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笛卡尔开始忙碌起来。
在相机的“咔嚓”声中,百里仍然跪在地上,他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
破译密码的关键在于找到密匙。密匙,又叫算法、密码公式,是一套完整的密码系统的核心。简单地说,想把信息传递出去又不能被第三人知道,发出信息者会把机密信息通过密匙加密,从而得到一套任何人都看不懂或者任何人都会误解的密码,接收信息者收到密码后同样可以借用密匙还原出最初的信息,密码的保密作用才算实现了。举个例子,百里想把1这个信息传给笛卡尔,他可以用X+1=2这个方程式作为密匙来加密,把2发送出去,不知道密匙的人永远只能看到2,但笛卡尔收到2后就能用X+1=2还原出百里真正想要传递的信息。在这套最浅显的密码系统里,2是密码,X+1=2就是密匙。
然而,摆在百里面前的凶杀密码里,密匙又是什么呢?
一定有我们漏掉的关键线索!一定有什么是我们没有想到的!百里紧闭双眼,快速回想整个事件。
“现场我都拍下来了,还有什么要做的吗?”笛卡尔问道,过了很久也没有得到回答。百里的全部心思都在思索密码的疑云,没有间隙理会他。
凶手制造密码,尚且不知道其目的何在。密码本身的用途就在于防止泄密,不让接收者以外的人获取机密,否则机密不但会暴露,还有可能根本传不到接收者的手上。
对了!就在这里!
在情报战中,间谍必须运用密码来遮蔽机密情报,以绕过反间谍系统的拦截。反间谍系统,类似于“黑火柴盒”。
机密电话!
百里猛地睁开眼。藏在暗处的对手利用心灵会的中枢计算机设置了机密电话系统,知情的莫先琳教授临死前反复对他说的两组音节,就是为了避开机密电话的拦截,把机密传出来。
“jiɑ”“le”“bi”,“mɑi”“zhe”“lun”是第一环密码,解开密码就有可能得到破解眼前所有谜团的密匙!
百里站起身一把抓住笛卡尔,道:“快!我们回赫宁庄园,我需要理论部的语言学家帮忙。”
笛卡尔一头雾水,刚才百里独自沉思的时候他始终安静地站在一旁,心里有无数疑问,却又闹不明白百里为什么在紧要关头闷声跪在死者面前。他拿不准百里是不是在悼念亡魂,所以不敢打扰。这会儿只见百里抓住自己,说起一件毫不相关的事,他顿时有些恼火。
“百里先生,请告诉我……”
“我发誓我会向你解释一切的,但不是现在,我们要马上赶回去!”百里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此时此刻每一秒都关系到其他学者的性命,容不得他不急。
笛卡尔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妥协了,他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可是莫教授的尸体……”
话还没说完,笛卡尔怀里忽然传出一阵蜂鸣,是他的手机在震动。
笛卡尔从怀里掏出手机,百里退后一步,目光落在笛卡尔的手机上。
笛卡尔摁了几下,茫然道:“嗯?是克里斯法医发来的视频。”
百里不作声,他注意到笛卡尔手里只是一台普通的智能手机,克里斯找他或许是私人事务。
没想到仅仅两分钟后,笛卡尔大叫一声:“快来看看这个!”他捧着手机一步蹿到百里身边,把手机屏幕放在百里面前。
笛卡尔的神色令百里也跟着紧张起来,他看出来有更糟糕的情况接踵而至了。
笛卡尔把视频播放条拖到最前,屏幕里的画面跳了几下,随后一张戴着无菌面罩的脸出现在画面中。
百里听见身边的笛卡尔在急促地喘气。
视频里的人一只手举着手机拍摄,另一只手摘下面罩,露出一张煞白的脸,他留着两撇金色的胡子,能明显地看出胡子在他唇上微微颤抖。
“这是克里斯。”笛卡尔道。
百里点点头,他曾经见过这个安全部法医组负责人。
“老弟,总部乱套了。”克里斯说,他惶恐地回头看了几眼,确定身后没有人才回头继续说,“有人在百里途家门口发现了一双人类的手臂,没错,一双被砍下来的手臂,我刚刚对手臂进行了DNA比对。”
克里斯又回头看了看,道:“我们先前想得没错,去中国的研究队出事了,那双手臂是莫先琳教授的。道格那头猪现在认定了百里途是绑架、残害研究学者的真凶,安全部所有人都在找他。”
百里握紧双拳,竭力控制情绪。笛卡尔担心地看着他,犹豫着是不是要关掉视频。
“我没事。”百里说道,笛卡尔收回放在停止键上的拇指。
“再来看看这个,”克里斯咽了口唾沫,接着说,“我要先提醒你,做好心理准备。”
克里斯法医的脸消失了,画面向下移动,对准一张干净的灰白色工作台。
台面上有两条沾满乌黑的半凝固状液体的长形物,如果不是十只像蜘蛛腿一样蜷缩的手指,百里绝不敢相信这是一双人类的手臂。
因为两条手臂的皮肤都布满了刀痕,犹如遭受了凌迟之刑般支离破碎。
“那是两句话。”笛卡尔咬着牙发抖地说。
百里看清楚了,手臂上皮开肉绽的刀痕割出一道道笔直的线条,组成一个个扭曲恐怖的英文字母。
两条手臂上各有一句话,接起来是——“上帝用七日创世,先知用七日毁灭”。
“我想我们应该帮助百里途,只有他才……”克里斯说到一半,视频里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和拉开滑门的响动,克里斯的声音被杂乱的声响淹没了。
画面开始胡乱地跳闪,恍惚中能看到满脸胡须的巴蒂斯昂怒气冲冲地走进来。几秒钟后视频结束,只留下一片黑暗。
第5章 似是故人来
天早已亮了,树林里落满阳光的碎片,林间万物渐渐从睡梦中苏醒,百鸟欢歌,和着初夏清晨的风吟。周围处处都是生命的气息,很难想象就在几个小时前,这里还是死神停留过的地方。
克里斯发来的视频已经停止有一会儿了,百里静静地站在林地边缘。笛卡尔收起相机,不知所措地停在尸体旁,他拿不准是不是该对百里说点什么。
老实说,他很不喜欢百里的思考方式,一旦陷入思绪,他就像一台关了机的电脑,没有丝毫动静,所以笛卡尔不知道目前他对于莫先琳的死亡有什么想法。想到这里,笛卡尔心里都是火气。
没办法,在催眠过程中只有一个催眠师面对受试者才能达到最好的催眠效果,多个催眠师同时催眠反而会扰乱引导意识的进程。所以,百里向来都是独来独往,遇上谜题都是自己推理、琢磨。如果有知识面以外的疑问,他会去请教别人,但必须等到脑子里的推理最终打磨成形了才会说出来,这已是他多年来养成的思考习惯。虽然心灵会的教士们常常诟病他缺少团队合作精神,但这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证推理的效率,几个催眠师叽叽喳喳讨论半天是很难得出一个有效的行事方案的。
所以,作为百里的合作者不会很舒服,只听他的结论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却不知所以然,这最令人苦恼。
好奇心很重的笛卡尔在这种时候就备受煎熬,他决定走上前去问个明白。
“我们只有七天时间!”
没等笛卡尔走到身后,百里忽然大声说道。他转过身,疲惫的目光停留在尸体上。
“七天?”笛卡尔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的?”
“让莫先琳临死前给我打电话,在砍下来的手臂上刻下两句话,然后放在我的门前,还没看出来吗?”百里嘴角一弯,露出微笑,“那个自称‘先知’的对手在向我下战书,要我迎接他的挑战,赌注是其余四个学者的生命,时限就是断臂上的提示。从莫先琳教授的死亡时间,不,应该从5月21日零时起算,如果七天后我输了,他们都会死。”
笛卡尔窒住了,颈后冒出阵阵寒气,他口齿不清地说道:“你认为,我们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破解所有谜团,还要救人?”
百里笑着点点头,连他自己都感到奇怪的是,躲在暗影里的残忍对手没有让他有丝毫畏惧,相反,他对挑战充满了期待。
“现在最棘手的是,你还要应付心灵会的抓捕,这,这不可能做到啊!”笛卡尔心急地道。
“不,现在最棘手的是,我们不知道‘jiɑ’‘le’‘bi’,还有‘mɑi’‘zhe’‘lun’的意思,”百里走过笛卡尔身边,走向停车的地方,淡淡道,“比起我们的对手,道格负责的心灵会就是个幼儿园。”
笛卡尔愣在原地,百里消失在树林里他才回过神来,急忙快步跟上去。虽不能说这是笛卡尔此生面临的最严峻的情势,但他背负的是自己导师的性命安危,一时之间他很难完全做好迎接挑战的准备。
“我们就把莫教授的尸体留在这儿吗?”笛卡尔回头望着树林,略带愧疚地问。
“没时间了。”百里直视前方道。
“你就没想过向道格澄清一下吗?赫宁庄园里不少人都会站在你这边的。”
“我们没时间做这些没用的事。”百里坚定地说。他加快脚步,笑意仍然挂在他的嘴角。
既然要玩这种挑战游戏,那就来吧!
拉上道奇越野车的车门,笛卡尔看着旁边的百里,急促地问道:“我们现在去哪里?”
“你还认识其他的语言学家吗?”百里的笑容消失了,他没有回答笛卡尔的问题,反而另问道。
该死的,又是这样,我的问题没有答案,而我又得回答他另一个问题。笛卡尔心头的火气又冒起来了,他随口回道:“什么其他的?”
“就是心灵会以外的人,”百里面无表情地道,“不能去找理论部帮助我们了,我们需要一个与心灵会毫无关系的语言学家,你能尽快找到这样的帮手吗?”
尽管知道这不是个闹矛盾的时候,但笛卡尔再也控制不住了,他扯起嗓子大声说:“百里先生,你忽然要我带你去找什么语言学家,可我根本不知道你到底要干什么,下一步的计划又是怎样的,我坐在这里,不是来当你的司机或跟班的,我们是搭档,从我把你带出赫宁庄园那一刻起我们就是搭档,你不觉得你一直都拿我当空气吗?”
百里小小地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个看似老实的年轻人会忽然没来由地发脾气。
笛卡尔发泄了一通,转头握住方向盘不去看百里。他脸颊发烫,对自己的失礼有些不好意思。
百里哭笑不得,他这才意识到是自己独断的思考方式让笛卡尔感觉他始终没有参与到破解危机的过程中来,对于年轻气盛的探员来说,这的确很难以接受。
曾经的百里不也是这样吗?
只是现在关于密码的所有推测都走进了死胡同,眼睛里的雌性符号“♀”、模仿维纳斯雕像的尸体,还有圣安地列斯断层,怎么将这一切联系起来还是个谜。
“伙计,听我说,”百里用坚定的口气道,“不是隐瞒你,只是我的推理还有很多漏洞,我需要确认推理站得住脚了才能告诉你,不然你自己的思路会被我带偏的。相信我,解开莫教授的遗言后,你就会知道我所有的想法。”
笛卡尔鼓着腮帮子,不回答百里的话,只是脸上的皮肤更红了。百里也不去催促,他相信这个年轻人心里明白现下什么最要紧。
两分钟后,道奇越野车发动了。百里耳边似乎听到一句轻得不能再轻的鼻音:“这是最后一次!”
百里侧过脸看向车窗,不让笛卡尔发现他在偷偷地笑。这个被好奇心控制了理智的年轻人,多像十年前的自己啊。
希望他不要像自己一样,让肆意的好奇心酿成大错。
笛卡尔开车驶出丛林,驶上63号公路,开了没多久就转入了一条岔道,往一个未知的方向驶去,一路上笛卡尔都没有和百里说话。
一整夜没闭眼的百里靠在副驾驶座上,再也抵挡不住浓厚的困意,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他又回到海上,俯身面对海底,起伏的海浪把他托向天空又拉回来,无论如何都抬不起头。
男人向他伸出手,向他求救。他却无法移动分毫。
他害怕见到那张脸,害怕听见亡灵的低语。
终于,男人消失在黑色的海水深处,怨恨的眼神和久久不散的话语让梦里的百里胆战心惊。
“让白昼开始的晨早就该降临了……”
“嘟嘟——”好像是轮船的汽笛声。百里终于从海水里抬起头了,他睁开眼,看见一条喧嚣的城市街道。
梦境被一阵阵此起彼伏的车笛声击碎,他坐起身来大口呼吸,这才发现自己早已陷在一条缓行的车流中,道路两旁密集的建筑群他再熟悉不过。
这里是旧金山!与心灵会总部一湾之隔的旧金山!
安全部在抓我,我这是自投罗网,如果被他们抓住就只能等着收塞勒涅会长的尸体了。这个念头让百里彻底清醒。
“你这是……”百里回过身正想问开车的笛卡尔。
笛卡尔扬扬头示意百里看前方商业大厦上的露天屏幕。
屏幕里正在播放午间新闻,能看到一幕模糊的画面,应该是某个监控摄像头的录像,画面里有一个身穿深蓝色工作服、戴着口罩、帽檐压得很低的清洁工,推着一架清洁车走出电梯,在不远处的房门前放置了一个黑色包裹就离开了。屏幕下方的字幕显示此人是一个绑架团伙的成员,绑架人质后用砍下来的手臂勒索赎金。
百里屏住了呼吸,周围的汽笛声在他耳朵里静止了。
新闻继续播放,画面切到警局门口,一个警长模样的男人在几名警员的陪护下走出来,向路边的警车走去,一伙守在外场的记者蜂拥而上。
“安德鲁警长,出了这么恶劣的伤害事件,您难道一点儿消息都不知道吗?”一个举着录音笔的女记者问。
“非常抱歉,”警长躲避着不断伸过来的话筒和录音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今天早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可是现场的清洁员把整个事件都告诉我们了,您怎么解释呢?”
“对不起,如果有事我会第一时间赶过去的。”警长终于钻进了警车,闪着高频闪灯的警车快速驶离现场。
画面切到演播室,那个面色潮红的新闻主播放下手里的钢笔,理了理领口,努力装出联邦法官宣判时才有的肃穆神情,道:“如此极端残忍的行为一定会受到正义的审判。据知情人爆料,今天早晨他们在第六大街看到两个穿清洁工作服、推着清洁车的男人,当时这两人已经摘下了口罩,匆匆上车往城郊逃离。非常幸运,目击者中有人看到了这两人的容貌。”
笛卡尔发出一声苦笑。
“我们的刑侦专家根据目击者的描述,画出了嫌疑人的肖像。”主播指向旁边的同步新闻窗口,那里出现了两幅彩色的人物肖像。
笛卡尔和百里的脸,这时就挂在露天屏幕上,供整条大街的人指指点点。
“目击者可以肯定,其中一个嫌疑人来自亚洲,这两人现已被列为全国通缉人员,有知情者可以拨打……”
“我们成了通缉犯。”百里往后仰倒,感觉脑袋快要裂开了,这十二个小时之内他面对的麻烦压得他喘不过气。
笛卡尔的车终于脱离了那个拥堵的十字街口,朝与旧金山相邻的帕拉阿图市开去。
旧金山林立的高楼群已经被越野车甩在身后很远了,他们走在一条新修的柏油公路上,正午的阳光让百里脸上的皮肤干得难受。
七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二个小时,而他们现在还得应付安全部和美国警方的抓捕,谁也不知道要躲开这些难缠的家伙得耗费多少时间,而且,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愿意帮助两个通缉犯。每想到这些,百里都想往道格那张肥脸上招呼几拳。
笛卡尔见百里一直闭着眼,禁不住问道:“嘿,你还好吧?”
“嗯。”百里含糊地应答道。
“我说,把东西放在你家门口就能说你绑架了人,这诬陷得太没水平了吧。”笛卡尔故作轻松地说道,他开始担心百里会不会就此放弃援救其他学者的计划。
百里坐直身体,拉下遮阳板挡住阳光,回道:“自研究队失踪的时候起,道格就开始怀疑我了,是不是?”
“怎么会呢?我也不过是随口……”
“说实话!”百里的口吻容不得别人打马虎眼。
笛卡尔静了半分钟,终于长叹了口气,道:“其实是在你提出要派人去中国的时候,道格就认为你有什么阴谋,他一直不肯相信那个什么,什么古代学院能存在到今天。后来研究队失踪了,他更加坚信就是你捣的鬼。他在庄园里不止一次说五个高级教士就是被你挟持的,你企图从内部瓦解心灵会。”
他怀疑我捣鬼?百里吐出一句脏话,那个词他很久没用过了。
“我们监视你也是道格的授意,”笛卡尔接着说,“巴蒂斯昂那个呆瓜虽然支持救援行动,可是面对道格的时候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代理会长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哪怕我们安全部没人相信你会背叛心灵会。”
“谢谢,不过你们为什么相信我?”百里问道。不管怎么说,笛卡尔的信任让他心里稍稍宽慰。
笛卡尔拍着方向盘,愤懑地说道:“我在安全部早就听说了,你在中国的那场连环凶杀案里发现了一个古代神秘学院的线索,你提醒教士总会要小心应对。结果道格现在反诬你是想破坏心灵会的叛徒,这太不公平了。”
百里无奈地摇摇头,对笛卡尔的歉意从心底浮出来——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受牵连,变成全国通缉的绑匪。但是,他是怎么知道的?我是在秘密会议上提出要警惕“理想国”的,而秘密会议的所有内容是不容许与会者以外的任何人知晓的。当时教士议会厅里也就只有十七个人参加会议,我不记得在那儿见过笛卡尔。百里心头一紧,难道是安全部长巴蒂斯昂泄露了秘密?
“我们到了。”笛卡尔把车开进一片圆形广场。
百里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他看见车外炽烈的阳光下有一座简单的大门矗立在广场一端,目光落在大门前可以看到一座花坛,红色鲜花拼成的大写字母“S”格外显眼。
“欢迎来到斯坦福!”笛卡尔跳下越野车,兴奋地大声道。
以纪念一个早逝的少年而创立的小利兰·斯坦福大学可谓是世界上最顶尖的私立大学,走在这片校园里,遇到的每个人都可能是来自硅谷的公司高管或诺贝尔奖获得者。可以说,如果没有斯坦福,我们将见不到惠普、火狐、特斯拉、谷歌这些世界名牌。笛卡尔冒险把车开回旧金山时百里就该想到他会来这里,穿过旧金山市区直接走帕拉阿图市可是来斯坦福最近的路线。
“跟我来。”笛卡尔脸上的表情像带朋友去看他新玩具的孩子,丝毫没有面临危机的急迫感。
“你认识这里的人?”百里问道。
“当然,”笛卡尔盯着从身边经过的女学生,笑着说,“我在雅典大学的第二年就被推荐到这里来进修。哈,我们到了!”
斯坦福的校园里大都是黄墙红瓦的西班牙教堂式建筑,距离正门广场不远处却有一座现代风格的全玻璃大楼,奇怪的是,现代感如此强烈的建筑和周围的古典环境却相得益彰,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卢浮宫前的玻璃金字塔。
走进旋转门,笛卡尔带着百里来到二楼,阳光透过深色的钢化玻璃,把这条走廊照得暖烘烘的,看来是加州充足的阳光给这里提供了足够的电能。
“就快到了,她通常要等到下午才去吃午饭,所以现在一定还在这里。”笛卡尔当先走到第二扇房门前,按下了电子门铃。
百里注意到门上挂的牌子,上面写着“古文献保存及阅读室”。
蜂鸣器响了一阵后,门里传来一个略带些沙哑的女声,用无可挑剔的纯正英语道:“我在忙,自己开门进来,门没锁。”
笛卡尔刚推开门,里面的冷气就让百里打了个寒战。里面的人又大声道:“赶快关门,别让灰尘进来,你换上无尘服了吗,莫莉?”
门里是一间宽大的密闭藏书室,很像赫宁庄园里专门保存古籍的低温储藏室。这里的天花板很低,整齐排列的钢制书架不计其数,所有珍贵的古卷文献都收藏在书架上恒温恒湿的匣子中,必须穿好无尘服、戴上呼吸面罩才能取阅,以免尘埃和二氧化碳破坏这些已有几百年历史的脆弱的古卷。
现代新能源建筑里收藏着古代文献,不得不说这真是绝妙的设计。
笛卡尔朝百里一笑,回头冲里面喊:“不是你的莫莉,是我!”
“笛卡尔?”书架后的人惊讶地回道,“你不是昨天才离开吗?”
“是啊,秦,我又得麻烦你了。”
秦?这里的人有个中国人的姓氏,百里暗想她是不是个美籍华人。
事实是,百里错了。
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后,书架后绕出一个身穿无尘服的苗条身影,她取下头上的面罩,一头乌黑俏丽的齐肩短发从耳朵上流泻下来。
这刹那间,百里惊呆了。
挺直的鼻梁,仿佛用刻刀削过的薄薄嘴唇,还有深邃锐利的眼神——她长得与自己噩梦里的男人几乎一模一样。
第6章 仰望星空者
笛卡尔挠着后脑勺,歉疚地说:“我又来打扰你的工作了。”
被他叫作“秦”的女孩毫不掩饰眼中的厌烦,她摊着手道:“我说过,昨天送你从这儿离开的时候我就说了,这段时间我很忙,你最好别来烦我。”
“我知道,可我真有急事。”笛卡尔赔着笑脸道。
百里的目光放在秦身上,他心里不禁开始怀疑她和笛卡尔的关系,他们会是恋人吗?
秦把手里的面罩往身后随意一扔,看也不看百里一眼,走上前来用食指戳着笛卡尔的胸口道:“你是不是又想让我给你弄点斯坦福的收藏古卷看看,告诉你,我没时间。”
“不不不,”笛卡尔连忙摆手道,“秦,你听我说,我们遇上麻烦了,心灵会要出大事了。”
百里全身一僵,他抓住笛卡尔低声问:“她知道心灵会?”
笛卡尔朝秦笑笑,贴近百里的耳朵道:“她是理论部的实习研究员,还不算是心灵会的正式成员。不过请相信我,秦完全值得信任。”
百里回头去看秦,笛卡尔也回过脸来,拍拍百里的肩膀,想先做一番介绍:“嘿,女士,这位先生是……”
“鼎鼎大名的催眠师百里途,是你吧?我从来没想过能见到你。”秦仿佛刚刚才发现旁边站了百里这么个大活人,她斜着眼睛迎接百里的目光,“我叫秦澜,你可能不知道我,但我的哥哥你一定很熟悉。”
她酷似秦澈的深色瞳孔定格在百里的眼睛里,一瞬间,那近三十个小时的催眠经历回到百里眼前:《天问》的词句,六场凶杀案,诡秘的画岩,最后丧失主人格的受试者……百里的耳膜深处发出一声巨响,像是有一枚炸弹在脑袋里爆炸,他脚下站立不稳,差点儿跌倒。
已经过去很久了,他始终不愿去回忆那场骇人听闻的催眠。此时面对与受试者秦澈长得如此相似的女孩,百里的潜意识对他发出一阵阵冲击。
秦澜变成她的哥哥了,他陷在大海深处,向自己伸出祈求的手……
“我很抱歉,秦澜小姐,对于你的哥哥……”百里扶住脑袋,强迫自己尽快把幻觉从眼前清除。
“不用道歉,”秦澜用汉语说道,这是她和百里共同的母语,“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现在他的人格却不是秦澈,我在帕拉马斯见到他的时候,他都不认识我了,这些都是拜你所赐,现在道歉还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