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田谦二、大久保忠教、根本敏夫、藤井洁、白柳良成等五人,也已经完成了紧急处置…”
亚矢子拿下眼镜,指尖在双眼之间缓缓按摩着。她先是拿出手帕,仔细擦拭镜片,哈了几口气后又继续擦,再就着天花板的日光灯光检查,确实满意后,才把眼镜的带子绑到后脑,重新戴上眼镜,牢牢固定好。在她做这些举动时,学生们只能干瞪眼看着她。
亚矢子全身放松,直直地站着;伸展了几次右手手指后,手又垂了下来。
“大家——不要乱动。”
她只讲了这些话,就陷入沉默。
她想干什么…进太郎凭着本能绷紧神经,两脚使上了劲,同时也稍微把身子从椅子上提了起来,屏住呼吸。如果接下来要杀的是自己,进太郎打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做些事情。
教室里,听得见窗外的直升机声,以及警察、媒体、看热闹者的嘈杂声,通通混在一起。亚矢子动也不动,连眼睛也没眨。不知道她到底在看哪里,看不出她目光的焦点是什么。教室陷入寂静,只听得见学生的呼吸声。但似乎却感觉不到亚矢子在呼吸。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现在这个样子,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突然,亚矢子迅速拔起腹部的手枪,速度快到大家眼睛都跟不上。一声枪响,最远的桥本梓满脸是血,从椅子跌到地上,第二个中弹的三原真一郎右眼开了个洞。只有唯一有预感的后藤克洋狂吼一声,往亚矢子冲去。子弹毫不留情,近距离地深深嵌入他脸部的正中央。克洋倒了下来,叠在尚有余温的藤井洁尸体上。
亚矢子突然用嘴巴大口大口呼吸着。熟知格斗的人都知道,在殊死斗时,为避免因换气造成些微的晃动,以及避免让敌人察觉到自己的呼吸,格斗者都会减缓呼吸、甚至暂停呼吸。手枪也好,刀剑也好,出力时是在停止呼吸或呼气的时候,而吸气时则基本上是使不上力的。所以除了要尽量不让对手察觉到你吸气的瞬间,也要同时看准对方吸气的瞬间,予以攻击之。眼前的一介女老师,功力已到达这种境地。
此刻她激烈的呼吸,决非单纯出于亢奋而已。只有在每天展开的无规则格斗中,有过这类敏锐体会的学生,才能明白此时亚矢子大口呼吸背后的含义。
进太郎缓缓地大大吐了一口气,坐回椅子上,一面想着,由于对方手中有枪,隔着一段距离,果然还是比较不利。
教室里的实况转播结束不到一小时,已经死了九名学生与一名电视播报员。房间里到处都是尸体,呈现一片醒目的红色。血液那种独特湿润感的腥味,让空气变得湿湿的。教室变得相当空旷,幸存下来的学生只有区区十人。原本的二十九人,在短短八小时内,减少到剩下三分之一。
亚矢子拿下还有两发子弹的弹匣,换上全新的弹匣,这回她刻意让学生看着她做这些事,似乎是给他们无言的压力。旅行袋中好像还有不少备用的弹匣。她到底还能撑多久,到底准备了多少新子弹,大家都猜不出来。
“那么请各位收拾尸体。已经没必要往楼下丢了,直接集中到教室后方即可。”
亚矢子要十名幸存者分工,搬运十具尸体。放眼望去,已经没有任何人露出不满的神情。连原本毫不掩饰抗拒心态的金泽直子、白井龙彦与奥村进太郎也不例外,大家都只把真正的想法藏在心里。
分母的绝对值越来越小,自己成为目标的概率也就越来越大。死亡已成为现实问题,仿佛就在近身处,大大张开双手等你前去。现在大家只能避免无谓胡闹、避免无谓被亚矢子盯上,同时也持续努力,不放过任何可能逃离此劫的渺茫机会。不管怎样,如果照现状继续演变下去,到明天中午之前,一定还会有人被杀。但到底是某些人被杀、还是全部都会被杀,只有神知道——这三人尤其这么想。
亚矢子把手枪收回腹部,坐回讲桌的椅子上。她一面斜瞅着监视屏幕,一面从讲桌下方的塑胶袋里抓出一支手机,按下电话号码。
“弦间先生呢…你是谁…好,大平先生,你就行了。负责照明的那个工作人员从教室逃跑了,你们应该已经从他那里听到消息了吧?这样就容易讲了。我又杀了一名学生,名字是熊谷学。还有播报员三木公惠也被我杀了…我有正当理由,觉得他们理应受到这种对待,所以才据以采取紧急处置的…没有,只有他们两人而已…摄影师枝川先生还好好的哟…嗯,确实,后来我又开了好几枪。你们听到啦…这个嘛…没有没有,我只是吓吓那些不听话乱吵闹的学生而已。我很清楚,人质是确保我安全的东西,当然是越多越好啦。我决不会一不高兴就随便滥杀无辜的,请转告弦间先生,他可以放心,可以相信我。”
亚矢子冷静讲着电话,看着眼前的学生们默默把同学的尸体拖到教室后面。由于短时间内连续好几人相继死亡,活下来的人里面,有几个也不知不觉开始思考着死亡、意识到死亡。同学一秒前心脏还在跳动,一秒后却停止。这不禁让人想到,人在不同的时刻,拥有的东西竟完全相反,真的是很无常。不过这种想法,却随着自己接触到越来越多变成尸体的同伴,而渐渐薄弱。随之蔓延的,是对生命力的麻痹感,开始把死亡当成是别人家的事,不再做过多思考。这是下意识发挥出来的自我防卫手段。不这样的话,他们的精神可能会遭受严重打击,人格也会出现问题。这种自我防卫机制,让学生得以和纯粹的野兽有所区隔,也算是一种让他们还像个人类的表征。
直子拖着地,浦上泉与横山明日香则用面纸或由尸体脱下来的制服夹克擦桌子。
“…我再说一次,绝对不要做无谓的事,或是想耍什么花样,可以吗?那,就这样。”
亚矢子切断手机,放回袋子里,慎重地戴上护目镜。看了一下学生的工作状况后,她戴上耳机,观看屏幕中的临时特别报道,这是原本各电视台的节目表中并未安排的。即将来临的夜晚,应该是第一个大关卡吧。睡魔与过度松懈,都可能让人大意失荆州。如果只是任由时间就这样过去,则无疑是自掘坟墓。亚矢子调整设定,让监视屏幕每隔数秒就自动转换频道,这当然包括走廊上的监视画面。各电视台的特别节目,不管是摄影棚的谈话、录影带的播放,还是从哪里现场连线,一定都在画面的一角有个小小的子画面,好播放直升机的空拍影像。画面中,亮到不像晚上的新校舍,以及停在操场上的休旅车,都看得清清楚楚。看起来并无任何可疑人影。
大平在旧校舍二楼的基地切掉手机,咬着的下唇整个变白了。嫌犯所讲的那些事,到底该不该照单全收,全部当真呢…弦间班长似乎没事,这可说是唯一欣慰之处。班长就在里头,或许到时候会变成警方攻入现场的突破点也说不定。
基地的临时指挥就委由大平负责了。副班长野村身不由己地退场,班长弦间又自愿潜入现场。不管是年纪或经验,大平都很适合,再加上弦间也拜托过他,所以就由大平来接手。学生家属由小田切负责后续工作;黑田现在是狙击手的一员,人在新校舍的楼梯处;潮田与柴田仍持续监视着三年D班;关与土屋两人则待在基地。
如果嫌犯的话全部可以采信,则死亡学生人数一共是十人。嫌犯杀掉熊谷学与播报员三木,以及打伤摄影师枝川(其实是弦间),都是她自己招了的…她讲的东西,也和逃出来的照明师吹野的证词一致…如果根据这两点来判断,认为嫌犯的话还可以信,也不能算太离谱。如嫌犯自己所言,人质数目的减少,对她来说是减分。这会让警方对她的印象大打折扣,也会把自己逼入死胡同。不过话说回来,嫌犯对人质也怀有恨意。虽然她借着人质,一直提出新的要求,但也不能据此断言,她就完全没有杀害人质的动机。无法确定这一点,让以大平为首的警方,相当苦恼。
外面的街上,不分地点,正在进行那三人的搜捕大会。悬赏的总金额可谓空前绝后,高达三亿六千万元。警方也找来所有可用的警力投入本案,全力找寻那三人的下落。不过想当然尔,警方是为了保护那三人不被民众找到。民营媒体本来就比公营媒体更常做现场连线转播,此刻当然更是二话不说,全力报道这场警民同时出击的大混战。虽然主战场在东京都内,但关东各县的地方电视台也都全面配合,以带有浓厚综艺色彩的方式报道本事件。警视厅透过管辖广电产业的内政部,明确要求各电视台在内容上要自制,但各台节目依然故我,并无任何调整。NHK也持续进行深入报道,丝毫不输其他电视台。
对于越播越辛辣的各家电视台,大平难掩心中焦躁。关来到大平身旁,悄声说道:
“虽然电视台高层不肯松口,但我终于查到实情了。”
“你说。”
“好。事实上,NHK与关东五大民营电视台,在今天下午三点左右,似乎曾秘密接到嫌犯打去的电话。”
大平的眼珠差点没掉出来。下午三点,那不就是家属、媒体和警察正为赎金吵得不可开交、陷入一片混乱的时候吗?情况那样混乱,嫌犯自己却已沉着设想接下来的发展,提早走到下一步,做好布局了。关继续说道:“嫌犯指名找各台负责相关报导的制作人,直接向他们提出要求。她威胁道,任何形式均可,但播映的画面中,一定要包括空拍影像在内。而且她还把燃料问题都考虑了,严格要求各电视台要派两台直升机轮流拍摄,绝对不能让影像中断。嫌犯掌握了他们相关的个人资讯——像是住址、家庭成员、小孩就读的学校…她全都一清二楚…她似乎也对这些人暗示,应该知道如果把这事告诉警察,她可以用很多方法报复对方的家人。这些制作人说,自己感到相当恐惧,而且嫌犯也真的杀了人了。还有,他们也判断,这种程度的播映内容,应该还在自己能裁量的范围内,所以明知道可能会违反广电规范,还是只能照嫌犯的要求去做,别无选择。”
这家伙的头脑真是清楚…大平佩服得五体投地,喃喃自语道:
“难怪啊,采访用直升机的声音,一直没减少过…”
两人都想着同一件事,陷入沉默。
总之,嫌犯擅于活用情报,对状况的判断也极冷静。警方这边透过弦间班长以摄影机拍摄、再现现场播出的电视画面,即使大略知道了教室内部的情形,但若无法得知目前教室里的状况,实在让人头痛。不管是攻坚还是待命,都必须先掌握情况,才能做出判断。嫌犯虽然筑起铜墙铁壁,但警方也非得排除万难,穿越她的防卫线,靠近现场,努力察知窗帘那头的情报不可。如果做不到这一点,绝对没有胜算。
要侦察三年D班教室里的状况,最好的做法就是像之前野村副班长所构想的那样,先潜入隔壁教室。即使拍不到画面,只要听得到D班教室里的声音,已经很好了。不过,只要监视器还在,就不可能通过走廊到达那边。如果从走廊的窗户呢?不行,监视器一定拍得到整条走廊,太危险了。最靠近监视器的窗户应该是死角?不知道,一切都很难讲。从实况转播时弦间拍摄的画面来看,监视器既暗又远,无法判断有些什么功能,应该避免孤注一掷的危险。那么教室的窗户呢?也不行,有高达六家电视台持续播放着空拍影像。新校舍外的四面八方,可说通通都已入镜了,而且随便都有一家以上的电视台,从窗户那头由上往下,拍着D班的教室。所以如果新校舍屋顶出现可疑人物,嫌犯马上就会知道。
难道没有什么方法了吗?有没有什么好方法呢?
三鹰警察署的特别对策总部,虽然找来知名学者及各领域的专家,持续讨论有效解决事件的策略,但至今并未拟出任何解决方案,只能任由时间消逝。待在特别对策总部、曾几度出于焦躁或亢奋、有过热烈讨论的警官们,从最高层到最基层的巡查,神经都已疲惫不堪,陷入沉默。至于直接前往现场、类似野村副班长或特警班成员高崎孝树曾采用的方式,完全没有考虑的必要,因为嫌犯仍持续悍拒直接与警方接触,连想对她喊话都不可得。
不管是嫌犯所在现场的附近,还是因为发生于辖区内、所以负责指挥的特别对策总部,或者是在外头殷切期盼着的家属,都完全陷入束手无策的胶着状态…漫长的夜晚,现在才刚要开始。

第十一章

即便已过午夜,依然没有人有睡意。教室里的无人座位数量众多,好像明天这里就要因罹患传染病的人数过多而停课似的。全班的幸存者,除了已经获释的林小织以外,只有区区十人。
男生有:奥村进太郎、白井龙彦、宫本浩明、安齐史生、佐佐义博、小泽康郎、堀野聪等七人。女生有:金泽直子、浦上泉、横山明日香等三人。教室后方共有十具尸体,像浮木一样堆在一起,占据的空间,比想象中还多。血腥味与尸臭混在一起,隐约让人觉得,气味仿佛已从堆积如山的尸堆,飘到脚边的地上。说不定几秒之后,自己就会变成那种样子。背后堆着尸体,实在让依然幸存的学生们心情好不起来。
某种程度的紧张,会让人类的基本机能乱掉。即便如此,学生们的基本生理机能却还是在。肚子饿就别提了,喉咙的干渴让学生越来越难以忍受。但亚矢子却连这点东西都不给他们。一开始有人壮胆向她抗议过,但她的回答一直都是“忍耐到明天中午”。不久,随着幸存人数的减少,抱怨声也越来越听不到。乖一点儿的话,至少还能享受仅有的一点儿活着的感觉;若是顶嘴,等于是向这样的机会诀别。
进入第二天,开始有人想上厕所。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生理现象。不过,一来自己长大后,就没有再和老师报告过“想上厕所”;再加上向这个难搞的老师恳求,只会引来别人的目光,多屈辱啊!即便如此,想上就是想上,没办法忍的。横山明日香终于率先含泪举了手。一人沦陷后,其他人就全部沦陷了。人质们顾不得丢脸或在意别人的眼光了。大家都跑到教室后方,背对着前方上了厕所。每个人的自尊渐渐被摧毁。是偶然还是亚希子的预谋呢?携带式马桶刚刚好就是十人份,不多不少。
至于亚矢子,或许早为决战这天做了准备,身体早就习惯了,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当然,她也确实小心控制着水分的摄取,而且应该在昨天中午进来教室前,就先上过厕所了。为打下敌人的主城,她花费精神与时间,踏实地从外围的护城河开始攻起。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她锻炼身体、控制饮食、精熟武器、收集情报。毋庸置疑,是非比寻常的觉悟、坚毅与执着,才能让她做到。
距尸堆不远的地方,弦间躺在那儿,双眼从先前就没张开过。但从他仍微微前后起伏的胸部看来,灵魂还在他体内。他的生命之火,还能燃烧多久呢…

从电视报道通缉令算起,已经将近十小时了,但那三个成为追捕目标的人仍旧行踪不明。夜晚的大街上,充满神色诡异的人们,每个人都漫无目的,四处徘徊。只要电子邮件与网路传出三人在A地出现的消息,大家就一窝蜂跑去,下次又换成B地…这样的事不断重复。有明显知道是假情报的谎言,也有全无可信度的传言,全都交错在一起…没有一件讯息有明确的证据支持。一下子说在哪里看到了那三人,一下又说看到人但追丢了,等等,各种谎话或骗局在街头巷尾泛滥。出于血气之勇的暴力事件,也在各地频传——全都是因为误会或认错人而发生的。此外,并未传出警方已经找到人并给予保护的消息,也没听过有人抓到他们的具体情报。三人是不是销声匿迹、躲到哪里去了呢…或者,他们已经落入谁的手中,只是在时限到来之前,先把他们关在某个地方呢?
喧扰中,设于三鹰警察署的特别对策总部,在总指挥佐久间刑事部长的特别命令下,找来NHK与东京都内各民营电视台共六名代表。这是清晨五点时的事。不用说,这次会议自是极机密。
佐久间一开始就先来个夸张的声明,说这不是请求也不是乞求,而是首相基于状况紧急所下达的绝对命令。他又断然表示,接下来要谈的事,仅限在这个房间里谈论,只要走出这里,希望大家全数忘记…没有第二句话。总之,目前的事态极险恶,嫌犯说不定已在教室里装了爆炸物。只要她被逼到无路可退,可能就会按下按钮引爆。走廊上,她装有小型监视器;窗户那头,有电视台的直升机空拍影像,可以透过手中的屏幕监看;校舍周边则埋了地雷。这意味着要靠近D班教室,是相当困难的事。只要做出疑似靠近的举动,马上就会影响嫌犯对警方的信任,而可能选择结束一切。要在嫌犯注意不到的状况下靠近现场,似乎只能设法从空拍影像下手了。
各电视台的六名代表,都非常清楚事情的危急性。当时近藤亚矢子在实况转播的电视画面中,刻意秀出来的东西,搞不好就是爆炸物的引爆开关。但到底要怎么从空拍影像下手呢?实时转播的影像,又能拿来做什么?六个人想破了头,面面相觑。佐久间向坐在一旁的搜查一课长尾形清治点点头,尾形接着说道:
“所以,我们希望各台能录下一小时左右的空拍画面,再由所有电视台一起在电视上重新播放。”
听不懂。大家脸上浮现疑惑的表情。尾形谨慎挑选用词,一面以真挚的态度继续说道:
“犯人在意的,是新校舍的画面,在意有没有人想从地面靠近校舍,以及新校舍的屋顶有没有人…也就是把空拍当成监视器的替代品。所以她才会威胁各位,在电视播映画面中,一定要嵌入空拍影像。虽然一共有六家电视台都空拍,但当然,各架直升机拍到的影像角度一定不同。犯人相当深谋远虑,一定会在各台间切换,以确认新校舍周边的状况。虽然也可以请各台全都不要拍到新校舍,但若没有一台转得到新校舍的画面,又太不自然了点儿。这不但违反犯人威胁各位的用意,如果被她发现,一定会认为警方有什么阴谋在。即使运气好,犯人一时没注意到,但若要让SAT从屋顶或二楼攻入现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也无法让他们抓到进攻时机。”
脸色红润的佐久间把头探了出来,说道:
“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让特殊部队的成员潜入三年D班隔壁的教室,再透过各种方式收集现场情报。因此,希望各电视台可以拿预先录下的画面,充当即时画面来播放。由于各台空拍画面拍的都是学校附近,不会有太大变化,所以只要没有太特别的事发生,嫌犯很难区分眼前看到的影像,到底是即时画面还是录影画面。十二点的时限越来越近,希望各位能够协助。”
语毕,佐久间与尾形深深鞠了躬。没有人拒绝。警方的用意已充分传达出来了,各台代表全都一口答应。
“不过,要提醒各位两个必须注意的地方。”
尾形伸出两只手指。
“其一,影像请以该校的新校舍为中心来拍摄。刚才讲过,嫌犯是透过空拍画面确认自身安危。希望各台的影像不要有太大差别。如果画面中有太醒目的东西,嫌犯看到后可能会记在脑子里。一旦在播放录像画面时被她发现,一切就付诸流水了。所以希望各位能在不至于引起嫌犯不满的范围内,尽量从远一点儿的地方拍。还有,能否不要再拍地面上的遗体了?如果非得会拍到,麻烦加个马赛克…可能有点强人所难,但还是希望各位帮忙。”
第一点讲完了…六个人露出恳切的表情,点了点头。
“还有一点——录影时间与重新播放的时间,请各台一定要统一。因为要装成是即时画面,所以在拍摄同一件东西时,千万不能有任何出入,也绝对不能有时间差。在此先把时间确定下来,请各位记一下。”
六人从胸口的内袋或包包里拿出笔记本。
“好了吗?根据天气预测,今天早上是晴天。由于阳光的照射角度不同,时间越早就越容易露馅。因为光看影子的长度,就知道是早晨时的画面。所以要等到影子没那么长时,再把画面录下来。录影时间定在早上九点四十九分,到早上十点五十一分为止,约一小时。请直接录下即时播出的影像。重新播放的时间,定在早上十一点到中午十二点为止的一小时。播放时用的影像,是原本早上九点五十分到早上十点五十分的部分。一秒都差不得。请各位一定要彼此对好时刻。还有,为求谨慎,麻烦同时录制两卷以上的录影带。”
大家诧异地看着尾形。尾形清了一下喉咙,继续说道:
“因为快到正午了…如果事件顺利解决,那么没有问题,十二点之后就切回正常的空拍画面即可。不过——”
尾形讲到这儿,停了下来。六人等着他讲下去。
“——视现场状况的发展,”尾形的眼睛看着天花板,“有可能必须继续播放录制好的画面…”
仿佛察觉到大家的不安,尾形露出笑脸,看着每个人,以让人觉得“不必担心”的柔和声音说道:
“不过,这真的只是为求谨慎而做的准备。我们的行动,还是会以‘正午之前完全解决这次事件’为最终目标。”
六人一面抄下重点,一面相互确认。也就是说,警方会在播放录影画面的早上十一点到正午为止的一小时内,让这次事件完全落幕。为此,电视台这边可能还有不少细节必须敲定,例如在这之中要严禁摄影棚与直升机现场连线,等等。
最后,佐久间又补充道:
“除了这边六家电视台的直升机,我们会禁止其他传媒的直升机在现场盘旋。能否解决这次事件,关键就在各位的配合了。请不要忘记这一点。麻烦你们了。”
结束会议后,六人在搜查一课成员的陪同下,直接前往各电视台。各台间的协调(直升机的飞行高度、速度、航道、所用镜头的厘米数…),现在才要开始。

天色开始变亮了。亚矢子托着腮,看着自动切换频道的屏幕,轻咳了一下。一片沉寂的教室里,学生们原本看着下方的视线,又都集中到亚矢子身上。亚矢子冷静地微笑,说道:
“早安。”
没人回答她。大概是并不期待有人理她,亚矢子很快拿下护目镜与眼镜,按摩眼睛四周。接着她站了起来,抽出腹部的手枪,放在讲桌上,伸伸背、做做屈伸运动,去除全身肌肉的僵硬。面对心情舒爽、伸展着脚腱、准备迎接今后战斗的亚矢子,学生们看着她的眼神就像看到异形一样。
进太郎紧紧咬着牙。关在这所监狱已经超过十七个小时,现在或许是唯一一次最可能成功的机会了。但对坐在最后面的他来说,距离太远了。龙彦和直子也这么想着。在这三人眼中,坐在前面的七名学生,从背影看来都像气力用尽、脱皮后留下的空壳一样。除了他们三人,每个人早已失去斗志。
亚矢子的体操告一个段落,戴上了眼镜与护目镜,把手枪插回腹部的地方,笑道:
“机会时间。”
亚矢子比较着十个人的脸,爽朗地说道:
“剩下来的十位同学,高中这三年内应该都犯过罪。你们有没有打算把它讲出来呢?谁如果真心告解出来,我就放他走。”
有几名学生眼里散发出光芒,生命力的小小火光点了起来。亚矢子又像搔痒似的煽动着他们。
“谁想要稍微谈谈的,请举手。怎么样?可以离开这里哟?可以保住性命哟?”
大家脸上露出迷惘的表情。只有坐最后一列的进太郎、直子与龙彦三人,认为这么好的事必定有诈。
“没有人要讲吗?要截止了哦?没关系吗?”
“等一下!”
坐在靠走廊这排中间一带的横山明日香,露出烦恼的表情,举起手。亚矢子以柔和的笑容向明日香点了点头,又看着其他学生。
“想离开这间教室的,只有横山同学一人吗?其他人都不想走吗?可以回家哦?”
仿佛受到这番话的鼓励,坐在同一排最前面的宫本浩明,也稍稍举起手来。自己家、我的家、自己的房间…最近越来越少回去的自己的家…不知为什么,这些旧时记忆一口气冒了出来,让他感到鼻酸。连幼时的各种印象都复活了,不由得令人感伤。这个与尸体共存的特异空间,他受够了,再差一步就要精神分裂、人格崩溃了。
亚矢子开心地对两人说道:
“那,横山同学与宫本同学,请往前。”
在她的敦促下,两人离开座位,来到讲桌旁。明日香站在右边,浩明站在左边。亚矢子凝视着两人的脸,以神谕般的口吻说道:
“准备好了吗?请把到目前为止你们犯下的罪过之中,自己觉得最严重的一件老实讲出来。可以吧?好,那从横山同学开始。”
明日香的脑子里,冒出来好几件事。她从中挑了一件,谨慎选择用词,开始告解。
“呃…我…每次到涩谷或新宿等地,都会向人讨钱、要钱…那个…”
“是向朋友要吗?”
“…呃…不认识的人…”
“所以是恐吓取财啰?”
“…”
“金额呢?大概的数字即可。一共多少?”
“…一百万元…再多一点儿…”
“你认为这是自己犯过最严重的罪了吗?”
明日香着急地点点头。亚矢子似乎想着什么,眼睛看着她,然后又看向左边浩明的眼睛。
“宫本同学呢?”
浩明小心翼翼张开嘴,希望不要讲错什么。要是惹亚矢子生气,可就得不偿失了。
“…我和…儿玉秀之,会去偷车子里的东西…值钱的东西,就卖给收赃物的业者,拿那些钱去玩…”
“你们都卖些什么东西?”
“…什么都有…从汽车导航系统、汽车音响到轮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