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建东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昏倒,那一瞬间,他勉强稳住自己,忽然觉得后背冰冷,眼前一片漆黑。
孙保军的惨死,使得刑警支队笼罩在一大片不祥的阴影中。
很快,公检法一把手齐聚孙保军的办公室,专案组的民警几乎把整个办公室翻了个遍,孙保军的个人物品堆满一地。
“小许,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林局长冷眼看着许建东。
“林局,要不要我把整个过程再向您汇报一遍?刚才我已经向专案组的同事报告了发现孙保军尸体的过程。”许建东声音沙哑,他感到挫败,一桩桩案子接二连三地发生,他却一片茫然。
“不用,大概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
“林局,我搞不明白,怎么孙保军也被卷进来了?”
“这个案子绝密,你不需要知道。”
大年夜的傍晚时分,公安局快速召开了新闻发布会。6·20连环杀人案和最近几起案子使过年的气氛凝重,就像悲剧突然降临在这座城市。
当时,陆凡一和黎冉正在饭店吃年夜饭,热闹的氛围中,饭店的电视屏幕上出现公安局发布的照片,其中有一张是老张俯趴在血泊中。服务员要换台,被陆凡一阻止了。
黎冉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惊叫:“是他,天哪,我记得他,他叫老张。上次你和他一起来找过我,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不过看上去很实在。真不敢相信,那样一个老实人,竟然被人杀了,还死得这么惨。”
“没错。很多时候,老张是个好人。”陆凡一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发生了那么多事,这个时候,他太需要一醉方休了。
电视画面中,市公安局会议室变成了临时新闻发布厅,全国50余家新闻媒体参加了这次发布会,电视台播出了整个新闻发布会的实况。林局长作为公安局新闻发言人正在向全市通报案件情况:“昨晚,我市发生了一起恶性谋杀案,受害者是我局民警张浩强同志,他在抓捕6·20连环凶杀案的凶手时壮烈牺牲。另一民警欧阳嘉同样遇袭,但没有生命危险。6·20连环凶杀案的凶手目前在逃。我们已经通过公安部下发了A级通缉令,悬赏50万元全国通缉凶手。”
一个服务员愤愤地擦着桌子:“这个城市的龌龊事太多了,真他妈的多,真是受够了。”
“你是指什么?”陆凡一突然问。
“那些混蛋杀人简直是家常便饭。”服务员狠狠擦着桌子,好像那张桌子跟她有仇似地,“好人总是没好报。”
“再来四瓶啤酒!”陆凡一打断她的话。他心里堵得慌,老张要是个彻头彻尾的败类,事情也许真的好办许多,也会让他沉甸甸的心情轻松一点,因为大可以说他死有余辜。
黎冉默默地看着陆凡一,“回家吧!好好睡一觉,我开车送你。”
“我没事,谢谢,刚刚叫了四瓶啤酒还没喝呢!”陆凡一笑了笑。
其实他一点都不好,案子比他想象中的更复杂,老张的离去让他很难过。他相信,老张一定被那个神秘组织洗脑了。因为一直到死,老张依然坚持认为自己在进行一项划时代的实验,与这项伟大的实验相比,所有实验品死得都是有价值的,哪怕对方是个活生生的人。
这样一个举国欢庆的特殊的夜晚,听到如此沉重的消息,每个人都深受打击,每个人似乎都心神恍惚,就连送啤酒过来的服务员也忘了,她的客人明明要了四瓶啤酒,她却偏偏只上了两瓶。
电视画面上,林局长正在通报6·20案件的情况,夺面杀手被描述成一个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疯子。民警张浩强,也就是老张,成了与凶手斗智斗勇的英雄,一下子变成整个公安局上上下下学习的楷模。台下的媒体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我的头很痛。”陆凡一揉了揉太阳穴,他这辈子从来没听过这么荒谬的事。
“你这是自讨苦吃,喝了那么多酒。”黎冉摇了摇头。
“一点也没错。”
“这种苦头你又不是没吃过,为什么还明知故犯?”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就像夺面杀手一夜之间居然变成了精神病院的疯子,这种事,谁能说得清。”
“说不清就不要说了!”看着陆凡一迷茫的眼神,黎冉觉得心疼,“不要试图超越自己的极限,今天是大年夜,你该把一切都抛到脑后。”
“别为我担心。”
“我问你发生什么事,你总是不肯说。好吧,不说就不说,可是,你这个样子,怎么能不叫人担心。凡一,不要太逞强,好吗?”
“我没事的。”陆凡一笑着打趣,“黎冉,我是不是喝多了,要不然,我怎么觉得,你看我的眼神像在看自己的恋人呢?如果你再这么看着我,我都想亲你了!”
“开什么玩笑!”黎冉的脸一下子红了,颤抖着嘴唇,不敢直视陆凡一的眼睛。他原本就长得俊美,羞红脸的时候更是让人有种惊艳绝伦的感觉。
“我一定是喝多了。”陆凡一大笑,“不过,你面红耳赤的样子,还真像个漂亮的小媳妇。”
黎冉“噌”地站起来,气呼呼地拉开椅子,大步往饭店门外走去。
“嗳嗳嗳,我开玩笑的。”陆凡一飞快地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按回椅子上。
“一点都不好笑!”黎冉瞪视着陆凡一。
“确实,我也觉得不好笑。”陆凡一顺手给他倒了一杯酒,“晚上我就走,凌晨一点的飞机。”
“不是说明天白天走吗?”黎冉愣了一下。
“我留在这里,只会给你添麻烦。反正也没什么事,早走一天,晚走一天,又有什么区别。”
“既然没什么区别,明天早上再走吧!飞机票我帮你改签。今晚是大年夜,难道你想在飞机上孤零零地过大年夜吗?”
陆凡一想了想:“那情景确实可怜。”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我好累啊!对了,啤酒能不能打包?”
电视还在直播公安局的新闻发布会,已经进入到了记者提问时间。
“林局长,请问。章南生教授的尸体还没有找到吗?”
“没有,我们还在搜查。搜查范围已经从第一人民医院扩大到全市。”林局长回答。
“以协警身份进入重案队协助调查的陆凡一怎么样了?听说他以前是‘首席警探’,是真的吗?”
“他确实是我们警队的首席警探,不过,他现在也失踪了。我们都希望他能回来,重新加入重案队,他担心的问题,比如星空,我们都已经解决了。”
“星空是什么?”记者马上抓住关键。
“我只是随便举个例子。”林局长也是打太极的高手,“各位,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刑警支队长孙保军今天早上被发现、死在公安大楼对面的小公园里,请问他是畏罪自杀吗?”
“调查结果还没有出来,无可奉告。”林局长有些不耐烦了,“另外,孙保军支队长行得正,站得直,他畏什么罪?自什么杀?你们不要乱写。”
“据案发现场目击者透露,孙保军被凶手剥去脸皮,我们可不可以认为,这是第八宗连环谋杀案?如果不是的话,是不是有人开始模仿夺面杀手作案?另外,他为什么偏偏死在公安大楼对面,凶手是不是在什么暗示什么?”
另一个记者紧接着提问:“听说,凶手把孙保军带到喷泉那里,要他脱去衣服,他就照做了,没有挣扎的迹象,没有逃跑的意思,没有反抗的痕迹。这怎么解释?难道这位支队长吓傻了吗?”
“我说了,调查结果还没有出来,无可奉告。”林局长几乎是在大喊了,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压过记者提问的声音。
场面越来越混乱,记者的提问也越来越刁钻。林局长立刻起身,他决定结束新闻发布会。在几位民警的护送下,他红着眼向门外冲去,难以分辨究竟是出于愤怒,还是慌乱。
电视画面马上切换到广告。
陆凡一把视线从电视上移开,他觉得乏味极了,不知怎么的,突然怀念起香烟来,身上又没带口香糖,真是要命!
黎冉看出了他情绪低落,站起来,帮他拿着椅背上的大衣:“我们走吧!服务员说了,打开的啤酒没法打包,看来今晚,你的豪饮只能到此为止。”
“我看上去是不是好像要窒息昏倒了?”陆凡一轻轻地笑,“要不然,你为什么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觉得你需要喝杯热茶,然后睡个好觉。”黎冉说。
“也许吧!”陆凡一叹了口气。
走出饭店的时候,两个人都猛地站住了,阴霾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雪,像有人在天上抖鹅毛枕头。
好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啊!陆凡一抬头,久久地望着天空,眼泪和回忆一起急速地涌出来。
五年了!
上一个下雪的大年夜距离今天整整五年!
他永远都忘不了,关涵死的那一晚,也是大年夜,天气出奇地冷,审讯室的窗户上结着厚厚一层白霜。
陆凡一坐上黎冉的车,头一碰到椅背就睡着了。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一栋居民楼前。
躺在床上,他反而睡不着了,每隔几分钟就得换个姿势或者调整被子。只要一闭上眼睛,他的眼前就浮现许多景象,有如播放老电影那样,毫无章法和逻辑可言。他看到一具尸体被砍掉四肢,一张染血的桌子上排列着被砍断的手掌和脚。他看到欧阳嘉和葛艾青站在雪地里谈话,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葛艾青伸手碰了碰欧阳嘉的脸颊,被他碰过的地方像陶瓷一样突然裂开很多细细的口子。眨眼间,欧阳嘉白皙的瓜子脸上布满了裂缝,仿佛针线缝合的印记。她居然变成了那个用针线缝合的人皮木偶。
陆凡一惊叫一声,从床上霍然而起,浑身直冒冷汗,感觉整个神经系统似乎受到了高压电磁场的干扰。他慢慢地深呼吸,把那些恐怖的景象从头脑中驱逐出去。
“凡一,你怎么了?”黎冉急忙推开房门,“是不是做噩梦了?我听到你的叫声,过来看看。”
“我觉得事情远远没有结束。”陆凡一披衣下了床,开始踱步,望着窗外下雪的夜空。离午夜十二点还有十分钟,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你在说什么?可以从头说起吗?”黎冉走到陆凡一身边,从他的语气里听得出,他很担心陆凡一的心理状态。
“夺面杀手说不定也是公司的人,那些被他肢解的女人可能是公司的实验小白鼠。”陆凡一来回踱步,“是实验失败的报废品,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所以被公司除掉。”
“凡一,我听不懂不在说什么。”
“也许他们几个都是公司的人,单线联系,谁也不知道谁的背景。”
“我越听越糊涂了。”
“他们需要大量小白鼠,必须是那种可以轻易得手的人。夺面杀手残忍的作案手法,只是为了引开大众对实验的注意而已。还有什么测试方法比这更加理想的呢?一旦实验失败,只要把他们杀掉,然后伪装成别的死因就行。当然不能让别人知道被害者是死于某种实验。于是,公司安排一个夺面杀手把受害者肢解,剥去脸皮,让人误以为这又是一起连环谋杀案。”
“无意冒犯,凡一,我真希望你说的这些不是事实。”
陆凡一沉默,他何尝不希望如此。过了许久,他轻轻地开口:“黎冉,能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吗?”
“荣幸之至。”黎冉笑了笑,“我正愁没人陪我看烟花呢!”
午夜十二点,美丽的烟花像一把巨大的伞,在高空霍然撑开,一朵接一朵缓缓绽放。整座城市笼罩着一种叫“年”的味道。
医院病房的阳台上,欧阳嘉的眼睛都亮了,惊叹:“真美啊!”
她身后的许建东痴痴地看着她,轻轻地说:“是啊!真美!”
对他们两人来说,在医院过大年夜,还是在家里过大年夜,并没有多少区别。都是随遇而安的人,也没有那么多讲究。
护士进来了,抱着一个长长的白纸盒,上面扎着高档的红色缎带,直接交到欧阳嘉手上:“有人叫我交给你的,说是送给你的新年礼物。”
“新年礼物?”欧阳嘉脑中一片空白,将这份突如其来的礼物放在桌上,打开缎带。护士和许建东在旁边看着。
盒子里面是两打长梗玫瑰,如水洗过的红宝石般鲜艳夺目,散发着醉人的芬芳。
欧阳嘉一颗心怦怦直跳,飞快地打开上面的一张白色小卡片。卡片上潇洒凌厉的笔锋像要透纸而出,只有寥寥两行:
烟花再美也不及你红颜一笑
真高兴啊!看到你重新绽放笑容的这一天。
没有签名和日期。
许建东的脸色都青了,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欧阳嘉。
“那个人呢?”欧阳嘉眼前闪过一个人,会是他吗?
“把留下东西就走了。”
“走了?”欧阳嘉急切地问,“走了多久?”
“不到五分钟。”
欧阳嘉没有细想,抓起外套就往外走。
“欧阳!”许建东在她后面叫她。
欧阳嘉像没听到似地。
“欧阳!!”许建东又叫了一声。不是不心痛,只是,他放不下,也放不开。
欧阳嘉在门口站住了,后背僵直,沉默了许久。
最后,她转过身,放下大衣,看着许建东,忽地一笑:“宵夜吃什么?”
“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许建东耸耸肩,如释重负一般。
欧阳嘉走向他,挽起他的手,一起望向夜空。
有个人曾经说过,她是sunshine,是他想拒绝也拒绝不了的阳光。可是现在,她连自己心中的阳光都消失了,又拿什么去照耀别人呢?
看完烟花,已经是凌晨一点,陆凡一往床上一躺,伸着懒腰说:“好想念啊!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
“是啊!”黎冉脱掉鞋子,躺在陆凡一旁边,“介意我关灯吗?”
“我正这么想呢!”
关了床头灯,房间里暗下来,陆凡一突然觉得这很可笑:“我们两个大老爷们躺在一张床上,这像话吗?”
“是挺可笑的。”黎冉尴尬地坐起来。
“嗳,算了算了,不管那些了!”陆凡一拉着黎冉躺下,不以为然地说,“还记得上大学的时候,你经常从下铺跑到上铺和我一起睡吗?有时候,我们几乎整夜都醒着。你总是不肯睡,总是要跟我讨论音乐啊电影啊未来啊理想啊,你可把我累坏了。”
“我记得的刚好相反,我很想睡,可是你不肯放过我。”
“不可能。”
“因为你想进我的乐队,想得要命。”黎冉大笑,“承认吧!那时候,你整天黏着我,跟糖黏豆似地。”
“没有的事!你的乐队那时候只有你和一个贝斯手!”陆凡一反驳,“我只是同情你,想表示一点善意。”
一个枕头在黑暗中砸中陆凡一的头,陆凡一把它扔过去。
然后,黎冉跳起来,抓着枕头,一把跨坐在陆凡一腰上,最后却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因为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十七岁的少年,而他身下的陆凡一也早已过了青涩的年纪。
他飞快地翻身下来,躺回原来的位置,动作夸张地拍打着枕头,拍得鹅毛乱飞,像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你头不痛了吧?”他问。
“好了一点,死不了人。”
“凡一,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在考虑要不要回重案队。”
“我不想和你谈工作,我是说你的生活,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黎冉小心翼翼地说,“毕竟,乐乐已经走了。可是,你的生活还在继续,你总是要结婚的。我觉得,你一直没有真正地忘记乐乐,你必须把这件事了结才能开始新的生活。否则,你永远会觉得怅然若失,懂吗?”
这个提议又令陆凡一烦躁起来,“暂时还办不到。”
“为什么?”
“我的工作就是生活,这种方式已经固定了,再也无法脱离这个轨道。至于结婚?”陆凡一苦笑,“没有哪一个女人能受得了我这种生活方式。”
“但你也需要好好地生活,忘记王乐乐。”
悲伤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陆凡一庆幸黎冉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清他眼中悄悄涌出的泪水,“也许永远忘不了,大概因为她是我的初恋吧!”
“好吧!”黎冉低下声音,“我只是担心你哪天会出事,我这一生就再也找不到知己了。你知道吗?我父亲过世的时候,我都没有哭,他病了很多年,我童年所有的时光,他都在病榻上。有一天晚上,他死了,母亲哭得呼天抢地,而我,早已学会从一个遥远的位置俯瞰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然后冷眼看着母亲因为家族财产分割问题,和几个舅舅闹翻。我站在他们的争吵声外,默默地过自己的日子。我越来越常去爬山,漂流,骑马,也越来越喜欢封闭在音乐的世界里。后来,我离开了那座城市,去上了大学。”
“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黑暗中,陆凡一静静地注视他。
“没什么好说的。”黎冉的声音很轻,“我的母亲和舅舅们,至今还在因为财产分割问题而争吵。那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停止过。他们就像战败的日军苦苦挣扎,而侵华战争早就结束了。我对约会毫无兴趣,也没什么朋友,所以,凡一,作为朋友,更作为知己,我希望你能好好过日子。”
陆凡一沉默,他知道黎冉心中有一个小男孩从来不曾停止过哭泣。
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久,具体聊了些什么,却一点也记不清了。最后,他们躺在一起沉沉睡去,一如大学的那段青涩时光。
几个小时后,冰冷的白色晨光把陆凡一叫醒,睁开眼的时候,正对上一双深邃而炽热的眼睛,他吓了一跳。黎冉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侧躺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抱歉,我猜你没怎么睡。”陆凡一僵硬地坐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脖子。
“我也是刚醒,怕吵醒你,就没起来。”
陆凡一下床,光脚走到窗前。整个世界被白雪覆盖,宁静而安详,湖面水气氤氲,太阳像一颗红鸡蛋浮现在湖面上。真安静啊!
胡乱洗漱后,他向黎冉告别。两人站在街头,也没有太多的话说。
“要走了吗?”黎冉站在他身边。
“嗯!”
“一路顺风!”
陆凡一背起包,头也不回地朝他挥挥手,突然他想起什么,又跑回来。
“怎么了?”黎冉问。
“我忘了跟你说一件事。”陆凡一认真地说,“我有幸听到正版的《星空下的安魂曲》。”
“感觉如何?”
“几乎和你作的曲子完全一致。”
黎冉平静一笑:“看来,我这个作曲家没有给你丢脸。”
“我有件事情一直想不明白。”陆凡一沉吟片刻,“我给你的曲子是没有区分高低音的,你直接帮我标注了高低音,而且告诉我曲子是C调的。你说,如果那个曲子是G调的,和弦会是什么?”
“我想想。”黎冉打着拍着,轻轻地哼唱,“应该是Em-Am-Em-D-B。”
“看来必须是C调的,要不然,和Am-Dm-Am-G-E搭不上边。”
“C调也只是我当时的猜测而已。”
“不说了,我得赶去机场了。”
“真的不用我开车送你吗?”
“不用。”陆凡一拦下一辆出租车,朝黎冉挥了挥手。阳光下的白雪亮得刺眼,街上已经泥泞不堪。
出租车广播里正在播放一部最新的电影预告片,影片叫《致命谎言》。
广告词很煽情,“首席酷警探游走于地狱般的现场,凭借独特的破案手法和推理技巧,挖掘一桩桩谋杀案背后的蛛丝马迹,然而,等待他的究竟是真相,是陷阱,还是更大的危机…”
最后一句广告词蹦出来的时候,陆凡一吓得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真相被谎言埋葬,《致命谎言》6月20日隆重上映,敬请期待。
陆凡一匆匆地走了,一如他匆匆地来,偌大的房子又剩下他自己一个人。黎冉将咖啡加热,坐在钢琴前,看着琴架上他和陆凡一大学时的合照。照片上的他们,还年轻,心里还干净,嘴角的笑容比冬日暖阳还要温暖。
那时候,学校里喜欢陆凡一的女生好像真的很多,可惜他似乎一点感觉都没有。
有次他故作随意地问:“凡一,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啊?你们班好像有很多女生喜欢你。”
“没有。”陆凡一很不在意地回答,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帮他修自行车,一丝应有的好奇都没有。
那个午后,看着陆凡一俊雅清隽的侧面,他心底突然漾起自己也说不清的快乐。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陆凡一还是那个阳光的陆凡一,黎冉还是那个安静的黎冉。仅仅只是如此。他也觉得无比满足。
大学毕业后的第一年,陆凡一加入重案队。那个微风轻拂的午后,他见到了王乐乐,这个后来和凡一纠缠一生的女人。
他站在警局大楼对面的公园小径上,看着王乐乐依偎在陆凡一怀里,头靠在他胸前,抓着他的警徽玩,而这位首席警探纵容地任着她,宠她宠得要命。彼此间安静地没有一点声音。一会儿,陆凡一抓住她,低头,轻轻吻上去。
悲伤袭来,一刹那,他清醒地意识到,美梦,醒了。
那一场整整持续了五年的美梦啊,从上大学第一次看到陆凡一到现在,从来没有一时一刻停止过。
这个大年初一的清晨很爽利,枯枝被白雪装扮得格外有冬天的气氛,一长列出租车沿着街边静候着。穿着一新的市民提着年货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
屋子里的火炉燃烧得正旺,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黎冉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声音很轻,宛如梦寐:“乐乐,你不该这么对他。”
他走到火炉边,将手上的东西扔了进去。
一张已经风干的脸皮在火焰中慢慢褶皱,边缘卷曲起来,最后忽地一下被火焰吞噬。
他重新走到钢琴前坐下,一首既恐怖又哀怨的旋律从黑白琴键上流泻而出,像是控诉,又像是某种遥远的思念,如此刻骨铭心。
(正文完)
以下为番外
偌大而空旷的别墅里,一个中年男子背着手站在窗前,夜已深,天空中铅色的云层越来越厚,骤起的风夹带着雨丝吹进来。
他身后站着一个身材颀长伟岸的青年,凝视着中年男子的目光,流露出难以掩藏的孤寂。
这么多年了,他怎么可能不清楚父亲冷厉严酷的作风,怎么可能不清楚父亲心底的打算…与其让另外两个儿子继续奢求他们得不到的东西,继续拉帮结党,最终萌生逆反之意,还不如从一开始就绝了他们的妄念。
只是,这样做,对另外两位兄长公平吗?毕竟他们也是相当出色的人。青年暗自叹了口气。
“你先安心完成学业,什么都不要多想。这段时间,不管集团内部出现任何风吹草动,你都要做到不闻不问。记住,你是因为私生子的身份被赶出黎家的。”这位夏普集团的缔造者声音低沉,一直没有回头。
作为一个绝对当得上“雄才大略”四字的夏普集团总裁,黎昊天的行事作风向来与“铁血冷厉”这个形容词脱不了关系。正因为以集团和股东为重,一心励精图治的他自然不可能不清楚,三个同样出色的儿子,将来会引起怎样的争斗。也因此,尽管他相当欣赏黎冉的能力,甚至早已在心底认定他是夏普集团的继承人,却始终对这个小儿子保持着相当的距离,从未对他显示过分的宠爱,更不曾在私底下和他有太多的接触。
豪门无情,要想稳稳地守住这庞大的家业,就必然得割舍某些事物…黎昊天很清楚这点,与其日后出现三个儿子在集团内各自为政、针锋相对的情况,他宁愿从一开始便将所有的可能尽数斩断。
只是,这样的选择,对另外两个儿子来说,未免不公平。
黎昊天现任的妻子,家世显赫,容貌才智在女人中更可说是首屈一指,可即便是这样一个出色的女子,又岂能容下一个私生子威胁到她两个儿子的地位?所以,她断然不会让黎冉在黎家好过。
“父亲,您什么都不用说了,我都明白。”黎冉点了点头。
父亲希望借着他暂时离家的一步棋,使得受了大哥二哥诱惑的董事会成员显出形迹,从而看清整个阴谋的全貌。这些年来,大哥二哥买通了董事会的不少人,真要上演一场逼宫大戏也并非不可能。当然,会不会成功又自是另一回事了。
“你走吧!”低低的一声叹息。
“父亲,我走了!”黎冉缓缓转过身,继而迈开大步穿过大厅,头也不回地离开。
望着儿子像极了自己的那道英挺修长的身躯,黎昊天轻轻叹了口气,直至今时,他都仍记得初见黎冉那日的震撼——七岁的少年,穿着单薄的衣衫站在雪地里,雾气蒙蒙的大眼睛透着倔强。那张清秀可人、一瞧便知日后俊美无俦的稚嫩童颜,过早染上了沧桑痕迹的容颜。
即便明白小儿子没有家族势力支撑,黎昊天心底却非常清楚,黎冉才华出众,气度过人,十二岁便展现出过人的商业头脑,是夏普集团最理想的继承人。而另外两个儿子,虽说也同样出类拔萃,却始终不及他对黎冉的欣赏来得更多。
初秋的天气,飒爽宜人,一辆豪华奔驰开进了科技大学,道路两旁树木参天,百年老校是不怎么会变的。
司机老王回头看了沉默的黎冉一眼,黎家上上下下都认为这位三少爷是被黎昊天从家里赶出来的。
“二少爷,您也别太难过,其实董事长对您还是很宠爱的。”老王低声安慰。
黎冉清冷的目光短暂的迷茫后,很快就敛下一切情绪波动,静静地投向窗外,口中什么也没说,“宠爱”两个字却让他心中一阵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