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行一圈?我闪电一般转头看向《天问》的辞句,目光在“出自汤谷,次于蒙氾,自明及晦,所行几里?”这一句上停住了。
根据西汉文集《淮南子》中的记载,传说太阳是从东方汤谷中升起,在西方蒙氾落下,屈原是在这句辞中问太阳从汤谷到蒙氾所走的行程。我下意识的把记事本翻到第一页,“40.818公里”被记在空无一字的纸张正中。
那是我驾车重走凶手杀人前走过的路线,当时导航仪上统计的行驶里程数,这与太阳走了多少里行程又是什么关系呢?
对了!我骤然想起:在办公室里为刘菲菲计算的那道地理题,赤道上的某一点在地球自转一圈的时间内走过的路程,答案是,40066.26公里。
每个人都知道,我们在地球上看到的太阳东升西落现象实质上是地球自转运动的结果,以太阳为参照物,运动的是地球,但如果以地球赤道上的某一点为静止参照物,把运动对象换为太阳,那么相对于赤道,太阳从升起到落下,走过的里程,就是40066.26公里。
一道简单的物理题,足以把我惊得目瞪口呆。
抛除误差,凶手开车带方武绕了一圈,走过的里程数完全可能就是40.066公里,正好是太阳相对于地球最大运动路程的千分之一,这绝非巧合!
再看第二个疑点,溪和崖,与“羲和”谐音的“溪和”,羲和,太阳之母,寓意太阳。
这样就解释通了,凶手驾车带方武绕行一圈,又在溪和崖上将其摔死,他这样做,分明是在谱写一阕《天问》辞句。
我皱起眉头,仅仅就是这样吗?那么在第一部 分中“斡维焉系?”这一阕又怎么解释?
“斡维焉系?天极焉加?八柱何当?东南何亏?”我死死盯住这句辞,默默念叨:“运旋天体的大绳系挂在何处?绳子的另一端系在哪里?支撑天空的八根柱子面朝何方?东南方的大地又为什么缺损不齐?”
我想起一个地方:溪和崖上,那八根围成圈的人工砂岩柱!还有圈中的参天古树!
古树象征了运旋天体的大绳,八根砂岩柱不就是八根擎天之柱吗?我有查过,几年前一位上层官员打算在溪和崖上兴建一个旅游景点,不想才刚开工官员就因收受巨额贿赂被告发,带着家眷逃到国外去了,溪和崖工程缺了财政支持不得不烂尾,只留下了八根古罗马风格的石柱,这事儿在当时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丑闻。
我没有忘记,那天我在崖上,通过指北针也注意到溪和崖崖壁面朝东南方向,悬崖东南是一片广袤平原,这又正好是“东南何亏”之意。
我苦笑着想,那个落马官员一定想不到,他无意中给几年后的一个足以让全上海人胆战心惊的连环杀手创造了堪称完美的杀人地点。
再看乔纳阳案,分析就容易很多了:凶杀时间是农历腊月初三,峨眉月初现,对应的辞句是“夜光何德,死则又育?”
以金蟾铜像系于乔纳阳腰上,金蟾,暗示了“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
第三部 分的第一阕是:“九州安错?川谷何洿?东流不溢,孰知其故?”
九州大地如何在海中放置?川谷为什么低洼凹陷?万水东流为什么无法溢满?这自然只有沉在水中的人才能知道,被淹死在淀山湖的乔纳阳,永远也无法把答案告诉两千多年前的屈原了。
“当当当”,客厅里沉闷的钟声响起,已是凌晨三点。
我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因为恐惧而透凉的双手慢慢恢复了温热。
虽然疑云依然很多,比如尚且不知凶手是谁,不知他煞费苦心地摆出《天问》迷局有什么目的,不知我的怪梦为什么会预兆现实中的凶案。但至少,我已经发现了至关重要的线索。
是的,这场死亡游戏的生死规则,就是《天问》!
回头看我抄下的辞句,我在“圜则九重”旁写下“丁启祥”三个字,在“斡维焉系”和“出自汤谷”旁写下“方武”的名字,“乔纳阳”则写在“夜光何德”与“九州安错”旁边的空白上。
每一句辞,都是一条死亡规则。
相信每个人都看出来了,在林鸢留给我的这些《天问》辞中,第一部 分的第一阕叙述了第一起凶案(丁启祥),第二阙预言了与第二起凶案相关的杀人情节,第二部分的第一阕叙述了第二起凶案(方武),在第二阕里预言了下一起凶案(乔纳阳),那么在第三部分的第一阕,重复了一遍第三个人的死,第二阕又预言了第四场死亡……
还没有发生的,第四场死亡,第四个人,是我梦里出现的,段璇!
我陡然起身,找到手机拨通了段璇的号码。
“嘟——嘟——嘟——”
凶手,不会这么快行动的,不会的!
“嘟——”
如果,段璇已经死了,那么第四条死亡规则,是……
“嘟——喂?聂尚吗?”
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进我的耳朵,我的心高高落下。
“聂尚,有什么事吗?”段璇在电话里又问了一声。
我大口喘气,好半天才让自己平静下来,道:“段璇,你,在家吗?”
“是,是啊。”
“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小心,千万小心,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可能是你!”我一口气说完。
段璇在电话那头深吸了一口气,继而惊惧地大声说:“聂尚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啊!”
“徐博在你身边吗?”我很不情愿地问道。
“没,他回去了。”
“赶紧去他那儿,不,让他来找你!”我大吼道,眼前浮起的是乔纳阳的脸,虽然这样很对不起他,但在死亡面前,天真的爱情早已无能为力。
段璇最后“嗯”了一声挂断电话,去联系徐博了,我无力地放下手机,瘫坐在椅子上,脑袋深处像是突然扎进了一根利刺,登时让我头痛欲裂。
……
自主意识回到叶宁街11号,虽然聂尚极力保持冷静,但震惊的神色还是明明白白的写在他的脸上,他喃喃道:“原来如此,中间缺失的那一环原来是《天问》。”
百里途把记事本翻开,上面满是聂尚的推理过程,“其实你早就发现了,我不过是让你重新想起来。”
聂尚猛地站起来,“既然我知道了凶手的杀人规则,后来我应该去帮助活着的四个朋友避开死亡才对。”
百里途淡淡道:“你是这么做的,可是很遗憾,没有成功。”
聂尚:“他们还是死了?哪怕当时我已经可以预见到凶手是如何杀人的。”
百里途:“所以接下来的催眠你会很挣扎。”
聂尚跌坐在躺椅上,咬着牙问:“凶手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有答案都藏在他的内心深处,百里途没有回答,他只是道:“现在知道了屈原和《天问》,再来说说你了解的屈原吧。”
“我不明白,大诗人屈原跟两千年后这场连环凶案有什么关系,”聂尚脸上不见了最开始谈到文学时的神采,他黯然道,“屈原是个绝对的理想主义者,最不能容忍的事就是自己有半点道德瑕疵,他心里想的不是独善其身就是为国家建功立业,所以在战国那尔虞我诈的时代下他注定要被谗臣陷害。屈原留下了25篇楚辞,深厚的思想影响了整个中国文学史,每一篇都足够后世学者研究上五十年,心里没有丰富情感的诗人做不到这一点,然而屡遭流放的屈原只得极力压抑内心的复杂情感,这种积压的情感更像是座火药库,只要某个时刻点燃引线,就会把他的内心全部摧毁。”
百里途:“后来屈原的火药库爆了吗?”
聂尚:“嗯,引线就是文学家王逸提到的那面画壁,在画壁前,屈原创作《天问》时他以往的认识体系全部毁灭。”
越来越接近真相了,百里途道:“照你的说法,《天问》是屈原思想的转折点?”
“对!”聂尚喝了口水,道:“古代中国人向来信奉天命,相信万物的兴衰存亡都是由上天安排好的,《天问》之前的屈原同样如此,他以为人的美好品性是上天的赐予,是人受天命得来的,当遭受到放流汉北的打击时,他还请厉神占卜,要想知道要与君主离别多久,这是稚嫩的唯心主义,对吧?但到了发现画壁开始写《天问》的时候就完全不同了,《天问》的开篇就是‘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他忿然质问这天地世间到底是谁创造的?一篇作为中国神话大纲的《天问》写下来把原本唯心的天命观彻底颠覆,屈原……嗯……”
百里途:“在此之后的屈原怎么了?”
聂尚似乎发现了什么又不敢确定,“在《天问》之后的作品,包括《离骚》这样的名篇,屈原不再相信人们一直向往的‘天帝’‘天国’,‘世溷浊而嫉贤兮,好蔽美而称恶’,这就是屈原在《离骚》里描绘的天国,也就是说,他把原本的唯心主义完全否定。”
“会不会是当时的境遇让屈原自暴自弃,进而把世界全部否定?”百里途抛出个问题引他继续思考。
“自暴自弃?哈,”聂尚像是听到了笑话,“如果屈原把自己放弃了,所有的亮节之士都可以去见鬼了。事实上,屈原那些最具文学价值的楚辞作品,都是在《天问》后写作而成,因为他在《天问》中放弃了原本根深蒂固的认知体系,转而深度发掘自己的内心,他找到了一个,嗯,很美妙的世界。”
不等百里途回答,聂尚又道:“《天问》之后,屈原还作有一篇奇怪的楚辞,叫作《渔父》,在这篇辞里明明白白地写到了他的结局是投江自尽。《渔父》写的是他和一个老渔翁的对话,里面有这么一句‘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你认为他想说什么?”
百里途:“众人都沉睡在梦里。”
聂尚激动地打起响指,“没错,屈原通过《天问》发现了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和众人的唯心认知截然不同,却又最接近万物的真相,因此才让他真正清醒,就是这样!”
百里途差点为他鼓起掌来,这突飞猛进的进步是先前不敢想象的。他说:“在接下来的催眠中你一定能知道,屈原发现了什么。”
聂尚带着教徒般狂热的表情,“开始吧,开始吧!”
第7章 第七次催眠:镜中人
1
如果你问我最害怕的东西是什么,我会很坚定的告诉你:镜子。
没错,是镜子,在我们的生活中无处不在的,镜子。
想像一下,当你无意中看了身边的镜子一眼,却发现镜中自己背后,静悄悄地站着一个人,阴森森地盯住你,或者,半夜起来方便,迷迷糊糊地走过家里的穿衣镜,蓦地发现自己的脑袋后,多了一张脸……这该让人多么胆寒。
可是,所有这些都比不上当你发现镜子中的自己变得异常陌生时,内心的那种惊恐之感。
此时此刻,站在家里的浴室,我双手撑在盥洗池边缘,紧盯着镜子中的另一个我,就是这种感觉。
镜中的男人很瘦,两腮深深的陷下去,嘴唇都快要包不住突出的牙齿了。清晨灰蒙蒙的天光从窗外打进来,在他脸上蒙了一层灰白,只有死尸的皮肤才会有如此衰败的色泽。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暗血充盈的眼睛。
我的心脏险些就要碎裂,我拍拍自己的脸,镜中人的动作与我同步进行。
他的视线停留在我的脸上,暗色的浊血差不多把他的眼白浸染成与瞳仁一样的黑色,只有死尸的眼睛才会如此混浊。
黑夜给了诗人寻找光明的黑色双眼,却给了我寻找死亡的血色双眸。
我埋下头去,往脸上泼了几把冷水,直到隆冬时节冰到骨髓里去的自来水把我的皮肤都冻麻了,我才抬起头来。
镜子里,几滴水从额头上滑落,滑过盛满恐惧的眼睛,到苍白疲惫的面颊,再到颤抖不已的嘴唇,从下巴上滴落。
我,在镜中另一个世界里,盯着自己。
脸都顾不上擦干,我转身逃到客厅,瘫坐在沙发上时双腿仍是软弱无力。
我没有忘记,林鸢就是在那间浴室里割腕自杀的,那面镜子见证了她死亡的全过程。
就算从来都对什么闹鬼传闻嗤之以鼻的我,现在也不得不考虑搬家了。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不愿相信,我深爱的林鸢会害我,所以尽管之前冉天恒和段璇不止一次的提醒过我有人自杀的房子可能会成为凶宅,我仍坚持在这间曾经属于我和林鸢的爱巢里住到今天。
现在,应该小心的是段璇才对。
我回想起昨天的梦——梦里,在混沌幻境的尽头,是段璇的身体在熊熊燃烧,烈火疯狂的席卷她的每一寸皮肉,她在痛苦地惨叫,一声比一声凄厉,直到生命消逝的瞬间,焦臭的油脂和柴油混杂的气味在梦里弥漫,现在想来似乎还在鼻尖飘荡。
为什么,这个梦在记忆中如此真实?冷汗布满我的脖根,段璇她难道……
不会的,不会的,凌晨三点我才和她通过电话,徐博之后一定去找她了,他们一定是在一起的。
心跳快得让我喘不上气,突然间敲门声大响,差点震断我紧绷的神经。
一个人在我家门口哭喊:“聂哥,聂哥,小璇她不见了,不见了……”
2
“你昨晚赶到她那儿的时候她就没在屋子里了?”我一边问一边向右猛打方向盘,踩下油门超过前面慢慢悠悠的公交车。
“我接到小璇的电话,她好像很害怕,她哭着喊着要我回去,等我赶到的时候她就没在了,房门锁得好好的,我以为她出门去买夜宵去了,就开门进屋去坐了会儿,可是很久都没见她回来,打电话也是关机,我感觉不对劲,就到处去找,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找过了,就是没见着人儿。”徐博说着说着又开始哭,掏出纸巾撮了撮鼻子。我真是看不起这个只会哭哭啼啼的怯懦男人。
我板起脸道:“最近她有没有跟什么奇怪的人接触?”
“就我所知,小璇最近接触的都是工作上的人。”徐博抹着眼泪摇了摇头,最后竟然抱怨起我来,“昨晚我本来是要留在小璇那儿的,要不是因为你……她也不会……”
“到了派出所你进去报案,我再去找。”我没有跟他多啰嗦,开足油门把他送到派出所大门口,看着他颤颤悠悠走进去的背影,闹不明白段璇怎么会因为这个男人背叛纳阳。
我发动汽车,开到下一个路口的停车区,把车停好,从包里摸出刚才买的上海市地图和我的笔记本,翻到抄录了《天问》辞句的那一页,坐在驾驶座上焦灼地忙碌起来。
在上海这么大一座城市里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我不可能把时间浪费在漫无目的地游荡和碰运气上,必须马上找到藏匿或者谋杀段璇的地点。
眼下的情况在今天凌晨打电话给段璇时我就已经预料到了,只是没有想到凶手行动会如此之快。
段璇的所在之处,就在这首《天问》之中,她即将,或是已经被运用第四条死亡规则杀死。
热汗在我的额角渗出,不是因为空调开得太足。
藏在《天问》中的死神,在全辞的第三部 分第二阕用“东西南北,其修孰多?南北顺椭,其衍几何?”这句辞预示了段璇之死,翻译过来是“大地的东西和南北,两者的长度是谁更长?如果说是南北较为顺长,究竟又长出多少?”
从字面上看,我已大概猜到段璇的所在。
摊开上海市地图,我在上海最北端的崇明岛新国村、最南的金山动物园、最东的观海公园和最西的商榻镇标记了四个点,然后东西和南北分别连线,在地图上画出一个大十字。
一目了然!上海最南端和最北端的距离,要明显长于东西两端之距,那么段璇现在最可能在两个地方,一个是南边的金山动物园,还有一个就是北边位于崇明岛上的新国村。
我立马掏出手机,拨打市公安局的报案电话。
“您好,这里是市公安局,请问您……”
我喷着气打断接线员彬彬有礼的问候,大吼道:“发生了一起绑架案,匪徒随时可能撕票,地点是金山动物园或新国村,请马上出警!”
“您先别急,我们先做个记录,请问具体地点是哪里?”电话那头慢条斯理的态度差点把我给气炸了。
“我不知道,大致地点是这两个地方,快派人过去!”
“请问被绑架者是什么时候遭到绑架的?”
“我不知道。”
“您有收到勒索电话吗?”
“没有,你们能不能快点出警?”我很想顺着手机信号钻过去抽这家伙两耳光。
“记录还没有完成,不能贸然出警,请问……”
我“啪”的挂上电话,段璇随时可能丧命——如果她还活着的话,我不能再耽搁哪怕一秒钟。
可是,现在最南最北两个地方,我应该先去哪里?上帝把一枚硬币丢在我面前,一面生,另一面死,我必须立刻做出选择。
该死的,为什么就没有一个比徐博靠谱点的人能帮我一把?
就在这时,两辆大红色的消防车亮着频闪灯,从我身旁风驰电掣地驶过,“呜呜”警笛声引起不少人观望。
一道灵光,骤然闪进我阴霾密布的脑海,我再次翻开笔记本,《天问》第四部 分第一阕叙述死亡的辞句映入我的眼睛。
日安不到,烛龙何照?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
“太阳之光哪里照射不到?烛龙的双目何以照耀一方?日神羲和尚未扬鞭启程,若木之华又何以放射光芒?”我的手颤抖起来,我想我已经知道段璇的死亡方式了。
要在太阳照射不到的地方让神树若木发出光芒,唯一的途径,便是,燃烧。我的梦里,那些在段璇身上漫延的火焰,此时就在眼前。
我下意识地打开车载收音机,调到社会频道,开车加速驶向刚才消防车前去的方向,心里既害怕又期盼赶快听到收音机里播放的某条新闻。
来到第三个十字路口,消防车的笛声在前方不远处呼啸,我却因为红灯停了下来,这个时候,我听到了……
“国际经济方面的弊端,是欧元区……现在插播一条本市紧急新闻,位于金山区动物园附近的一家大型超市发生特大火灾,目前还不知是否有人员伤亡。据在场目击者称:今晨该超市还没有开门营业时就看到有大团浓烟升起,数分钟后出现明火,火势迅速加大,现已漫延至整个超市及周边民宅,消防部门已赶往火灾现场。另据刑侦专家表示,冬季雨水较多,空气潮湿,并非火灾高发季节,火灾的发生有可能是因人为因素引起,不排除商业报复或恶性竞争导致的纵火犯罪行为。我台记者正赶往现场,稍后带来详细报道。”
我的背脊一阵阵发寒,汗水像瀑布一样直流而下。
第四条死亡规则,已经悄然应验。
3
还没到动物园,就看见半空中像撒旦鬼脸一样狰狞的浓烟,血一般鲜红的火光,隐在浓烟深处,火焰的“呼呼”声是地狱修罗的冷笑——火海炼狱已经降临人间,在肆意撕扯人心的罪恶。
我没办法再让自己冷静,心跳声响得像是打鼓。
火灾发生在动物园南面的一家规模很大的超市,消防官兵安置好高压水枪,几条水柱喷进火场,但火势丝毫没有减小之势。不少群众聚在周围看热闹,脸上挂着兴奋的表情,有些甚至还手捧瓜子边嗑边看,可能把超市老板烧得倾家荡产的火灾在他们眼里仿佛是一场联欢晚会。
我下车,徒步狂奔到火场边缘,炙热的空气带着高温,扑到我脸上。我一把抓住身旁一人,扯着他的领子大声吼道:“里面有没有人?有没有人?”
那人惊异地看着我,怀疑我是这家超市的老板。“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来看看的。”他被吓傻了。
我松开他,挤开围观的群众,冲到最前头,扯着嗓子像无助的孤狼般哀嚎:“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人,谁知道……”
人们像看一个戏子一样看我,议论纷纷。
突然间,一个绝望的呼救声穿过周围的混乱,刺入我的耳朵,“救命……谁来救救我……”
是段璇!她果然在里面!我不顾一切的冲到几个忙碌的消防队员跟前,对他们大喊:“里面有人,快进去救人呐!”
可是他们只是兀自摇头,“火势太大,进去无疑是送死。”
我急得直跺脚,他们丢下我,奔到一旁又继续向火焰中喷射无用的水柱。
“救……命……”段璇的声音弱了下去,我怀疑自始自终都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到她的呼救。
我转过身,骤然发现自己的前方有一扇敞开的大窗,里面的火势似乎不大。
挫败死神的阴谋,我只能靠自己了!来不及多想,我冲到消防车旁,一手拿下一只备用防火面具,另一手拎起旁边的一桶水,举过头顶浇到自己身上,冰凉彻骨的水让我直打牙战,我哪里顾得上,趁维持火场持续的人员不注意,我冲了进去。
身后的人群发出一声惊呼,但即刻被烈火燃烧的声响淹没。
火海之中,我再也感觉不到人间的气息,走在被烧得焦黑的地面,脚板像是踩在热锅上,热浪阵阵袭来,身上湿透的衣服仅在数分钟后就被烘干了,稀薄的氧气让我眼冒金星。
滚滚浓烟在我身周沸腾,火舌在我身前吞吐,死神在舔舐我的生命。
段璇的呼救声,就在前方不远处了。
“救救我……救救……”
我想起接连几日来闯进我梦中的画面:我独自一人前进在炼狱的幻境中,追逐尽头的火光,而火光里,是段璇被烧焦的身躯。
“轰隆”一记巨响,我身边一个燃烧中的货架向我倾倒下来,千钧一发的瞬间,我向前扑了出去,货架几乎是贴着我的脚底板砸在地上,击起万千火星。
我克制不住,在面具后剧烈咳嗽,这一刹那,段璇的声音从我身前传来。
趴在地上,我的前方是一座安然无恙的铁皮小屋,大概是超市的杂货储藏室,里面隐隐传出嘤嘤的低泣声。
段璇被藏在里面。由于小屋周围没有可燃物,火焰暂时没有漫延到这里。我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几大步跨上前去,手在滚烫的门把上一拧,门开了。
冲鼻的燃油味扑面而来,借着身后的火光,我看见了地狱的画面。
她僵直的坐在一张扶手椅上,脑袋无力的耷拉着,全身被尼龙绳绑得严严实实,她的脸上写满了绝望与痛楚,双眼处潦草的缠了一条白纱,鲜血把纱布染得透红,差点把我熏晕的燃油味来自于她身上——段璇全身被深红似血的油浇个通透。
一束火光,从段璇脚边射入我的眼角,我向那里看去,只见半截蜡烛在那儿默默燃烧,泡在蜡烛底下的燃油也泡着段璇的双脚,只要蜡烛烧到底,就能让段璇葬身火海。
这点如豆烛火,比身后的大火更加恐怖,可是,静静放置在蜡烛旁的,才是真正骇人的东西。
一个不起眼的玻璃瓶,其中盛满了透明液体,两块黑白分明、还粘着血丝的碎肉在液体中上下漂浮。
那是,一双被生生剜下来的眼睛!段璇的眼睛!
是什么样的惩罚,能如此惨绝人寰。我控制不住自己,低下身一阵干呕。
太阳之光哪里照射不到,烛龙的双目何以照耀一方——日安不到,烛龙何照?烛龙,记载于《山海经.大荒北经》中的人面蛇身,嘴里衔着一支蜡烛的怪物,传说中它的眼睛像是太阳,睁则明,闭则暗。
现在段璇就是烛龙,她的眼睛将永远睁着,永远照耀一方,这就是两千年多后的血案凶手给屈原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