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矢子之所以要压住金泽直子、奥村进太郎与白井龙彦这三个首脑,是因为知道这么做,就可以全面掌握这最糟的一班。学生就算再无视于她的存在,还是会把这些该看到的地方看得清清楚楚。
由纪江与明久机械式地收着手机。坐在正中央那排的真田美和告诉两人:“我今天没带。”两人跳过她,继续收着手机。
放清扫用具的柜子在教室后方,不过门早就被人破坏了,里头只有一个已经变形的水桶,一根从中间断掉的拖把,以及两块又脏又旧的破抹布。光是叫直子拿起拖把,就已经快到她自尊的极限了。她依然露出不情愿的态度,拉着拖把在地上抹。黏黏的红色汁液像蜡一样,让褪了色的地板重现光泽。

一辆闪着警示灯的便衣警车鸣着警笛,在通往宝岩高中的住宅区路上紧急行驶。现场周边,已经有穿戴警盔、防护衣与警盾的全副武装机动队员固守着。规模这么大,若加上陆续前来的后援部队,最后可能会出动高达三百名的警力。电视台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消息,已经有一辆转播车在路边停了下来,想要现场连线。在转播车的前方,摄影机与记者想靠近一点拍摄,结果和筑起人墙阻挡的机动队员起了冲突。面对这样的骚动,想当然尔,看热闹的又围成了一圈。
三辆便衣警车与一辆特殊无线警车,在封锁线的地方停了下来。路上整齐地排着写着“警视厅”三个黑字的红白色障碍物。队员构筑起一道人墙,不动如山。第一辆车的后车窗摇了下来,露出一张脸色温和的中年面孔。他向走近车子的一名队员简单打了招呼,说了几句。车内这男子披着一件素色夹克,长得一脸“凡事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而这样的外表,却和他口中讲出来的话极不搭轧。
“警视厅搜索一课警一班。我是班长弦间重光。警一班包括我在内是十个人,现在要通过,共有便衣警车三辆、特殊无线警车一辆。”
说着,他以大拇指比着后面的车。他说话内容虽然不甚客气,语气却很和缓,就像在住家附近散步时碰到熟人,若无其事地聊着天气一样,十分轻松。
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特警班,是只有在发生特殊犯罪案件时才出动的特别小组。绑票、炸弹,以及包括这次挟人质占领一地在内的各种挟持事件,都是他们负责的范围。不过或许是因为警方内部也和他们划分得很清楚,所以他们的存在有如包覆于面纱之下,十分神秘。
其中特警一班更是专门处理占领事件。想当然尔,不太受到现职警官的重视。
“噢,辛苦了!”
队员们迅速向弦间回礼后,紧张吆喝着解除封锁,又拿着无线对讲机说了些话。原本像念珠般串起来的队员从中间分开,路上拉起来的“禁止进入”布条,也因为松绑而垂到地上。
从行驶中的便衣警车往左窗外看,凹成研钵状的操场从眼前经过,不一会儿就看到位于旧校舍左侧那栋发生问题的新校舍。在三楼最左边的教室,正如同通报的讯息,窗帘是拉上的。
不再鸣放警笛的便衣警车与特殊无线警车,就像在《十诫》里分开的海中间行走一样,穿过两旁高度警戒的警力,一辆一辆驶近现场,然后一个左转,穿过校门进入校园,停了下来。旧校舍玄关前面的空地上,已经停有几辆当地警方与机动搜查队的车子。此外,现场也看得到机动队的卡车或装甲车。校门内外,到处都是穿着制服或便衣跑来跑去的警官。
仓田跑近便衣警车,不等里头反应,就先把门拉开了。一脚踏出车外的弦间伸了一下腰,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睡眼惺忪地眨着眼。
“我是三鹰署的刑事仓田。”
仓田恭敬地行了礼。跟在他后面的佐藤也做出相同的动作。
“我是特警一班的弦间。”
“久候您多时了。没有任何人进入校舍里。”
“多谢。”
弦间那辆车的驾驶席走下来一人,其他两辆则各有三人,共计六人。没有窗户的无线车也有两个人下了车。九个人不发一语,围着弦间。有几个人还背着大大的黑色背包,每个人的衣着都不相同。他们穿的不是引人注目、颜色鲜艳的衣服,反而像是哪里的工作服;也有人穿着牛仔裤。这些没有共同点的人,实在不像为达成特殊任务而特别挑选的军团队。
另外一个身着西装的威严男子,缓缓走到弦间面前。他的体格不错,高矮胖瘦适中,是这次带领整个机动队的警备部管理官镰田诚。
“好久不见了呀,弦。”
看到声音的主人,弦间的脸和缓了下来。
“又是你。还活着啊?”
“彼此彼此。好几年没见了。”
“从那场葬礼以来,已经将近两年了。”
弦间极其干脆地回答着,脸上满是笑容。
“…是哦。”
镰田的表情扭曲了一下,眼里突然浮现悲伤的神色,但很快消失,回复原本那张难以看出感情的岩石般脸孔。
像是要打住两人的交谈,仓田把话题拉回来。
“这位是校长真岛。”
真岛向他点了头,弦间也像要让他安心似的微笑着。真岛讲了一段很像是借口的话。
“真不凑巧,理事长到海外视察去了,要到明天才——”
弦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此时此刻,我们最需要像您这种会贴近现场的人。什么监护人会、什么监职位项目助理、什么理事会,等等,在这里全都帮不上忙。那群伟大的人,就请他们好好研究研究如何照顾好学生今后的心理感受。我不需要他们。”
过去经验所培养出来的彻底务实主义,促使弦间说了这番话。就像以前的忍者,一瞬间的判断就决定了生死。在解读决策讯息时,一定要彻头彻尾保持冷静,绝对不要过度坚信某事或是落入幻想。
只是,弦间的说法还是太过了点儿。仓田以和缓的口气开口说话,似乎想要打圆场。
“那么,就麻烦您带路。”
“啊,好的。”
“状况如何?”
真岛带着大家往旧校舍玄关走去,仓田也跟在后面,同时回答弦间的问题。
“嫌犯是这里的老师,名字叫近藤亚矢子,年约四十五。她是三年D班的级任老师,教的是包括汉文、古文在内的所有国语科目。目前无法确定有无共犯。D班所有学生都成了她的…人质。”
仓田一口气说着,但谈到“人质”的时候,用词不自觉含混起来。因为人质的数目已经减少了。
“老师挟持全班学生当人质,真是难以想象啊。”
弦间喃喃自语,与仓田并肩而行。前方的真岛一脚踏入玄关,警铃突然大作。两人一脸不解,先后退出来。真岛慌张折了回来,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插进玄关大门,打开一个金属制的盖子,啪地一声切换了开关。
“这是什么?”
面对仓田的疑问,真岛尴尬地答道:
“呃…这个叫,金属探测器。”
大家都没有讲话。
“请进来。”
真岛越来越窘,逃也似的进入了校舍。大家仔细看着搭配玄关门框做的金属探测器,陆续通过。走在最后面的镰田苦着脸说道:
“我还以为这里是美国的高中哩!这学校里该不会还有监视器吧…”
真岛听到这番话,刻意把头往后一转,说道:
“没有。”
镰田露出了“这样呀”的表情。但对于真岛接下来的说明,大家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监视器装是装了,但全被学生破坏光了…”
一行人在旧校舍的走廊上急步前进,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墙上看。上头的图画、字,毫无意义的线,以及喷上去的颜色,都让他们惊讶不已。走廊尽头的天花板上,确实装了监视器,但只是残骸而已。电线遭人切断,还垂了下来当纪念。金属探测器也好,校舍内部荒芜的样子也罢,都将每个在场的人原本对校园存有的印象破坏殆尽。时代会变,场所也会变。现在是什么时代?这里是哪里?这是我们所知道的现代日本的样子吗?
“唉呀,真是丢脸,这些东西…”
缩在后面的真岛说着。弦间下意识地看了看身旁的仓田,说道:
“你还没讲完。”
弦间这么一催,仓田重振精神。不过怕太大声会在校舍内起回音,仓田放低了音调。
“目前已知嫌犯手中的武器是一把自动手枪。至于有几颗子弹,以及有无其他武器,则状况不明。”
“自动手…”
在弦间斜后方走着的副班长野村武史,像想起什么似的咕哝着。最近有关手枪的事件,确实明显变多了。光是这几个月来由一般人所犯下的枪击案数目,已经超出了以前所能想象的范围。原来连学校老师也能轻而易举弄到手枪了吗…不,都到这步田地了,我竟还把老师这种职业想得很神圣,自行断定他们和一般人不同,而特别尊敬他们。这样的我,或许已和时代脱节了。但话说回来,不管社会再怎么堕落,大家还是会打从心底幻想,希望至少老师这个职业,不要也一起堕落。但老师既然是社会的一员,社会上的人弄得到手枪,老师自然也可能弄得到手枪…等一等,这里的学生又如何呢?野村想起刚刚通过的金属探测器,不禁打了个寒战。
跟在正后方、年纪尚轻的柴田道夫脱口而出:
“最近可以轻易弄到的自动手枪,会不会是马卡洛夫?以俄国和中国为首的一些共产国家大量生产马卡洛夫,已经有过剩的手枪流入东京都内,可以用比以往便宜的价格买到。虽然劣质品很多,但据说中阶层的黑道组织正计划大批买入。”
柴田一口气讲到这儿,弦间马上对他说:
“在刑案现场,推测是没有用的。”
“是。”
柴田像泄了气一样回答。走在他前面、似乎和他年龄相近的土屋英司,马上敲了一下这位学弟的额头糗他。伙伴们都失声大笑。
真岛带头,一行十四人小心翼翼踩上楼梯。这里的墙壁也是颜色纷乱,不过已经没有人去注意了。弦间向仓田说道:
“继续讲吧。”
“好。已经全面查过近藤亚矢子这个人的资料,不过没有前科。”
“校长先生,近藤亚矢子是什么样的老师?”
弦间突然叫住真岛。真岛把脸往后一转,用手背擦了擦汗,回答道:
“呃…她很文静,很客气。如果用二分法,她是那种几乎不谈自己看法的老师,甚至完全不骂学生。这样的老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呢?大家都想不透…”
一行人到达三楼,压低了身子,由野村带头,在走廊上前进。弦间走在真岛身旁,继续问着:
“她平常的样子如何?有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
“没有,她相当认真。不过私生活面,我们就不太清楚了,大家和她几乎没有私交。”
“原来如此。这么说,也有可能是毒品的影响了…”
“就是那间教室,窗帘拉着的。”
仓田用手指着。
来到走廊尽头的一行人抬起头,看着窗户对面映在眼前的新校舍三楼。左侧的那间教室窗帘全拉上了…
“关于被害者已有数名这件事——”
“班长,你看那个。”
仓田把双眼望远镜交给弦间,苦着脸,指着地上。弦间拿着双眼望远镜往下一看,陷入沉默。
镜头的圆框里,最靠近这边的是和新校舍平行、差不多到膝盖高度的树丛。对面的花坛沿着建筑物,绵延了两公尺左右。再远一点儿的地方,为了让学生可以穿着拖鞋直接走出来,有片从建筑物向外突出的水泥地。
那块水泥地上有尸体,以不自然的姿势倒在那里的学生尸体。颜色单调的水泥地,有好几个地方染成了红黑色,尸体则杂乱地堆得像山。
弦间移动双眼望远镜,用眼睛计算着。
——被害者有四个、五个…有穿西装的。应该是最初报案时提到的那个老师吧。
特警一班的其他人,也察觉了实际状况。他们是被人从三楼丢下来的。学校里的学生成为牺牲者,而且还死得这么凄惨。这样的刑案现场,他们前所未见!
“好过分!”
柴田的声音带着震惊。
弦间看了看手表。一点八分。他的表情已经失去沉稳。
“学生的额头上有弹痕…嫌犯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目前还没有。”
仓田不安地说道。
弦间把双眼望远镜还给仓田,捏着下巴思考着。
“班长!”
副班长野村好像要请求指示一样,往前踏出一步,眯眯眼闪着光。其他成员都保持蹲下的姿态注视弦间。弦间也看着他们。
“嫌犯在提出要求前,已经对人质下手,究竟是享受变态乐趣的杀人魔呢,还是想先杀几个人质,让外界知道他是玩真的——”
说到这儿,弦间一面往回走,一面向真岛问道:
“教职员办公室在哪儿?”
“在二楼,刚好是这里的正下方。”
弦间深深点了头,边走边下命令,声音虽小但很清楚:
“就以那里为基地。校长,请找担任广播社顾问的老师过来。我们用校内广播来向嫌犯喊话。大平!”
“是!”的一声,头发很短的大平往前一步,年纪大约三十五岁,看来十分干练。弦间对真岛校长说道:
“他叫大平,由他陪您去。麻烦你了。土屋!”
弦间紧接着又下了命令。土屋应了一声,迅速来到弦间身边。
“任何情报都好,你再找所有老师做一次笔录。学生的相关资料也要。”
“是!”
走到没有窗户的地方后,大家一个个站了起来。一行人一起走下楼梯。弦间继续指挥着。
“高崎!”
“是!”
身为特警一班精锐的高崎孝树来到弦间身边,好像要和他换班一样。
“你找机动队员帮忙,把那里的遗体处理一下。”
语毕,他看着楼梯上的镰田。
“镰田,麻烦你挑几个精英啰。”
被分配到任务的镰田插着手臂,声音有力地回答:
“我会从先遣和后援的队员中挑八个人。”
弦间点点头,充满魄力地看着高崎。
“小心一点儿。不要太多人靠近。运回遗体后,先确认被害者的人数与姓名,并把遗体上的子弹送去做弹道比对,查查其他刑案中有没有相关资料。”
“知道了!”
高崎马上回答。
战士们再度蹲低,在二楼的走廊上往回走。
“潮田!柴田!”
两人应了一声,靠近弦间。
“你们找两个地方监视。但不要疏于警戒自己的四周。”
“是!”
潮田政三和柴田齐声回答着。最后,弦间环视部属的脸,下达命令:
“其他人在基地待命!所有人携带枪支及无线电!用S1频道联络!还有,请各位务必了解,在没有指示之前,严禁靠近或进入新校舍!完毕!”
接着,弦间深深点了头。一行人解散。
“我想了解这所学校的建筑物构造。”
弦间走进教职员办公室时说道。

外面大大骚动起来。走近窗边的亚矢子,一面注意教室里的学生,一面将窗帘拉起一点点,窥视着外面。
在无人校地另一侧的道路上,穿得一身黑的机动队员变成数不清的黑点,一下集中一下分散,像水稻害虫浮尘子一样蠢动着。
旧校舍的二楼…教职员办公室的门时开时关,十分忙碌。亚矢子知道,自己即将交手的对象,正固守于前方那栋建筑物里。走廊上的窗框,看得见双眼望远镜与人头。往屋顶上一瞧,还有个人蹲在栏杆后面,也以双眼望远镜监看着这边。
亚矢子放下窗帘,视线转回室内。剩下的二十四个学生,全都露出不知该看哪里的烦恼神情。他们一想到接下来的命运,脑海中唯一浮现的画面,就是那可怕到不行的黑暗正张开大口摩拳擦掌,准备吃掉自己。到今天以前,每天都把别人当成猎物的他们,现在却成了任人宰割的猎物,才开始体会到这真正的恐惧。不过,还早呢…真正让人不寒而栗的,才正要开始而已。
亚矢子在刚才下令,要每个人监视自己前后左右的同学。她说,如果有谁做出任何一点儿奇怪的举动,坐在四周的人就是共犯。光是这番话,就足以让每个人怀疑东怀疑西了。到今天以前,他们满脑子都觉得“不必去管别人的感受”。内心的思考模式,或许也因此受到了影响。原本的怀疑可能只有污渍般小小的一点,但接着就会产生小疑问,进而让猜疑心越来越重。最后终至让人在充满猜疑的大海中载浮载沉,痛苦不已。
黑板上方挂着的校园广播喇叭“嗡”地响了一声,传来吸鼻子的声音。接着,有人用手指戳了戳麦克风,测试它能否使用。
学生全都抬头往上看。亚矢子仍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同时侧耳倾听。
喇叭传出毫不装腔作势的木讷声音。
“我是警视厅的弦间。人在三年D班教室的近藤亚矢子老师…请您务必让我与您讲几句话。如果您有什么正感困扰的事,请告诉我。我自己也是个没什么特点的普通人,或许老师会觉得我只是个陌生的大叔也说不定。不过,我认为自己可以和您谈上话。讲什么都行。老师您现在有什么感想,有什么想法,可以讲出来听听看吗?”
这是一种尽可能不刺激对方,又试图进行沟通的讲话方式,可以引犯人出声、露脸,进而看透他们的想法。对方若做出任何反应,多少算是多了一点儿进展。即使失败,也不会刺激嫌犯生气。警方怎么样都不希望因为什么事,而使嫌犯自暴自弃,让人质陷入险境,否则一切就泡汤了。救人第一,这是人质事件不变的铁则。
亚矢子似乎看穿对手正说些言不由衷的话,闭上眼冷笑了一下。
隔了一段时间,弦间的声音又重复类似的内容,只是稍微改变一下句尾与用词而已。
亚矢子似乎充耳不闻,从LV旅行袋拿出了东西后,又把袋子放回地上。她拿在手里的,是一个携带式的监看屏幕。她毫不在乎地把手枪放在讲桌上,和笔记型电脑一样,将屏幕插上电源、拉起天线,接着打开。学生们只知道那是小型电视之类的东西,至于屏幕的画面是什么,他们当然是看不到的。
屏幕上以广角镜照出D班教室前方的走廊与窗户。目前画面中并没有正在移动的东西。有了这个,谁要是想从走廊或窗户入侵教室,马上就能知道。那是亚矢子在走廊尽头天花板与墙壁交会的角落,预先装好的高性能小型监视器。讲桌上并置着笔记型电脑与携带式屏幕。
接着,亚矢子在两只眼镜脚绑上带子,这样眼镜即使剧烈晃动,也不会从脸部松脱。然后她又从LV旅行袋中拿出全褐色的透明护目镜,嵌在眼镜外侧。这不但可以防止眼镜受损,还能避免面对催泪瓦斯或烟雾、闪光弹等攻击时,直接失去视觉;也就不会发生眼球遭到直接攻击,眼睛因严重受损而渐渐失灵,致使形势不利的状况。
亚矢子满意地坐回座位上,拿起手枪。接下来就要展开漫长的持久战了。

第四章

站在广播麦克风前方的弦间,看着后方的大平。大平身旁站着的真岛也连忙搓着双手向大平看去。担任广播社顾问的老师也一样,心情平静不下来。身处非比寻常的刑案现场,那种忧虑感让这两个老百姓精神紧张。大平正等着在二楼走廊窗户监视D班教室的潮田以及屋顶上的柴田,用无线电回报。广播室也在同一栋旧校舍的三楼。
大平的喉咙四周缠着黑色皮带般的东西,内部接触到喉头的部分,安装了特殊的麦克风,具有侦测喉头振动以转换为声音讯号的功能。左耳也塞了个耳机,因此即使声音再小,还是可以与对方交谈。由于从外表看不到麦克风,旁人看了会觉得就像在自言自语些什么而已。
大平的眼睛动了。过一会儿,他的嘴也动了。
“了解…没有反应。”
“唔。”
弦间以轻松口吻应道,再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眼睛一闭,看来就像在打瞌睡一样。
四人身上压着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沉重压力。
“试着暗中侦察,确认现场状况。”
弦间讲完,眼睛一张,把椅子转了过来,依序看了看两位老师。只有大平一人感到很意外,看着弦间。弦间的眼神,透露出他对这个提案的坚持。大平觉得他是认真的。
“校长,目前最重要的是确认内部状况。不知道敌人内部的情形,就无法因应。”
弦间打开原本关上的无线电,呼叫着:
“土屋。”
“是,我是土屋。”
“报告你那边的结果。”
“好的。有关近藤亚矢子,所有老师的印象都一样,认为她很文静、很客气,个性阴郁。听到这次事件是她干的,他们都难以置信。虽然动机仍然不明,但她曾受过学生的嘲弄,所以有可能是出于怨恨也不一定。手枪方面,目前并不清楚她是从哪里弄来的。是否有嗑药习惯这点也还不清楚。还有,共犯部分,由于今天早上进行了明天毕业典礼的预演,二、三年级学生以及级任老师们,都集合在体育馆。所以若有外人想入侵,是很容易的。完毕。”
“校长,您这里有没有什么近藤亚矢子的资料?”
弦间出其不意向真岛问道。真岛原本没看到弦间挂着的麦克风,正讶异地观察弦间怎么好像突然和墙壁讲起话来。被这么一问,真岛连忙慌张地回答:
“啊,有。以前的履历表应该收在某个地方…我想是归档在校长室里吧…”
“小田切。”
“我是小田切。”
人在教职员办公室的小田切刚回答着。
“你到校长室去找近藤亚矢子的资料,找到后向我报告,并比对辖区的情报,看看是否确实。特别是她的家庭成员。”
与时间的拔河…通常要说服嫌犯,请家人来诉之以情也是一种有效的方法,很像日本人的作风。
“了解。”
弦间看着真岛。
“校长,请您到校长室去。有个叫小田切的会帮您找档案,麻烦您了。”
“我知道了。”
动作敏捷的大平拉开广播室的门,真岛一晃一晃地走出去。
在作为基地的教职员办公室,除去刚离开的小田切刚外,只剩下黑田直道、关登志也,以及副班长野村武史三人了。
“高崎。”
“是,我是高崎。”
高崎孝树的遗体收容部队在旧校舍一楼待命,他的声音透过无线电传到三人耳中。耳机里,弦间的声音问道:
“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
“打算怎么做?”
“由我与两名机动队员共三人,靠近遗体弃置的现场。其中一人以盾掩护,我和另一人把遗体运送到他所在的位置,再由其他四人来回将遗体运送到旧校舍。剩下的两个人,则将遗体从旧校舍运送到车辆那里。完毕。”
“了解。等候执行命令。”
“了解。”
弦间略为压低声音说道:“高崎。”
“嗯。”
“你听好,我们现在还不了解嫌犯底细,行动一定要慎重,绝对不能大意。也转达给其他伙伴知道。了解吗?”
“了解。”
“土屋。”
在另一个地方对老师们作笔录的土屋出声了。
“我是土屋。”
“你和高崎会合。”
“了解。”
“潮田、柴田。”
沙哑与圆润的声音各自回答了:
“我是潮田。”“我是柴田。”
“暂时先待命。以无线电追踪高崎那边的状况。”
“潮田了解。”“柴田了解。”
“野村。”
基地目前的负责人野村以喉头的麦克风回答:
“我是野村。”
“你试试看能否侦察内部的情形,确认现场状况。”
空气当场凝结。“会不会太性急了呢…”大家都想着同样的事。两人看着野村。野村确认两人的想法也和自己相同后,以坚定的口吻探询:
“现在做,时机会不会还太早?”
“已经死了几个学生了。若无法掌握嫌犯状况,我们就束手无策。”
弦间说得确实没错。
在特警班里,班长的命令就是绝对。这种编制是为了要应付紧急事态,因为没空让你慢慢来,所以有必要速战速决,当场应对状况,临机应变采取行动。但即便如此,一旦牵涉到人命,还是不容轻率做出决定,应完全善用到目前为止的所有经验、知识与情报,当下深思熟虑后,由领导者做出指示。就因为这样,领导者一句话便有他的分量在。其他成员都知道这一点,也很信任他。正因为他们能像这样贯彻由上而下的命令系统,才能全心投入赌命的工作,冲破难关。
弦间与特警班的成员间,当然已培养出钢铁般的坚强默契。不过他们与弦间长久合作下来,也凭着自己的才能与技术,累积了不少实战经验。因此,不只是野村,就连其他伙伴也觉得,弦间的指令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斟酌过后,虽然知道很失礼,野村还是大胆进言,继续说了下去:
“是否该等嫌犯做出回应后,再决定是否进行内部侦察?”
“她心中若怀有恨意,那么目标可能就是孩子们。如果真是这样,她可能完全不会理睬我们,直接在教室内就把事情解决掉。”
关登志也仿佛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低下了头。也就是说,她不是要向外界要求什么,而是出于私怨,才在教室里杀人。这是让人几乎不敢去想的一种可能。
“她会不会嗑药?”
如果是嗑药,那又是另一种状况了,应该花些时间小心处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