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澜不安的眼神与笛卡尔相碰,最后,他们看向站也站不稳的百里。
进入地下室以后,朦胧不清的黑暗让百里脑中的幻觉弱了不少,他做了几个深呼吸,慢慢地找回些力气。
“我们下去。”百里说着离开了秦澜搀扶他的手臂。
“这底下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秦澜胆怯地道,“你们没忘记火山里的炸药吧?”
百里没有回答,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来让秦澜安下心,只能迈着坚决的步子走到井口旁,伸手抓住井壁上锈蚀的直爬梯,井口的烛光隐没他单薄的身形,真让人担心他会从井口直接掉下去。
秦澜追到井道旁,默然的百里已往下爬了两米深,她没有多想,握住铁梯也跟了下去。他们在井道里下到一半时,笛卡尔才跟上来。
井道深度不到十米,越接近底部,烛光越盛。诡秘的光明距离冥府的客人越来越近。
只剩下最后两个梯格,百里松开手,跳落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
借着烛光,百里看清这里是一条一人多高的地道,比逼仄的竖井宽得多,至少能容下四五人并排前行。
跟随在后的秦澜也下到地道里,站在百里身边的她第一眼就看到墙壁上用黑漆写就的数字:0071。
“这里是第七十一号防空洞,”她轻声道,“日本侵华时期,国民政府在南京地下建造的防空洞。”
她旁边的百里还是没有回话,只是定定地望着防空洞深处。这一次,是震愕让他的声带发不出声。秦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立时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鬼地方?”笛卡尔最后一个跳下竖井,见两个同伴呆站着,不解地问道:“你们怎么……”
没来得及说完后半句话,他就看到了烛光的来源处。
烛光来自一面死气沉沉的石墙,因为年代久远,石墙表面的水泥层布满裂纹,九支鲜亮的红色蜡烛立在灰暗的墙面上,像是从石墙中突伸出来的尖牙利齿。红烛在墙面上的排列毫无规律,一眼看不出预示了什么,似乎安置红烛的人只是在墙上潦草地选择几个点,再精心地固定住烛身。
九支红烛中有七支都熄灭了,只有两支还燃着,带领百里他们一路找到这里的淡光就来自那两簇橙红色的火焰。
比起墙面上意味不明的红烛阵,石墙前的静物更令人毛骨悚然。
那是一套完整的武士铠甲,面朝墙壁,在烛光中闪着古旧而华丽的光。铠甲腰部的草摺直接触及地面,两条缠于小腿的足铠折在草摺底下,使得整套铠甲摆出双膝跪地的姿势。
百里屏住呼吸,挪到跪地的铠甲旁。从这个位置,他能看到护右胸的旃檀板与护左胸的鸠尾板之间是低俯的头盔;在头盔前部,考究的装饰前立呈三叉戟的形状。这套铠甲是起源于日本室町幕府时期的大铠。
有一只手在费力地拨开百里脑海中的迷雾:如果跪在眼前的不只是一套铠甲,而是一个日本武士,他保持这样的姿势是在……
百里转过目光,看着铺展在铠甲与石墙间的日本军旗,泛黄的白色旗面上是一轮照射出万丈光芒的血红太阳,在那场血流成河的浩劫期间,日本军队就是在这面象征旭日的旗帜下将南京变成人间地狱的。
百里放开压在喉咙间的呼吸,盘桓在他脑海的迷雾终于散开了——跪于军旗与石墙前的日本武士是在忏悔自己的罪行。在先知的迷局里,第三位失踪者是一个悔罪的武士,他隐藏的地点是为悔罪而布置的地下灵殿。
秦澜走到百里身旁,也看着微俯的头盔和地上的军旗,心头的思绪和百里相同。
“你们的学者还活着吗?”秦澜问。
“学者?在哪儿?”跟过来的笛卡尔一脸茫然地问道。
百里伸出手指去试探头盔下的鼻息,秦澜蹲下身试着解开沉重的甲胄。
第三位失踪者,藏在悔罪武士的大铠里。
“他还活着。”百里收回手,赶紧低下身躯帮助秦澜拆卸盔甲。他解开头盔下的系绳,先把头盔小心地取下来。
一张苍老的脸出现在全副武装的身躯上,波士顿精神分析研究院副院长乔治·索多教授奄奄一息地抬了抬头,浑浊失神的眼球转了转,马上又垂了下去。
笛卡尔及时赶过来扶住摇摇欲坠的乔治。在烛光里,乔治教授的脸色惨白,百里的心里不禁怀疑他身上的血都流干了。
秦澜忽然停住手,她僵着脸,双手从铠甲的手套下收回来,墙壁上的烛光掠过她的肩头,照在她的手心。
两道暗红色的血痕,横在秦澜的手心皮肤上。
“你们看那些蜡烛!”笛卡尔大声道。
百里和秦澜转身看去,垂直于墙壁的九支红烛仍然静静地定在原处,排成诡异的烛阵。百里靠近墙壁才发现,那七支没有烛火的红烛烛芯不见有燃烧过的焦痕,说明这些红烛不是熄灭了,而是从未点燃过。另外两支烛火跳跃的红烛在悔罪武士面前仿佛两朵带着剧毒的花。
“蜡烛怎么了?”秦澜没有接近墙面,隔了几步的距离她看不清蜡烛里的东西。
但百里看清了,在弄明白裹在九支红烛里的东西是什么时,他的心脏立刻狂跳起来。
“别去拆铠甲的手套,秦澜,”他回头制止道,“乔治教授的手受伤了。”
秦澜低头看了看沾血的手心,又走到石墙近前,抬头看向悬在墙上的烛身,她的眼睛骤然大睁,要不是百里用尽力气冲上去捂住她的嘴,极度的震惊和恐惧就要让她大声尖叫出来了。
近乎透明的鲜红烛蜡里裹着的是人的手指头,每一支蜡烛里都藏有一根断指,还没干透的血液凝固在烛层中间,把红烛浸染得更加刺眼。
墙面定着九支血烛,像是某个古老而邪恶的巫阵。
等秦澜急促的喘息稍微平静一点,百里才松开手,别过脸对不知所措的笛卡尔道:“我们不知道教授身上是不是还有别的伤口,不要解开铠甲,我们赶快带他出去。”
笛卡尔点点头,伸手到乔治教授的腋下,撑着跪在地上的教授帮助他站起来。教授无力的双腿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全身都倚靠在笛卡尔身上。
秦澜不敢再看恐怖的血烛,她转过身去帮笛卡尔,两人撑着乔治来到井道口下。
百里在军旗旁停留了一会儿,他细细端详着墙上的烛阵,把血烛排列出的点阵刻在脑子里。大屠杀的幻觉没有完全消散,要一一记住每支蜡烛的落点又费了他不少力气。
“百里?”秦澜停在井道下方唤道,他们现在得想办法带着半昏迷的教授原路返回。
百里收回目光,返身走回同伴身边。七十一号地下防空洞里,只剩两支燃烧的血烛在平铺的军旗上发出暗淡的光。
乔治·索多教授是个瘦弱的老人,他身上的重量多是来自那套武士铠甲。百里被幻觉折腾得虚弱不堪,身为女子的秦澜也帮不上多大的忙,全靠笛卡尔背驮着教授爬上井道,百里和秦澜跟在后面。
离开悔罪灵殿,带着第三位失踪者回到遗骨陈列室的地下室,笛卡尔瘫坐在地上刚要松一口气,突然传来“砰”的一声,有人从外面推开没锁上的金属门,地下室的照明灯也在同一时间亮起。
三双被黑暗麻痹的眼睛受不了忽然变强的外界光线,全都不由自主地闭住。机警的管理员没有急于走过来,他站在门口打量着这一伙来历不明的人,尽管其中一个男人看上去病得不轻,还有一个娇弱的年轻女子,但那个身材高大的外国人一看就知道不好对付。管理员心里一权衡,当机立断地拿起手上的对讲机,按下机身右下角的报警按钮。
“嘿,伙计,放松,我们不是小偷。”笛卡尔眯起眼睛,举着双手做出投降的动作,话说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中国,眼前那位上了年纪的管理员可能听不懂英语。
“别动!”果然,管理员举起警棍,用带着南京方言的汉语说,“老实点,待在原地别动!”
他转眼看见瘫坐在地上的乔治·索多,还有穿在乔治身上的武士铠甲,管理员当然认识这套收藏在文物馆的铠甲,怒火瞬时从他眼里冒出来。
果然是来偷馆藏文物的贼!
愤怒没有冲昏管理员的头脑,他清楚自己的身板不是眼前这三个贼的对手,他先拿起对讲机呼叫支援:“这里是遗骨陈列室保卫部门,在地下室发现三个偷盗文物的贼,我已报警,请安保总部派人过来。”
“总部收到。”对讲机立时传出回应。
要是纪念馆的安保人员来了,他们今天就别想脱身,秦澜急忙用汉语对拦在门口的管理员道:“我们没有偷什么东西,我们是警方的人,现在正在调查一起文物失窃案。”
她也不顾顺口编的谎话能不能骗过对方,转身换了英语催促笛卡尔道:“快把你的特工证件拿出来给他看看……”
几秒钟前还站着笛卡尔的地方现在却不见人影。
一道高大的黑影,迅捷地直冲向站在地下室门边的管理员,一声闷响,秦澜还未完全适应强光的眼睛没有捕捉到刚刚那一秒钟发生了什么,就见管理员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地上,警棍和对讲机掉在一旁。
显然,是她身旁的笛卡尔放倒了他。
“快走,他刚才好像用对讲机叫人了。”笛卡尔跑回来抱起乔治教授,一丝嗜血动物般的振奋从他的淡蓝色瞳孔里掠过。
“你做了什么?他根本拦不住我们,你为什么要伤害他?”秦澜怔怔地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管理员,笛卡尔带给她的惊异不亚于悔罪武士。
“我们没时间在这里废话了,你想我们都被抓住吗?”笛卡尔把乔治教授扛在肩头,脸上铺了一层阴影。
秦澜被这个陌生的伙伴吓住了,她还想再争辩什么,一只手已搭在她的肩头。
“笛卡尔说得对,我们没时间了,先离开这里再说。”百里镇静地道,他深邃的目光刻意放在笛卡尔的脸侧。
笛卡尔没有去迎接百里的对视,他扛着教授和那一身铠甲转身走上楼梯。
“走吧。”百里拍拍秦澜的背,后者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地跟在百里身后。
南京时间22点06分。
“灰兔行动”指挥室收到市局传过来的消息,得知在位于建邺区的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内发现三个可疑的人,他们袭击了纪念馆的管理员,还从纪念馆的一间地下室带走了某样东西。
看起来只是一个治安事件,指挥室的其他人都认为几个被全城围捕的国际通缉犯逃跑还来不及,不会有心思跑去南京大屠杀纪念馆的地下室。只有林卫东警觉地意识到这条线索有继续挖掘的价值,他要求市局弄到包含三个人面部镜头的监控摄像画面。很快,数据从纪念馆的安保总部直接传了过来,林卫东命令技术部门处理监控画面,做出三个人的虚拟头部模型。
所有人都盯着投影幕布上的三维头像,与国际刑警组织总部传来的通缉犯头像高度吻合。
人们欢呼起来,进入南京的逃犯找到了。
林卫东打开门,独自一人走到指挥室外的长廊上,掏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线路通了,他用纯熟的英语说道:“这里是ICPO中国行动组,灰兔已经找到。”
“干得好,林队长。”带着法国腔的声音在电话那头说,“请尽快抓住那两个逃犯。”
“两个?”林卫东顿了顿,“不,他们总共有四个人,其中一个自称罗尔·叶的无国籍人士已被我们控制。”
“罗尔·叶?这家伙怎么也卷进来了?”隔着电话,林卫东也能听出对方的惊异,“你说抓住了一个,那么还有三个逃犯?”
“是的,稍后我把这三个人的头像图和‘灰兔行动’的其他资料传给心灵会,并等待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好,中国的行动很棒!”巴蒂斯昂赞叹道,挂断电话。
在大洋彼岸的旧金山马林县,塞勒涅心灵会的安全部大楼顶层,考特尼的心思早就从他来不及完成的电子乐上移走了,他专心地操作中枢计算机,接收从中国传来的文件包。
等在技术员身后的只有三个人:代理会长道格·阿利多斯,安全部部长让·巴蒂斯昂和保卫司司长斋藤浩雄。
道格手拿烟斗,一脸阴沉,烟斗在他肥壮的手里冒着烟,许久都不见他抽上一口。
巴蒂斯昂坐在道格身旁,神色紧张地注视着宽大屏幕上的数据接收进度条。
技术司工作区里最轻松的是浩雄司长,他坐在墙角的沙发上,双眼紧闭,补充缺失了一整夜的睡眠。
晨霭在阳光下消散,窗外响起白腰雨燕的啼鸣。进度条爬完最后一格,考特尼过滤掉文字报告和抓捕罗尔·叶的视频,只把中国警方技术部门制作的虚拟三维头像显现在大屏幕正中。
当道格看到百里途的虚拟人像时,他肥硕的身躯如同橡胶球一样从座椅上弹了起来。
“百里途,他没有死在火山里?”道格指着屏幕,扭头问巴蒂斯昂道。
“看起来是这样,”巴蒂斯昂看着那张神色复杂的胖脸回道,“中国刑警在南京发现了他。”
“该死的,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道格挥舞着拳头,他一直绷紧的内心放松了许多,至少心灵会最重要的催眠师还活着,身为代理会长的他不用承担这一部分责任。如果运气再好点,百里途追回失踪的“理想国”文物,道格就能保住高级教士的位置了。
“我也是刚刚接到中国负责人的消息。”巴蒂斯昂擦着额头上的热汗说。
“告诉中国行动组,务必把百里途安全地带回来,”心里的重压陡然排解掉一大半,道格得费一番劲儿才能保持严肃的神色,“不,心灵会要直接参与这次行动的指挥,不能再出乱子了。”
安全部部长还没答话,屏幕里的内容换了,百里途的头像淡褪,现出另两个全球通缉犯的三维人头。
道格眯起眼睛望着笛卡尔的脸,那双淡蓝色的眼睛勾起代理会长内心里耻辱的怒火。
“在保证百里途安全的前提下,这个家伙只要拒捕,可以将他击毙,”道格用毫无感情的语调说,“老实说,我等不到把他送上维尔戈法庭那天了。”
“会长,你不想……”一直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斋藤急忙站起身。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司长先生,”道格粗暴地打断浩雄,直指着笛卡尔的虚拟人像说,“但是这个家伙是‘理想国’的人,是他用五大教士的签名从你手里带走了文物,即使活捉他又能怎么样?你以为他会乖乖地告诉你他把文物藏在他家碗橱里了?”
“可是杀了他会惊动我们的对手。”浩雄在近乎癫狂的道格面前没有退让。
“百里途早就提醒心灵会警惕归来的‘理想国’,难道渗入心灵会的叛徒还不知道吗?要说惊动,百里途早就惊动他们了,”道格凑近浩雄,他的鼻尖就要触到浩雄的额头了,“听着,我的司长,现在最重要的是百里途没有死,他好好地活着,既然是他最早发现‘理想国’归来的迹象,那就交给他去处理一切,他会办好的。”
道格嘴里的热气喷在浩雄脸上:“至于那个叫亚瑟·伊恩斯的浑球,我也想看着他受到维尔戈法庭的制裁,但如果没法把他送到法庭上,那就让他尝尝枪子儿的滋味,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浩雄阴鸷的眼睛紧紧与道格对视,粗短的眉毛扬了扬,没再反对道格的决定。
道格教士带着胜利者的表情转过身,对目瞪口呆地看着刚刚发生一切的考特尼和巴蒂斯昂道:“接通心灵会和中国行动组的线路吧,我们该上场了。”
“好的。”考特尼回到中枢计算机操作台,巴蒂斯昂走到一旁给林卫东打电话。
没人注意到站在沙发前的斋藤浩雄手上的细微动作,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薄纸,擦了擦手心的细汗,轻叹一口气,随后把纸揉成一团放进裤兜。
那张方形的薄纸在他手上发出沙沙的细响。


第27章 最后叹息
是时候了,他心里想。
雪佛兰的引擎发出震耳的轰鸣声,冲出停车场,开上行车稀少的街道。夜雨停了,积在路面上的雨水在高速转动的轮胎下飞溅而起。
“我们现在要去哪儿?”笛卡尔猛打方向盘,汽车在街角拐了个急弯。
“得先给教授找一家医院。”后排的百里回答道,坐在他身旁的乔治·索多教授已经失去意识,全身摇摇晃晃地倚着车门,百里费力地帮他系好安全带。
笛卡尔解开戴在手腕上的导航手表,丢给秦澜:“看看最近的医院在哪儿。”
秦澜对着手表摆弄了半天,还没等她选好坐标,天空中就传来直升机螺旋桨的声响,两架打着高强光探照灯的直升机从城市的高楼间飞出来。伴随着飞机的出现,四辆车身没有任何警用标志的汽车从后方的四个街口冲出来,其中一辆的外观虽然装饰成出租车的样式,但从嘹亮的引擎声能听出来,它们并不是一般的私人用车。
他们来了!
“见鬼!”笛卡尔发出咆哮,右脚往油门上加力。
罗尔·叶弄来的雪佛兰轿车马力不小,加速性能和最高速度都远超普通轿车,笛卡尔在几秒钟内就把车速提到一百码以上。饶是如此,突然出现的四辆车还是轻而易举地追了上来,一辆白色SUV行驶到雪佛兰左边,两辆并驾齐驱的汽车犹如两颗同时离弦的箭矢。
“‘黑蝎’已锁定‘灰兔’。”
“‘蜈蚣’锁定‘灰兔’。”
“‘蝮蛇’在目标后方。”
“‘狼蛛’锁定‘灰兔’。”
情况汇报接连从对讲机的扬声器里传出来,林卫东抱住双臂站在监控屏幕前,双眉紧皱地看着直升机回传的摄像镜头。
“林队,‘灰兔’如果继续直行就将进入南京市市中心。”一个指挥组成员从电脑显示器前抬起头,看向林卫东的背影。
行动队队长担心的就是这个,如果通缉犯是不拼到鱼死网破誓不罢休的家伙,让这样一伙人驾驶高速汽车冲入人多车多的闹市,后果不堪设想。
“给我查查哪条路车少。”林卫东头也不回地说。
负责交通监控的成员敲打着键盘,几秒钟后她抬起眼睛道:“往莫愁湖方向,如果能把‘灰兔’逼上沪蓉高速,再往南行,可以在市郊外围堵目标,目前车流最少的就是这条路。”
“好,”林卫东把对讲机放到嘴边,“猎鹰组各组员注意,想办法将目标引向莫愁湖方向的沪蓉高速路。”
两秒钟后,四个低沉的回应响起:“收到!”
“黑蝎”放下对讲机,专注的目光回到车前。前方空旷平直的道路上,笼罩在探照灯光里的黑色雪佛兰是猎鹰眼里垂死挣扎的猎物。
三辆车跟在车后,一辆SUV在左面卡住左转的方向,心急的笛卡尔恨不得他驾驶的汽车能飞起来。
车速已达到一百五十码,窗外飞掠而过的光影如同一条夺目的光带,好在时近午夜,大屠杀纪念馆外的水西门大街上空荡荡的,从直升机上俯瞰,只有五辆车在街道上竞相追逐。
“五公里外的路口直走就要到南京市市中心了。”秦澜看着表盘道,上面显示着南京的城市地图。
笛卡尔一拍方向盘,激奋地道:“太好了,到了闹市区他们就不好抓我们了!”
他刚要加大油门,身后有人拉住他的手臂。
“往郊外开,避开闹市!”百里镇定地说。
“什么?”笛卡尔不满地嚷道,“你是想方便他们抓住我们吗?”
“你是想用几辆速度上百码的汽车给南京带来一场新的灾难吗?”百里大声咆哮道,用力的说话顿时使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笛卡尔沉默地咬着牙,雪佛兰快速驶近十字路口,他才闷声问道:“往人少的郊区怎么走?”
“右转,朝莫愁湖开。”秦澜用机械的语调回答道。
笛卡尔降下车速,汽车来到了十字路口,他技术娴熟地做出一个急转弯。说来奇怪,在笛卡尔降速的几秒钟内后方的几辆车没有抓住时机全都追上来,其中两辆在雪佛兰车后保持一道拦截带,只有一辆红色轿车加快行驶到左面,SUV则开始加速,半个车身超出雪佛兰的车头。雪佛兰在路口右转,SUV减不下速度来跟着转弯,只好径直往前冲去,这样一来笛卡尔歪打正着地甩掉了一辆追逐车。
笛卡尔把速度又提起来,往前方不多远的莫愁湖开,另三辆车紧随其后。
看着直升机俯拍视频的林卫东吃了一惊,从刚才的镜头看,目标车不是受到猎鹰组的逼迫才往郊外方向转弯的。看目标的行驶动向,他发现驾驶者在接近路口前就降速做好了转弯准备。
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驾驶者想借急转弯甩掉追逐者,二是车里的人也知道直行会驶入闹市,他们也不想给南京带去无妄之灾。
不知怎么,林卫东更倾向于后者。他用眼角打量着监控墙最边缘的小屏幕,屏上全是一片灰色,但表示接通状态的绿灯亮着,隐约还能听到电流的哧哧响声,旧金山那边的人却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直升机投下的高亮光柱犹如一座移动的光塔,锁定的目标跑到哪儿,光塔就追到哪儿。地上的“灰兔”跑得再快,也跑不出猎鹰的视线。
笛卡尔使劲地眨了眨眼,还是止不住涌出的泪水。从车里看出去,罩住车身的强光把视线所及之处都染上一层刺眼的光晕,笛卡尔必须睁大双眼才能分辨出车前的路况,他的瞳孔让强光刺得生疼。
从水西门大街开过了莫愁湖,笛卡尔在秦淮河畔的内环西线上急转向南,朝郊外的石臼湖驶去。除了天空中的两架直升机外,还有三辆“便衣”警车在后面穷追不舍,在完全开出市区之前,它们仅是与笛卡尔驾驶的雪佛兰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不见有什么主动出击的举动。
是时候了,他心里想。
乔治·索多教授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大幅的晃动使得他身上的伤口裂开了,血浸透了后排的车座。沉重的大铠甲紧紧地锁在教授身上,百里不敢鲁莽地拆解铠甲部件,担心撕扯到看不见的伤口。可是铠甲遮住了伤口的位置,百里也无法帮教授止血,只能任由血液不停地从他的血管里涌出来。
再这样下去,好不容易救出来的失踪者就要死在逃离荒城的路上了。
“我们得想办法救人,”百里焦灼地道,“教授失血过多,他就要撑不住了。”
“现在能有什么办法?”急躁的笛卡尔大声回道,“要救人,得先甩开后面的三只跟屁虫,不然等我们一停车,他们马上就上来给我们戴手铐。”
笛卡尔说得对,如果被国际刑警抓住,同先知的对决就提前结束了,还有两个失踪者困在两座荒城里等待他们的救援。
“如果我们让固执的道格看到我们真的救出了失踪者,他是不是就不会让那些刑警为难我们了?”笛卡尔忽然说。他抬起一只手揉了揉眼角,上身前倾,竭力透过铺在车前窗上的亮光看清前方的路。
中国刑警在南京布下了天罗地网,他们即使足够走运逃出包围圈,但可能会搭上乔治教授的一条命。况且,出了南京城又能逃到哪儿去呢?这一次没有弗兰姆的人在城外接应,南京之行本来就是一趟没有退路的冒险。百里赞同笛卡尔的提议,让心灵会和负责追捕的刑警组织主动收手,是眼下唯一行得通的办法。
“不行!”副驾驶座上的秦澜反对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放过你?如果心灵会认定你是伤害所有失踪者的凶手呢?”
“那先知就赢了,”百里淡淡地一笑,“不过我相信塞勒涅心灵会,我相信心灵会里有稍微聪明点儿的人。”
“可是……”
秦澜还想再反驳,从车身传来的震动打断她的话,她惊叫一声,额头撞在车门上。
“他们行动了!”笛卡尔紧攥着方向盘,勉强把控住摇晃的车身。
下了内环西线,来到南京市南边尚未开发的郊区,省道公路一旁是旷达的玉米地,另一旁是宽阔的秦淮河,几点稀疏的灯光远远地散在河对岸,这里无疑是展开围捕行动的理想地点,三只如鬼魅般紧跟在后面的猎鹰终于露出了它们的利爪。
“这里是指挥室,听我命令,‘狼蛛’开到目标左侧,‘蝮蛇’开到右边去,‘蜈蚣’你从前面卡住他。”对讲机里响起林队做出的追击部署,三个驾车的精英特警当即明白了指挥室的意图。
他们迅速做出反应,先是一辆车身宽大的皮卡加足马力冲到最前方,车尾正对着雪佛兰的前部。接着,“狼蛛”驾驶的红色轿车轻偏车头,快速驶到雪佛兰的左面。另一边,装饰成出租车的警车也来到雪佛兰的右侧。
一见追击的警车不再跟在后面,而是做出奇怪的变阵,笛卡尔惊声道:“他们要干什么?”
话音刚落,一左一右两辆车一齐向中间偏来,紧紧贴住雪佛兰的车体,像一把巨钳夹住了笛卡尔的车;同时,前方的皮卡也降下速度,用车尾来抵住雪佛兰的车头。
挡在前方的重型皮卡是一面铜墙铁壁,左右两车又阻绝了转向的路线,笛卡尔把油门踩到底也无法顶出一条逃生的空隙,见自己驾驶的车陷在三辆车组成的钳阵里,冲不出去也退不回来,他的眉头拧成麻绳。
一股冲鼻的焦煳味传入车厢,再这样下去雪佛兰的引擎就要爆缸了。
忽然,秦澜伸手往车后指去:“看后面!”
笛卡尔闻声向后视镜看去,一道晃眼的亮光从车后的道路上直射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尖锐的鸣笛声。
是一辆拖着集装箱的大卡车。
笛卡尔眼睛一亮,钳制住目标车辆的“狼蛛”心里大呼一声“不好”,在指挥室盯着追捕行动的林卫东脸上一僵。
开卡车的司机隔了老远就听到直升机的动静,看到直升机投下的光柱照亮了道路上的几辆汽车,等驶近了再看,他不由得吃了一惊。
三辆普通的车子紧紧困住一辆黑色雪佛兰轿车,这是在做什么?拍电影吗?
卡车司机想快点远离这些怪家伙,可是这条通往港口的省道都被前面那几辆车占满了,卡车没有超车的空间,它只好减速跟在后面。
秦澜回过身,视线穿过后车窗紧盯着卡车,见到卡车只是减速却没有停下,她大呼道:“快,笛卡尔,我们躲到卡车背后去。”
“我知道。”笛卡尔早就想到了这个主意。
麻烦的是,有两辆高马力的车夹在两旁,他们的雪佛兰完全脱不开身。
“往右撞,然后刹车!”安静了好一会儿的百里骤然说道,他偏着脸看向右边的“出租车”。
不需多说,驾驶技术高超的笛卡尔明白百里的意思:伪装成出租车的警车是三辆“便衣”警车里车身最轻的,只要从它那边撞出一点空隙,就有逃脱钳阵的可能。
“秦澜,等会儿你来拉手刹。”笛卡尔道,秦澜立即握住座位旁的手刹杆。
“坐好了。”笛卡尔大叫道,猛地把方向盘往右打到底,雪佛兰的车头当即偏向右边。
驾驶“出租车”的特警代号为“蝮蛇”,原本在队友的围困下目标已显露出停车就范的迹象,却没想到目标会突然朝自己这边转向。“蝮蛇”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忽地感到一阵巨大的力量,车头也向右偏去,车轮只差一点就要掉进公路旁的深沟。
震惊的“蝮蛇”没有慌乱,他紧抓方向盘,使劲往左扳,踩在油门踏板上的右脚跟着松了松,“出租车”在降速的一瞬间调正了方向。
右侧的“出租车”落后了半米的距离,空当出现了,就是现在!
“拉上来!”笛卡尔打正方向,踩死刹车踏板,同时,秦澜猛地拉上手刹。
刹车片顶住轮盘,发出刺耳的尖啸,雪佛兰的四个轮胎立即静止,整个车身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往前滑行,而两旁的“便衣”警车要比急刹车的雪佛兰快得多,三辆车紧贴的车身之间磨出耀眼的火星,“啪”的两声,雪佛兰车门上的一对后视镜断了。
“出租车”已经来不及回来钳住目标,雪佛兰终于脱离了猎鹰组的围困。
负责追捕的三个特警暗骂了几句,监视屏幕前的林卫东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焰。
眼前的一幕让卡车司机目瞪口呆,在他回过神之前,逃出困局的雪佛兰立马动了起来,车身往旁边偏转,来到大卡车的集装箱后。有了大卡车这么一座移动掩体,猎鹰组的三辆车再也无法绕回来施展围捕钳阵了。
秦淮河在前方折了个弯,一座梁式大桥横跨河面,过了桥不远又有一个闹市区,“灰兔”如果跑进草丛,“猎鹰”的狩猎行动就要落空了。
“狼蛛”懊恼地挥了挥拳头,这时,林队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所有组员,请告诉我目标车的驾驶员面容特征。”林队沉稳而平缓地说道,丝毫没有行动即将失败的焦躁。
什么人开车有关系吗?“狼蛛”纳闷地想。他如实回道:“看不清目标车内的情况。”
他转念一想,又补充道:“不过能确定,开车的是那个来自欧美的通缉人员。”
“好,这就够了,”林队做了一个短暂的停顿,又道,“猎鹰组所有组员注意,可以击毙驾驶者。”
林卫东没有重复他刚刚下达的指令,那道指令只说一遍就够了。三辆“便衣”警车里的精英和直升机上的狙击手抚摸着他们身边冰凉的枪械,血液里的肾上腺素骤升。
三名猎鹰组的精英调整车速,三辆车回到雪佛兰周围,前面有大卡车,三辆车便排成L形,将雪佛兰围住。
笛卡尔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几声细锐的响动在车外很近的地方响起。
短短一刹那的平静之后,驾驶座一侧的车门接连多出几个小洞,车窗玻璃哗啦一声全碎了,秦澜感到鼻梁前有一阵炙热的风,随后她右手边的车窗玻璃也跟着碎了。
事后回想起来,秦澜都会吓得一身冷汗,那一秒她距离死神只有五厘米远。
“他们开枪了,”笛卡尔惊呼,“快低下身!”
雪佛兰车上的人全都压低上半身。百里急忙将身上覆盖着铠甲的乔治教授压在自己身下,他感觉不到铠甲内传来的体温,气若游丝的教授徘徊在死亡的边缘。
车外的射击没有停止,在枪口消音器的作用下,轻微的枪声隐没在直升机的螺旋桨声里。高速旋转的子弹卷着热风,如同幽灵的手指,抓向驾驶座的方位,雪佛兰的车门满是细小的窟窿。
“灰兔行动”指挥室里,行动队队长举起对讲机,冷冷地道:“‘黄雀’,开枪!”
架着狙击步枪的狙击手眯起一只眼睛,调匀呼吸,瞄准镜的十字中心分毫不差地对准了目标车辆的驾驶者,只需要扣下扳机,立刻就能让那个国际通缉犯脑袋开花。
笛卡尔忙着躲避地上的射击者,却也没有忽略空中的直升机,他一见罩住车身的光柱闪了一闪,就知道直升机的方位变了,机上的狙击手要行动了。
他敏捷的神经当机立断地做出反应,脚下用力,方向盘往侧旁猛打,雪佛兰从卡车尾部绕出来,冲到与集装箱平行的位置。
“黄雀”从瞄准镜口抬起眼睛,低声哼了一句,现下从他的角度看,卡车拖着的集装箱完全挡住了目标,想执行狙杀令,直升机只有再次调换方位。
第一次狙击失败,林卫东右拳击在自己的左掌心里,红着眼睛发出低沉的怒吼。
躲过了狙击,笛卡尔没来得及庆幸,急追上来的“出租车”闪到他的车旁,那位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特警端着手枪,火光一闪而过,两颗子弹在细响声中飞出枪管,一颗击中笛卡尔的左肩,一颗穿透他左小臂的骨头。
“啊!”笛卡尔发出惨叫,剧痛使他松开方向盘,雪佛兰摇晃起来,马上就要卷入大卡车巨大的车轮下了。
千钧一发之际,秦澜掌住了方向盘,把车身拉回来。
“你撑得住吗?”秦澜急得手足无措,眼睁睁地看着从笛卡尔的伤口淌出的血流。
笛卡尔疼得说不出话,不用他回答什么,状况再糟糕不过。
卡车司机也听到后方传来的异响,还有男人的惨叫,他通过后视镜往后看去,看到车外那些人都拼上了枪,顿时吓得脸都白了。
“让这些扫把星先走,别害了我啊。”顾不得违不违规的司机哆哆嗦嗦地踩下刹车,大卡车在梁式桥前缓缓地停下来。
没有卡车的掩护,雪佛兰独自冲上跨过秦淮河的大桥,直升机和三辆警车追在后面。
笛卡尔脸上汗如雨下,血染红了他的半身衣服,他忍着足以叫人昏过去的痛楚控制住车速,秦澜在一旁帮他保持方向。
“停车。”后排响起一个坚决的声音。
“停车?”秦澜诧异道,“你想干什么?”
“我来让他们收手吧,”百里以没有波澜的语调回道,“该结束了。”
几乎是瘫坐在驾驶座上的笛卡尔轻轻地点了点头,右脚松开油门,换到刹车踏板上,雪佛兰在大桥上慢了下来。
“你可能会死在这里。”激动的秦澜眼里有泪花闪烁。
雪佛兰的车速降到零,停在空无一人的桥面上。
“暂时停止射击,密切关注现场动态。”
在林卫东的指挥下,随后而来的三辆警车停在距离雪佛兰不到五十米的地方,猎鹰组的精英跳下车,三把枪同时瞄准了目标。两架直升机悬停在与桥面平行的半空,灯柱准确地锁定了桥上静止不动的黑色轿车。
当时的百里不是没想过,一旦走出车门,他很可能死在中国特警的枪口下,可是没有别的选择了,必须由他来让心灵会停手。
他冲秦澜摆摆手,解开乔治教授的安全带,抱起昏迷的教授。
在行动指挥室里的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屏幕墙,在高亮的光柱里,他们看到目标车的后排车门开了,走出来一个虚弱的男人,肩上架着一个身穿怪异衣服的老人,面向镜头走来。
“狼蛛”平举着手枪,凝起目光,枪口紧紧跟随着向桥边直升机缓缓移动的男人,只要此人稍有异常举动,“狼蛛”就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狼蛛”看得出那个男人的体力到了崩溃的界限,他撑着身旁的老人,走一步停一步,不算长的一截路他走了漫长的几分钟。
终于,他走到了桥边,抬起头直面夺目的亮光。
百里没有说话,直升机机桨的轰响里也没有人能听得清他在说什么,他只是指着身旁的教授,不停地对直升机做停止的手势。
监视屏前,林卫东的视线都放在角落的灰色屏幕上,他知道灰屏的线路另一端,那里的人也看得到桥上的一幕。
“灰兔”束手就擒,“猎鹰”是不是该收手了?林卫东在等待指令。
接通的绿灯固执地亮着,灰屏却没有回应。
按照原计划,目标没有拒捕,那么就直接抓捕他们,“灰兔行动”是猎鹰组的又一场成功狩猎。
林卫东拿起对讲机,准备让他的精英上前逮捕几个全球通缉犯。
是时候了,笛卡尔心里想。
“拿着这个,下车。”
刚才还疼得不能言语的笛卡尔忽然开口,语气冷得像冰,注视着车外的秦澜还没转过眼睛,怀里已多出一只皮包。
那是笛卡尔从不离身的,装了“土卫六”的包。
“你要……”秦澜话还没说完,笛卡尔用闪电般的速度打开她身旁的车门,按开安全带锁扣,两只手一起将她推出车去。
“在涅槃,我会再见到你。”笛卡尔昂着头,最后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秦澜。
被笛卡尔狠力地一推,秦澜摔倒在车门外,一连串的变故让她脑袋发昏。直到与笛卡尔的最后一次对视,秦澜才陡然清醒。
她永远忘不了挂在笛卡尔脸上的狰狞笑意。
雪佛兰轿车的引擎再度发出轰响,车轮高速转动,车身如同冲出枪管的子弹,往桥边的百里和乔治·索多撞去。
秦淮河上,南京市局的行动指挥室里,赫宁庄园的安全部大楼顶层,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代号“狼蛛”的特警是最先回过神的。
他的枪口在电光火石间对准雪佛兰的驾驶室窗口,朝窗口里的脑袋射出一颗子弹。
是时候了,他心里想。
笑意依然挂在他的嘴角,早在他从隐形耳塞里听到道格教士要求将他击毙时,他就知道,这一刻即将到来。在消音器的细响透过直升机的螺旋桨轰鸣传入他的耳膜时,他就知道,这一刻来了。
仅在半秒钟之前,他已将方向盘往左侧拉了半圈,子弹射入太阳穴的一刹那,车头刚好偏到左旁。
一切发生得太快,时间都追不上了,只有通过缓慢的镜头才能追逐到这场突如其来的异变。
引擎的嘶吼让百里回过头,黑色轿车的车头直直地向自己冲来,仅在半秒钟后,那个脸带狰狞笑容的驾驶者手上动了动,随后又是半秒钟的间隔,车头向侧旁偏去,同时,脑浆和鲜血从驾驶者的脑袋侧面喷射出来。在那一瞬间,狰狞的笑容转为狂热的喜悦。
黑色轿车载着死去的同伴,与百里擦肩而过,撞开桥沿的金属栅,坠入夜色深处的秦淮河。
灰茫的天空亮起一层微弱的光,冥王的荒城迎来破晓。
逾越即是苦楚。
一只苍老的手按下显示器的电源键,图像关闭前显示的是一行古埃及文字,在那行文字下方有一个标记。
似乎是约定好的,他心里知道,当这个标记出现时,那个年轻的孩子就已经去往“涅槃”了。
他没有念诵悼词,只是站起身,从圆形房间中心走到窗前。
夜幕被厚实的窗帘隔绝在外,他也没有心思去打扰这座毁灭之城的深夜,只是抬起手腕,风灯的暗光下,手表告诉他起源之地现在的时间是5月24日13点。
剩下的八十三个小时,才是这场对决最精彩的好戏。
他深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闭上眼睛,安静地听着自己低沉的呼吸。
静谧的空间里,先知的呼吸像是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