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同一个星期的星期五,下午四点半,鲁思·罗林森骑着自行车穿过狭窄的车道,把车靠在凌乱的园圃房旁边的割草机上。真的,她必须很快再整理一下园圃房。她从车筐里拿起一个白色的森斯伯里2提袋,走回到前门口。《牛津邮报》就在信箱里,她轻轻地抽了出来。

今天只有一点消息,不过仍然在头版上:

尸体身份仍未确定警方仍然没有确定线索,因此无法判定圣弗里斯德威德教堂塔楼的屋顶发现的尸体的身份。莫尔斯高级探长今天再次表示,死者年龄约三十七八岁,1 英语的姓氏“狄斯”(Death)与死亡“death”拼法相同,但是发音不同。

2 森斯伯里(Sainsbury),英国的大型连锁超市,创建于一八六九年。

身穿暗灰色西装,白衬衫,戴浅蓝色领带。任何能够提供信息的人请联系圣阿尔代路的警察局,牛津四九八八一。警方尚未发现本案与去年哈里·约瑟夫斯先生在同一教堂遇害一案有任何联系,该宗谋杀案迄今尚未侦破。

鲁思阅读这篇报道时,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抽动了一下。“任何能够提供…”哦,上帝啊!

她有足够多的消息,不是吗?太多的信息,这些信息让她的良心备受煎熬。而且现在这案子是莫尔斯负责吗?

她把弹簧锁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再次意识到接下来几分钟里的交谈肯定非常难堪。

“是你吗,亲爱的鲁思?”

还能有谁,你这个笨蛋老乌鸦?“是的,妈妈。”

“报纸来了吗?”

你知道报纸来了。你那双敏锐的老耳朵不会放过一丝响动,不是吗?“是的,妈妈。”

“拿过来,亲爱的。”

鲁思把沉重的提袋放在厨房的桌子上,把她的披风搭在椅背上,然后走进客厅。她弯下腰,轻轻吻了母亲冰凉的面颊,把报纸放在她的膝头,然后将煤气炉开大了一点。

“您总是不把炉子开大,妈妈。这个星期冷多了,您必须注意保暖。”

“我们得小心账单,亲爱的。”

别再说这个了!鲁思调动起自己仅存的那点耐心和孝顺。“你读完那本书了吗?”

“是的,亲爱的,非常特别。”但是她的注意力集中在晚报上,“还有谋杀案的消息吗?”

“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那是谋杀案。”

“别太幼稚,亲爱的。”她的目光跳跃到那篇报道上,带着一丝狰狞的满足读了起来,“那个来过这里的人,鲁思——他们让他负责了。”

“是吗?”

“他知道的比应该知道的多得多——你记住我的话。”

“你这么觉得?”

老太婆坐在椅子上,睿智地点了点头,“你还可以从你的老母亲这里学到些东西。”

“比如什么?”

“你还记得那个谋杀哈里·约瑟夫斯的流浪汉吗?”

“谁说是他谋杀了——”

“犯不着生气,亲爱的。你分明很感兴趣。

你还留着所有的剪报,我知道。”

你这个好管闲事的老东西!“妈妈,您不能再翻我的手袋了。我以前就和您说过。如今——”

“我会找到一些我不该找到的东西。是这样吗?”

鲁思狠狠地盯着煤气炉底部蜷曲的蓝色火焰,默数到十。已经有好几天了,她几乎无法相信自己会说话。

“啊,就是那个人。”她的母亲说道。

“什么?”

“塔楼上的那个人,亲爱的。是那个流浪汉。”

“他的打扮对流浪汉而言有点太体面了,您不觉得吗,妈妈?白衬衫,还有一个——”

“我以为你说过你没看过报纸,亲爱的。”

这句指责说得柔声细语。

鲁思深吸了一口气,“我只是以为你想自己在报上读到这个,就是这样。”

“你开始对我撒一些小谎了,鲁思,你以后不能这样。”

鲁思猛地抬起头。这是什么意思?她的母亲肯定不会知道…“你在胡说八道,妈妈。”

“那么,你认为不是那个流浪汉?”

“流浪汉不会穿那样的衣服。”

“人们可以换衣服,不是吗?”

“你读的侦探小说太多了。”

“你也可以杀死一个人,然后给他换一身衣服。”

“当然不能。”鲁思又在仔细地看着母亲——“无论如何都不是那么轻松。你说的好像是给洋娃娃穿上衣服之类的事情。”

“这很难做到,亲爱的,我知道。但是,人生充满了困难,不是吗?这并非完全不可能,我就是这个意思。”

“我从森斯伯里买了两块不错的小牛排,我想我们可以就着薯条一起吃。”

“你总归可以在杀死一个人之前给他换衣服。”

“什么?别说傻话了!你不是通过衣服来辨认尸体,而是通过面孔之类的东西。你不能改变——”

“如果他的脸上什么都没有了呢,亲爱的?”

罗林森夫人温和地问道,就像在说自己吃掉了碗橱里的最后一块切德奶酪。

鲁思走到窗边,希望赶紧结束这番谈话。这让她感到恶心,而且,没错,感到不安。她的母亲毕竟还没有那么衰老…鲁思在自己的脑海里还清楚地记得她的母亲提到的那个“流浪汉”的形象,她知道那个人(虽然其实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是莱昂内尔·劳森的弟弟,这个人看上去就是那副德行——身无分文、吊儿郎当的寄生虫,满身酒气,肮脏堕落。不过并非总是这样。有两次,她看见他非常体面:头发梳得很整齐,面颊刚刚刮过,指甲清理干净,身上穿着一件体面的西装。

那些时候,两个兄弟看上去才很像一家人…“…如果他们问我,他们肯定不会…”

罗林森夫人一直在喋喋不休,她的话最后飘到了鲁思的头脑里。

“你会怎么跟他们说?”

“我告诉过你了。你没在听我说吗,亲爱的?

有什么不对吗?”

是的,很多不对的地方,开始你就是错的。

还有,亲爱的妈妈,如果你不当心一点,这几天我就掐死你,然后给你穿上别人的衣服,把你皮包骨头的尸体抬到塔楼顶上去,再让那些鸟饱餐一顿!“不对?当然没有。我去把茶端过来。”

她削的第一个土豆皮下面出现了腐烂的黑色霉斑,她又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自己刚买的——袋子上的大幅英国国旗下面标着“购买国货”的字样。

红色、白色和蓝色…她想到了保罗·默里斯坐在风琴手的位子上,披着红色斗篷,穿着白色衬衫,戴着蓝色领带;保罗·默里斯,那个众所周知和布伦达·约瑟夫斯私奔的人。但是他没有,不是吗?有个人非常、非常肯定他没有,那个人当时就坐在某个地方——甚至现在也是!——谋划,幸灾乐祸,用某种方式从整个肮脏的交易里获利。

麻烦在于剩下的人并不多。其实,如果你数数那些剩下来的人,只有一个人或许能够…不过,当然不能。布伦达·约瑟夫斯肯定与这件事无关。

鲁思肯定地摇了摇头,开始削下一个土豆。

21虽然丈夫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用他们在沃尔福库特的房子做了抵押,不过布伦达·约瑟夫斯夫人现在经济还算宽裕,而且什鲁斯伯里郊区的综合医院给的护士宿舍相当宽敞。根据保罗的专门指示,她一直没有给他写信,而且只从他那里收到过一封信,她把这封信虔诚地放在手袋的内衬里,大部分内容她都烂熟于心:“…最重要的是不要着急,亲爱的。这需要时间,可能需要很长时间,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要谨慎。在我看来,我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必须维持现状。只要耐心,一切都会好的。我渴望再次见到你,感到你美丽的胴体就在我身边。我爱你,布伦达,你知道,很快我们就可以一起开始新的生活。一定要谨慎,收到我的信之前不要采取任何行动。把这封信烧掉——现在!”

布伦达从早上七点半开始在妇外科病房工作,现在是下午四点一刻。星期五晚上和星期六全天她都不用上班,她靠在护士休息室的靠椅上,点燃一支香烟。离开牛津之后,虽然保罗不在身边,但生活比她原先期望或者想象的更加充实和自由。

她结交了新的朋友,培养了新的爱好。她已经意识到——非常欣喜地意识到——自己对异性有多大的吸引力。她提供了自己在拉德克利夫医院做护士之前的护士长作为推荐人,在被任命后一个星期,一位年轻的已婚男医生对她说:“你愿意和我上床吗,布伦达?”就像那样!她现在想起这件事的时候笑了起来,可耻的念头不由自主地划过她理智的边缘,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现在真的那样迫切地需要保罗吗?还有他的那个儿子,彼得?他是个很好的小家伙,不过…她掐灭烟头,伸手拿过《卫报》。离晚餐还有一个半小时,她坐下来,慢慢浏览当天的新闻。通货膨胀率好像意外地令人鼓舞,然而失业率却不是,她相当清楚失业对人的心灵会有怎样的影响。中东和平会谈还在进行,但是非洲各地的内战好像正在威胁超级大国之间的微妙平衡。国内新闻版面第三页的底部有一条简讯,牛津某个教堂的塔楼上发现了一具尸体,但是布伦达没有读。年轻的男医生就坐在她身边,近得有些不必要,但是并不令她讨厌。

“嗨,美女!我们一起玩填字游戏怎么样?”

他从她手上拿过报纸,翻到填字游戏那一页,然后从白色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支圆珠笔。

“填字游戏我玩得不好。”布伦达说。

“不过我猜你的床上功夫一定不错。”

“如果你要——”

“横向的词,六个字母。‘姑娘把枪拿给地方检察官。’你觉得是什么词?”

“不知道。”

“等一下!‘布伦达’怎么样?很合适,不是吗?枪——‘布伦式轻机枪’;地方检察官——‘DA’。就是这个!”1布伦达抓过报纸,看到上面的提示:床上的姑娘——受到审查的。“是你编出来的。”她哈哈笑道。

“‘床’是个美妙的词,不是吗?”他把“布伦达”这个词写在报纸的边缘,然后依次把“b”“e”“d”三个字母利落地圈出来。“我有1 在英语中,“布伦达”拼作“Brenda”,“布伦式轻机枪”

拼作“Bren”,“地方检察官”拼作“DistrictAttorney”,通常缩写为“DA”。

希望吗?”

“你已经结婚了。”

“而你离家出走了。”他在剩下的三个字母“r”“a”“n”划出来1,调皮地转向她。“没有人会知道。我们只要赶快去你的房间,然后——”

“别犯傻了!”

“我没犯傻。我就是忍不住,每次看到你穿着制服,我就对你垂涎欲滴。”他的声音轻佻而戏谑,但是当房门打开,两位年轻的护士走进来的时候,他突然严肃起来。现在他轻轻地说道:“如果我继续尝试,你别生气,好吗?答应我?”

“我答应。”布伦达轻声说道。

他在横排第一个方框里写下“禁止的”这个词,然后读出竖行第一个词的提示。但是布伦达没有在听。她不想别人看到自己和年轻医生靠得1 Bed,意为“床”,ran,意为“跑掉,离开”。

这么近,很快就找了个借口回到房间,躺在自己的单人床上,久久地盯着天花板。她进来之后把门锁上了,没有人会知道,不是吗?就像他说得那样。只要…她几乎无法解读自己的心思。只要他走上楼梯,敲敲门,再问她一次,用他简单而满怀希望的方式,她知道自己会请他进来,然后躺下——就像现在这样躺着——他解开自己制服前面的白色纽扣的时候,她会欣然接受,不做任何抵抗。

她感到疲倦,房间里非常闷——暖气热得不能碰。她渐渐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感到口干舌燥。

有什么惊醒了她,她现在听到有人不住地轻轻敲门。她睡了多久?她的手表告诉她现在是下午五点三刻。她理了理头发,整理好制服,轻轻抹了一点唇膏,带着一点兴奋的忐忑,走到了房门的旁边,房门最近才涂过晃眼的白漆。

第二天早晨,一位清洁工发现她就躺在那扇门边。她不知怎么从屋子中间爬了过来,显然是要伸手去摸索门把,但是没有够到,因为门的下半部分沾满了她喉咙里喷出的血污。好像没有人知道她是哪里的人,但是警方在她手袋的夹层里面找到的一封信明显表明她和——或者曾经和——一个叫保罗的人关系非常亲密,他的地址只写着“基德灵顿”,而且催促收信人立刻把证据烧掉。

22星期天的早晨,莫尔斯正在读塔楼上那具尸体的验尸报告,这份报告耽搁了很久,他读到第二页中间的时候,终于认定自己就像是在读中国的《人民日报》一样。他当然理解报告需要使用一些专业名词,但是医学专业以外的人根本无法厘清这一堆生理学标签。不过报告的第一段还比较通顺,莫尔斯把报告递给了刘易斯:尸体属于成年白人男性,头颅较短。

身高:五英尺八又二分之一英寸。年龄:

很难精确估算,但是最有可能在三十五至四十岁之间。头发:浅棕色,死亡前一星期左右很可能理过发。眼睛:颜色难以确定。

牙齿:非常好,珐琅质坚固,只有一处镶补(左后方第六颗)。体貌异常:据观察没有,但是无法认定没有任何异常体貌特征,因为左脚内侧下部最大的一块皮肤长度只有…刘易斯把报告递了回去,因为他根本不愿回想自己不久之前拿着教堂管理人的电筒,用狭窄的光束照到的清晰景象。另外,今天早晨他的第二项任务实在有些阴森可怕,接下来半个小时,他把装着死者衣物残片的五六个半透明塑料袋仔细翻了一遍。莫尔斯本人拒绝协助这种气味难闻的工作,直到他听见自己的部下轻轻吹了声胜利的口哨,他才表现出一丝兴趣。

“我猜猜看,刘易斯。你找到了一个标签,上面有他的姓名和电话号码。”

“和这个一样好,长官。”他用镊子夹着一张长方形的小车票,“就在夹克的内袋里——十月二十六日,三十便士。我估计基德灵顿到牛津的车费就是三十便士——”

“现在可能涨价了。”莫尔斯低声说道。

“——肯定(刘易斯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就是保罗·默里斯失踪的日子,不是吗?”

“我一直不大记得住——日期。”莫尔斯说。

不过现在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打消刘易斯的积极性,“遗憾的是他的牙齿很好,长官。他可能很多年都没去看过牙医了。不过,我们还是应该能——”

“你真是太想当然了。我们两个人都没有找到任何能表明他身份的证据,同意吗?直到——”

“是的,我们没有。但是我们不应该对眼皮底下的事情视而不见。”

“什么事情?”

“我们找到的人就是保罗·默里斯。”刘易斯非常肯定地答道。

“就因为他班上的一个女生说他曾经穿过一件暗色西装——”

“还有一条蓝色领带。”

“——还有一条蓝色领带,好吧,你是说,那么他就是保罗·默里斯?刘易斯!你正在变得和我一样糊涂。”

“您觉得我说错了吗?”

“不,不。我不会这样说。我只是比你更谨慎一点。”

这非常可笑。刘易斯很了解莫尔斯,他是最敢在黑暗中大步前行的人,然而现在他却——对青天白日之下这些显而易见的简单事实视而不见。

还是忘了吧!

刘易斯只花了不到十分钟时间就查出保罗·默里斯曾经在基德灵顿健康中心就医,在一点平静而迫切的压力之下,中心的高级合伙人仔细查阅了他的病例。

“怎么样?”刘易斯挂上电话的时候,莫尔斯问道。

“相当吻合。三十五岁,五英尺九英寸,浅棕色头发——”

“很多人都吻合。中等身材,浅色头发,中等——”

“您不想查出他是谁吗?”刘易斯站起来,俯身看着莫尔斯,声音里带着不同寻常的愠怒,“我很遗憾这些都不能和您想到的那些天才理论相吻合,但是我们必须得起个头,不是吗?”

有一会儿,莫尔斯没有说话,再度开口的时候,他平静的语气让刘易斯为自己的急躁而感到羞愧。

“你肯定能理解,刘易斯,为什么我希望那具腐烂的尸体不是保罗·默里斯?你明白,如果那是他,恐怕我们最好赶紧开始搜寻,不是吗?

我们最好开始搜寻另一具尸体,我的老朋友——一具十二岁男童的尸体。”同贝尔一样,基德灵顿霍姆巷三号的房东也得了流感,但他还是打着喷嚏欢迎莫尔斯查看他的房子,默里斯离开后,这幢房子租给了一对女儿出生不久的年轻夫妇。

刘易斯敲了几下门,但是没有人应答。“可能出去买东西了。”他坐回警车前排莫尔斯身边的时候,这样说道。

莫尔斯点了点头,茫然地望着四周。这一小片月牙形的居民区始建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早期——十几座红砖的半独立式住宅,现在开始显得有些陈旧,木板栅栏的支撑已经腐烂脱落。“告诉我,刘易斯。”他突然说,“你觉得是谁谋杀了约瑟夫斯?”

“我知道这不是多么新奇的想法,长官,但是我必须认真,肯定是这个一无所有的家伙干的。

可能是他准备从献祭盘里偷钱,约瑟夫斯发现了他,就被他捅死了。还有一种可能——”

“约瑟夫斯为什么不大声呼救?”

“他肯定呼救过,长官,如果你还记得。可能无法压过风琴声音。”

“你可能是对的。”莫尔斯说道,认真的样子就像他突然发觉,看待问题最明显的方式未必是错误的方式,“那么劳森呢?是谁杀了他?”

“您比我更了解,长官,大部分的谋杀犯不是自首就是自杀了。劳森自杀了,这一点没什么好怀疑的。”

“但是劳森没有杀害约瑟夫斯,不是吗?你刚才说——”

“我正要说,长官,还有另一种可能。我觉得劳森本人没有杀害约瑟夫斯,但是我觉得他可能要对他的被害负责。”

“是吗?”莫尔斯怀着极大的兴趣望着自己的下属,“我想你最好慢点说,刘易斯。恐怕我完全没有跟上你的想法。”

刘易斯咧嘴一笑,带着些许满足。莫尔斯通常不会跟不上——其实正好相反:他总是比自己的固定拍档快三四个节拍。“我觉得这不仅仅是一种可能,长官,是劳森让这位流浪汉杀了约瑟夫斯——可能是雇凶杀人。”

“但是劳森为什么要杀死约瑟夫斯?”

“约瑟夫斯肯定有他的什么把柄。”

“而劳森手上肯定有这个流浪汉的什么把柄。”

“您说得真是太对了,长官。”

“是吗?”莫尔斯有点迷惑地望着自己的警探。他想起中学入学考试的时候,自己坐在一个众所周知的白痴旁边,而就是这个男孩,在莫尔斯还没弄明白第三道字谜题的时候,已经做完了第十题。

“我觉得。”刘易斯继续说道,“劳森肯定一直都在各方面都照顾他:衣食住行,所有事情。”

“你是说就像他的兄弟一样?”

刘易斯好奇地看着莫尔斯,“比那还要多一点吧,长官?”

“什么?”

“我是说,比像他的兄弟还要多一点。他就是他的兄弟,肯定是。”

“你可不能轻信任何道听途说的东西。”

“但是您也不能想当然地毫不置信。”

“除非我们再有一点证据,刘易斯!”然后,如同往常一样,真相突然呈现在他面前,内容极为简单。他和刘易斯去过斯坦福之后,他需要的加强证据就在眼皮底下了,最后找出来的时候,他的头皮不禁激动地一颤。“斯万普尔”在贝尔的卷宗里出现过好几次,这可能是莱昂内尔·劳森牧师那个朋友的名字,这个人在约瑟夫斯遇害之后就离奇地消失了。然而,如果这些传言都是真的,这个人的真名就是菲利普·爱德华·劳森,不管你是参加中学入学考试的害羞的小家伙,还是坐在巡逻车里的坏脾气的中年探员,“斯万普尔”

都是“P.E.劳森”的换序词1。

“我觉得这就是咱们要找的那对母子。”刘易斯低声说道。没错,这位身怀六甲、打扮庸俗、牵着一个两岁儿童走在人行道上的年轻妇女表示自己就是霍姆巷三号现在的房客,这个孩子是她的女儿伊芙。是的,她说,既然房东不反对,他们可以进来查看一下房子。非常乐意。

莫尔斯谢绝了用茶的邀请,走到后院里面。

显然某人最近很忙,整个院子最近才被彻底挖掘过;放在小花房里的钢叉的尖齿和铲子的下半部分都被打磨得平滑发亮。

1 换序词(anagram),指构成字母相同,但是字母排列顺序不同的单词。

“我能看出您的丈夫喜欢自己种点蔬菜。”

莫尔斯轻声说道,然后在后门的垫子上蹭了蹭自己的鞋。

她点了点头。“我们来之前这里都是荒草,但是,您知道,现在的物价——”

“好像他还施了点肥料。”

“没错。他花了不少工夫,不过他说只能这么做。”

莫尔斯连香豌豆和蚕豆都分不清,可是他睿智地点了点头,欣慰地决定忘掉后院。

“我们可以上楼看看吗?”

“当然可以。请便。我们只用了两间卧室——就像以前的房客一样。不过——好吧,你永远不知道以后…”莫尔斯低头扫了一眼她隆起的腹部,不知道她分娩之后需要多少间卧室。

小伊芙的婴儿房是卧室中最小的一间,里面充斥着尿液的味道,莫尔斯厌恶地捏着鼻子,弯下腰草草地看了看没铺地毯的地板。新近装饰的墙上画着的几个唐老鸭好像在嘲笑着他这种毫无目的的搜寻,他很快离开房间,关上了身后的门。

“其他两个房间里也没有什么东西,长官。”

刘易斯说道,然后和莫尔斯一起站在狭窄的平台上,那里的墙被涂上了波特兰式的淡米色,木制家具都上了白色的亮光漆。莫尔斯觉得这种配色很相宜,然后抬头看了看天花板——轻快地吹了声口哨。他的头顶正上方有一扇很小的方形暗门,大约三英尺长,二点五英尺宽,粉刷得和其他木制家具一样漂亮。

“你们家有梯子吗?”莫尔斯朝着楼下喊道。

两分钟之后,刘易斯伸头探过布满灰尘的房梁,用电筒照着四周的房椽。下午的阳光透过墙砖之间参差不齐的缝隙,到处都是淡淡的光束,但是令人吃惊的是,刘易斯用手腕撑起身体,慢慢地爬到阁楼上面,小心地踩在房梁上走动的时候,硕大的屋顶空间好像仍然显得昏暗沉寂。暗门与烟囱之间是一个巨大的衣箱,刘易斯打开箱盖,用电筒照向里面有些发霉的书籍封面的时候,一只黑色的大肚子蜘蛛夺路而逃。不过刘易斯没有蜘蛛恐惧症,很快就认定箱子里只有书,然后四处拨弄剩下的碎片:一根长长的废弃蓝色旗杆,颜色掉得差不多了,上面卷着一面英国国旗;一张老式行军床,可能是贝登堡1时代的旧物;一个崭新的抽水马桶,上面令人费解地贴着几条棕色胶带;一个过时的地毯吸尘器;两卷黄色的绝缘布;还有一大卷什么东西紧紧塞在房梁和屋顶角之间。

刘易斯尽量向前弯腰,在身前摸索,终于够到了,他的指尖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他用电筒照了1 贝登堡男爵(BaronBaden-Powell,1857-1941),英国将军,一九〇八年创建男童子军运动。

照,发现那是这团东西一端伸出的一只黑色鞋子,鞋头上面有一层灰。

“那儿有什么?”刘易斯听到下面传来平静而急迫的声音,但是他没有回答。他用力拉动捆着这团东西的线,线立刻就断了,一堆质地不错的衣服散落在他面前:长裤、衬衫、内衣、袜子、鞋子,还有十几条领带——其中的一条是浅色的剑桥蓝。

刘易斯面无表情的脸突然出现在黑乎乎的暗门口,“您最好上来看看,长官。”

他们又找到了一捆衣服,里面的东西和刚才那捆差不多。但是裤子更小,其他衣服也都更小,两双鞋子好像是十一二岁的男孩穿的。那里也有一条领带。只有一条。一条崭新的领带,上面是红灰相间的条纹:罗哲·培根综合学校的学生戴的领带。

23渐渐聚集起来的教民里有很多是五六十岁、满脸尖酸的老处女,她们中的几个人好奇地回头望着坐在后排长椅上的两个陌生人,他们身旁的空座位现在明确标明了“教堂管理员”。刘易斯看上去非常不安,同时也极度不适,莫尔斯显得沉稳冷静,他给刘易斯使了个眼色。

“别人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懂吗?”莫尔斯耳语道,五分钟悠长而单调的钟声停止了响动,唱诗班列队从祭衣室里走了出来,下到主走廊里,他们后面是持香者、儿童侍祭、侍祭、火炬手、典礼主持和三位显要人物,这三个人衣着相仿,但是并不完全一样,最后的那一位身上套着白麻布圣职衣和十字褡,还戴了一顶四角帽——莫尔斯现在已经了解了这些教会的基本装备。祭坛上面,剧情人物熟练而迅速地散开,站好自己的位置,突然一切又恢复了秩序。鲁思·罗林森戴着一顶黑色的方形礼帽,站在一只石刻天使的下面,集合完毕的唱诗班现在开始做弥撒。这段时间里,教堂管理员悄无声息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递给莫尔斯一张纸片:“背景,《那个忏悔者》——帕莱斯特里纳。”莫尔斯睿智地点了点头,然后递给了刘易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