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会在日记里写满对他说的话;会不自觉的偷看男孩趴在桌上沉睡的侧脸;会捧着矿泉水远远地看男孩打篮球的身影,尽管始终没有勇气走上前去把水递给他;会担心经常迟到的男孩有没有吃早餐,书包里藏着永远都不敢拿出来的热牛奶和烤面包;会一如往常的和男孩打打闹闹,长指甲不小心划破了他的手臂都会让她心疼一整晚。
这些都是属于女孩一个人的爱情,仅仅是无法开口的暗恋,男孩一直把她当朋友,当不懂事需要依靠的小妹妹。
高考如期而至,决定无数学子命运的四十八个小时稍纵即逝。
女孩在填志愿的最后一刻,毅然填上了一所上海高校的名字,她知道男孩理想中的大学是在上海这座沿海城市里,自己的成绩是定然没办法和他在同一所学校的,但能够在有他的城市里,女孩就很知足了。
放榜那天阳光刺眼,女孩站在躁动的人群后,远远看见男孩的名字写在红榜上的第三名,她习惯性的往下看,终于在第四十六名的地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女孩高兴地跳起来,她在人群里看见男孩脸上也挂满笑容。女孩想走上前,拉住他的手告诉他我们可以在同一个城市了,可是就在男孩转身的那一秒,她僵住了。
男孩手里,攥着一只白皙的手,攥得那么紧,那么小心,像是生怕失去了这牵手的幸福。
接着投进女孩眼睛的是一张漂亮的脸蛋,甜蜜的笑颜,高挑的身材,和挺拔英俊的男孩依偎在一起会让人怀疑这是从偶像剧里走出来的一对,她的名字写在红榜的第五名,段璇,和男孩报考了同一所学校。
心碎得像凋零的残花。女孩回过身,藏在眼底的泪水再也克制不住了,眼前早已一片模糊。
“嘿”,这是男孩熟悉的嗓音,带着欢愉,“紫冰,考的不错嘛。”
女孩侧身面对他,很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嗯,你也是,很不错……”
一对让人羡慕的年轻情侣在视线里远远的消失了,女孩仍然愣在原地,拾捡自己破裂的心。
站在上海人来人往的街头,从背后看着这对大吵小吵不断却已经在一起十多年的情侣,女孩总会想起那个漫长而伤心的夏天。
恍若隔世间会有多少难以忘却的过往,这么些年是眨眼的一瞬,有一种等待来不及改变。一座城市的风景,在于它的伤感。
男孩毕业后工作很顺利,事业爱情都经营得很红火,女孩也有了体面的工作,穿上职业装足以让整栋写字楼的男同事猛吞口水,在如云的追求者中,她没有选择那些穿着迪奥西服开着宾利豪车的富家公子,却和一个尖酸刻薄但足够给她一个本地户口的上海土著在一起。
理由很简单,和这样的男朋友在一起,她可以留在这座她并不喜欢的城市,留在男孩身边,也可以在任何时候全身而退,干净利落,没有一丝羁绊。
为了不让男孩难堪,女孩作为好友与他的女友段璇走的很近,两人成了无话不说的闺蜜,慢慢的,女孩发现,段璇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爱男孩。
当她无意中看到段璇手机里那些和一个叫徐博的话剧演员互发的亲密短信时,她没有丝毫的意外,甚至有些欣喜,或许她一直在等这么一个契机。
女孩把这些都告诉了男孩,他不信,他仍然深爱和他走过十多年风雨的女友,还因为这件事和慢慢疏远了女孩。
女孩第一次对这份守尽了青春的单恋感到彷徨和害怕,她第一次萌生了放弃的念头。
她计划在佘山天文馆之行,和男孩的最后一次共同旅行后离开这座伤心之城,在一个远离他的地方,或许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
十来年的恪守,当作是成长的代价吧。
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早上她准备启程时听到了一个铁杆哥们儿的死讯。
丁启祥神秘的死亡把她留了下来。男孩因为好兄弟的离世伤心欲绝,她还想给他最后也是唯一的依靠。
一个月后,丁启祥的命案没有一点进展,男孩在好友的葬礼上打断了女孩男朋友的鼻子,因为这个怨妇似的小男人说的那些不经大脑的话。
“沈紫冰,你给我听好,如果他还是你男朋友,那从今以后你就当没我这个兄弟吧。”
男孩狠狠地说出这些话,那一刻她多么想告诉他,“我爱的是你,一直是你。”
她克制住这样的冲动,男孩转过身消失在视线尽头,而自己的身边,是一个贼眉鼠眼的小男人捂住鼻子,叫嚣着要找他麻烦。
女孩突然觉得自己很狼狈,回到住处抱着枕头哭了一整天。
看着镜子里哭红了眼的自己,她发誓要永远忘记男孩,可是当天夜里,在门上的猫眼里看到男孩憔悴的面容时,她好像看到了深夜里的明媚阳光。
男孩醉了,喷着酒气不停的向她道歉:“紫冰,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对不起……”
女孩不顾一切地吻上他的唇。
多少年的岁月,终将逝去的芳华,你也许早已知道我爱你,你却只是装傻装作视而不见,好吧,我爱你,是注定孤单的独角戏,但我依然感谢能在最好的时光里,与你相遇。
紧紧拥抱着男孩赤裸的身体,女孩仿佛回到了那个闷热的下午,阳光下,满耳的欢笑声,被她戏弄的男孩朝他吐了吐舌头,一切都那么清晰,她甚至闻到了洗衣粉的淡淡花香。
一夜,足以改变很多,女孩变成了女人,男孩仍然是她心里的男孩。
天光微亮,当她醒来时昨夜躺在她身边的男孩已经离开了,一张纸条留在梳妆台上,上面是男孩潦草写下的字迹。
“紫冰,对不起。”
女人没有难过,微笑着拉开窗帘,让晨光铺满自己的身体,这只给过他一人的身体。
手机在这时响了,是那个心高气傲的老太婆,她总认为这个来自外地的女人和自己儿子在一起是瞄上了她家的上海户口和房产。
女人接通电话,听到男朋友失踪的消息。
她慌了,但不是因为男友,那种小男人爱咋咋地吧,她的惶恐是为了男孩,夜里不知道男孩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会不会……她不敢往下想,三天后男友的死讯传来,警方拘留了男孩,一个星期后,他被列为重大犯罪嫌疑人。
女人不知道该作何选择,难道自己爱得如此深切的人会是一个杀人犯吗?她更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面对他的朋友。更出乎意料的是,她怀孕了。
她向单位请了长假离开上海,她决定回到家乡把孩子生下来,这是她生命中得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仅在几天后,男孩出狱了,洗清一切嫌疑。
女人听到这个消息时很开心,肚子里的孩子不会是一个杀人犯的孩子了,然而她在电话里听男孩的好友说是段璇和徐博帮他出狱的,阴云立刻笼罩了她的心头,原来男孩还有可能是凶手。
她当即回到上海,想要得到一个答案,或者说,一个告慰。
恰巧当天晚上她的女上司要出席男孩负责策划的观月山庄周年庆典,上司和她的关系不错,约她一同前往这场富人的聚会,女人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男孩,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上司的邀请。
坐在上司的豪车里,一路上女人无数次的告诉自己说见到男孩时要镇定,要装作若无其事,只要找个机会问问他有没有杀人,只要他亲口说自己是清白的,就够了。
女人轻轻抚摸还没有隆起的小腹,轻声说:“宝宝,我们去见爸爸了,一定要记住爸爸的脸哦,宝宝要很久以后才能看到他了。”
无心的自言自语,却让女人泪如雨下。
金碧辉煌的庆典上,一身平凡衣裙的女人走到哪里都会感到无所适从,偶尔会有几个富家公子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暗想不知道这是从什么地方误闯进来的美丽灰姑娘。女人能从那些纨绔子弟的眼睛里看到一种充满肉欲的幻想,她开始对这个地方感到厌恶。
直到眼前出现男孩一如既往的干净的脸。
他的笑容会让人想起下午三点半的阳光,光芒明媚,却不刺眼,女人的生命在这一瞬间回到那个沉闷的下午,坐在高三的教室里,在哄笑声里回头,一次回眸拨动了一生的心弦。
男孩看到女人时呆住了,他的眼神在躲闪,在逃避什么。
“紫,紫冰,回来啦?”
女人无声地走到他面前,那一刻她多么想拥抱他,多么想贴在他的耳畔告诉他,“我的肚子里,有你的孩子了。”
可是,同那些永远都来不及说出口的话语一样,女人在这最后一次相见时,依然用沉默代替所有的语言。
她扬起手,带着心疼和眷恋,打在男孩脸上。
“你明明知道我爱的不是他,为什么还要杀了他?”
没有说完的话,你听见了吗?你永远都听不见了吧?
“你明明知道我爱你,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肯面对?”
沈紫冰的泪水又一次簌簌落下,话音哽咽起来,我递给她第五张纸巾,她拂开眼角被浸湿的头发,擦干眼泪。
“你知道吗?”紫冰抽着鼻子说,“纳阳死后很久,我都没法接受这个事实,我选择留在上海,我第一次舍不得这座城市,因为这里有太多关于他的痕迹,在无数不经意间都会让我想起他,我就像中了毒一样,明知道每次想念都会让我痛彻心扉,但我说什么都戒不掉这份想念。”
我捧起已经凉透的咖啡放在唇边,陪紫冰一同陷入如咖啡一样甘苦的爱情回忆里。不知眼前这阳光,记载了人间的多少伤心故事。
“你之前说,你想为纳阳复仇?”我打破了沉默,目光定格在眼前这个坚强的女人身上,一时间感觉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她。
紫冰无力地点头,说:“一直以来我都毫不怀疑的相信段璇和那个徐博就是凶手,我做了很多准备,就是为了让他们还纳阳的命,我甚至都想好了弄死他们之前要如何折磨他们,可是昨天,段璇那个贱女人被烧死了,听说眼睛还被挖了出来,死之前一定很痛苦吧。”
她的脸色居然露出了向往的表情,我突然有些害怕,如果段璇不幸落在她手上,死得一定会更惨。
“等一下,”我倏地想起什么,一拍桌子急问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段璇被烧死的时候你也在现场?”
紫冰瞪大眼睛,奇怪地注视我,“不,是昨晚冉天恒打电话告诉我的,他一直和我保持联系,回老家的那段时间就是由他告诉我上海这边的事儿,昨天他去了火灾现场,听他说后来还是他跟着火警进去把昏迷中的你救出来的,他亲眼看到了段璇死亡时的惨状。”
紫冰的神色暗淡下去,怅然道:“冉天恒还提醒我要小心,下一个可能被杀死的,是我。”
她转过脸迎向阳光,又笑了,“只希望能让我把孩子好好的生下来,那个时候,我会安安心心的去找纳阳,我会和他在一起,永远不再分开了。”
紫冰瘦削的肩膀上有几缕孤独散开的发丝,一如她孤独的等待。咖啡厅里飘起一首记不起年代的歌,有人在沉默中轻轻的跟着哼唱。
也许我偶尔还是会想他/偶尔难免会惦记着他/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啊/也让我心疼也让我牵挂/只是我心中不再有火花/让往事都随风去吧/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仍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他/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也曾伤心流泪/也曾黯然心碎/这是爱的代价……
2
紫冰的视线停在窗外,就这么安静了很久。我很想一个人走掉,但我害怕这一别我和她就将幽明两隔。
“紫冰?”我轻声道。
她没有理我。
“紫冰!”我语气加重了些。
“嗯?”她回过神,双眼的焦点聚了回来,“怎么了?”
我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翻到抄录《天问》辞句的那一页,直直地看向她的眼睛,肃颜说:“听着,我要对你说的话不管你信不信,你都必须按我说的做,否则你会……”
“我会死,对吗?”紫冰的面色像纸一样白。
我只是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生与死之间的无声静默,半分钟后,紫冰叹了一口气,道:“说吧,我听你的。”
听到紫冰的应诺,我松了口气,毕竟接下来告诉她的的东西太过于诡谲,如果她不相信,第五场死亡随时都会降临。
“这是什么?”紫冰看到笔记本上抄写的楚辞。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我指着辞句说,“这是屈原的《天问》,一首很有名的楚辞,制造了先前四起命案的凶手就是按照这首辞来杀人的。”
“什么?”紫冰的瞳孔猛地放大了,一只手捂在嘴边。
“我知道这有些不可思议,刚开始我也不敢相信,但事实确实如此。”我竭力保持镇定说,“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凶手是谁,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前头四起凶杀案的作案手段、工具、时间、地点,全都与这首楚辞的前四个部分相符合,昨天我就是根据辞意找到段璇的。”
恐惧,明明白白的浮现在紫冰脸上,一首古老的楚辞,接连在四场死亡血案中应验,换做谁都会感到彻骨的惧怕。
我翻到《天问》中关于第五场死亡的预言和记载,“如果你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那么现在我们必然能够在这首辞里找到关于你的死亡信息。”
第五条死亡规则,摆在我和紫冰面前。我低念道:“何所冬暖?何所夏凉?焉有石林?何兽能言?”
紫冰接着念下去,“焉有龙虬,负熊以游?雄虺九首,倏忽安在?”
“什么地方冬季温暖?什么地方夏季寒凉?什么地方岩石成林?什么野兽口出人言?哪里有独角的虬龙,背负着熊仔遨游嬉戏?那雄性的九头虺蛇,眨眼间跑到了哪里?”我用现代汉语向紫冰翻译了一遍。
她木然地看着我,双唇紧紧抿住,不出一语。
“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我自言自语。
“昆明。”紫冰吐出一个看似毫无关联的词。
“什么?”我抬头,满脸迷惘的迎上她的目光。
紫冰伸出手,指着前四阕辞说:“这句话是不是在暗示一个冬暖夏凉,并且还有一座岩石森林的地方?那不就是云南昆明吗?前段时间我还去那儿旅游呢,气候很不错。”
地处中国西南的昆明市四季如春,素有“春城”的美誉,在昆明市内有一座石林,是著名的喀斯特地貌风景区,大学毕业前我和林鸢曾去那儿玩过,听紫冰这么一说,我也回想起来。
尽管还不知道“何兽能言”代表了什么,但这么看来第一阕辞指向的,应该就是昆明市。
按凶手留下暗示的习惯,第二阕辞关系到他杀人的手段。我低喃着辞意,想到了辞中表达出的最显而易见的意思。
“毒蛇。”心中的想法在的嘴上流露出来。
“你的意思是,我会被毒蛇咬死?”紫冰的脸上浮起一层阴霾。
“是的。”突然间像是有一根针扎入我的脑袋里,我抬手按住太阳穴,勉强回道,“在楚辞《招魂》中有记载,生存在南方的虺是一种剧毒蛇,而云南昆明恰好是一个适宜毒蛇生长的地方,地理位置和气候还有石林都与这部分辞意完全吻合,没有理由不认为凶手将把你骗到昆明,或者是能象征昆明的地方,再用毒蛇咬死你。”
紫冰终于害怕了,她战战兢兢地问:“那我该怎么办?”
“听好了,现在你一定要远离昆明和蛇,或者是与这两个词有关的地方,爬虫馆、旅行社,甚至是云南菜馆什么的。”我的头越来越痛,大拇指用尽力气按住太阳穴也无济于事,我往发干的嘴里猛灌了一口咖啡,喘了几口气才接着说,“凶手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把你往这段辞上套,你想活命的话就必须避开他的圈套,明白吗?”
之后紫冰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脑袋像是猛然炸开一样,鲜血铺在眼前,世界一片血红。
3
诡谲万变的黑影霎时间遮在我的眼前,恶心欲吐的感觉在心头翻滚,阳光,紫冰,咖啡馆全都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
我捂住心口,弯下腰去。
“你怎么了?”紫冰在桌子对面惊呼,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不清不楚的叠音。细密的汗珠布满前额,我的手紧握住座椅边沿才不至于让自己跌倒。
紫冰慌忙蹲在我身前,紧张地问:“要不要叫救护车?”
我用尽力气摆摆手,此时大脑只差一点就要被撕裂了,好像有一种无法控制的力量在我的身体里四处冲撞,急于破茧而出,我大张着嘴,却吸不进一丝氧气,手指几乎要把塑料座椅捏碎。
听不见任何声响,看不到任何光影,深不知几许的黑暗让我跌倒在地,不省人事,现实世界的一切已经与我无关。
原本以为会在幻觉中沉没,眼前的黑暗里却意外的出现了一层幽幽的萤光。
我走在一个山洞中。
四周冰冷的岩石,地上是铺了厚厚一层的枯枝败叶,一滴水滴在我的鼻尖,浸骨的寒凉。和之前的梦一样,我仍然没有身体,只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往前移动,灰蒙蒙的岩壁往身后退去,萤光一点一点的越发明亮了。
前方,不远处,有一个人影静坐在地。是谁?
我仍然在前行,一步一步地靠近了。
萤光的光源是这个人的身体,我看见了,她是沈紫冰!
她的眼睛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深黄色,中间瞳孔细成一条缝,冷酷的与我对视,她的皮肤布满密密麻麻的鳞片,发出青绿的光芒,她张开嘴,被毒液染成黑色的獠牙下是一截快速伸缩的细长舌头,像鲜红的蛇信。
沈紫冰,成了一条蛇!
“聂尚,聂尚!”耳边响起阵阵呼喊,可怖的画面如潮水般退去,和来时一样突然。
沈紫冰的泪水滴在我的鼻尖,带着温热。
她的脸白皙如脂,泪水浸泡的大眼睛明亮清澈,没有毒牙,没有蛇信,她是一个走在闹市街头能吸引极高回头率的漂亮女子。
我仰着脸,看见星巴克咖啡馆纤尘不染的天花板,不少人围在我身周,满脸诧异的低头看我,邻桌的那三个年轻男人不时偷看我身边哭得梨花带雨的紫冰。
“先生,先生,你还好吗?”一个女店员双手用力压在我的胸口上,口气焦急地说,“请再撑一会儿,救护车马上就到。”
救护车?医院?不!我不能把时间浪费在那里!死亡预兆已经不甘于仅在我的梦里出现,它的力量已经强大到能够在我清醒的时候闯进我的脑海,紫冰的期限也许就在下一秒。我翻身站起,拉住紫冰的手挤开围观的人群冲出咖啡馆。
门外的阳光眩目。死亡的噩兆,藏在我们身后的深影里,蓄势待发。
4
“你干什么呀?”紫冰挣脱我的手,大概是被我吓到了,站在人来车往的街头就朝我大声嚷道,沿路走过的几个行人朝我投来异样的眼光。
“你很危险你知道吗?”我顾不上旁人的围观,焦灼的对她说,“你听我的,马上去你的住处收拾收拾,从今天起搬到我那儿去住。”
“啊?”紫冰的脸涨得通红,眼下对她说这话的男人如果不是与她认识了十多年的我,或许她早就一耳光扇过来了。
“你别误会。”我急忙揽住她的肩向前走去,躲开身后那几个满脸龌龊坏笑的老头子。
“聂尚,你没事吧?”紫冰的语气温柔下来。
“我很好我很好,但你现在真的很危险。纳阳他们遇害之前我总能梦到他们的死,刚才我忽然晕倒,在昏迷中我看到你了,我们先前推测的不错,你的死,跟毒蛇有关。”
紫冰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我几乎是在强迫她相信我的话,“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有这种该死的能力,只是现在预知死亡的幻觉已经强大到让清醒的我当场昏迷,你已经离死不远了。”
我清楚地听见紫冰倒吸凉气发出的“咝”的一声。
“按我说的做,你先回去收拾东西,我回去拿了车就去接你。”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说,“在弄清楚真相找出凶手之前,你先住我那儿,两个人在一起至少能安全些。”
紫冰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住我,她看出了我并没有恶意。
“好吧,你赶紧过来接我。”她垂下眼帘,终于退让了。我们来到路边,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紫冰坐了上去,冷淡的朝我挥挥手,很快就消失在闹市的车流里。
冬天的和煦阳光,在此刻像刀锋一样刺眼。
坐在开往金山动物园的出租车里,我愣神地看着沿途经过的高楼大厦,闷声不语。刚上车时司机还会有一句没一句的跟我搭讪,见我是个闷葫芦他也就放弃了谈天的念头,一心一意地开自己的车。沉默占据了车里的每一处,倒是个适合思考的环境。
和紫冰分别到现在,我的大脑一直保持着高速运转,现在静下来,太阳穴又开始刺痛。一个小时前的幻觉重现在我眼前,恐惧到胆寒的感觉又一次袭来。
我心里清楚,要紫冰避开与第五条死亡规则相关的事物充其量只是在拖延时间,已经成功制造了四起杀人悬案的凶手绝对能够找到办法带走第五条生命。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他动手让《天问》辞句在死亡中应验之前,把他找出来。
我在脑海里把到目前为止所有的谜按时间顺序梳理了一遍:两年前林鸢毫无理由的自杀,她生前最后看的书以及主持的节目都与屈原所著的楚辞《天问》有关,两年后丁启祥、方武、乔纳阳、段璇接连遇害,凶手的杀人手段和一些捉摸不透的行为都在表达《天问》的辞意,现在看来,能窥探到凶手行踪的唯一途径,就藏在这首距离当今已有两千年历史的《天问》当中。
这样想着,我打开随身带的包,摸出那本陈旧的《天问今解》,目光停留在封面上的“周庄”和“古江出版社”几个楷体黑字上。
细小的电流在我的心底流过,带来一道闪光:这本书是林鸢留下的遗物,如今的死亡悬案都被记载在这本书里,也就是说,这本书是一个节点,联系着林鸢之死与当下四个人之死的节点。
我觉得有必要把这本似乎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的书调查清楚。
我掏出手机,登上网络搜索,输入“周庄”两个字。过了几秒,现出一堆毫不相干的搜索结果,什么“周庄养生馆”“周庄饭店”之类的,看来作为楚辞学者的周庄先生实在是有够默默无闻。
我又试着输入“古江出版社”,这回蹦出一条专有词条,我急忙点进去。
关于这个出版社的介绍简单至极,甚至连张图片都没有,只有马马虎虎的一小段文字,不过我意外的发现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出版社居然就位于上海,这倒是便利了很多。
我默念道:“古江出版社,成立于1992年2月,是上海市一家专门从事古籍、历史研究书作出版的专业性出版社,自建社以来负责出版过《天问今解》等大型研究著作,在业界获得广泛好评。”
握着手机,我看了眼另一只手里的《天问今解》,对这本小册子用“大型”这样的形容词,是不是太夸张了些?回过头,我注意到网页上的“天问今解”四个字是一个可链接词。点下后却闪出一个提示页:您搜索的内容已删除。
接连试了几次都是如此,我不得不绕出这个死胡同。回到刚才的页面,记下“古江出版社”的详细地址,心里已经做好了下一步的打算:拿到车后先直接去实地拜访一下这家出版社,说不定能找到些有用的信息。
我把脑袋靠在靠背上,希望借此让头痛缓和一些,可是完全无济于事,我只好更加用力地按住太阳穴。司机在后视镜里看到我虚弱的样子,眉头狠狠的皱了皱,嘴里咕哝了两句,料想是怕我耽误他的生意。
现在还剩下最后一个近乎灵异的谜——为什么我会做那些可怕的梦。
为了找寻答案,我只得再一次陷入回忆。和百里途的交谈慢慢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