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上,王华打了一串酒嗝,道:“杜家德和他老婆杨丽芬对儿子失踪有一种冷漠感,眼泪都没有掉一滴,到底是不善于表达感情,还是真的冷漠?杜家德口口声声说不晓得儿子做了啥子事情,但是又说儿子在外面打架,失踪是被人整了,从这些谈话,可以推断出,马公安说得没错,杜家德两口子外出打工,杜强婆婆管不住孙子,杜强成了梅山小地痞。”
侯大利还在想猎枪,道:“杜强跟着父亲打过猎,枪法应该不错。”
“杜家德有个姐姐杜家秀,现在还在粤省那边。我记下了杜家秀的电话和住址,如果需要,我们过去查一查。”
王华摇晃着记号码的小本本,道:“我们调查走访也不要太死板,有时候,吃吃喝喝也很必要。除去了公职,大家都是人,增加了感情,很多事就好办。我是治安出来的,搞治安没有这一套本事,那绝对不行。”
侯大利向胖子伸出了大拇指,表示赞赏。
这一次调查走访,没有查到什么有新意的线索,却增加了侯大利对杜强的直观印象。看过相片,与其父母交谈过,杜强就不仅仅是资料中的一个名字,而是还原成活生生的人了。杜强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无数乡村不良少年中的一个,初中未读完就辍学,游荡在乡村,然后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由于查不到杜强这些年使用身份证的记录,所以,被人“整”的可能性更高。
越野车开进梅山镇,朱林电话打了过来:“马公安带了些材料,你们两点钟回来见面。”
通话时,侯大利听到电话里传来马公安浓重的梅山口音:“朱支队,我做点事是应该的,还请我喝酒,太客气了。”
越野车停在刑警老楼对面的餐厅,朱林和马公安相对而坐,桌上一瓶酒,已经喝了大半。朱林做事严谨,中午喝酒是极少见的,此刻脸已经微红,笑容满面,道:“你们下午不要动车,也不要上班了,陪老马喝一杯。刚才和老马摆了龙门阵,他们那时的乡镇公安人员真是了不起,一个人骑个破自行车,要管理一两万人,辛苦,真是辛苦。”
马公安明显喝多了,眼角出现些灰色小颗粒眼屎,脸色酡红,道:“我们就是处理点打架扯皮的事情,办刑案还是差了些。那时上培训课,朱支刚刚三十出头,讲起刑侦技术,一套一套的,把我们这些没有见过世面的公安人员听得一愣一愣的。今天,朱支还要亲自陪我吃饭,这是给我面子。作为公安人员,我讲一件伤心事,有一次走到市公安局大门,想进去看一看,结果保安不准进。当时我站在门口伤心得差点哭了。乡镇公安也是公安啊,虽然退休早一些,想进自己家看一看却进不了。”
朱林道:“改天不喝酒的时候,我带你到市局转一转。你想进关局长的办公室,我都可以带你去。”
马公安道:“其实进去也就那样子,但是,不准我进公安局大院,我还是很气愤。”
侯大利倒了酒,给马公安敬了酒。王华工作时间长,聊了些曾经在梅山派出所工作的老同志,也给马公安倒了不少酒。时间不长,马公安就彻底醉了,趴在桌子上打起呼噜来。
朱林要了一杯浓茶,喝了几口,道:“上一次与老马见面之后,我给老马留了一个任务,让他去查一查黄大磊石场以前是谁在经营,是用什么方式从前一任经营者手里面拿下石场的。企业办的人不熟悉当年情况,当地年龄大些的老村民应该还知道。老马把情况打探清楚了,黄大磊前任经营者姓陈,如今在海南开餐馆,是被迫将石场转让给黄大磊的。你们跑一趟,找那个陈姓经营者当面聊一聊。这种事情电话说不清楚,必须得见面细谈。今天休息,明天出发。调查走访相当于大河捕鱼,撒网下去,到底能有什么鱼还真不知道。希望你们能网上大鱼。”
侯大利三言两语讲了杜强父母的状况,准备这次顺路与杜家德姐姐见个面。
105专案组主责是丁丽案,凡是有新发命案,查看是否与丁丽案有关便是其首要职责。虽然两次大规模DNA比对都没有成功,105专案组仍然没有放弃既定的侦查方向。一方面原因是黄大磊、吴开军和杜强身上的疑点特别多,即使他们没有亲自到现场,也有其他可能性;另一方面,专案组朱林和侯大利还肩负着调查警察中是否有内鬼的重任,只有把调查进行下去,才能逐渐找出真相。
诸人喝了酒,不便在刑警老楼出没,直接回家。
侯大利回到高森别墅,脑子里总想起杜家德夫妻的模样。独子失踪,他们居于大山深处,其中的苦痛很难彻底让外人感同身受。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翻身起床,给母亲打去电话。
“哇,稀奇啊,我儿居然主动给我打电话。有啥事啊?就冲着主动给妈打电话这个事,什么要求,妈都满足你。”电话接通以后,传来了母亲李永梅欢乐的声音。
“妈,我想摘天上的星星。”侯大利难得地给母亲开个玩笑。
李永梅在电话另一边明显愣了愣,一本正经地道:“摘星星难度太高,我和你爸商量一下,发射一颗商业卫星,这事估计还办得到。”说到这里,她扑哧笑了起来,又道:“你怎么想起主动给我打电话?你妈很感动啊。”
她还有一句题外话没有说出来。自从杨帆出事以后,儿子身上似乎就披了一层防护罩。儿子的身体还是属于儿子,精神却发生了变化,形成一道硬壳,将自己的感情包裹在里面,将家人的感情挡在外面。
“儿子,真没事吗?”当妈的人对于儿子精神上的细微变化最为了解,敏锐地觉察到儿子主动打电话的不同寻常之处。
“没事,中午喝了点小酒,没去上班,闲得无聊,顺便拨了个电话。”
“我倒是希望你的空闲时间能多一点,最好是天天闲得无聊。你和田甜很久没有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我让你爸回来。”
“我和田甜才回来不久啊。”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你在上班吗?”
“这几天皮肤不太对劲,宁凌陪我美容。来,你妹给你说两句。”
侯大利没有料到母亲会直接把电话交给宁凌,还让“你妹给你说两句”。电话那头传来宁凌略微迟疑的声音,道:“大利哥,我一直没有单独感谢你。”随即传来李永梅隐隐约约的声音:“以后直接叫哥,把大利两个字去掉。”
侯大利道:“你别客气。自从那件事后,我对你是刮目相看,相比李晓英,你表现得太优秀了。”
宁凌道:“每次想起这事,我都很后怕。李晓英出现了精神上的状况,我没有,不是我比她优秀,是她遭的罪比我多。”
与宁凌闲聊了一会儿,李永梅又说了几句,侯大利才挂断电话。
放下电话,侯大利想起父亲的外室以及外室的儿子,还有蒙在鼓里的母亲,心情便灰暗起来。在外人眼里,他是国龙集团太子,是天之骄子,在刑警支队工作不久就有神探绰号,生活肯定幸福美满。而在他内心深处却总有一块灰暗之处,这是当年杨帆逝去所留下的阴影。无论外界如何变化,这块灰暗之地都没有太多变化,特别是他独处之时,忧伤便如细雨一般袭来。如今,对于原生家庭,他也开始心生愧疚。
接近下班时候,田甜打来电话。她的心情还不错,道:“今天我们在外面吃饭,不到雅筑啊,老是到同一个地方也烦。到金色天街吧,那边吃饭的地方挺多。”
要与女友吃饭,侯大利从沙发上爬起来,洗了淋浴,让温水洗涤身体的同时将忧伤也暂时洗去。
金色天街是金氏集团所做的与地产结合的商贸综合体,里面吃、喝、玩、乐一条龙,是江州年轻人比较喜欢的去处。田甜挽着侯大利的胳膊,道:“金色天街是江州城漂亮女生聚集度最高的街区,秀色可餐,我带你来,是考验你的意志。”侯大利道:“人的意志是最经受不住考验的,希望这就是最高等级的考验。”田甜见男友心情不佳,笑得勉强,道:“等会儿吃完饭,我们看场电影。你这人年纪轻轻,却是老气横秋的,没有年轻人的活力。”
与女友在一起吃饭、聊天,这是侯大利目前最轻松愉快的时光。
金色天街聚集了山南省各地很多著名餐饮企业,名店林立,最火爆的店面门口等了不少人。正在四楼闲逛时,田甜突然拉了拉侯大利的手,道:“前面那人,站在扶梯上的那个男的,你猜多少岁了?”
扶梯处站着一个身高接近一米八的男子,他站在扶梯处看书,只要有人坐扶梯上五楼,便抬头看一眼,如果扶梯上站着穿裙子的女孩,便用目光全程护送女孩。在他的位置,目光所及,恰好能看到女孩稍纵即逝的走光处。
侯大利反应极快,道:“这个就是强奸小学生的许海?个子挺高啊,完全是成年人模样。”
田甜道:“许海是人渣,现在是人渣,以后更是人渣。法律严重跟不上形势,以前十四岁算未成年还有合理处,现在营养好,信息发达,十四岁啥都懂了,未成年应该降到十岁。你看这个人渣的眼光,就是盯着女孩裙子里面。我去提醒他,让他回家。”
侯大利和田甜还未靠拢,电梯处已经吵闹起来。一对情侣沿扶梯上楼,女生穿着短裙,注意到扶梯处那小子的眼光,就用坤包挡了挡裙子,又给男友说了两句。男子脾气也挺急,马上做出反应,道:“喂,小子,眼睛朝哪里看?”许海回嘴道:“关你屁事!”
吵了几句后,男子怒火冲天沿着下行扶梯,跑到四楼。走到近处,他才发现专盯女人裙子的男人面相幼稚,骂道:“毛都没有长齐,还要在这里耍流氓。”
男子话音未落,许海猛地一拳打在他脸上。两人扭打起来。男子虽然是成年人,体力却不如未成年人许海,被许海压在地上,脸上挨了好几拳,鼻血涌出来,满脸花。
商场原本人多,人群迅速聚在一起。
侯大利道:“那个男子打不过许海,到了派出所更要吃亏,我去帮帮他,给人渣一个教训。”田甜叮嘱道:“他是未成年人,下手注意分寸。”侯大利笑道:“我用反关节技劝架而已。”
短裙女子想帮助男友,被许海反手推了一把,摔倒在地。许海的手还没有收回去,只觉手指传来剧痛,顾不得再打人,准备摆脱对方。
侯大利原本已经控制住许海,却有意将手放开。许海看着自己手指,倒吸了几口凉气,骂了一句“妈卖×”,怒吼着朝侯大利冲过去。
侯大利正等着对方冲过来,准确抓住其手腕,利索地来了一个背摔,紧接着使用反关节技,将许海压在地面。
许海的胳膊被扭得很痛,禁不住哭了起来,道:“放开我,放开我。”
商场保安陆续过来,侯大利趁机松开手。这时,满脸是血的男人趁机冲过来,对准许海狠狠踢了一脚。依着侯大利本性,很想痛揍许海,只不过身为警察,行为受到限制。他推开鼻血长流的男子,示意道:“赶紧去看鼻子,犯不着和未成年人较劲。”
男子瞅了许海一眼,道:“他是未成年人,可恶!”他捂着鼻子,拉着女友快步离开商场。
许海站起来,身边站着两个保安,将其与侯大利隔开。他没有理睬保安,而是盯紧田甜。田甜曾经处理过许海,这让许海记了仇。此刻女警察和摔打自己的男子在一起,两人肯定是一伙的,许海眼中射出仇恨的目光。
砍人最凶的年轻人
两个小时飞行后,侯大利和王华从阳州机场来到海南三亚机场。车行又一个半小时,两人来到了黄大磊石场的前任老板陈彬的门店。陈彬戴了一顶遮阳帽,看着进门的小伙子和胖子,道:“我不想惹事。”
王华胖脸上满是笑容,道:“老陈,你放心,没有人知道我们过来。我和老马是朋友,你的联系方式是他给我的。”
陈彬哼了一声,道:“老马是好人。只是,他一个人管梅山镇好几万人,根本管不过来。社会渣滓娃儿表面听招呼,实际上根本不理他。”
陈彬说着带有江州口音的普通话,语调比普通话要短促,听起来就如和人争执一般。
三人在里屋坐定,陈彬泡了茶,端给两人,道:“这是梅山春茶。每年,在梅山的大姐都给我寄春茶。老马帮过我大姐,是通过大姐拿到我的联系方式的。”
侯大利喝了口清茶,放下茶杯,道:“陈总,我就直截了当谈过来的目的。当年你在梅山经营石场,在你把石场转给黄大磊后,阳州高速公路建设到了江州,需要大量碎石,石场赚了很多钱。”
陈彬咬紧了牙关,脸皮轻微抽动。
侯大利道:“明明知道要赚大钱,你为什么转让?是用什么方式转让的?”
陈彬猛地将帽子摘下来,道:“这就是原因。”帽子下面显露出一条没有头发的暗红色伤疤,伤疤从额头开始一直延伸到左脑,足有十来厘米长,手指宽。
陈彬自嘲地笑道:“我到了这边,有好几次与当地人发生冲突,我摘了帽子,露出这条伤疤,事情就解决了。”
侯大利道:“黄大磊砍的?”
陈彬点点头,又摇头,道:“算他砍的,但砍人的不是他。”
王华道:“黄大磊主使,其他人下手。”
陈彬道:“我不是梅山人,大姐嫁到梅山,我跟着过来开了石场。当时梅山开石场的老板都知道阳江高速要修过来,谁会在这个赚钱时间点转让石场?黄大磊带着一群小混混,欺负我不是梅山人,强行要我转让石场。明明可以赚钱,我又不傻,当然不愿意转让。谈了两次,我都是明确表态不转让。第三次,他们在吃晚饭的时候又到石场,说了两句话,黄大磊身边一个年轻人提刀就砍,若不是我躲得快,脑袋绝对会被砍开。这一刀将我头皮砍掉了一大块,治好以后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黄大磊威胁我,说我给脸不要脸,若不转让,小心我姐一家人。”
侯大利道:“你没有报警?”
陈彬道:“梅山是穷山恶水,打架斗殴的事情多得很,马公安一个人管不了。再说,这伙人是亡命徒。那个砍我的小子绝对没有留情,我若是没躲开,坟头树都有好几米高了。时隔这么多年,我还记得那小子眼里的凶光。不瞒二位,这一刀把我吓破了胆,成了没有卵蛋的男人,根本不敢再和黄大磊讨价还价,也不敢报警,怕他们伤害我大姐一家人。石场是以最便宜的价格转让给黄大磊的,基本白送。黄大磊先是给了五万块,剩下的钱是从石场经营收入中分三年付清的。到最后,黄大磊只付了两年,第三年没付。他妈的,欺负人啊。”
侯大利取出五张相片,摆在桌上,道:“谁是砍你的那个人?”
陈彬用力戳相片,道:“就是这小子,杜强,看上去还挺秀气,动起手来最疯狂。当时,我们石场工人大部分都下班了,还剩下两个守石场的,都被这小子吓住了,硬是没敢还手。这几年我在这边发展得不错,想起当年的事情就气得不行,但是我没有报仇的想法,好人不跟疯子斗,我生活还可以,没有必要惹麻烦。”
五张相片是黄大磊、吴开军、杜强、秦涛和唐山林。五人中就数杜强相貌最清秀,若不是陈彬指认,侯大利根本想不到杜强会是如此凶悍之人。
侯大利又问:“黄大磊这一伙人在梅山是不是很凶?还做过哪些坏事?”
陈彬道:“在梅山场上混的有好几伙人,黄大磊这伙人算是出道晚的。他们出道以后就打了好几架,基本上都打赢了。打架最凶的就是杜强,其次就是大个子吴开军。黄大磊是在后面摇扇子的,坏主意都是他出的。”
侯大利道:“黄大磊摇扇子,出主意;杜强和吴开军是打手;秦涛当时年龄最小,他在里面起什么作用?”
陈彬道:“我对秦涛这个人印象不深,但是,那天在石场的时候,他也拿了刀的,还在那里使劲吼叫,吓唬石场工人。听说秦涛的哥哥是警察,后面有势力,所以黄大磊这个团伙才这么嚣张。”
侯大利瞳孔微缩,道:“你说秦涛的哥哥是保护伞,有没有具体事例?”
陈彬摇头,道:“只是传言。时间隔得太久,很多事情记不清楚了。”
王华道:“黄大磊接这个石场时在做什么生意?1994年,他拿得出五万块,也不少了。他们以前是小混混,没有做什么生意,应该没有这笔钱。”
陈彬道:“我估计是搞了其他事,赚了一笔钱。”
侯大利道:“搞了什么事,你听说过吗?”
“吴开军这人喜欢喝酒,喝了酒是大舌头,到处吹牛。他曾经在喝酒后说过弄了一个大户,够吃好几年。”陈彬把帽子戴上,道,“两位警官,你们专程到这里来问黄大磊这些人的事情,莫非他们犯了什么案子?我现在生活过得好好的,不想追究以前的事情,也不会去当证人,今天我说的全部是真话,但是我不会出庭作证。”
每个人处境不同,立场便会不同,这是所谓的屁股决定板凳。陈彬不愿意平静富裕的生活被打扰完全在情理之中。不过,侯大利飞到海南是为了寻找线索,还远远谈不到出庭作证。
陈彬打消了顾忌之后,热情地邀请家乡警官去品尝渔港风味。渔港距离南海只有一百米距离,渔港太阳伞挡住了炙热的太阳光,海风则不受阻挡,在渔港内四处横行。
王华突然叫了一声:“哇,前边楼盘是国龙集团的。”
与渔港相距五六百米的是一处占地极大的楼盘,楼盘上有“国龙集团”四个大字,在太阳光下闪闪发亮,笑傲海湾。
“国龙集团从江州起家,这是在海南开发的第二个大盘,实力强,信誉好,给我们江州人长了大脸。”陈彬谈到国龙集团时,发自内心感到自豪。
侯大利知道父亲有一系人马在做房地产,却没有想到能在海南见到国龙集团旗下的楼盘,禁不住多打量了两眼。
王华笑道:“陈彬,你知道他是谁吗?”
侯大利摇了摇头。王华便改了口,道:“侯警官是侯家亲戚,货真价实的亲戚。”
“既然侯警官与国龙集团有关系,哪里还用得着当警官,抱着国龙大腿,随便做点什么生意都能够发大财。”每家人都有直接亲属和拐弯抹角的亲戚,陈彬只以为侯大利和国龙集团侯家是拐弯亲戚,没有太过惊讶。
渔港菜品以海货为主,海货做法简单,以水煮和清蒸为主,尽量保持海货鲜味。江州菜重油重辣,与渔港做菜方法完全相反。两种做法都是因地制宜,各有鲜美之处。吃吃喝喝时,侯大利和王华从各个角度了解黄大磊小团伙的方方面面。
两辆小车从国龙集团工地开过来,径直来到渔港。在兴建楼盘时,渔港成为项目部经常光顾之地。渔港老板见到大客户,态度热情,接连招呼“唐总请坐”,引导一群人坐到靠海临风的餐桌前。这群人的老大是一个中年胖子,中年胖子坐上自己常坐的位置,抬头看到一个年轻人朝自己走来。他用力揉了揉眼睛,站起来,亲热地道:“我还以为眼花了,真是大利。你怎么在这里?”
中年胖子唐豪达是跟随侯国龙创业的世安厂元老之一,以前常在侯家出没,地位比夏晓宇要低一些。自从侯家搬到阳州以后,侯大利就很少见到他了。
侯大利与唐豪达握了手,道:“唐哥,我来办事,没想到你在这边。”
唐豪达道:“那边是你的朋友?如果方便,一起坐坐。”
得到肯定答复以后,唐豪达回到桌前,腾出三个位置。其中一个副总道:“那是侯大利吗?我几年前见过,他还在政法大学读书。”唐豪达道:“就是大利。等会儿他过来,你们别问那些为什么不到国龙工作的傻话,也别问过来做什么,听到没有?”
大家都说明白。说明白的人中只有两三人是真晓得前因后果,大多数却并不明白,只是听领导招呼而已。
侯大利、王华和陈彬也就聚了过来。大家都是山南人,说着家乡话,倒也亲切,气氛很快就融洽起来。陈彬得知中年胖子是国龙集团项目的老大唐豪达,而这个老大对侯大利很是热情,讲了很多发生在世安厂的趣事,陈彬才慢慢醒过味来,明白侯大利不是侯家的亲戚,而是国龙集团大老板的儿子。知道这一点,他的眼光顿时变得充满敬畏,也有许多不解。
餐后,侯大利和王华准备前往粤省,与杜家德姐姐见面。谁知杜家德姐姐因为生意问题前往越南了,何时回程说不清楚。专案组与杜家德姐姐见面并没有明确目的,只是想从交谈中发现事先无法知道的蛛丝马迹,就如在与陈彬交谈之后便明白黄大磊小团伙已经不能仅仅看成不良青年团伙,实则已经是犯罪团伙了。
回到江州,侯大利开始细心勾勒喝血酒四兄弟的具体特点。
黄大磊:小团伙中的大哥,核心人物,大主意都是他出的。如今是矿业老板,没有与黑社会交集。
吴开军:小团队中的二哥,核心打手,会开车,缺点是喝了酒管不住嘴,大嘴巴。如今是夜总会老板,与黑社会有牵连。
杜强:小团队中的三哥,相貌清秀,小团伙中最喜欢使用武力的,在抢夺陈彬石场时冲在最前面。1995年初失踪,至今生死不明。
秦涛:小团队中的老弟,年龄最小,敲边鼓角色,也敢用刀砍人。1995年后脱离小团体,成为秦阳银行职员。
小团伙最迟在1995年就分崩离析,随后就没有以小团伙进行过活动。杜强在1995年初失踪。秦涛离开小团伙来到江州城区,开始复读,随后考入银行中专。
侯大利将所有资料分门别类后输入电脑,用投影仪投射到幕布上,然后坐在椅子上,一遍一遍反复看。彻底掌握资料,这是侯大利屡次提出正确判断的不二法门,这也是其从警以来获得的最重要经验。
侯大利正在专注看投影,葛向东走进门,道:“刚才得到消息,吴开军今天拘役期满。唐山林死了,吴开军把主要恶行都推到唐山林身上,最后认了三条小罪,算是给警方找了个台阶。从现在看起来,唐山林死了,最大赢家就是吴开军。”
拘役的刑期从判决执行之日起计算;判决执行以前先行羁押的,羁押一日折抵刑期一日。吴开军被判拘役刑期抵扣了在看守所的羁押时间,判决之日恰好是走出看守所之日。
侯大利皱眉道:“吴开军关在看守所,怎么知道唐山林死了?”
葛向东愣了愣,道:“或许我说得不够准确,还有推测的成分,事实上吴开军就是将所有事情推到唐山林身上,包括打人致残、非法拘禁这些烂事,都完全推给唐山林,自己只认了几条小罪。唐山林死了,吴开军就是最大受益者,此事和他脱不了干系。我们前些天去提审他,问起他和黄大磊、杜强、秦涛的关系,他装傻说记不清了,明显是在打马虎眼,不说老实话。十几年前的事情不肯说,反而显得有问题。”
“如果唐山林不死,会有什么后果?”侯大利又自言自语道,“后果很简单,为了把案子办成铁案,我们会加大审讯力度,吴开军最后招架不住,肯定会吐;吐了以后会被判得很重,还会牵连到其他人。”
“应该是这样吧。”葛向东抬头看着投影仪幕布上的资料表,疑惑道,“DNA比对结果显示黄大磊、杜强等人与丁丽案没有关系,你和朱支为什么还要紧盯这四个人?”
侯大利道:“这四个人存在太多值得怀疑的地方,越是深入调查,疑团越多。”
葛向东道:“不管有多少疑团,都和丁丽案没有关系。你平时挺看重DNA,怎么不合自己心意的时候,就不管DNA了?”
“DNA是科学,一是一,二是二,很严谨,但是这个技术并非万能的。提取的生物检材则有很多具体情况,比如在丁丽衣物上发现的DNA来源就有可能多种解释,她是大学生,遇害时还是处女,极有可能是她当年男友留下来的。”
“你的脑洞真的很清奇,与我们一般人不同。”
“侦查工作本身就有一个依据证据来猜、猜、猜的过程。你别嘲笑,实质上就是这样,用专业术语来说就是寻找侦查方向。黄大磊小团伙散伙实际上就在丁丽案以后,时间隔得不久,你说这之间有没有关系?”
“你的这个思路确实是‘猜、猜、猜’游戏,完全没有证据支撑,我只能回答,也许有关系,也许没有关系。”
“我们再大胆猜测,黄大磊敢于为了夺石场动刀,杜强差点将陈彬脑袋砍下来。为了争夺煤矿,他们敢不敢绑架最大竞争对手的女儿?我查过当时中山机械厂的地形,丁丽住家不远处就是公路,吴开军会开车,这是极佳的绑架场所。如果他们是绑架,那么现场勘查发现的奇怪现象就能够得到解释——绑架后见色起意再杀人。”
“这个联想绝对牵强,我是经侦出身,对经济犯罪还是有一定了解。如果是为了夺标,黄大磊只会威胁,不会要人命,这是其一;最后黄大磊也没有夺标,这是其二。”
葛向东提到的DNA比对问题和竞标手段问题都很有道理,但是侯大利和朱林还肩负查清楚是否有民警涉案的任务,这一项任务对专案组其他成员保密,不能讲出来。除了此任务外,黄大磊小团伙存在着种种谜团,与黄大磊枪击案有关,也与唐山林案有间接关系,这让侯大利产生了强烈兴趣。
侯大利突然拍了下桌子,道:“今天吴开军出看守所,你猜一猜,吴开军和黄大磊会不会见面?若是见面,应该是吴开军前往黄大磊家里。”
葛向东道:“见面又如何?吴开军去看望中枪的老朋友,很正常。”
侯大利道:“根据我们前期调查,吴开军基本上不与黄大磊联系。如果见面,就和我们调查的情况相悖,那么以前得到的情报要么是假象,要么是枪击事件促使两人又相见。前者的问题为什么要有假象,后者问题是为什么枪击事件让两人见面。但是,不管是前者的原因还是后者的原因,其中的原因都很重要。由于重要,极有可能在电话里难以沟通,或者在电话里沟通不够安全,他们应该有见面的可能性。”
葛向东道:“你的说法似乎也能自圆其说。这事很简单,给朱支报告一下,只要他同意,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守在吴开军小区门口,一路守在金山别墅区门口,两人是否会面就清清楚楚。”
朱林正在宫建民办公室谈事,接到侯大利电话后,道:“同意这个方案。从我的判断,没有太大价值。你们愿意蹲点守一天也行,万一猜对了,又多了一个侦查方向。”打完电话,他不等宫建民询问,主动道:“专案组今天晚上准备守一守黄大磊和吴开军小区,看看他们在今天是不是有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