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不久之前,以那三人为目标的全国版追缉游戏开始了。话说回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瞄准猎物的国民与试图阻止的警方之间展开的斗智,也算是另一种终极游戏。
转播结束,吹野关上照明设备。
亚矢子出其不意询问坐在最后面的进太郎:
“奥村同学…‘慧美汰芙’…你听过吗?”
进太郎仍旧一副扑克脸,在嘴里咕哝着答道:
“有听过名字。都是一些没头脑的…水平低劣的家伙。”
亚矢子略带悲凄,微微笑着,像是要表现出她再同意不过。
“…被你捷足先登啦!”
隔了一会儿,有人不甘心地说道。亚矢子把视线移往进太郎前方。同样与进太郎坐在靠窗那一排、座位在中间一带的熊谷学,露出极为可惜的表情,看着亚矢子。他的头发有点自然卷,在近视眼镜的深处,内双眼皮的眼睛眨呀眨的。
亚矢子带着柔和的眼神问他:
“什么事?”
熊谷学用力抓着后脑,强忍住难为情的笑意,说道:
“…电视转播,我也考虑过要这么做…可是被老师抢先了,真是…完全没想到会这样。”
亚矢子温柔的眼神,催促他继续说下去。熊谷学又抓抓头发继续讲着,头皮屑直往桌上掉。
“…这三年来,都没碰过什么开心的事…所以,我原来本想利用明天的毕业典礼,占领学校…”
熊谷学在班上一向属于安静型的学生,突然讲出这样的内容,让全班同学大吃一惊。在刚进学校第一年的第一次实力测验中,他拿到全学年第四名,但此后就一直退步…最后退到这个最差的班级来。后来的两年半,就一直都待在D班。
“…我本来想挟持所有的老师当人质,然后一个一个杀掉…大家应该都会哭着要我放过他们吧…我要以全知全能的神的名义,杀光有如恶魔手下的老师们;我要找来电视台,透过实况转播,让全国认识我、知道我的名字…我可是断然拒绝接受什么少年法的呢…我才不要那么懦弱,而要堂堂正正地去做…到目前为止,还没人干过这么轰轰烈烈的事吧!我的名字将会永远写在日本历史上…这不是很令人期待吗?可是却被近藤老师你抢先了…你早了一天…只要等到明天,绑架整个毕业典礼的我,就可抢先了…之前在网路上拼命搜寻资料,才偷偷做好的细菌炸弹,本来想明天带来的…好不容易做的炸弹没用到,真是可惜啊…”
熊谷学以一种“最爱吃的蛋糕被人家先吃掉了”的语气抱怨着,也毫不隐藏自嘲的笑容。电视台的两个人愕然盯着熊谷看,只有弦间仍保持冷冷的眼神。
“你本来并不像待在D班的那种学生…你本来明明可以把书读好…”
亚矢子带着些许的哀怜说道。熊谷学不屑地笑了笑:
“我的实力大概就是这样了…父母对我的期待也只有这样…从以前,他们就一直说…除了读书,我就一无是处了…他们还说,我和这些笨家伙待在同一班,实在很丢脸…这样的人生能好到什么地步,应该很明显了…再这样下去,已经猜得到未来会如何了…如果不做些什么,长这么大不就没意义了吗?老师,你知道柯特·柯本(KurtCobain)吗?”
“不知道…”
“他是大概十年前的一个传奇音乐人…我也想和他一样,与其毫无意义地赖活着,还不如一口气激烈燃烧,烧尽人生而亡…”
说到这儿,他笑了,以充满挑衅的眼神瞪着亚矢子。
“我的杀人名单上,第一个就是老师你哟…”
“是吗?那可真是可惜呀…”
亚矢子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朝熊谷学的脸开了枪。弹壳弹出来,硝烟味直冲鼻孔。子弹打入熊谷学的双眼间。脸部中央遭毁坏后,熊谷学直接趴在桌上,安静了下来。
极冷的空气让室内冻结。亚矢子敲打电脑,叫出熊谷学的画面,一边看着,一边温柔地喃喃自语:
“…这样,就不会再有年幼的小孩与婴儿,莫名其妙遭受刀器的攻击了…”
她直视熊谷学,眼里满是悲伤神色。已往生的他,鲜红色的液体在脸部下方的桌面扩散着。
“熊谷学应该希望有人阻止他吧,一定是的…这样子,他就可以安稳沉睡了…虽然暴力性的残酷行为仍旧于法难容,但在完全没有秩序的这一班里,至少他还曾为此烦恼。就凭这一点,他或许算是比其他同学好了…”
亚矢子像是在祭拜,说完后,又是满脸笑容。她把自己的屏幕切换到教室外的监视器画面,取下耳机。接着,亚矢子右手的枪,抵到了播报员三木的额头上。三木手上的麦克风咔啷一声掉到地上,脸色苍白,牙齿打着寒颤。亚矢子微笑说道:
“你…在还是个没什么学养与经验的新手时,就把自己当作是主播一样,极其武断地批评过各种教育问题,对吧…我父亲当过校长,为了对校园层出不穷的暴力事件负起责任,他自杀了…不了解教育实际状况的人,都只会从局外人的角度谴责校方。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学校的相关人士因而受伤、叹气,因而感到愤怒?…由于你单方面的指责与追究,我的同行里,因此被社会抛弃的,还不只是区区一两个人而已…我一直想好好训诫你一番…”
亚矢子从一开始就知道三木公惠这个人,而且十分清楚她的背景。根据警方后来对电视台所做的笔录,在嫌犯的要求下,电视台这边先提供她几个男女播报员的名字——全都是有一定知名度的主播或新闻播报员——再由她从中挑选。但这只是表面上如此。电视台以为候选名单是自己提的,陷入了“主导权在自己手上”的错觉,而且也如此向警方报告。其实亚矢子早就锁定了三木。她判断电视台的名单中一定有三木,所以才假意先委由电视台提供名单,解除他们的警戒心,再装成三木是自己偶然挑中的。事实上,亚矢子原本就希望是三木来,结果也真的是这样。
枪口发出声响。三木喷出血肉,应声倒地,再也没有爬起来过。
“这是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教训你…”
亚矢子说着,胸口昂然一挺,低头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三木。照明师吹野亲眼目睹身边连续有人遭到杀害,整个人都僵住了。弦间的右手紧抓着摄影机。为迅速捕捉任何动作,他略为曲膝,不敢大意。亚矢子看着吹野与弦间。吹野怕眼睛一别开就有可能被怎么样,所以就像被吸住一样,直勾勾看着亚矢子。弦间也正视着她。亚矢子挥挥枪说道:
“可以了。你们两个回去吧。”
她以厌烦的口吻说道。
吹野像突然泄了气,整个人呆在那儿。弦间轻拍他的肩,直接从背后推着他,走向教室后门。此时弦间虽然没看着取景器,却继续悄悄地拍摄着教室里的样子。
“站住!”
在快到后门的地方,亚矢子高音调的声音飞了过来。就在这一瞬间,弦间猛地把吹野往门那边推去。枪声响起。弦间急忙扭了一下身体,左肩却从后面被子弹射中。他正面撞上墙壁,反弹倒在地上。从肩上掉下来的摄影机,摔在地上坏了。亚矢子迅速摆好姿势,枪口对准吹野。已早一步打开后门的吹野大叫一声,跃向黑漆漆的走廊。亚矢子小跑步追上去,手伸到门外瞄准。不过,突然从明亮的教室看向完全没有亮光的走廊,视力再怎么好,也无法马上适应,只能看到紧急铃的红色灯泡发出微弱光线。另一方面,出于直觉她也在这一瞬间,感到前方似乎有危险。错不了的,警方的人确实正往走廊正前方的楼梯靠近。听到枪声,不知道他们会采取什么行动。如果太过焦躁,跑到走廊上追击,可能会不小心把自己送上等在那里的敌人手中。听着回荡在走廊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啧了一声,关上后门,回到教室里。
教室里,弦间的背部靠着墙,重重坐在地上,两脚往前直伸,呼吸微弱。亚矢子慢慢向他走近,弯下腰,看着掉在地上的摄影机。里头装着带子。这台摄影机是可以同时拍摄与录影的二合一机型。亚矢子按下退带键,取出录影带。接着她身子一转,站了起来,右脚在弦间的左肩上踢了一下。“啊!”弦间出于剧痛,大叫一声,脸上不由自主冒出冷汗。亚矢子身子往前一弯,以手枪前端弹飞弦间的棒球帽,仔细看着他的脸。正确来说,这是事件发生至今,亚矢子和弦间第一次脸对脸正面互看。亚矢子的怒气无处可泄,把枪口抵到他的眉间。
“我不知道警方和你们说了什么…为什么老是做这种蠢事呢?”
说着,亚矢子把左手里的录影带在弦间面前挥了挥。弦间动也不动,忍耐着左上半身阵阵袭来、言语难以形容的疼痛。只要讲任何一句话,嫌犯可能就会发现他是弦间本人——或许他只是担心这件事吧。亚矢子把枪口往弦间的左肩移动,压在上头,然后渐渐增强下压的力道。弦间的口中时而发出模糊的呻吟,但始终没有讲出任何一句旁人听得懂的话。她更加用力,残忍地把枪压得更进去——
突然间,一只肥肥的手臂从后面伸到亚矢子脖子的地方,一瞬间勒住了她的喉咙与颈动脉。录影带从她左手滑掉。快窒息的亚矢子用力摇着头,收紧下巴前端,卡入对方腕关节仅有的一点儿空隙中,确保气道顺畅,好不容易回复了呼吸。就在此时,失去生命危机感与死亡造访的恐惧同时朝她袭来。另一个人的双手正面抓住她拿着枪的右手。是坂田谦二。他抓着亚矢子的手腕,想让她无法开枪。为了挣脱,亚矢子剧烈地晃动全身,枪口忽左忽右动来动去,腿也朝四面八方乱踢。这种挣扎方式,是为了暂时避免更多敌人前来,毕竟现在对手还只有两个人。她的呼吸受到压迫,血流停止,意识模糊,但仍以后脚跟踩到后方敌人的脚背。或许是对方有点害怕,原本紧紧勒住的手腕略为松了松。机不可失,她以左手扯开腹部生存刀的刀鞘扣子,反手握住刀柄,往外大大一挥。刀鞘飞了出去,露出生存刀发亮的刀锋来。她直接把刀斜斜往后方敌人的腹部插去,身子迅速一弯,大喝一声,脖子终于挣脱了对方手腕的夹制。亚矢子连咳嗽的时间都没有,膝盖撞向前方坂田谦二的胯下,抓住对方位于自己右手边的腕关节,往反方向将他甩倒在地,再从上方猛踹一阵。谦二呻吟着。亚矢子的手枪不断移动,找寻目标,最后瞄准双膝着地的大久保忠教。在他侧腹的地方,刀子深深没人,直至刀柄。大久保忠教摸着刀柄,不知如何是好,一脸惊恐,狼狈不堪。他的皮肤组织因为刀子转了一圈而遭受严重的破坏,外扩的伤口滴出鲜血,在地板上形成红色的图案。
亚矢子痛苦地咳了两声。受到惊吓的忠教看着她,那是一张惊恐万分充满稚气的脸孔。完全没考虑后果的他,只凭借一己的幻想,却没有做好评估,才导致这样幼稚的后果。这是他自找的。他应该不知道吧,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现在忠教必须亲身去体会。
亚矢子全身散发怒气,扣下扳机。凶恶的子弹准确打中忠教额头的正中央。忠教倒了下去,背部着地。接着她转过头来,站在谦二身旁。地板上的谦二还压着胯下,左右翻滚着,像是诉说全身的痛苦。亚矢子眼睛也不眨,枪口冒出火光。原本还挣扎着的谦二,这下整个人都不动了,耳朵流出血来。亚矢子又回头跑到靠近忠教头部的地方。毫无疑问,他已经停止了呼吸。但亚矢子抹着喉咙四周,又对他开了一枪。随着一阵难以形容、带有柔软感的声音,忠教的脖子喷出了血。原来,她瞄准了喉咙。第一枪明明不可能打歪的,她却对同一个人开了两枪,这还是第一次。
地板上并躺着忠教与谦二两具尸体。他们袭击亚矢子到底是事前商量过,还是偶然产生的共识,没有人知道。
分出胜负后,学生们又自动地面向正前方,回复到不动的姿态。寂静充满整个教室。亚矢子的手摸着膝盖,低着头,满眼血丝,又激烈地咳了几次。接着,她把对自己安全至关重要的马卡洛夫,插在下半身套装腹部的地方,然后踩着忠教的肚子,从忠教的侧腹拔起刀子。血汩汩地流了出来。在忠教的白衬衫上抹掉刀子两面的血渍后,她身子一转,捡起地上的刀鞘。此时,满脸冷汗的弦间和亚矢子目光对上了。弦间的眼神略为失焦,亚矢子则正激动不已。她把刀子收回专用刀鞘后,再次看看弦间,弦间的嘴唇因为痛苦而往两侧垂了下去,眼睛也闭上了。他到底仍有意识,还是已经昏了过去呢…无论如何,现在的弦间已经一动也不动。这时候,亚矢子的表情与动作中令人害怕的氛围,才终于散去,完全回复原本的冷静模样。她把坏掉的摄影机与缆线等丢到走廊上,关上门,然后在地板上敲烂录影带,抽出里头的带子,搓成小球。
亚矢子大大喘了口气。她按摩喉咙一带,转动着脖子回到讲桌,把刀子放在桌上,又大大地咳了一声,开始以原来的冷漠语调说着话:
“这是首度来自各位的反击呢!请各位不要客气,多反抗一些,没有关系,我很欢迎。如果是一整批人涌上来,武器就算再多,我也难以招架…不过,我要提醒各位。如各位刚才所见,最先冲过来的人,一定会被我杀掉。各位要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说到这儿,她像是要吞掉所有还活着的学生一样,一个个看着他们的脸,然后又摸着腹部的手枪,露出一无所惧的笑容。
“好,让各位久等了。终于到了发表名单的时间。”
亚矢子从容不迫,往讲桌旁的椅子一坐,透过监视屏幕,确认走廊与校舍并无异状。其间,她喝了几口迷你宝特瓶的奶茶解渴,然后才开始向所有学生说话。句子与句子之间,她都略做停顿。
“有些家长要救孩子的命,却筹不出绝对必要的赎金…我略作退让,提议他们代替孩子当人质,他们却又拒绝了我这慈悲的好心建议…这些被家人抛弃、凄惨、悲哀又可怜的学生是…”
她以锐利目光看看大家的表情,报出了姓名:
“后藤克洋…大久保忠教…桥本梓…白柳良成…藤井洁…以上五位同学。”
除了已经死掉而无法说话的忠教,亚矢子所点到的其他四人,都只是眼睛空洞地看着亚矢子。他们的眼神不带任何特殊情感,也感受不到生命力。亲生父母都置他们不顾了,他们的情绪却仍完全不受影响。这是什么样的孩子啊?他们有什么存在意义呢?他们的存在意义到底在哪里?感到空虚的亚矢子,越来越不解。她的手伸向电脑,叫出这些人的资料页面。
“后藤克洋…记不记得,在你一年级时,有个私立五高志高中一年B班的学生,叫长谷部贵春的?…那年冬天,他放学搭民营地铁回家时,被电车撞到,因而死亡。那天下的雨带着雪,横吹而来的风十分强劲,是连伞都差点撑不住的天气…他并未留下遗书,平常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所以经研制,是不小心跌落月台,运气不好,才被驶来的电车辗毙。在父母与校方都没有异议下,由警方以意外死亡结案。不过…事实不是如此吧?”
克洋以指尖拨弄嘴唇旁的唇环,脸像能剧面具一样完全没有表情。他事不关己地回答道:
“啥?什么事?我是完全不知道呢。”
亚矢子缓缓端详克洋,又看着画面。
“5月的时候,你偶然在涩谷碰到长谷部同学,后来就和两个伙伴联手恐吓他,勒索金钱。你们看出来乖巧的他是只肥羊,不但夺走他一点一滴存起来的压岁钱和零用钱,还要他每天以参加课后活动为名,瞒着家里和学校打工,再全部抢走他打工的薪水。你们因而到手的金额,将近两百万元。他被你们欺凌,每天帮你们做牛做马;最后耐不住疲劳与痛苦,选择自杀。父母与学校都没注意到这件事,算你们运气好…不过,与其说他是自杀,应该说是你们杀了他,才比较接近事实。你说呢?”
“我都讲啦,我不知道!”
亚矢子没管他,继续说道:
“那两个和你一起联手欺负他的,是三原真一郎与坂田谦二。你们三个人到现在,都还持续向其他人做出这样的行为。”
被点到名字的真一郎面无表情,看着亚矢子。无言以对的谦二则在教室后方,陷入无止境的沉睡。
亚矢子敲打着电脑,切换到另一个画面。
“大久保忠教…‘雷且尔’的成员。收受他人报酬,把对方委托对象的姓名、兴趣嗜好等各种个人情报,公布在各大网站留言板上,不停毁谤中伤对方,出于个人私怨,想让对方无法在社会上生存下去。大久保忠教就是这种代办业的首脑。他的做法卑劣,借由多个海外网络服务供应商,充分利用网络的隐匿性行事,所获资金全数流入‘雷且尔’。他所攻击的目标,从学生到社会人士都有,范围广泛。一般民众因他而家破人亡、无法正常过着到公司上班等社会生活的,不下数十人。其中有个中年男子遭公司开除,为了付贷款,只好在‘大姐饭店’拿浴衣的带子吊在通气孔上,上吊自杀,以获得死亡保险金。他叫大泽雄二。”
忠教也和谦二一样,在教室后方永无止境地陷入深深的熟睡中。坐在忠教空位旁的“雷且尔”领导人白井龙彦,则用力把眼睛闭上。
“桥本梓…乍看之下很正经、纯真无邪,事实上却完全不是这样。她仗着自己是女生,充分以此为武器,欺骗了身边的男女老少,私底下却做着各种不道德的买卖。如果卖的只是名牌包包或时钟的仿冒品,那倒还好,还算可爱;但她主要经手的,却是迷幻药、海洛因、古柯碱、LSD、MOMA、大麻、大麻脂、稀释剂、甲苯…要什么有什么…连国中生、国小生也是随随便便就卖给他们…因此引发多少事件,实在难以估计。因为吸毒成瘾而造成的杀人、伤人事件或交通事故等等,光是知道的就有三十多件…”
亚矢子视线看到的桥本梓,就像魂飞魄散的行尸走肉。她有中等长度的黑发、几乎不用化妆的细致皮肤,以及一副娃娃脸。不过由于双颊凹陷,常让人以为是不是生病了。亚矢子继续读着电脑画面:
“在她后面牵线的,是根本敏夫…他让桥本梓染上毒瘾,变成自己的人…让桥本梓无论在肉体上或精神上都离不开自己,只能待在自己身边…根本同学…没有错吧?”
坐在金泽直子前面的敏夫看着天花板。直子轻踢着敏夫的椅子,以尖锐的口吻质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敏夫下定决心不回应。直子仍继续咄咄逼人。
“好家伙,你们是什么关系!?”
说完,她又转向旁边的进太郎:
“进太郎!这事你也知情吗!?”
桥本梓隔壁的堀野聪,硬把桥本梓白衬衫的袖子往上拉。她几乎没什么抵抗。在她两边的肘关节内侧,看得到蓝黑色的注射痕迹,红肿成长长的一条,已经开始变成蟹足肿了。
进太郎是“美射纹”的现任总长,敏夫则是有如他右手的副总长。“美射纹”为了赚取上缴给“萨林会系平间组”的钱,什么坏事都去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最有赚头的毒品相关部门。正因为如此,总长都会交给最信任的人来做。所以进太郎就让敏夫负责这一块,放手让他自己管理。这部分的收入相当多,又没有太多麻烦事。此时,进太郎的白色脸颊,已经整个泛红。直子察觉到进太郎的变化,表情不自觉僵硬起来。这是进太郎情绪爆发的前兆,大家都很少看到。进太郎好像快哭一样,稍微吸了一下鼻子,对着斜前方的敏夫背后问道:
“敏夫同学…这是怎么回事啊!?”
敏夫回答不出来…他不能够回答。
敏夫与直子交往的事,即使没公开讲出来,全班每个人都还是知道。但小两口间的拌嘴,并不是进太郎此刻所关心的事。进太郎真正介意的是,他完全不知道桥本梓这条销货管道的存在。他决不容许有人背叛。
进太郎倏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敏夫的头发,拿他的脸去撞桌子。只听得咚的一声,敏夫的鼻骨毁了。
“奥村同学!”
亚矢子叫着他,但进太郎根本听不进去。他右手抓着敏夫的头发,拉起敏夫的脸。敏夫的鼻子变形了,一部分鼻骨穿过皮肤,露了出来,随着呼吸,鼻血从鼻孔与嘴边一阵阵冒了出来。进太郎右手往后一蓄势,又抓着敏夫的头往桌子撞去。咔隆一声,发出与先前不同的声响。进太郎随即又抓起他的头发。桌子和敏夫的脸上,已经整个染红,像涂满了番茄酱。就在进太郎第三度要抓着敏夫的头发去撞桌子的时候——枪声响起,敏夫的头往后一晃,连进太郎的右手都感受到轻微的冲击。进太郎放开敏夫的头发。额头开了个大洞的敏夫,脸部重重跌到桌上,再也没有起来了。
进太郎一脸亢奋地看着亚矢子。她站在已没有主人的田部明久的桌子前,举起手枪,与进太郎对峙。
“奥村同学,回你的座位去!”
进太郎皮肤上的红色很快消失。激情已经烟消云散。他觉得很丢脸,用力弯着嘴唇,甩掉手里的几根头发,坐回座位。
此时出现一阵奇怪的声音。是桌椅移动的嘈杂声。原本坐在讲桌正前方的藤井洁,突然隔着已成死人的久我丰的桌子,斜斜冲了出来,急袭亚矢子。亚矢子被他一撞,背部撞到黑板。藤井洁顺势,双手掐住亚矢子的喉咙。
“给我死吧!去死吧!死家伙!”
藤井洁的眼睛散发一股妖异感,满脸欢欣,长发散乱着,双手使上了劲。
——低沉的一声枪响!
藤井洁眼睛睁得大大的,身体往后一倒,两手颓然垂了下来。亚矢子右手的手枪发射子弹,打到他的心脏附近。他用左手摸着自己的左胸,有着黏黏的鲜红色液体。他知道自己被打中了。白眼一翻,藤井洁的身体垮了下去。亚矢子冷酷地看着脚边的尸体,又朝右侧看去。想往这里扑过来、却在半途僵住的白柳良成,一个人在坐着的学生前方弯着身子。亚矢子以枪口对准他,同时后退到讲桌的地方,从讲桌里不知摸出什么东西来,轻轻朝良成挥了挥。是弹匣。她以指尖弹出一发子弹,掉到了地上,这弹匣就全空了。良成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亚矢子杀掉负责收取同学手机的田部明久后,曾经更换过弹匣。到那时为止,她开枪用掉的子弹数是八发。虽然弹匣的最大装填量可能比八发还多,但一个人如果要挟持人质,实在不太可能使用已经开过几枪、子弹没有装到满的手枪。一般而言,都会先装满子弹才犯案。只要假想是自己要犯这种案子,就可以马上明了这个道理。至少自己会选择这么做。进太郎、龙彦与直子都是在冷静思考后,才获得这样的结论。藤井洁与白柳良成则或许只是单纯以为一个弹匣就只有八发。即使过程不同,不过大家都获得了相同的结论。新换上的弹匣,夺走及川奈津子、熊谷学、播报员三木公惠等人的性命,又伤了摄影师弦间…在这之前,还杀了坂田谦二与大久保忠教。她对着忠教开了两枪,所以到那时为止,已经用了七发。不久前,她又射杀了根本敏夫。算起来,应该已经打完一排弹匣才对。藤井洁与白柳良成当时就是这样想的。
只要谁的名字被亚矢子看着电脑点名叫出来,无一例外,全都死亡。因此接下来一定会轮到自己!两人因为不够周延的思考,误判当时是绝佳的反击机会,才会采取行动。
——先下手为强!
藤井洁深信不疑,以为手枪里已经没子弹了,才一跃而出。但里头事实上却还有子弹。就这样,他难以置信,不断问着为什么,倒在地上,失去了性命。
亚矢子在以第七发子弹射死忠教后,就已经回到讲桌,拿掉只剩一发子弹的弹匣,换上全新的弹匣了。
良成半笑着。他的嘴里缺了门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吸食稀释剂还是什么而溶掉了,看来很丑。好不容易,他才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话:
“…你太贱了…”
亚矢子只回答了他一句话:
“…你太嫩了…”
枪口轰的一声,毫不迟疑宣告了他的死亡。也是心脏中弹。白衬衫上开出红色花朵的良成,似乎想往后、以手撑住桌子,但终究却撑不住,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
亚矢子缓缓把手枪插回腹部,沉着地在电脑上叫出另一个画面,像是在说“这些都是小CASE”。
“藤井洁…白柳良成…真是有缘啊,这两个人常常一起行动的…他们用电话交友骗出一些男生,以暴力把人家打得半死,抢走他们的财物。虽然那些老大不小还毫无警觉心、受骗上钩的男子,多少也有错,但这两人却一直以暴力加害于人。他们凶残的程度,已经超出人类应有的理性。光是要花两个月才痊愈的受害者,就有十八人。现在这些人的家庭,无论在精神上、肉体上或经济上,都因而备受很大的困扰。负责用电话交友把人骗出来的,是岩松由纪江与及川奈津子,她们可以因此分到所获款项的一部分…这两名女学生,刚才已完成紧急处置…”
亚矢子抬起脸,看着学生们。教室后方有谦二与忠教的尸体,以及昏过去的弦间;偏后面的座位,敏夫的尸体趴在桌上;敏夫斜前方,有同样是上半身趴在桌上死去的熊谷学的尸体;亚矢子左脚脚跟旁有三木公惠的尸体,右脚脚跟旁则是藤井洁的尸体;旁边的桌子与桌子之间,是良成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