尔胳膊上有个很大的伤疤。”

她点点头:“我们的一个邻居家有骆驼。他家有道带刺铁丝网护栏。吉尔很擅长爬高。八岁的时候,他想翻过那道护栏,结果脚下一滑,铁丝网深深扎进了他的扃膀。”她转头看着丈夫,“乔治,他缝了多少针?”乔治·佩雷斯脸上现在也浮现出那种痛苦的笑容:“二十二针。”吉尔给我们讲的故事却是另一个版本。他杜撰了一个持刀打架的故事,听上去就像《西城故事》(的蹩脚翻版。尽管我当时还是个孩子,但我也不相信。因此,我对现在出现的这种不吻合几乎不感到吃惊。

“我从夏令营起就一直记得,”我用下巴指指那堵玻璃说“看看他的胳膊吧。”

佩雷斯先生摇摇头:“但我们已经说过——”

他妻子举起一只手,示意他闭嘴。毫无疑问,这里她说了算。她冲我所在的方向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转回到玻璃后面。

“让我看看。”她说。

她丈夫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但仍然走到窗前,站在她身边。这次,她拉起丈夫的手,紧紧握着。那个留胡须的人已经把轮宋推走了。约克敲敲玻璃。那个人立即站起来。约克让他把轮床推回窗前。那人照办。

我走到离佩雷斯太太更近的地方。我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好像有点熟悉,但记不起在哪里闻到过。我站在他们身后大约三十厘米远的地方,从他们的脑袋之间看过去。

约克按下那个白色对讲按钮:“请把他的咯膊给他们看。”

那个留胡须的男人将床单向后拉拉,动作仍然很轻,值得敬佩。伤疤就在那里,是被感染过的刀伤留下的。佩雷斯太太脸上又浮现出笑容,但那是什么样的微笑啊?是痛苦,幸福,迷惑,虚伪,老练,还是自然的笑?我说不出来。

“左边。”她说。

“什么?”

她回头看着我,说:“伤疤在左臂上,吉尔的伤疤在右臂,而且吉尔的没那么长,也没那么深。”

佩雷斯太太还转过身来,把一只手放在我手臂上:“这不是他,科普兰先生。我明白你们为什么希望他是吉尔。何他不是。他不会回到我们身边了。你妹妹也不会。”

06

我回到家时,洛伦·缪斯正像狮子一样踱着步,仿佛附近有一头已经受伤的羚羊。卡拉在汽车后座上。她的舞蹈课再过一小时就开始了。我不会送她去。我们的保姆埃丝特尔今天已经回来了。她会开车送卡拉去上课。我付给埃丝特尔的工钱不低,我也不在乎。你能找到会开车的好保姆吗?她们想要多少薪水,你都会照付。

我把车停进自己的车位。这房子是错层式的,有三个卧室,具备停尸房那条走廊的所有特点。这本来是我们的“起步”房。简曾想过修一栋麦氏豪宅,也许在富兰克林湖。我却不在乎我们在哪里住。我对房子和汽车都不感兴趣,买车修房这样的事情都让简按她自己的意思办。

我怀念妻子。

洛伦·缪斯脸上浮现出一种马上就要吃掉别人的牌的惬意笑容。缪斯当然不玩扑克牌一这点我敢肯定。“我搞到全部账单了,还有电脑记录及其他资料。”然后,她转身看着我的女儿,“嘿,卡拉。”

“洛伦!”卡拉叫着从车上跳下来。卡拉喜欢缪斯。缪斯和孩子很合得来,但她从没结过婚,从没生过孩子。几个星期前,我见到了她最新的男友。那家伙根本配不上她,但这好像也是上了一定年纪的单身女人的普遍现象。

缪斯和我把那些东西全部铺在书房地板上一证人陈述、鹜方报告、电话记录,以及兄弟会的所有账单。我们从那些账单开始査。天哪,可真多。每一个手机拨打的电话,每一瓶订购的啤酒,每一笔线上购物都有记录。

“嗯,”缪斯说,“我们要找什么?”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我还以为你发现什么了呢。”

“只是一种感觉。”

“哎呀,饶了我吧。请别告诉我你只是预感会有好运气。”

“永远不会。”‘我说。

我们继续找。

“这么说来,”她说,“我们查看这些东西的目的,基本上可以说是在找一个标志:‘大线索在这里’?”

我说:“你是在找一种催化剂。”

“形容得不错。从哪个方面讲?”

“不知道,缪斯。但答案就在这里。我觉得几乎就在眼前。”

“好一一吧。”她故意拖长声音说,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自己没有向我翻白眼。

因此,我们继续找。他们几乎每天晚上都要从Pizza-to-go店点八个外卖比萨饼,直接用信用卡记账。他们还有Netflix,可以经常租DVD电影碟。每次租三张,直接送到门口,好像叫HotFlixxx服务,也可以租色情影碟。他们还订购了有兄弟会会徽的高尔夫衬衫。还有许多高尔夫球,上面也有兄弟会会徽。

我们试着对那些资料进行归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拿起那张只服务账单,递给缪斯看。“租金不贵啊。”我说。

“互联网让人们能很方便地得到色情影碟,因此大众也消费得起了。”

“不错啊。”我说。

“但这可能是个突破口。”缪斯说。

“什么是突破口?”

“年轻小伙,热辣女人。不过,这个案子里只有一个女人。”

“解释一下。”我说。

“我想雇一个兼职人员。”

“谁?”

“一个私家侦探,叫辛格尔·谢克尔。听说过吗?”

我点点头。我听说过这个人。

“那你见过她吗?”她问。

“没见过。”

“但你听说过她?”

“对啊,”我说,“听说过。”

“嗯,毫不夸张地说,辛格尔·谢克尔的块头不仅会阻塞交通,还能堵塞道路,对高速公路中间的隔离带也是威胁。但她这个人很好。如果说有什么人可以让被起诉的兄弟会男孩子们说实话,那非辛格尔莫属。”

“太好啦!”我说。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之后一我甚至不知道有多少小时一一缪斯站起来:“科普,这里面什么也没有。”

“好像是这样,对吗?”

“你明天上午的第一件事就是直接讯问夏米克?”

“是。”

她严肃地看着我说:“你最好把时间花在这事上。”

我朝她的方向滑稽地敬了个军礼,好像在说“遵命,长官”。夏米克和我已经讨论过她出庭作证的问题,但可能不够详细。我不想让她表现出老练的样子。我另有计谋。

“我会尽力而为。”缪斯说。

她大步走出房门,好像可以征服世界的样子。

埃丝特尔已经把晚餐做好了^意大利式细面条和肉丸子。她的厨艺不佳,但还凑合。晚饭后,我带卡拉出去吃冰淇淋,作为特别款待。现在,她的话多起来了。我可以在后视镜中看到她被固定在后座上。我小的时候,小孩子是可以坐前排座位的。现在,你必须到可以饮酒的年龄后才能坐前排。

我想听听她在说些什么。但她喋喋不休地说着小孩子们的废话。好像布里塔妮对摩根不礼貌,凯尔便扔橡皮擦去打她;凯莉,不是凯莉·G,是凯利·N——她班上有两个凯莉一休息时间不想去荡秋千,除非基拉也去。我不时去看她那张生机勃勃的脸,有时严肃地板起,好像在模仿大人。我心里产生了那种不可抑制的感觉,而且慢慢溢过全身。做父母的人时不时都会产生这样的感觉。你正看着自己的孩子I而且是在那种非常普通的时刻,不是他们在台上表演或者参加什么比赛的时候。他们就坐在那里,你看着他们。你知道,他们就是你生命的全部。那种感觉让你感动,也让你恐慌,很想让时间停止在那一刻。

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妹妹,失去了妻子。不久前,我还失去了父亲。在三件事中,我都没被打垮。但当我看着卡拉,看到她大睁着眼睛对着两只小手说话的样子时,我知道,只需再一次打击,我将永远不可能再爬起来。

我想到了父亲。在树林中。拿着那把铁锹。他的心已经碎了。他在找他的女儿。我想到了母亲。她离家出走了。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有时,我还想去找她。但已经想得不那么频繁了。我曾恨过她很多年。也许现在还恨她。或者,我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更能理解她经历过的痛苦了。

我们回到家时,电话响了。埃丝特尔把卡拉从我身边带走。我拿起电话说:“哈罗!”

“我们有麻烦了,科普。”

是格蕾塔的丈夫,我的姐夫,鲍勃打来的。他是JaneCare慈善基金会会长。妻子死后,鲍勃和我创立了这个基金会。我曾为此被媒体多次报道过。这是我对可爱、温柔、美丽的妻子的生动纪念,

天哪,我一定曾是个了不起的丈夫。

“出什么事了?”我问。

“你那个强奸案给我们惹出大麻烦了。爱德华·詹雷特的父亲让他的几个朋友退出基金会了。”

我闭上眼睛:“天哪。”

“更糟糕的是,他还四处说我们在盗用基金。F·J·詹雷特是出了名的龟孙子。我已经开始接到电话了。”

“那我们让他们查账吧。”我说,“他们査不出什么的。”

“科普,别傻了。我们正在与其他慈善基金会展开资金募集竞赛。哪怕有一丝丑闻,我们都完蛋了。”

“鲍勃,我们对此没有多大办法。”

“我知道,只是…科普,我们做了那么多好事。”

“我知道。”

“但开支总是很大。”

“你在暗示什么吗?”

“没什么。”鲍勃迟疑了一下。我可以听出他还有话想说。所以就等着。“不过,科普,你们这些人总是可以进行辨析交易,是吗?”

“是的。”

“你们可以不去追究不是那么公正的事情,以便去抓更大的罪犯。”

“必要的时候会这样。”

“这两个男孩子。我听说他们是好孩子。”

“你听错了。”

“你瞧,我不是说他们不该受到惩罚。但为了做更大的善事,有时你必须进行交易。JaneCare基金会的发展势头很好。这可能就是更大的善事。我就说这些。”

“晚安,鲍勃。”

“科普,我无意冒犯你,只想帮忙。”

“我知道。晚安,鲍勃。”

我挂上电话。我的双手在颤抖,那个龟孙子詹雷特没来刁难我,却跑去骚扰我给妻子的纪念品去了。我往楼梯上走,心里怒火直胃。我得把这怒火压下去。我坐到办公桌前。桌上只有两张照片,一张是女儿卡拉最近在学校照的,放在最醒目的位置,正中。

第二张照片是一张粒面照片,是外公外婆在那个老国家俄罗斯拍的。或者说,当他们死在古拉格集中营时,那个国家还叫苏联。他们去世时,我还很小,我们还住在列宁格勒。但我模糊地记得他们,特别是外公的满头白发。

我经常觉得奇怪:我为什么会把这张照片摆出来?

他们的女儿,也就是我母亲,已经抛弃了我。不是吗?想到这点,你也会觉得奇怪吧。但不知怎么回事,尽管有这些显然纠缠不清的痛苦,

我却发现这张照片奇怪地与我的生活密切相关。我经常看照片,看外公外婆,会想到生活中的波澜和家庭诅咒,想到这一切可能是从哪里开始的。

以前,我桌上摆的是简和卡米尔的照片。我喜欢随时看到她们。她们让我感到安慰。但并不因为我能在死人身上找到安慰,我女儿也能。对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来说,这是一种很难找到的平衡。我想谈论她的母亲。我想让她了解简,了解简的精神,知道简可能会多么爱自己的女儿。我也想给她一践安慰,想让她知道她的母亲正在天国看着她。但我自己都不相信。我倒是想相信。我想相信人有灿烂的来生,想相信妻了、妹妹和父亲都在天国里向我们微笑。但我却无法让自己相信。而且,每当我向女儿说起这些时,就感觉自己好像在向她撒谎。不过,我仍然会说。也许现在她会觉得这就像圣诞老人或复活节兔子一样,是暂时性的、让人安慰的东西,但最终,她会像所有孩子一样,知道这是父母向他们撒的另一个无伤大雅的谎。或者,也许我错了,他们真的在天国看着我们也未可知。也许,卡拉某一天就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夜半时分,我终于让自己的心去了它想去的地方一去找妹妹卡米尔、吉尔·佩雷斯,回到那个可怕的神秘夏天。营地的画面闪回脑中。我想到了卡米尔,想到了那个夜晚。几年来,我第一次让自己想到了露西。

我脸上浮现出一个痛苦的微笑。露西·西尔弗斯坦是我第一个真正的女朋友。在那个夜晚之前,我们那段夏日浪漫史像童话故事一般,美妙极了。我们从来没得到过分手的机会。相反,我们俩是被血腥的谋杀案活生生地撕裂开的。在我们仍然紧紧缠住对方,在我们的爱一尽管那么愚蠢,那么不成熟——还在升温,还在高涨的时候,我们就被撕裂开了。

露西巳经成为过去。我已经给自己下了最后通牒,将她永远排除在我的生活之外。但人的心是不懂得什么最后通牒的。多年来,我一直想知道露西在做什么,还在Google上捜索过她的名字,想知道她的近况。不过,我怀疑自己永远不会有勇气联系她。可惜,我什么收获也没有。我猜,发生那些事情之后,她可能已经明智地改名换姓。露西现在可能已经结婚一一和我过去一样。她可能很幸福。希望如此。

我把这些都从脑子里赶走。现在,我需要想想吉尔·佩雷斯了。我闭上眼睛,回忆起来。我想起了他在夏令营时的样子,想起我们是怎样胡闹的。我经常开玩笑地砸他的胳膊,而他总是会说:“笨蛋!我根本都没感觉…”

现在,我仍然清楚地记得他的样子:躯干瘦骨嶙峋,当时很流行的宽松短裤穿在他身上显得过于肥大,微笑时总让人想到他需要做大的畸齿矫正术,还有…

我的眼睛睁开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

我走进地下室,立即就找到那个纸板箱了。简一直很檀长将每样东西做上记号。我在箱子侧面看到了她那特别工整的字体。这让我停了下来。笔迹是特别个性化的东西。我用指尖抚摸着那些字母,想象她手拿大号神奇记号笔,把笔帽叼在嘴上,书写这些大字的样子:科普兰的照片。

我在生活中犯过许多错误。但简…是我生活中的一个大转折。她的良好素质改变了我,使我在各方面变得更好,更强壮。是的,我爱她,对她充满激情。但更奇妙的是,她有能力让我进入最佳状态。我当时有些神经质,总有不安全感,学校里靠助学金上学的孩子不多,我是其中之一。然后,她出现了,这个近乎完美的女孩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她是怎样看到的?如果这样完美的尤物爱上了我,我怎么可以那样糟糕,那样没价值?

简是我的无价之宝。后来,她生病了。我的无价之宝打碎了。我也支离破碎。

我找到了很久之前那个夏天拍的照片。没有露西的。多年前,我已经明智地将它们全部扔掉了。露西和我还有自己的歌曲一凯特,斯蒂文斯和詹姆斯·泰勒的歌——多愁善感得可以让你听得窒息。我听那些歌时总是很难受。至今仍然如此。从不让它们进入我的iPod。如果收音机里播放那些歌曲,我会飞快地转换频道。

我翻看着那个夏天拍的一摞照片,大多是我妹妹的。我翻找着,最后终于找到一张她临死前三天拍的。照片上有道格·比林厄姆——她的男朋友。富家子弟。当然,征得了母亲的同意。夏令营是个奇怪的贫富混杂社交地。在营地里,上层阶级和下层阶级融合得很好,就像你能看到的平坦运动场一样。这正是经营那块营地的人,也就足露西那个离欢找乐趣的嬉皮士老爸艾拉,想要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