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的枷锁Ⅰ》作者:艾石
吴忌侦探事务所曾经有著名的“三不接”原则:夫妻关系相关类不接,商业情报收集类不接,借钱讨债逼债类不接。然而重新“回到轨道”的吴忌却接连打破自己的“三不接”原则,接了两个相关的委托:帮人调查小三、护人还钱还债。结果钱还没收到,委托人就相继死亡。 难道这就是打破原则的报应?报应,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报应,那还需要侦探、需要警察做什么?吴忌当然不相信报应,于是,他和一个新手警察安欣彤一起踏上了追凶之路…… 故事从2081年锡安市闷热的初夏开始……
第1章 脱轨
锡安市暮春的一个午后,天气异常燠热。一个穿着白色T恤衫、黑色牛仔裤,扎着马尾辫的女人走进一家咖啡店。她在门口驻足三秒,环顾一圈店内情况后,视线聚焦在了一个有着大波浪卷棕发的女人身上,她坐在靠窗位。于是她朝她走去。
“啊,彤彤,几天不见,你又变漂亮了!”卷发女人站起身兴奋地说道,两人彼此拥抱了一下。
“说反了吧,我看是你李佳霓更加漂亮了,我一个警察,漂不漂亮有什么重要的。”马尾辫女警瞟了一眼卷发女人手边的购物袋,上面是一个大大的香奈儿标志,“刚买完东西啊?”
卷发女人兴致勃勃地拿出购物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银色镶钻的长方形皮质香奈儿斜挎包,不过和包一起出来的还有一张单据,卷发女人立刻将单据塞进包里。马尾辫女警没看到单据上的价格,但看到了单据左上角的一个标识——名奢汇。“好看吗?我男朋友给我买的,可贵了!最新限量款,全球同步发行,香奈儿的人跟我说,法国那边已经被欧洲的贵妇们提前预定了,所以飞去法国都不一定能买得到,目前我们锡安市只有五个存货,我就占了其中一个名额,所以……你猜猜要多少钱?”
马尾辫女警这辈子没用过名牌包,她甚至连包都不用,对她来说,有衣袋和裤袋就够了。但不用名牌包不等于她不懂,事实上她还挺懂,不仅如此,她还知道名奢汇是专门交易二手名牌包的地方,所以她猜测女伴的这个包其实是个二手货,但她不愿揭穿她,于是她摇摇头。“你知道我对这些名牌一窍不通,我……”
话说到一半,这位年纪轻轻的马尾辫女警突然警觉地朝窗外瞟了一眼,目光正好对上窗外马路对面一个站在公交车站牌下的男人。很巧合的,这个男人也穿了白色T恤衫和黑色牛仔裤,但因为他头上的那顶黑色鸭舌帽压得实在太低,加之那天空气中氤氲的水汽为他做了掩护,所以无法辨认出他的清晰容貌。女警抛下一句“在这等我”就立刻冲出了咖啡店。
而就在女警穿过车流不息的马路到达公交车站的时候,男人已经不见了。“跑得还真快!”女警不甘心地嘀咕一声,却猛然发现一辆渐行渐远的公交车内,有个人贴着后窗将手机对准她,似乎在拍照的样子。虽然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她认得他头上的那顶鸭舌帽——帽子上有一个明显的白色反核战标志。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瞬间,女警觉得她被这个男人——确切的说,在她的认知体系里,她把他归为了偷拍狂、狗仔队之流——调戏了。堂堂警察被一个偷拍狂耍了,她一气之下朝那个男人竖了中指。但此时公交车已经很远了,所以那个男人很有可能根本没有看到这一幕。
回到咖啡店后的女警有些气馁。
“彤彤,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你突然跑到对面的公交车站去干什么?”李佳霓好奇地询问,她已经收起了她的“新包”。
女警调整了一下情绪,“有人在偷拍你,刚刚就站在那。”女警指了指窗外的公交车站牌,“但被他跑了,可气的是……”
“可气的是什么?”
“他……”女警欲言又止,她本想说这个讨厌的偷拍狂竟然穿了和她一模一样的衣服和裤子,但转念一想,这种事还是别提了,李佳霓根本没看到那人的模样,说出来反而让李佳霓笑话了。于是她转移话题:“没什么,就是没抓到很可惜。不过佳霓,你好歹也是个名人,以后出门也稍微伪装一下,你看你被狗仔队偷拍了都不知道。他们跟得这么勤,是因为最近接到什么戏了吗?”
李佳霓其实是个十八线小明星,到目前为止,她演艺生涯最辉煌的时刻是在雨季十七岁的时候接过一部热播偶像剧的女四号角色,女四号,即排在女主、第一女配、第二女配之后的第三个女配角。戏份不多,镜头也少得可怜,但那已经是她最值得炫耀的演艺经历了,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接到过比这部戏更好的剧了,年龄却与日俱增,最后被更加年轻的女孩拍在了沙滩上。
李佳霓摆摆手说:“哪有什么戏可接,我都二十七岁了,还有谁会来找我这种老姑娘拍戏。可能是哪个八卦媒体在做过气明星近况报道吧,所以才会找人来偷怕我。我无所谓,我还希望他跑近一点来拍我,把我拍得好看一点。”李佳霓说着环目四望,“还有我还用得着伪装吗?你看,我坐在这这么久,周围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是谁。”
女警耸了耸肩道:“你们演艺圈真可怕,二十七岁竟然就说自己是老姑娘了,照你这么说我也是老姑娘了。但在我们支队里,我是最年轻的一个。”
“对哦,我听说你升职了,调到什么……”李佳霓在脑中搜索片刻,“刑侦支队,恭喜你哦!”李佳霓下意识地拿起咖啡杯准备碰杯,才发现这么久了都没给对方叫杯咖啡,“你看我,我把你叫出来,却连杯咖啡都没请你。”说着,她点开了桌面的点餐系统,“彤彤,你想喝什么?”
“一杯意式咖啡吧。”
“啊,又是意式咖啡,真不知道那有什么好喝的,那么苦。”
女警抿嘴一笑,道:“苦中带甜,就跟生活一样。”
“一杯意式咖啡和冰水。”吴忌坐到吧台前,摘掉头上的黑色鸭舌帽——帽子中央有一个明显的白色和平标志,捋了捋头发,“今天真热。”
林霄亲自为吴忌冲了一杯意式咖啡,外加一杯冰水,又亲自为其送上。“因为夏天快到了。”
吴忌先喝了三口冰水,接着对着热气腾腾的咖啡吹了几口,再一饮而尽,“爽!”然后他埋头玩起了手机。林霄见状,便不再去打扰。
大约三个小时后,吴忌将手机翻了个面朝下,然后伸了个懒腰,“好像有点饿了。”
“没错,现在是晚上七点,到饭点了,哥们。”林霄敲敲吧台的点餐系统,“要吃点什么?我们的菜单换季了,你要不要看看,尝尝这个新的晚市套餐,牛肝菌白酱意面套餐,甜品是椰奶木瓜冻,解暑又解渴。”
“好啊,我尝尝。”吴忌说罢,后面传来一句“我也来一份”,他不用转身都知道那是谁。
“哟,于队,听说老常让你兼做搜查队队长了?”
“别叫我于队,该怎么叫继续怎么叫。不过你消息很灵通啊。”于晨滑入吴忌身旁的座位,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常队正式做支队长了,以前他兼着管搜查队,现在就让我负责了,小孔升上来做我的副手。”
吴忌注意到于晨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直呼常明磊为老常了,而是改口叫常队了。“这样的安排还不错。”
“做头一点意思都没有,现在的新人一个个都很难管,哪像以前,进来的新人多听话啊。”
吴忌呵呵一笑,不予置评。“今天怎么有空来酒吧坐坐?”
“好久没来了,来看看你。”
“看我?我过得好好的。”
“我听说你最近又开始接委托了。”于晨抿了抿干渴的嘴唇,“汉斯,给我一杯冰水,我渴死了。”
林霄朝忙碌的汉斯复述了一遍客人的要求,然后撂下一句“你们聊,我去厨房看看”后就离开了。
“嗯,上个星期开始的。”吴忌也朝汉斯招了招手,“一杯吉布森。”汉斯点点头,“是关医生告诉你的?”于晨点点头,“那她应该也告诉你了,是她建议我重新开始投入工作的。”
于晨再次点点头。“所以我替你感到高兴,一切都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冰水到达,于晨立刻拿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了三大口。
吴忌的吉布森也到达,他喝了一小口。“嗯,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自从年前的连环杀人案和苏岚的绑架案结案后,吴忌就患上了选择性失忆症和躁郁症,他的情绪时而暴躁,时而低迷,精神也一度处于恍惚状态。他似乎遗忘了圣地亚哥和杨杰已死的事实,也忘记了苏岚的案子已经了结。但经过关瑶将近四个月的心理辅导和药物治疗,吴忌渐渐接受了一些无法改变的事实,也慢慢从过去的阴霾中走出,重新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对了,你和关医生发展的怎么样了?”吴忌冷不丁问起。
于晨挥挥手。“别提了,都过去了,我已经放弃了。”
“那你表白过吗?”
“表白了,被婉拒了,然后现在变成了朋友。”
“真可怜。”
在于晨眼里,明明吴忌比他可怜一百倍,但吴忌却反过来说他可怜,他不禁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不也一样单身,你三十五岁,我还比你小一岁,你比我可怜吧,单身狗,快去找个女朋友吧,吴忌。”
吴忌喝了一口吉布森,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你说的对,于晨。”
于晨略感惊讶。“你终于开窍了。”
“五岁,相当于人的——”吴忌顿了顿,在脑中盘算了一会儿,“三十六岁,都三十六岁了。是到找女朋友的年纪了。”
“你们在聊什么?我好像听到有人要找女朋友?”耳朵灵敏的林霄老远就闻着关键词跑来掺和,“谁要找女朋友?”
于晨伸手一指,指向吴忌,不过此时吴忌正在低头打电话。
林霄惊讶得目瞪口呆,三秒后,他兴奋地喊道:“汉斯,给我拿瓶香槟!”
吴忌打完电话的功夫,林霄已经开了一瓶香槟。“林霄,你开香槟干什么?有什么好庆祝的?”
“庆祝你即将脱单啊!”林霄将倒好的香槟递到吴忌面前。
“我?谁说我要脱单?”
林霄茫然,机械地指了指于晨。
“不是你刚才说要找个女朋友的吗?”于晨反问。
吴忌恍然大悟。“哦,我是说泰山,泰山五岁了,狗的五岁相当于人的三十六岁,所以我想是时候给泰山找个女朋友了。我刚刚就是给宠物店打电话,请他们帮我留意一下。”
此话一出,林霄的心情瞬间低落到了冰点,和他手上的冰镇香槟一样冰。突然,他抬起头对汉斯喊道:“汉斯,这瓶香槟的费用记在吴忌头上。”说罢,他喝完手上的酒,转身走进了厨房,留下吴忌在那干瞪眼。
从凯利琼斯酒吧出来以后,吴忌又去了其他两个酒吧,不停歇地喝吉布森和威士忌,一直喝到凌晨两点才醉醺醺地回到家。这样的状态他已经持续了一周,也即关瑶说他已经基本康复之后,也是他在年后接的第一个委托之后。
凭着最后一点理智与毅力,吴忌给泰山倒了一满盆的狗粮,然后他倒在客厅的沙发上沉沉睡去。然后他开始做梦,他梦到宋茵和宋家良,他梦到苏岚和杨杰,他们无一例外地都会在他面前轮流死一遍。运气好的时候,他们四个死得都很痛快,运气不好的时候,他们四个死得很慢很凄惨,而这些都取决于梦中的另一个主人公圣地亚哥的心情。
关瑶告诉吴忌,他之所以会这样持续不断地做同一个梦,是因为他想忘记它们,而当你越想忘记一些事的时候,你反而记得更加清楚。即使你在现实中摆脱了它们,但在潜意识里,在梦境中,它们却如幽灵般纠缠着你。
吴忌曾尝试过不睡觉,因为不睡觉就不会做梦,但这样更糟,这些鬼魅般的影像会跳出梦境,在现实世界中骚扰他,让他虚实不分,令他神经衰弱。
寤寐恍惚中,吴忌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吵醒,头痛欲裂的他烦躁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六点十六,这么早!还是一个匿名的电话号码。
“哪位?”
“吴忌,我是老K。”
吴忌从一片浆糊的脑子里搜出老K的名字,然后一个头上打了无数条状马赛克的脑袋浮现在眼前。
“哦,是老K啊,起这么早?”话一出口,吴忌就知道说错了,应该是这么晚还没睡。
“还没开始睡觉,打扰你了?”
“嗯。”
“但我已经打扰了,所以你要不要听听我找你干嘛?”
“说来听听。”
“我有个舅舅。”
吴忌莫名觉得好笑。“哦,原来你有个舅舅”
“我还有过妈呢,不然你以为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如果你告诉我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我绝对不会有半点怀疑,如果是你老K的话。”吴忌没憋住,笑出声。
“我好像是有这种魔力。”老K坦然接受,“言归正传,我有个舅舅,他最近遇到点麻烦,需要你帮忙。”
“哦,麻烦。”
“对,麻烦。”
“我最不怕麻烦了。”
“但有个问题,你不是有三不接原则吗?可能……”
老K还没说完,已经被吴忌打断。“没了,早没了,管他什么三不接原则。我最近刚接了个帮人调查小三的委托。”
老K在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后说:“不知为什么,我听到你这么说,有种……说不出的……淡淡的忧伤的感觉。”
“哦,淡淡的忧伤,真文艺,老K,我有点不认识你了。”
“我也有点不认识你了,吴忌。”
两个人都沉默了。最后还是吴忌先打破沉默。“忧伤完了吗,老K?现在可以说说是什么麻烦了吗?”
“好的。”
第2章 赌徒的约定
酒鬼、赌徒、毒虫这三者之间有许多相同点,所以不太好区分彼此。比如他们都容易间歇性亢奋,间歇性话唠,偶尔玩一下失踪,偶尔又容光焕发的出现(容光焕发的时间通常极为短暂,比昙花一现还短暂),常年缺钱,有顺手牵羊的习惯,记性不好(但有时记性太好),他们的常用词汇是“我保证……”、“你放心”、“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等。再加上这三个标签会两两成对或者三个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所以更加让人难以区分他们属于哪类人群。
不过,他跟吴忌印象中的这类标签人群长得不太一样,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他还是一个赌徒,就算长得不太像赌徒。
他今年四十八岁,和吴忌差不多高,但或许是娃娃脸的缘故,还挺显年轻的,在吴忌看来,他管老K叫舅舅似乎更有道理。他留了一小撮山羊胡,有点学究气质;头发有些凌乱,但凌乱得恰当好处;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眼尾微微上翘,笑起来挺迷人;吴忌猜想他年轻的时候或许是个帅气的小伙子;天气有点热,他却反常地在外面套了一件深色的休闲夹克。不过让吴忌印象深刻的不是他的山羊胡、不是桃花眼、不是深夹克,而是他后脖颈的一块暗色胎记。
他来找吴忌的时候还给吴忌带了三个肉包,但吴忌没有吃这么丰盛的早餐的习惯,于是他自己承包了那三个肉包。
他叫袁耀州。
“我外甥都跟你说了吧,我的事?”他从一进门起就笑脸迎人,连吃包子的时候也是乐呵呵的。
“嗯,大致说了一下,不过我想听你自己说。”吴忌这么回答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那会儿和老K通话的时候,他还处在宿醉状态,通话时又忘了按录音键,所以他需要委托人重申一下委托情况。
袁耀州看了一下手表,“还有时间,那我就再说一下吧。”吴忌瞄了一眼那块手表,全新的,牌子是百达翡丽(PatekPhilippe),看来确实赢了不少钱。
袁耀州摩擦了一番手掌,道:“我前几天去拉斯维加斯赌了几把,嘿,手气真他妈的好!结果赢了几百万。”
“美元?”吴忌插嘴问道。
袁耀州迟疑了一下,“是,是美元。”
“几百万美元,通常我们说‘几’的时候一般都大于等于三,所以按三百万美元算的话……差不多有两千万人民币了。”吴忌换算了一下汇率,大致估算了一番,“看来你的手气确实不错!”在赌城赢个两千万人民币,如果一开始的赌资并不高,那还算不错的盈利。当然也有一夜之间成为亿万富翁的,但这种概率其实不大,一般赌场都会设立一个止损线,当客人的盈利超过止损线时,他们会开始盯人,重点排查你是否是老千。
袁耀州身体往后靠,舔了舔嘴巴,“有点意思,老K跟我说你很能干,看来他没说谎。”
吴忌挠挠头。“应该还算能干吧。”
“那我继续说,”袁耀州抬了抬屁股,“现在我面临的问题是还钱。不瞒你说,我在赢这笔大钱之前,已经是债台高筑。我先后在三个地方借了点高利贷,现在利滚利,差不多要还四百多万。但你知道高利贷都不好惹,我怕他们会坐地起价,看我赢了钱,狠狠再宰我一顿。我不想我好不容易赢来的钱给高利贷刮走,所以我想你跟我一起去还钱,帮我把把关,当然最主要的是借据和抵押的产证一定要拿回来,这也是我担心的,我怕他们不还我借据和产证。”
这是赌徒很有意思的地方,他们明知道高利贷是什么人品,但还是会因为需要赌资而向高利贷借钱,在他们的内心世界里,这根本没得选。
“还完钱之后,你再送我去机场,我订了今天晚上飞洛杉矶的航班,时间是九点二十分。只要我能顺顺利利还完钱,拿回借据,再平平安安到机场,上了飞机,你就可以拿到一万。”袁耀州说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补充一句,“人民币。”
“九点二十的飞机,也就是说七点二十左右到机场,而现在是……”吴忌看了一下桌上的电子闹钟,九点二十,“也就是说我只要工作十个小时,就能赚到一万元,”吴忌停顿了一下,“人民币。一个小时一千,很划算。”
“钱等我到了洛杉矶再付,你看可以吗?”
吴忌点点头。“可以啊。”
“我保证一下飞机就给你汇钱,我现在有钱。”
吴忌再次点头。
“你放心,你绝对放心,我不会赖你钱,我现在有钱。”
吴忌第三次点头。
“你倒是很相信我嘛?你不怕我上了飞机后就反悔吗?”
“如果你真反悔了,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这就是和赌徒做约定的代价,约定本身就是一个赌局,在我答应老K接你这个委托的时候,我就已经上赌桌了。既然是个赌局,就有输赢,我当然不希望输,也就是你说的上了飞机后把我一脚给踢了,但我也没有赢的筹码。所以,在这个赢面不大的赌局面前,我已经不在乎输赢了,我只当是帮朋友一个忙,老K是我朋友。更何况,你现在有钱,所以我想你也不差这一万。”
袁耀州低头沉思片刻,然后抬起头。“那接下来怎么做?我要写个什么委托书吗?”
比起说一大堆“我保证……”、“你放心”,什么都不说反而是个好征兆,吴忌觉得这个赌局的赢面似乎大了一些。
“委托书倒不需要,但我们可以签个合同。”吴忌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格式合同。递给袁耀州前,他先在合同上划了几下,再在付款方式上备注了“委托结束后一次性付款”。“你填一下你的基本资料,便于联系,还有我的账户信息也在上面。”
袁耀州快速填完了合同,签好字。还给吴忌前,特意看了一下吴忌划掉的信息,只见上面写着“以下三类委托不接:夫妻关系相关类不接,商业情报收集类不接,借钱讨债逼债类不接。”
“有点意思。”袁耀州嬉笑着说道,“但为什么要划掉?”
“做一个太有原则的侦探不太好,人需要学会变通,不是吗?”
袁耀州似乎在回味这句话,片刻后,从思虑中回过神。“但再怎么变通,人还是要有底线。就像我,我赢了钱,但我不会一走了之,我还知道把欠的钱还了,当然还有你的酬劳,我也记得。”
“嗯,所以你是我见过的赌徒当中比较特别的。”
“俗话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嘛。”
这时,吴忌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接起电话。“陈小姐,你看到我留言了。嗯,今天恐怕没时间了,明天这个时候你再来我事务所吧。嗯,照片我都整理好了,证据很充分。可以,看了照片再给钱很合理,都按合同来。那就先这样。”
挂了电话后,吴忌起身,将合同拿去复印。
“你原本约了人?”
“嗯,约了一个客户交东西,不过没关系,她可以等到明天,但你不能等。”
“嗯,我恐怕等不了,机票已经订好了。”
吴忌将复印好的合同递给袁耀州,将原件塞进抽屉,然后伸了一个懒腰道:“那么现在我们就出发吧,第一个高利贷在哪?”
第3章 保镖的一天(上)
袁耀州首先带吴忌来的地方是位于南烟区的一个鲜花市场附近的破旧写字楼里,写字楼不高,只有六层,外墙东一块西一块已经剥落,露出水泥,或已经起鼓,即将剥落,这样的状态似乎维持了很久。走进写字楼里,迎面吹来一股酸腐味,掺和着铁锈、尿骚的气味,地上、墙上随处可见各种小广告,电梯很老,等了很久才到。
虽然人不可貌相,楼也不可貌相,但吴忌实在想不出在这种地方办公的公司或企业会有多正经。
电梯在四楼停下了,吴忌跟着袁耀州走出,一路经过门口挂着“俏丽整容公司”、“养生保健美容院”、“盲人按摩”、“未来明星制造”、“塑形减肥公司”的名牌的楼室后,停在了一家名为“三花财务”的公司门口。
“就是这了。”袁耀州指指名牌,“我是他们的老主顾了。只要我在半年内还清,他们一般不出动人马上门讨债。如果换做别人,三个月之后就会有人在你家门口等着要钱。”言闭,他开始敲门。
等待的时间不超过三秒钟,门就开了,一股浓烈的烟臭味扑鼻而来。吴忌注意到门口有隐形摄像头,所以里面的人应该已经知道是谁敲的门。
“哟,老袁!”开门的人显然和袁耀州认识,只见他穿着一件灰色套头衫,一条蓝色牛仔裤,一双白色阿迪达斯跑鞋;头发稀疏,发际线后移严重,有秃顶危机,大圆脸,肥鼻厚唇,有点像泰国人。
“老齐,我就知道是你开门。”袁耀州和这个叫老齐的人握了握手,然后往里走去,吴忌紧随其后。
老齐打量了一番吴忌:“老袁,这位是?”
“哦,我的大外甥,叫吴远,刚来锡安,带他到处转转,见见世面。小远,叫大舅。”这些都是吴忌事先跟袁耀州商量好的说词,在来的路上袁耀州练习了好几遍,所以才能这么顺口地说出。
吴忌朝老齐弯腰点头,笑着寒暄了一句“大舅好”。
“大外甥长得挺俊啊!”老齐拍了拍吴忌的背,礼貌性地夸奖了一句。
跟这栋破旧的写字楼一样,这个所谓的财物公司内部也好不到哪去。大门左边靠走道的这面白墙,裂纹一路从墙脚根延伸到天花板,并在天花板分叉出更多裂痕;倚墙放置的一个老式文件立柜,除了经常开门的把手处还算比较干净以外,其他地方都被覆盖上了一层尘灰;一个吸烟用垃圾桶靠在文件柜旁,烟屁股已经挤满顶端的烟灰缸,一根吸到一半就遭丢弃的香烟蜷曲着摇摇欲坠。在这么一个烟雾缭绕毫无生气的逼仄空间内,唯一让人觉得耳目一新的是门口的一株茁壮成长的发财树,翠绿的叶子上还挂着湿漉漉的水滴。
两张靠窗放置的白中带黄斑的办公桌前,分别坐着两个女人,一个短发,一个中长发,案前垒了高高三四叠文件夹,她们正埋头对着文件写着什么,时不时敲击一下计算器。她们工作很专心,从吴忌进门起就没抬起过头。
老齐直接将袁耀州和吴忌带进了里面的房间,吴忌注意到在老齐的房间后面还有几个房间,但都紧闭着门。老齐的房间内也有一个同一款的文件立柜、办公桌和吸烟用垃圾桶,以及一株发财树,另外还多出一条棕色的皮质沙发,虽然这皮质表层已经有些磨损过度的迹象。
“坐,坐。”老齐指指沙发,袁耀州和吴忌并排坐下,老齐本人则坐在办公桌前的黑色皮椅上。
“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坐坐啊?”老齐翘起二郎腿,从桌上拿起一包烟,抽出一根衔在嘴上,然后看向吴忌,“大外甥,你要来一根吗?老袁不抽烟我知道。”
吴忌摇摇头。于是老齐放下烟,自己给自己点了一根。
袁耀州摩擦了一番手掌,这个手势吴忌之前也见过,他猜测这或许是袁耀州准备讲正题之前的自我暗示手势。果然,袁耀州开始说还款的事。
“老齐,我今天来其实是来还钱的。今年二月初我不是在你这借了一百万嘛,现在赚了点小钱,刚好可以还上,所以我就来了。如果我没算错的话,到今天为止,我应该还一百三十六万五百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