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佛也有火”,僧侣几乎想冲过去揍那个年轻人,但却被检票口的铁丝网给拦住了,他跳着脚大声咒骂着。我不禁暗笑,这虔诚的僧侣也在无意中犯了“嗔”戒。
3
DV机如实地记录着检票口里的怪异情景,这时,所有凝固得就像木头人一样的这群人忽然动了起来,就像是复活了一般,所有人各自散去。交谈的继续交谈,检票的继续检票,而尊尼黄则与琳达则亲热地亲吻了起来。我瞄了一眼拍摄时间记录,正好三分钟。
看来是游戏结束了,一切重新恢复了正常。站在一旁的甘宋却突然对我说:“林先生,怎么那个人还是一动不动呢?”甘宋说的是那个站在四面佛前的黄发年轻人,此刻他依然站在佛像前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手抚在裆下,全身一点没有动弹。
我身后传来了那个愤怒僧侣发出的高声叫骂:“你会被诅咒的!你会堕入阿鼻地狱,你们全部会受到四面佛的诅咒!永世不得超生!”我朝后望了一眼,看到几个闻讯赶来的当地军警正安抚着那个僧侣,而僧侣又怒骂了几声,然后淹没在了不断从检票口涌出的人流之中,不见了踪影。
我正用镜头在人群中搜索僧侣的画面时,肩头却忽地一沉,回过头来,却看到尊尼黄与琳达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他取下墨镜,嬉皮笑脸地对我说:“小林,你刚才很有职业敏感性嘛,镜头感很不错,拍出的纪录片效果一定很棒!”
我连忙问道:“你们刚才是在做什么?是在玩游戏吗?还是在拍纪录片?”
尊尼黄点了点头,说:“是的,小林,你听说过一种叫‘定格’的游戏吗?”他向我解释,“定格游戏”是从“快闪游戏”演化出的一个分支。
所谓快闪游戏,最初起源于美国纽约曼哈顿,上班族通过网络与手机短讯联系,突然齐聚某个地方,同时做出约定好的事。比如同时喊出一声口号,又比如在晴天的闹市里突然同时打开雨伞。只要周围的人一露出诧异的神情,这些玩游戏的上班族便会同时向四处飞奔,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定格游戏,则是一群人私下联系后,在同一时间来到约定的地方,做出定格的动作,浑身不再动弹,就像木头人一样,又仿佛时光凝固。只要保持如此姿势三分钟,所有的人便恢复正常,各自做自己的事去。
这一次,他们约定的地方就是东圭勒码头,这些从铁皮马达船下来的旅客,也都是早就在网上联系好了的。他们特地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就是为了演出这幕“定格”的游戏。而我,则是尊尼黄认准了可以在中立状态下进行拍摄的记录者。
尊尼黄说完之后,说:“现在游戏结束了,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去喝杯酒吧。听说M国盛产用甘蔗酿成的威士忌。”
我却犹豫了片刻,问:“游戏真的结束了吗?”我努了努嘴,让尊尼黄朝检票口内望去。就在那尊四面佛的佛像前,那个做出猥亵动作的黄发年轻人依然站着一动不动,仍然定着格。
尊尼黄的眼中也露出了诧异的眼神,他喃喃地对琳达说:“陈迈克这是怎么了?难道他不知道只需要定格三分钟就算完成任务吗?”
4
我与尊尼黄和琳达重新回到了检票口里,来到了四面佛前。尊尼黄拍了拍这个叫陈迈克的年轻人的肩头,陈迈克的身体忽然晃了一晃,僵硬地倒在了地上。只听“砰”的一声,他的身体在撞到坚硬的地面后,竟然摔得四分五裂。
在这剧烈的惊诧之下,琳达口中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而我则耸了耸肩膀,说道:“有什么好怕的?”我之所以如此轻描淡写,是因为在陈迈克身体碎裂的同时,我已经觉察到并没有半点鲜血溅出,而身体碎裂的断面处全是银白色的蜡。我立刻就明白了,陈迈克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制作得惟妙惟肖的蜡像。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也是尊尼黄所设计的游戏中的一个环节。他无非不过就是想用这个噱头来吓唬一下我,让我用DV拍出自己受到惊吓后的糗样。可惜,我没有配合他,让他所期望的拍摄效果大打折扣。
但是,尊尼黄却声音颤抖地对我说:“小林,这不是游戏!陈迈克下船时就走在我们身后,还让我猜一会儿之后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定格动作。不信你调出之前拍下的画面,一定能看到他绝对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尊蜡像!”
几乎与此同时,从检票口外传来了一阵疯狂的笑声。循声望去,我看到那个身着袈裟鼻梁上架着眼镜的僧侣又出现在铁丝网后,冷冷地望着我们,低沉地说道:“别怀疑了,是四面佛的诅咒,因为他亵渎了神灵,所以神灵惩罚他变作了一尊蜡像!”
僧侣的声音听得我头皮隐隐有些发麻,他刚一说完便转过了身,走入了身后汹涌的人群,消失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样的考虑,竟突然朝站在检票口外的甘宋做了个手势,让他去跟住那个僧侣。甘宋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也转身涌入了人流,朝着僧侣离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随后我则调出了之前所拍摄的DV画面,果然看到陈迈克就走在尊尼黄与琳达的身后,但在定格游戏就要开始的时候,他忽然离开了镜头。因为我一直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尊尼黄与琳达的身上,再加上之前也没料到会有定格游戏的发生,所以并没有留意到陈迈克之后的情形。
天知道陈迈克究竟是怎么变作一尊蜡像的?难道是真的遭到了四面佛的诅咒?
5
尊尼黄所组织的这个旅游团,一共四十一人,也就是铁皮马达船送来的这船人。他们都是尊尼黄为了拍摄纪录片,在网络上招募后才相约同时来到东圭勒的。如今旅游团少了陈迈克,就只剩下四十人了。
我将他们带到了之前联系好了的一家酒店,然后对神情低落的尊尼黄说:“你们还准备继续玩定格游戏吗?”
尊尼黄翻了一下眼皮,答道:“我们会继续玩的。”他告诉我,事实上在码头玩的定格游戏,只是一次预演。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想去闭塞的山中小镇雷蒙进行一次定格游戏,这就是尊尼黄一直希望找寻的一种感觉——东西方在偏僻角落里的冲突。他还对我说,他希望一个立场中立的人,能帮助他拍下所有的画面,制成写实的纪录片。
“我会将制作好的纪录片送到国际电影节参赛,国外的很多同行都看好我的这个策划方案。当然啰,小林,我不会让你白做摄影师的。”尊尼黄如是说道,顺便他报出了一个给我酬金的数字。嗯,这个数字让我很满意。
我们的话题重新回到了陈迈克的身上。
“你认为陈迈克到哪里去了?”我问道。
“据我所知,陈迈克一直是个喜欢恶作剧的家伙,否则也不会在四面佛前做出那么猥琐的动作。”尊尼黄答道,“我猜,他一定是找了个本地人在那里准备了一尊与他一样的蜡像,放在四面佛前,然后悄悄地躲开。他只是想捉弄一下我们罢了。”
“那可不一定!”琳达突然说道,“M国是一个极其神秘的国度,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怪异宗教,天知道会不会真的是四面佛显灵,让陈迈克变成了一尊蜡像。”
我哑然一笑,说:“其实呢,在M国人的传说中,四面佛是最为善良宽仁的神袛,又怎么会因为陈迈克的一个猥亵的动作就诅咒他呢?”
“可是……那个奇怪的僧侣真是那么说的啊!”琳达反驳道。
说到那个神秘的僧侣,我才想到甘宋还在跟踪他呢。我拿出手机,拨出了甘宋的手机号码。手机响了两声后,通了,可奇怪的是,话筒里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却并不是甘宋的声音。
这个男人在电话那头冷冰冰地说道:“你是谁?”
“你又是谁?”我诧异地反问道。
这个男人答道:“我是东圭勒警察局的查旺警官。你所拨打的这个电话的主人已经死了,就死在码头附近一座寺庙后的背街小巷里。”
6
半个小时后,我在警局的殓房里认了甘宋的尸体,他死得很惨,喉咙被割开了,双眼圆睁,怎么抹都合不上。更令人不忍的是,他的舌头被人活生生地拔了出来,因为在冷冻的冰棺里躺了很久,满口的血都冻成了暗红的冰块。
在查旺警官的办公室里,尽管头顶上的老式吊扇忽忽地转着,但我却感觉不到一点凉意,汗水簌簌地向下流着。
面对查旺的问题,我只是说自己是甘宋的朋友,给他打电话不过想约他一起吃个晚饭。之所以我会隐去甘宋跟踪僧侣的事,是因为我不想让警方去找尊尼黄调查码头上发生的事——我希望尊尼黄的雷蒙镇之行能够顺利进行,我太需要他的那笔做摄影师的酬金了。
“看来,甘宋不幸遇到了流窜的抢劫犯,才惨死在寺庙后的小巷里。”我对查旺警官说道,他点点头,表示同意我的说法。这是一个我们大家都能接受的解释,既然是流窜犯作的案,那么这个案子就可以高高挂起来了,不用费心费力再去侦查。
“林先生,谢谢你的合作。”查旺对我说道。我伸出手,与他握手后,站了起来,离开了东圭勒警察局。
当我回到人潮汹涌的长街上,在一个理发店门口的镜子前整理了一下衬衫的领子,然后小心翼翼朝镜子里望了一眼,看到了在理发店对面的电线杆后有两个瘦弱的男人,正鬼鬼祟祟窥视着我。
我在东圭勒待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一眼就认出那是两个当地的小警察。我不禁暗笑了一声,心想查旺警官果然对我生出了疑心,派了两个手下来跟踪我。
7
我与尊尼黄、琳达是在两天后来到雷蒙镇的。当然,与他们一起来到M国的另外三十八人已经先期到达这里——考虑到拍摄效果,为了不引起雷蒙人的注意,我们不得不分批前往。
小镇坐落在一个山谷之中,在入镇之前,我就在一处山坡上看到了镇里到处都是有着金色哥特式尖顶的房屋,果然充满了浓郁的法式殖民地风情。
说实话,一个宁静的小镇里突然涌入四十多个陌生人,是不可能不让镇里人好奇的。所以那些摄制组里的白种人团员伪装成教徒,借口来此的目的是为了来参拜镇里一处古旧的教堂——我们提前查阅过雷蒙镇的资料,知道那里有一座由法国人在六十年前修建的教堂,如今已经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而摄制组里的M国本地人则伪装成货郎、游医、探亲者。但美中不足的是,雷蒙镇只有一个旅馆,就是当地镇公所的顶楼。这么多人全住在那里,还是引起了一些乡民的注意。
我们的摄制方案是,在到达雷蒙镇的第二天下午镇里人最多的时候,来到那座叫做圣洛伦瓦兹的教堂进行弥撒。定格游戏就在各位信众步入教堂的一刹那进行,到时候会有部分摄制组成员正在信步走进教堂,还有一些成员假装正巧路过此处,教堂外还会安排成员中的本地人在长街上摆出地摊。
而我会提前偷偷在教堂旁的几处隐秘的地方,从不同角度架好固定机位的摄影机,然后提着一台便携式的DV机,潜入教堂中。到了定格游戏开始的时候,我就会带着开启的DV机从教堂里走出来,拍摄每个摄制组成员定格后的模样。当然,我还会拍下所有雷蒙镇里居民的反应——这才是最能体现东西方文化冲突的细节,也是这部纪录片想要体现的目的。
不过在拍摄的前夜,琳达却似乎忧心忡忡,她避开了尊尼黄,私下找到我,对我说:“林先生,我真的担心那个僧侣的说法是真的。或许四面佛的诅咒真会让我们明天玩定格游戏的时候,让某个成员再次变成一尊蜡像。我希望你能劝说尊尼黄取消明天的行动。”
我耸了耸肩膀,说:“别担心了,既然我们花了这么多钱招募团员,又跋涉这么远来到雷蒙镇,尊尼黄是不可能取消这次游戏的。”其实,我期盼着能拍摄出一部纪录片巨作,到国际上去拿大奖,又怎么能去劝说尊尼黄取消行动呢?这可是成名立万的大好机会,我绝对不能错过!
但是,如果说我不担心,那是假的。毕竟我曾亲眼看到了甘宋的尸体,他的死绝对与那个僧侣有关。所以在送出了琳达之后,我也出了房,将尊尼黄叫了出来。
8
在镇公所外的长街转角,我说出了心中的担忧。尊尼黄犹豫了很久,才慢慢对我说:“小林,其实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的。”
“什么事?”我诧异地问道。
他眨了眨眼睛,问:“你知道有部电影叫《女巫布莱尔》么?”
我当然知道这部电影。那是一部著名的美国“伪纪录片”式恐怖片,曾经拿奖拿到手软。电影讲的是几个学生带着DV机到深山里去寻找传说中的恐怖女巫,所有镜头都由摇晃的手持机位拍摄,体现出强烈的纪录片式真实感。
我的心中不禁产生了不好的预感——莫非尊尼黄这次到M国来,并不是想拍摄一部反应东西方文化冲突的纪录片,而是想拍一部《女巫布莱尔》式的恐怖片?
果然,尊尼黄告诉我,其实陈迈克并没有变作一尊蜡像,而是下船后偷偷躲到了暗处。尊尼黄事先买通了码头的检票员,将一尊惟妙惟肖的蜡像搁在了四面佛的佛像前。这件事,他连我和琳达都没有告诉,他想在摄制组里营造恐慌的情绪,让人以为真有四面佛的诅咒存在。
而在明天的定格游戏行动中,还会有一个成员离奇变作蜡像。至于是谁,他却向我保了密,因为他希望我继续以中立的状态进行拍摄。
听了他的话,我不禁暗自赞叹,这样的纪录片,想不在国际电影节上拿奖都难。不过,我还是想到了甘宋的死,我曾亲眼在警察局的殓房里看到了他的尸体。我不由得猜想,难道尊尼黄为了拍摄效果,竟真的杀死了甘宋?
于是,我婉转地问:“那个胡言乱语的僧侣,也是你提前买通的吗?”甘宋是因为跟踪僧侣而死,如果能确认僧侣是尊尼黄派来的,那么甘宋的死绝对与他脱不了干系。不过只要我能凭借摄影师的身份在国际电影节上拿奖,死个甘宋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没想到尊尼黄却皱住了眉头,对我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个僧侣是谁。按照我原先的计划,是想通过自己的话,向团员暗示陈迈克是因为亵渎了神灵才变作了一尊蜡像。我没料到检票处却突然钻出一个僧侣,将我想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不过这样也好,他让我少了很多麻烦,也让我构思的剧情变得更加真实。”
天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说不定他为了拍摄的真实感,继续向我隐瞒了一些真相。但我还是问了一句:“现在陈迈克在哪里?他回香港了吗?”
尊尼黄又皱了皱眉,说:“按照原定的计划,他是应该直接回香港的,然后打电话向我报个平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一直联系不到他呢。真是奇怪了。”
“哦……”我点了点头,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忽然听到长街的另一头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我抬头望去,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教士袍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一本《圣经》,正向我们走来。
9
“二位教友,你们好!我是圣洛伦瓦兹教堂的神父,坤沙。”这个男人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后,很有礼貌地对我们说道。
坤沙神父留着一脸络腮胡子,眼圈很黑,很是瘦弱,看来他常常熬夜。
“神父好。”既然我和尊尼黄都伪装成了参拜教堂的教友,自然也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后,向他行了礼。
坤沙说道:“你们明天也要去教堂做弥撒吧?圣洛伦瓦兹教堂很久没这么热闹了,到时候行礼的人会很多,但教堂已经很破败了,希望你们都遵守秩序,不要损坏教堂里的物品。”
“那是当然。”我与尊尼黄同时阖首答道。
“呵呵,真是太感谢你们了。我还要去镇公所的四楼提醒一下其他的教友。我先告辞了。”他又划了个十字,随后向镇公所走了过去。
10
第二天,刚吃过午饭,我就带着DV机独自一人出了镇公所,来到位于雷蒙镇边缘的圣洛伦瓦兹教堂。
上午的时候,我就已经偷偷在教堂外各个隐秘的角落装好了固定机位的摄像机。现在,我只需要带着DV机躲入教堂中,等待着定格游戏的开始。
果然正如坤沙神父所说的那样,教堂很破败了,黯淡的外墙上长满了墨绿的爬墙虎,金色尖顶上的玻璃窗户几乎全都破碎了。
我走入教堂,教堂的拱门中,有一尊足有一人高的圣主耶稣瓷像。瓷像后,就是弥撒大厅,我在最后一排的木制长椅坐了下来,刚坐下,就发现长椅看上去似乎很干净,但事实上却积了一层浅浅的油垢。
坤沙神父就站在大厅最里面的讲坛上,正逐一点着讲坛上那些众多的蜡烛。我看了看时间,心想等神父点完了蜡烛,定格游戏开始的时间也就差不多该到了。
大约半个小时后,我听到教堂外传来隐隐的人声,是摄制组里那些M国本地人在长街上摆出了地摊,正大声地叫卖着。人声渐渐变得鼎沸了起来,大概是雷蒙镇的居民们也出门来到教堂外,正与摊贩讨价还价着。
坤沙神父也将讲坛上的蜡烛点得差不多了,他抬起头,向我鞠了个躬。而几乎与此同时,我听到弥撒大厅外,突然传来了“哗啦”一声巨响,似乎是什么东西碎裂了。然后,我看到一个人慌慌张张冲进了大厅里——这个人正是我的朋友尊尼黄。
尊尼黄刚冲入弥撒大厅,他的身体突然凝滞了,一只脚抬在半空,双手前后摆动,做出奔跑的姿势,但却一动不动。
我知道,定格游戏已经开始了。刚才那声碎裂的声音,一定是尊尼黄发出的信号吧。我举起DV机,给尊尼黄拍了个特写后,又拍下了坤沙神父一片茫然的神情。接着,我不顾神父惊讶的表情,抱着DV机冲出了教堂。
在教堂的拱门里,我看到了一地的碎瓷,原来尊尼黄是敲碎了门口的那尊耶稣瓷像,以此作为游戏开始的信号。只不过,不知道尊尼黄这么做,会不会像陈迈克一样惹恼了神灵。
教堂外,摄制组的成员们全都站在长街上一动不动,活像一尊尊雕塑。四周,满面疑惑的雷蒙镇居民正对着木头一般凝固的人指指戳戳着。显然他们都还搞不清出了什么状况,真是有趣。我饶有兴趣地拍摄着居民们的反应,但我更关心的,是尊尼黄究竟会让谁悄悄变作一尊蜡像。
我注意到琳达就站在长街上,正装作与一个卖香椰的小摊贩讨价还价,手里拿着一只砍去了蒂的椰子,正准备插入软吸管。她表演得很好,脸上一点也看不出对四面佛诅咒的担忧之情——在这之前,我为了让她不再担心,偷偷避开尊尼黄,告诉了她所有的秘密。
我又拿着DV机朝教堂大门拍了一下,正好看到坤沙神父急冲冲地跑出拱门,一副见到了世界末日的模样,正划着十字大声祷告着,还趴在地上对着太阳磕起了头。
我差点笑得连肚子都疼了。当然啰,我还是用镜头忠实地记录着长街上的情况,毕竟定格游戏只有三分钟,我必须尽可能多地搜集素材。我可不想再像在东圭勒码头时那样,错过陈迈克被换作蜡像的镜头。
11
三分钟很快就过去了,所有人几乎在同时复活了。叫卖的继续叫卖,走路的继续走路,都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不过我的拍摄却并没有结束,我要在镜头中寻找那个被调换成蜡像的摄制组成员。
可奇怪的是,长街上所有人都正常地做着自己的事,根本没有人依然保持定格的姿势。这可有点奇怪了,尊尼黄明明说会有一个人变成蜡像的,难道他放弃了拍摄恐怖纪录片的构想了吗?又或者什么地方出了状况?
我有些失望,但这时我看到琳达向我走了过来,对我说:“奇怪,怎么尊尼黄还没有从教堂里出来?”
我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顿时恍然大悟——尊尼黄一直没出来,原来他是想让自己变成蜡像!我怎么忽略了这一点呢?导演自己变成蜡像,那才会充满了戏剧感,并且同时能让剧组里的恐慌感达到顶峰。
绕过依然还在教堂门口磕头的坤沙神父,我和琳达进了弥撒大厅。果然,尊尼黄变作了一尊蜡像。我轻轻推了一下,蜡像应声而倒,霎时四分五裂。我和琳达会心一笑后,琳达却不无忧心地说道:“尊尼黄现在去哪里了呢?这小子居然一直连我都瞒着,回香港后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他。”
她又指着弥撒大厅的讲坛,说:“那边有扇后门,他一定是从后门跑出去,然后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偷偷一个人回香港去了。”
看来这是一个能够令人信服的解释。
12
不过,我却突然笑了笑,手持着依然运转着的DV机对琳达说:“这是你第一次来到圣洛伦瓦兹教堂,你怎么知道讲坛后有一道后门呢?”
琳达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说:“我……我是猜的。”
她的话音还没落下,从讲坛后忽然出现了三个人。走在最前面的,是东圭勒警察局的查旺警官,身后跟着的,则是他的两个手下——这两个家伙曾经在东圭勒跟踪过我。
我一看到查旺警官,就问道:“刚才有人从后门出去吗?”他摇了摇头,说:“没有人曾经出去过。”
“那好了,我们搜查一下这间弥撒大厅吧。”我说道。与此同时,我看到琳达的脸色变成了一片煞白。而查旺警官的一个手下径直走出了弥撒大厅,过了一会儿,他押着坤沙神父回到了大厅中。
在弥撒大厅的讲坛下,查旺警官的另一个手下发现了尊尼黄的尸体。他的喉咙被利刃割断了,血流了一地,早已停止了呼吸。
查旺警官走到坤沙神父面前,伸出手,抓住了他的络腮胡子,使劲一扯,他的胡子竟被一把扯了下来,露出一张削瘦阴冷的面孔。然后查旺从兜里拿出一副眼镜戴在了神父的鼻梁上,端详了片刻后,说道:“如果再给你换上一套红色的袈裟,看上去你就和那个在东圭勒码头出现的僧侣一模一样了!”
坤沙神父颓丧地叹气道:“真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会抓住我……”
13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在离开东圭勒前往雷蒙镇之前,查旺警官找到了我,告诉我他们在码头旁的水域,发现了一具男尸。这具尸体被绳索绑上了石头后沉入水底,或许是因为河底的暗流涌动,使绳索松动了,尸体才浮出了水面。
瞄了一眼死者的照片,我一眼便认出死的人就是陈迈克。于是我将陈迈克冒犯四面佛神像,以及红衣僧侣的事告诉了查旺。查旺认为陈迈克与甘宋的死,都与尊尼黄这部纪录片的摄制有关,所以当我们起身后,他便带着两个手下暗中跟随着我们,也来到了雷蒙镇。
尊尼黄在雷蒙镇里告诉了我,关于摄制纪录片式恐怖片的构思,但他说红衣僧侣并不是他派来的。考虑到他既然能说出拍摄影片的秘密,应该没有必要再向我隐瞒红衣僧侣的事。我猜测僧侣其实与尊尼黄是没有关联的,但他又确确实实与甘宋之死脱不了干系。所以我不得不做出了一个结论——僧侣应该是奉了另外某个人的指令,在码头里说出了四面佛诅咒的事。
而有机会知晓尊尼黄秘密的人,除了琳达之外,就再没有其他人了。尽管尊尼黄一直瞒着她,但他们毕竟是一对恋人,尊尼黄总会露出一点蛛丝马迹泄露秘密的。所以我将注意力集中在了琳达身上。
陈迈克死后,凶手隐匿了他的尸体,也就是说,陈迈克根本无法避开别人的视线偷偷潜回香港。如果任何人都无法联系到他,而确实又在码头发现了那尊与他一模一样的蜡像,这就正好可以向别人暗示,陈迈克的确是因为冒犯了神灵后,受到诅咒变作了蜡像。
另外,尊尼黄说过,在今天的定格游戏中,还会有个人变作蜡像。在他原本的构思中,变成蜡像的就是他本人。这让我又作出了一个新的推理——新变成蜡像的人,其实也会在偷偷离去后被神秘的凶手杀害。
有人想制造连环命案,陈迈克的死只是想为了随后的死亡事件做出铺垫。
而甘宋则很有可能是因为跟踪红衣僧侣被识破后,也说不定就是因为他看到了僧侣处理陈迈克尸体的情形,才惨遭毒手了。
而我推测,凶手真正目的是下一个计划变作蜡像的人,换句话说,他要杀的人,其实是尊尼黄!至于目的,暂时就不得而知了。
幸好之前我在东圭勒码头拍下的DV中,摄到了红衣僧侣的模样。剪辑出他的照片后,查旺警官用警察局里的电脑软件进行了处理,变换发型或是添加胡子后,得出了许多伪装出的新模样。
当我来到雷蒙镇后,一看到坤沙神父,就认出了他就是那个曾经在东圭勒码头出现过的红衣僧侣。于是我通知查旺警官,要密切注意坤沙神父的一举一动。为了方便监视,他还在圣洛伦瓦兹教堂里安装了一个小型的摄像头。
14
随后,查旺警官启出了那只隐秘的摄像头,调阅记录后,果然看到了坤沙神父行凶的那一幕画面。
铁证如山。
坤沙神父也承认,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受了琳达的指使——他是琳达的亲生哥哥。
当问及琳达谋划行凶的原因时,琳达愤愤地说,为了拍摄纪录片,她和尊尼黄已经负债累累。她曾经无数次劝说尊尼黄放弃这个过于奢侈的爱好,但尊尼黄却处于对纪录片的爱好,执意继续拍摄。
这次到M国来拍摄纪录片,他甚至抵押了自己最后的财产——一处与琳达共同出资购买的房产。
琳达绝望了,她找哥哥借来了一笔钱,为尊尼黄买下了一笔巨额的人寿保险,然后来到了M国。她的计划就是,杀死尊尼黄,获得那笔保险赔偿金。
当然啰,既然东圭勒警方在我的协助下,查获了琳达的诡计,她的计划也就彻底宣告破产。在查旺警官的争取下,M国警方向我颁发了一笔特别奖金。
这笔奖金正好让我有了足够的资金,购买回一批纪录片后期制作所需要的仪器。
经过一个月的剪辑与后期制作,我将那些在东圭勒码头与雷蒙镇所拍下的素材,制作成一部四十五分钟的记录长片。这部长片取名为《定格惊魂》,这才是一部可以媲美《女巫布莱尔》的精彩影片,目前已经入围了好几个国际电影节的最佳纪录片评选名单之中。
当然,我最重视的,还是马赛国际纪录片电影节。在接到电影节组委会发来的邀请后,我当即购买了一套新西装。启程前一天,我来到监狱探视琳达。
监狱会客室里,琳达沮丧地问我:“既然你知道我会让坤沙在弥撒大厅里杀死尊尼黄,你为什么要让查旺警官等在后门外呢?为什么不让他们阻止坤沙杀人呢?”
我答道:“做个小小的摄影师有什么意思?要是尊尼黄不死,我还能成为这部电影的导演吗?再说了,在保持真实性的原则上,如果他不死,这部纪录片的戏剧感一定会大打折扣,又如何能够入围这么多电影节呢?”
随后我冷冷一笑,穿着崭新笔挺的西装,走出了监狱会客室。
第9章 女守陵人的故事:死人遮
听完林孝强的故事,不知不觉中,我竟冒出了一身冷汗。他的得奖电影竟有如此内幕,真令我小觑了他。
但我立刻听到林孝强说道:“我刚才说了,这是一个根据真实故事,又植入了些许虚构片段后,形成的新故事。至于哪部分是真实,哪部分是虚构,请恕我无可奉告。”
呵呵,这就是所谓的免责声明吧,就如同我写侦探小说时,常在末尾加上的那十六字真言:“本文内容,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但不管怎么,王富贵此行的目的还是达到了。向林孝强告辞后,我与王富贵走出了他的住所,站在屋外的马路上,王富贵踏入对我说:“庄老师,麻烦你稍等一下,我得打个电话先。”
说完后,他便掏出手机,走到了马路对面。
看来他这个电话的内容,是不想让我听到的。
当然,我对此并不介意。毕竟每个人都有权拥有自己的隐私,任何人都不得干预。
我看到王富贵在马路打电话时,时而心平气和地讨论,时而涨红了脖子争吵,脸上的表情也是阴晴不定,大概他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几分钟后,他终于挂断了电话,走到我身边,说:“庄老师,现在你得陪我去个地方。在那里,你一定会得到很多新的灵感。”
“哦?!”我诧异地问,“去哪里?为什么一定要让我陪着去?”
王富贵笑了笑,说:“刚才我给我的上司孟波警长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有一位来自中国大陆的侦探小说作家与我在一起。经过一番劝说之后,孟波警长同意请您全程陪同我侦破陈哥盗窃集团这单案件。等事毕之后,警方会请您撰写一篇纪实文学,发表在M国的警察期刊上。当然咯,稿费很丰厚,也绝对不会拖欠,将由警方办案经费中直接划拨的。”
还有这么好的事?写上这么一篇稿子,说不定我还能挣回机票钱。
可是,王富贵要我陪他去哪里呢?
王富贵很快就给了我答案:“瓦古伊监狱。没错,就是我在《恶丐》那个故事里曾经提过的瓦古伊监狱,就在距离山中小镇伊丹瓦不远的地方。”
呵,我已经在好几个故事里听到过伊丹瓦镇的名字了。而在《冤死者》那个故事里,我也对瓦古伊监狱有了一定的认识。
王富贵让我去瓦古伊监狱,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向王富贵提出了心中的疑惑,他严肃地答道:“我们警方留意陈哥盗窃集团很长时间了,并不是现在才开始办理案件的。事实上,我们已经逮捕了该集团中的几个小喽啰以获取证据,但因为担心打草惊蛇,所以一直将这几个小喽啰秘密羁押在瓦古伊监狱中。而现在我们去瓦古伊监狱,正是要找小喽啰录取口供。”
看来这个案件还真不简单。
过了一会儿,一辆破旧的小轿车停在了我们面前。这辆车,正是刘龙在《混乱的一天》中,曾经提到过的马鲁牌小轿车。除了喇叭不响,其他地方到处都响的小轿车。
司机下了车,这辆车就交给了王富贵和我。
王富贵发动引擎后,我们便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马路,驶出了东圭勒市,朝内陆驶去。
据王富贵说,从东圭勒市道瓦古伊监狱,要开足足一整天的车,所以我干脆在副驾上闭目养神。本来昨天夜里就没睡多久,伴着一路上马鲁牌轿车的强劲颠簸,我竟轻而易举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忽然被惊醒了。说来好笑,我并不是因为路程颠簸而醒的,反而是因为车忽然来了个急刹车,才被惊醒的。
睁开眼我发现挡风玻璃前不远的地方,有一辆侧翻的轿车,车内的人昏迷不醒,已经被移出了车厢,一辆救护车停靠在轿车旁,几个护士正抬着担架,把伤员送上了救护车。
待救护车拉着响笛离开之后,王富贵重新发动了引擎,并对我说:“庄老师,您就别睡了,再过一会儿,我们就要抵达瓦古伊监狱了。”
我看了看车窗外的天色,果然,天已经渐渐在转暗了,没想到我在车上竟睡了这么长的时间。
我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只过了十多分钟,马鲁牌轿车转过一个弯道,我便看到了一座固若金汤的水泥城池出现在我的眼前。
高耸的围墙上,遍布铁蒺藜与电网。岗哨上,荷枪实弹的狱警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驾驶的马鲁牌轿车。
在监狱入口处,一个身着制服的狱警迈着大步向我们走了过来,神情甚是焦急。
王富贵在车中对我说:“那就是瓦古伊监狱的典狱长,库甘先生。”
这个名字,我也曾在《冤死者》那个故事里,听厨师罗风说过。
库甘先生很快就走到了马鲁牌轿车旁,他只朝王富贵看了一眼,就把目光转向了我。令我惊奇的是,我从库甘先生的眸子中,竟看到了莫名的惊喜。
他为了什么而惊喜?
库甘先生为我们拉开了车门,热情地大声说道:“总算把你们给盼来了,真是太好了!”
“哦?怎么这么欢迎我们?”王富贵亦有些不解。
库甘先生答道:“今天是我们监狱执行死刑的大日子。不过,死囚中有个虔诚的基督徒。按照监狱里的传统与规定,基督徒被执行死刑前,一定要在牧师面前忏悔告解一番。可是很不巧,今天来监狱的牧师,却在半路上遭遇一场惨烈车祸——乘坐的轿车侧翻了,牧师本人也身受重伤,人事不省,被救护车送入医院急救。”
我立刻想到在来时看到的那辆侧翻的轿车,原来是牧师乘坐的那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