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很有气势地答道:“您放心,我一定会顺利把合同签回来的!”
2
订好第二天的车票,我回到出租屋收拾好行李后,就拿出米歇尔蒂留下的电话号码,用手机给他打了一个电话,用流利的法语告诉他,我将搭乘明天第一班长途车,大约中午到达青梭雅镇。
然后我又找出一本像砖头一样厚但却快要翻烂了的电话黄页,翻到青梭雅镇的那一页。
我快速浏览着这本电话黄页,很快我的目光就落在一个名叫郑粤生的人名上。一看这名字,我就知道他是一个来自广东的华人。好,就是他了。
我关掉手机,卸下了里面的手机卡,换上了一张新的手机卡,然后拨通了郑粤生的电话。电话一接通,我便用略带南方口音的中国话热情地说道:“老郑,吃晚饭了吗?”
郑粤生愣了愣后,说:“刚吃了,请问您是……”
我生气地说:“怎么我都想不起来了?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呀!猜猜我是谁吧,哈哈!”
郑粤生迟疑片刻,问:“给点提示吧……我真听不出你是谁。”
我用更生气的语气说道:“我是你的老乡啊,在东圭勒码头的!记起来了吗?”
郑粤生想了想之后,用试探的语气问:“你是老李?”
“啊哈!”我叫了一声后,换成了广东话,对他说,“你终于想起来了!”
“老李,这么久没联系了,找我有什么事呀?”郑粤生问。
我这才进入了正题,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很久没见面了,正好我明天要到青梭雅镇来办点事,所以想明天晚上请你吃顿饭。”
说到吃饭,我和郑粤生的对话自然变得融洽了起来。和他谈好了明天晚上吃饭的地点后,我对他说:“等明天晚上到了青梭雅镇后,我再和你联系吧。”说完后,我便挂断了电话,卸下了手机卡。
3
卡普先生管我叫陈然,郑粤生却管我叫老李,其实我不姓陈,也不姓李。我只是在应聘公司职务时,用了一张写有陈然名字的假身份证而已。
我根本不在乎卡普先生给我的报酬,也不在乎是否能在他的公司中转正。我从事着地球上一项最古老的职业,专凭三寸不烂之舌换取金钱的勾当。
换句话说,我是个骗子。
这一次,我的目标并不是卡普先生,也不是米歇尔蒂,而是这个叫郑粤生的华人。
通常来说,在M国全国通用的电话黄页上留有私人电话的人,都是做生意的。而华人向来在异国努力打拼,特别是广东人做生意都很有一套,所以想来郑粤生应该是个有钱人。
我的计划是,明天中午到了青梭雅镇后,先把卡普先生的业务做完,然后在晚饭的时间给郑粤生打电话,以很惊慌的口气对他说,我在来青梭雅的路上出了车祸,开车撞伤了人,正被受伤者的家属软禁,必须拿出一笔钱给那些人,才能顺利脱身。我会请求他给我的卡上打来这笔钱。
这套“猜猜我是谁”的把戏,其实是一个很拙劣的骗局,但我却很有把握能成功骗到钱。
因为在M国的华人素来团结一心,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天下华人是一家”嘛。
而且M国的本地人民风剽悍,青梭雅又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出了什么事,本地人都是自己解决,很少找警察的。我所编造的故事,在现实生活中也确实常常发生。
我之所以会在青梭雅镇寻找受害人,是有特别原因的。以前我曾经有过一次失败的经验,就是在几乎快要骗到钱的时候,对方心生怀疑,问我在电话里所称的地点,此刻是什么天气,以及附近有什么显著的建筑物。我一时回答不起,所以对方立刻挂断了电话,再不与我联系。
从此之后,每当我设局时,都会亲自去一趟被骗者所在的地方,了解相关的地名以及天气状况。成功在于细节,这些细节有助于让我的目标完全打消对我的怀疑。
4
第二天天一亮,我便拎着一只皮箱,在东圭勒车站上了一辆开往青梭雅镇的长途汽车。
虽然这是一辆早班车,但车上已坐满了人。我身边是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肤色白皙,应该不是本地人。他一上车就拿出一份卷宗,查阅着里面的资料。我瞄了一眼,看到这卷宗是一份法律文书。我猜这个人大概是个年轻的律师吧。
自从做了骗子这一行,我就是个独行客,所以我也懒得去关心别人的事,自顾自闭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很快就睡着了。上车前,我问过司机,从东圭勒到青梭雅,共需四小时车程。所以我给手机定了时,将在三小时后震动惊醒我。
三小时后,我醒了过来,扭过头望向窗外。此刻长途汽车正经过一处山口前的小镇,这个小镇叫鲁邦镇。长途汽车在鲁邦镇加好油后,继续前行,二十分钟后,又来到另一个叫孟瓦克的小镇。这个小镇的镇口有个小银行,几个光着上身的男人蹲在银行外打着扑克。我记下小镇的名字后,正准备继续闭目养神时,却发现身边这个穿着西装的年轻律师突然浑身颤抖了起来,就像发疟疾一般打着摆子。
M国是一个东南亚国家,在偏僻的地区,疟疾正是最流行的传染病,所以我关切地向律师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谢天谢地,律师立刻停止了战栗,看来他并没得疟疾。但他的瞳孔却骤然紧缩,眼中写满了恐惧。而长途汽车已经驶出了孟瓦克镇,继续在尘土飞扬的盘山公路上逶迤前行着。
过了很久,年轻的律师才让心绪平定了下来,他递给了我一张名片,他叫林鸿飞,是在M国出生的第二代华人,目前正在州府的一家律师楼中见习。他的中文不是很流利,所以我干脆和他用M国当地的语言交流了起来。
我问:“林先生,你刚才这么恐惧,是因为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默然点了点头,说:“是的,我刚才忽然预感,这一次我到青梭雅镇去,有可能凶多吉少……”
5
虽然我是个骗子,但我却并不是个坏人,所以我很关切地询问林鸿飞究竟出了什么事。林鸿飞以略带恐惧的声音,对我说:“这一次我到青梭雅镇,是为了送一份法律文书……”
林鸿飞所在的律师楼三个月前接了一单CASE,为一桩商业欺诈案的原告方做代理。法院已经立案,即将开庭审理,但却一直苦于联系不到被告方,所以只能由律师楼代为转送法庭传票。
经过秘密调查,律师楼方面发现被告最近曾在山中小镇青梭雅出没过,于是上周派了一个叫曼哈的见习律师,伪装成快递公司职员前往青梭雅镇,把传票送到被告的手中——只要被告在快递的投递回执上签了字,就能证明他收到了传票,知道有开庭这么一件事。至于被告到时候是否出席,律师楼根本不在乎,反正法庭可以采取缺席审判的形式进行审理。
但令人奇怪的是,曼哈到达青梭雅镇后,电话突然打不通了。正好,曼哈的妻子跑到律师楼来大闹了一番,说她老公在外面找了情人,现在杳无音讯,一定是和情人私奔了。
曼哈妻子的话让律师楼老板很郁闷,如果曼哈真借着去青梭雅镇出差的机会,带着情人私奔去了,那封装有传票的特快专递自然就送不到被告的手里。所以老板只好派出另一个见习律师重新送一份传票过去。而这个见习律师,就是林鸿飞。
刚才林鸿飞之所以会恐惧,是因为在孟瓦克镇的银行外,他看到几个赤裸上身的年轻人正打着扑克,而其中一个年轻人,脚上踏着一双白皮鞋,皮鞋有些脏了,鞋后跟还有几处呈W形状的裂口。
林鸿飞一眼就认出,那双鞋是曼哈的。鞋后跟那处裂口,正是他不小心踩到曼哈的脚后跟造成的,他还因为这事,赔了20美金给曼哈。
既然曼哈的鞋子出现在了这里,就说明他的确来过这个地方。但为什么他的电话打不通了?而且鞋子又出现在别人的脚上?难道说,他遇到了意外?
如果曼哈真遇到了意外,是谁害了他?是那几个赤裸上身打牌的年轻人,还是那个接收传票的被告?
如果是被告害了曼哈,而现在林鸿飞正是接替曼哈的工作来到了青梭雅镇,他会不会也遇到同样的遭遇呢?
所以当他看到那几个玩牌的年轻人后,林鸿飞不由自主浑身颤抖了起来。他对我说:“我不想再去送传票了,哪怕被律师楼开除,我也无所谓。”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搵食不易,现在的大学毕业生要想找份合适的工作非常艰难,你可不能轻易放弃自己的工作啊。”
“可是,我又能怎么做呢?如果曼哈被那被告杀死了,我这不是去自投罗网吗?”
我笑了笑,说:“或许我有办法帮你的忙。”别忘了,我最擅长的本事就是骗人。
“真的吗?”林鸿飞的眼中流露出感激的神情。
其实我的办法很简单,反正林鸿飞的老板没见过被告,也没见过被告的签名,只要快递的投递回执上有被告的名字,他就会以为林鸿飞曾经把传票亲手送到了被告手中。我要做的事,就是在快递的袋子上留下那个被告的名字。不过这么做也是有风险的,万一被告知道了开庭的事,坚称投递回执上的签字是假的,那就糟糕了。
不过从林鸿飞的话里,我也能听出那个被告并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栽赃,就栽得彻底一点。只要随后拍下一张林鸿飞与被告在青梭雅镇的合影,就能证明他们确实见过面。
我从衣兜里摸出一支钢笔,对林鸿飞说:“告诉我,那个被告叫什么名字?”
林鸿飞答道:“他是一个中法混血儿,四十岁。中文名叫郑粤生,法文名叫米歇尔蒂。”
6
我确实没想到,那个被告就是我这次到青梭雅镇来要见的人。出于对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我立刻向林鸿飞询问他们律师楼接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商业欺诈案。
林鸿飞告诉我,米歇尔蒂通常在一个偏僻的镇子落脚后,用电话联系商业公司,声称自己会以现金采购物品,品种五花八门,让对方派人前来签合同。然后他以武力囚禁绑架签合同的人,胁迫对方向公司说收到了定金,当商业公司把货物运到之后,他再用同样的办法让对方在现金收据上签字。
律师楼的客户就是一个米歇尔蒂的受害者,他曾经报过案,但警方却这只能当作商业欺诈案来处理,因为米歇尔蒂做得实在太干净了,没留下任何不利于他的书面证据。律师楼方面甚至怀疑,如果商业公司派来签合同的人不肯合作,米歇尔蒂或许会干脆杀人灭口,不留半点后路。
林鸿飞的话,不禁令我毛骨悚然。我很庆幸自己在路上遇到这个律师楼的青涩少年,否则只怕我刚抵达青梭雅镇就会遇上一连串噩梦般的遭遇。为了向他表示感谢,我必须帮助他。所以我立刻在他那份特快专递的投递回执上龙飞凤舞般写下两个签名,一个是法文版的米歇尔蒂,一个是中文繁体版的郑粤生。
接下来,就该想办法如何让林鸿飞与米歇尔蒂合影了。
没过多久,长途班车就抵达了青梭雅镇。这里果然是个偏僻的小镇,坐落在一座山谷之中,镇里长街两旁的房屋大多都有着哥特式的金色尖顶与黑色的落地窗。
下车后,我一眼就看到有个赤裸上身的年轻人在车站外举着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我的名字,他一定是米歇尔蒂派来接站的人吧。我和林鸿飞装作不在意的模样,从那年轻人身旁走过,然后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只过了片刻,车站里就一个人也不剩了,那年轻人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连忙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又过了几分钟,我的手机响了。电话是米歇尔蒂打来的。
既然知道了米歇尔蒂的猫腻,我原本打算以“猜猜我是谁”的方式从他身上弄笔钱的计划也只能宣布告吹,但马上我就有了新的想法。
接通电话后,米歇尔蒂焦急地问我:“陈然先生,你怎么还没到达青梭雅镇?”我立刻以沮丧的语气答道:“真是不好意思,刚才班车在鲁邦镇停车加油时,我下车上厕所,出来后就发现车已经开走了。”
“那你现在在哪里?还在鲁邦镇吗?”米歇尔蒂高声问道。我答道:“没有,我正沿着公路向青梭雅镇走。马上就要到达一个叫孟瓦克的小镇……啊——”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然后掐断了手机。
我这么做是有用意的,紧接着,米歇尔蒂又连续打了几个电话过来,但我没有接听就直接掐断了。米歇尔蒂一直持之以恒地拨打我的电话,但在半个小时后,我才接听了他的来电。不过接听电话的时候,我却清了清喉咙,用一种更为粗犷听上去就像喉管被浇了硫酸一样的声音,对米歇尔蒂说:“你是陈然的朋友吗?”
做骗子这一行,我有着自己的绝活。比如说,我精通很多语言,又比如,我可以使出多种不同的音调说话——这门口技的绝活,曾经保证我在行骗的生涯中能够游刃有余。
米歇尔蒂纳闷地问:“你是谁?”
我冷笑着说:“我是谁,这并不重要。不过,刚才在鲁邦镇与孟瓦克镇之间的公路上,你的朋友陈然和我的朋友发生了一场很严重的冲突,他打伤了我们这边的人。现在他得赔偿一点钱,我才能放走他。不过他身上只有几百块钱,远远不够医药费!”
“你想干什么?敲诈吗?”米歇尔蒂怒气冲冲地叫了起来。他很聪明,马上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而这时,我也立刻恢复了原本的声音,用哀求的语气说道:“米歇尔蒂先生,这帮坏人刚才在路上袭击我,我被他们拉到了一个山洞里……他们要我拿一万美金出来……米歇尔蒂先生,求你帮帮我……到时候这一万美金就从你的货款里扣除就是了……”
电话那头顿时沉默了。米歇尔蒂一定在思考,他想骗走我们公司价值四万美金的釉面砖,但现在却要先付出一万美金,这的确值得考虑。
趁他沉默的时候,我又可怜兮兮地补充了一句:“米歇尔蒂,请你放心,我是卡普先生的女婿,我老婆是公司会计。你要是能把我救出来,回头我让老婆多发一万美金的货给你,也是一样的。”
米歇尔蒂还有点犹豫,他问:“你为什么不让你岳父出这一万块钱呢?”
现在,又该让浇过硫酸一般的声音出场了。我憋着喉咙恶狠狠地说:“东圭勒太远了,送钱过来不方便!还是青梭雅镇近一点!”
米歇尔蒂又思考了几秒钟后,说:“这位先生,让我再考虑一下,过一会儿我再打电话与你联系。”
“好!”我冷冷答道,“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要是十分钟不打电话过来,不就再也见不到这位陈然先生了。”说完后,我挂断了电话。
7
我知道,现在米歇尔蒂一定会打电话给卡普先生,核实我是否真是他的女婿。当然,我不会让他和卡普联系上的,因为在接他电话以前,我就让林鸿飞拨通了卡普先生的电话,让他以米歇尔蒂的律师的身份,与卡普先生协商釉面砖合同的细节。
林鸿飞很有专业素养,一直与卡普先生事无巨细地交谈着。如果不出意外,这个电话还会持续三十分钟。而在这半个小时里,卡普先生的电话一直保持通话占线状态,米歇尔蒂无论如何都无法与卡普先生取得联系。
果然,过了十分钟,米歇尔蒂又拨通了我的手机。他问:“我已经准备好了钱,我要怎么才能把钱交到你们的手中?”
我用干瘪的声音答道:“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过十分钟,我会派人来找你的。”
挂断了电话,我对林鸿飞说:“现在,该你上场了。”
8
为了防止米歇尔蒂与卡普先生取得联系,林鸿飞挂断电话后,我也给我的老板打了个电话,喋喋不休地报告着合同细节上一些模棱两可的语句。当然,我的目的只是让卡普先生的电话一直处于通话状态而已。
现在轮到林鸿飞上场了。
米歇尔蒂曾经把他的地址传真到我所在的贸易公司,所以我和林鸿飞很轻松就找到了他的家。林鸿飞也蛮会演戏的,他苍白着一张脸,有点垂头丧气,又有点忐忑不安地敲开了米歇尔蒂的家门。
按照我事前的安排,我会让林鸿飞对米歇尔蒂说,他与女友在来青梭雅镇的路上,双双被人劫持。现在劫匪让他来米歇尔蒂家取走一万美金,如果他拿不回钱,劫匪就会杀死他女友。
米歇尔蒂想要的,是我那公司即将送来的价值不菲的高档釉面砖。就算他想找半路杀来的劫匪算账,也不会无缘无故为难一个被胁迫的无辜者。他只想花一万美金救出我后,再骗走四万美金。
所以很快我就在远处看到米歇尔蒂把一个牛皮纸口袋交给了林鸿飞。
当然,我也没忘记答应了林鸿飞要做的事。当他和米歇尔蒂同时出现在房门外时,我用手机拍下了他们的合影,以此证明他确实将法庭传票送到了米歇尔蒂的手中。
9
接下来,我们装作互不认识的模样,上了一辆从青梭雅镇开往东圭勒的班车。
为了防止米歇尔蒂派人跟踪,一路上我没和林鸿飞说一句话。当车开到距离东圭勒还剩五十公里处的郊外时,班车在一个加油站里停下加油——我早就打探好了,每辆从青梭雅开来的班车都会在这里加油。
正如我猜测的那样,当林鸿飞下车装作上厕所的时候,还有几个面相凶恶的年轻人也下了车。不用说,他们一定都是米歇尔蒂派来的马仔。
我一点都不惊慌,反正他们都不知道我的身份。我绕到了加油站后面,在那里停着一辆小轿车。这辆车是我在来到东圭勒之前,就准备在那里的了。每次行骗前,我都会提前安排好退路。
我发动轿车后,朝林鸿飞打了个手势,他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向我飞奔过来。在那几个马仔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钻进了我的轿车,然后我踩了一脚油门,朝一条岔路飞驶而去。
马仔们肯定不可能让班车司机答应开车追我们,而且在这条岔路前方,还有好几条岔路,他们根本没办法追到我们。
沿着公路行驶了半个小时后,我才在一个车流熙攘的十字路口停下了车。林鸿飞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对我说:“陈先生,这一次我可真得感谢你。”他从怀里摸出了那个牛皮纸口袋,打开后,从里面抽出一千美金,然后把剩下的口袋递给了我——按照我们事前的约定,这一千美金是他应得的酬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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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鸿飞揣着一千美金,在十字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后,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我开着车,来到一家银行,准备把剩下的九千美金存进我的银行户头里。当我从牛皮纸口袋里取出钱后,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仔细看了一下手中的钞票,我不禁怒从心头起——真是奇怪,这些美钞竟然全是假钞。
米歇尔蒂拿出的赎金是假钞?难道他就不怕劫匪撕票吗?如果当初他不想给钱,直接拒绝电话里的要求就是了,根本没必要拿假钞给劫匪。
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莫非钱被林鸿飞调了包?他身上怎么会提前预备一万美金假钞?难道他也是个骗子?
我垂头丧气走出了银行,开车向卡普先生的商贸公司驶去。不管怎么,我帮他避免了四万美金的损失,说不定他会让我继续留在公司里,而且还会把我当作心腹。只要在公司里有出差的机会,我就可以继续用“猜猜我是谁”的把戏,从别人手里骗钱。
但令我感到诧异的是,当我来到商贸公司办公室时,却发现铁门紧锁,屋里狼藉一片。隔壁一个卖槟榔的老头对我说,卡普先生只租用了一个月的办公室,今天早一点的时候,他就退了房,天知道他到哪里去了。
正当我头脑一片混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接通电话,一个年轻人对我说:“陈先生,你猜猜我是谁?”
我立刻就听出,这是林鸿飞的声音。但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已经笑呵呵地说道:“我才是卡普先生的女婿!”说完这句话,他就挂断了电话。
直至这时我才反应过来,原来卡普先生和林鸿飞才是真正厉害的骗子。他们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才把我招进了公司里。他们也知道米歇尔蒂的真实身份,所以才在半路上让我遇到扮成律师楼见习律师的林鸿飞。他们料到我会用高明的手法,从米歇尔蒂这个骗子手里骗到一大笔钱,但他们却用更高明的手法,把我辛辛苦苦骗来的美钞全都骗走了。
我真是欲哭无泪,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不禁对自己说,江湖真是太险恶了,我是不是该换个行业来做了?


第8章 知名纪录片导演的故事:定格
陈哥果然不再做老千了,他改做贼王了。真可谓“不抽鸦片,改抽白面了”。我不禁哑然失笑。
不过他的故事倒是蛮有趣的,老千也有被人骗的时候,颇具警世的深长意味。
讲完故事后,王富贵没急着告辞,而是继续从怀里摸出了几张钞票,递给陈哥,说:“陈哥,我想和你做笔生意。最近乞丐这个行业不太景气,我也想转行了。”
“要我给你指条路吗?”陈哥接过钞票,笑着问。
王富贵摇了摇头,说:“陈哥,我已经想好了,准备开家小店。”
“什么样的小店?”
“一家二手皮革制品的专营店。”
“二手皮革制品?”
“嘿嘿!”王富贵笑了一声,说,“主要卖的就是各式二手钱包。”他的目光蓦地瞟到了那个仍露着缝隙的窨井。
陈哥也明白了,哈哈大笑了起来:“原来你想把我这里的钱包再拿去贩卖呀?不错不错,也算是资源再利用,很有创意的想法。”
接下来,王富贵和陈哥就开始讨论生意合作的细节问题。我对他们的讨论没有丝毫兴趣,但既然我是王富贵带到这里来的,也就不好意思贸然先走,只好站在一旁静静聆听。
陈哥是个爽快人,只要求日后收益的百分之三十就行了,不用王富贵先付款,也不派手下进店驻守,只要王富贵说句话,他就会源源不断送来刚入手的二手钱包。
唉,像他这样做生意,哪怕以前他曾做过老千,也免不了被人骗。
半小时后,他们结束了交谈。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陈哥还从窨井井底挑了几个高档真皮钱包,交给王富贵,让他用来当样品。
王富贵接过钱包,便与陈哥握手告辞,与我一同走出了小巷。
在巷外,我悄悄问王富贵:“你真想开个二手皮具店?”
他诡异一笑,答道:“这就是我的新任务。”
看着他的笑容,我明白了。王富贵开皮具店是假,搜集陈哥的犯罪证据才是真。别忘了,他毕竟是个出色的卧底警员。
王富贵帮我招了一辆出租车,又执意把我送回了酒店。到酒店的时候,已是凌晨三点了。这时候再让他独自离开,显然是不太合适的。反正我住的是酒店标间,有两张客床,于是把他留了下来。
在客房中,王富贵打开了刚从陈哥手中拿到的钱包,说:“说不定钱包里还留有失主的身份证,确定失主身份后,如果失主愿意出庭作证,我又在钱包上找到陈哥及其手下的指纹,警方就能将陈哥绳之于法了。”
果然,这就是王富贵的任务。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为了得到陈哥的信任,想必也付出了不少心血吧,我不禁对他心生敬意。
王富贵打开一个钱包后,果然找到了一张身份证,他看到身份证上的姓名与照片后,脸上忽然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怎么了?”我好奇地问。
王富贵吹了一声口哨后,答道:“这个钱包居然是林孝强先生丢的。”
林孝强的名字,我以前也听说过。他是M国内最为出色的电影人,华裔,以拍摄视角独特的纪录片而名声远扬,还拿过几个国际大奖。
谁又能料到,他的钱包竟然会落到了王富贵手中?可像他这样的大导演,会接受出庭作证的请求吗?
王富贵沉吟片刻后,说:“不管怎么,我得明天去见见这位林大导演。就算他不愿意出庭,我也得尽到自己的本分。”
我当然不能错过会晤知名纪录片导演的机会,于对王富贵说,我明天正好没有安排,我要和他一起去劝说林孝强出庭作证。
我和王富贵在客房里只休息了四个小时,七点多天刚亮,我们便出了酒店,招了一辆出租车,按照林孝强身份证上的地址,向林家驶去。
八点整,我们来到了林孝强的住宅外。
林孝强住在一间颇具英式风格的带庭院的别墅中,按响门铃后,来开门的正是林孝强本人。
林孝强得知我们的来意后,打量了我和王富贵一眼后,说道:“真是有趣,一位卧底神探,一位侦探小说作家,这样的游说团队,我又岂能拒绝?再说了,打击罪案,本来就是公民的义务,而且我恨透了那些不劳而获的小偷!”
没想到工作竟然会如此顺利,王富贵也很是开心。请林孝强写完情况说明后,王富贵客套地问:“林大导演,请问现在您在筹拍什么片子呀?”
林孝强微笑着答道:“我正准备拍一部审视心灵的忏悔录般的纪录片。”
“哦,听上去很吸引人的样子呢。”我由衷地说道。不过说实话,我对“审视心灵的忏悔录一般的纪录片”一窍不通,根本不知道林孝强说的是什么。
林孝强显然看出了我的疑惑,他笑着说:“其实,这部新片是根据我的一段亲身经历改编而成的略带虚构的故事。”他突然敛住笑容,对我说,“庄先生,您是写侦探小说的作家,我倒不妨把这个故事的梗概给你说一说,也请你给我提一点意见或建议。”
“谈不上意见或建议,大家一起讨论讨论吧。”我赶紧谦逊地说道。
“呵呵,这是一个自传体式的故事,那我就用第一人称来讲述吧。”林孝强如是说道。
1
我站在东圭勒市的一个小码头外足足等候了两个小时,但那队来自香港的旅游团依然未见踪影。浑身黝黑的当地小伙甘宋用半生不熟的英文对我说:“林先生,怎么那些人还不来呢?我快被太阳烤成肉干了。”
说来也对,M国是地处亚热带,现在又是旱季中最热的月份,汗一出,就立刻蒸发成水汽,皮肤上只剩一层细细密密的干盐。这种感觉,会让任何人都觉得难以忍受。
我只好将肋下挎着的DV机向上拉了拉,用当地话对甘宋说:“你别再埋怨了,钱有那么好挣么?这些香港人可是我们难得的金主。”
甘宋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了。我看了看佩戴在腕上的防水手表,离上午十一点还有几分钟,下班航船就要到达了。
这里只是一个小码头,但却是由水路从N国至M国的唯一入口,地方不大,却甚是繁华。码头外到处都是出售宝石的店铺,一条石板铺成的长街上,回响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甘宋从摊贩那里拿回一只插着吸管的香椰,递给了我。我却婉拒了他的好意,取下挎着的DV机,打开后,调好焦距对准了码头的出口。
这一次我将接待一个来自香港的旅游团。说实话,我并不是执牌的导游,我的真实身份是一个纪录片发烧友。我最爱做的事,就是背着DV机在M国境内四处游走,拍摄下我所看到的一切。我做梦都想拍出一部自己满意的纪录片,送到法国参加马赛国际纪录片电影节。
尊尼黄,是我的网友。他也是一个纪录片摄制爱好者,香港人。他在一个月前告诉我,他将与朋友组团到M国旅游,会经由水路从N国出发,抵达东圭勒码头。
因为不懂M国当地的语言,所以尊尼黄邀请我来做他们的导游,并且会给我一笔不菲的报酬。虽然我对做导游并没有什么兴趣,但看在钱的份上,我还是答应了。谁都知道,拍纪录片是个败家的爱好,需要资金来支撑,目前我已经接近了山穷水尽的悲惨境地。
尊尼黄告诉我,他们这次来M国,是想去参观一个叫做雷蒙的山中小镇。据说那里地处偏僻,甚至称得上未曾开化,但却拥有许多以前法国侵略军留下的有着异国风情的建筑物。
“我想拍一部反应东西方文化在偏僻角落里冲突的纪录片。”尊尼黄在邮件里是这么对我说的。说实话,我看过他拍的几部纪录片,技术比我好很多。答应替他做导游,其实我也是想好好观摩一下他拍纪录片的手法,借机从中借鉴一二。
甘宋是我的朋友,他的老家就在雷蒙镇。所以我把他叫了过来,担任我的助手。毕竟这个国家里有着太多复杂的方言与奇怪的风俗,而且民风剽悍,要是尊尼黄他们无意中冒犯了乡民,说不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就被那些乡民割下头颅,码上盐后倒悬在棕榈树上,制成美味的人肉干。
正当我神游之际,甘宋突然对我说:“林先生,船到了。”
我抬眼望去,看到一艘铁皮马达船已经停靠在了码头边上。人流中,几个背着行李、顶着太阳帽、戴着夸张墨镜的华人跨下了船身,有男有女。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留有长发、脸型削瘦的男人,年约二十七八,正是尊尼黄——为了便于辨认,他曾经在给我的邮件里留下了自己的照片。
2
按照我们事先的约定,我一直将DV机的镜头对准了他,画面捕捉着他的一举一动。在尊尼黄的身边,有一个娇小漂亮的女孩正揽住了他的臂弯,不时与他有说有笑,甚是亲密。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女孩应该是尊尼黄向我提过的女友琳达吧。
从这艘铁皮马达船上,一共下来了四十多人,有提着大包小包的本地人,也有金发碧眼的西方白种人,甚至还有几个说着闽南话的华人。我一直用镜头对准了尊尼黄与琳达,当看到他们从码头的检票处走出的时候,突然奇异的事发生了。
镜头中的尊尼黄与琳达的动作忽然静止了,走在他们身后的几个正谈笑着的西方人,身影也在我的镜头里静止了,不再有一点动弹——事实上,时光仿佛静止了,四十多个下船的旅客,全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活像一尊尊凝固的雕像。
当时我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的DV机出故障了,不能再正常运转。虽然我的这台机器并不高档,只算得上入门级的便宜货,但我却将它视为了心肝宝贝。我差点当场就崩溃了,要是DV机坏了,那就惨了。
而这时,我又听到身边的甘宋发出了一声诧异的怪叫:“啊,林先生,他们这是怎么了?”
我赶紧移开了镜头,向前望去,立刻明白我的DV机并没有出故障,而是眼前的所有人真的凝固在了检票处前。
我看到刚下船的四十多人就像木头人一般,有的人正在走路,脚刚抬起了半只,但整个身体却凝固在了检票处前。有的人正在交谈,但嘴张开着,却没有半点声音。有的像在“抬头望天际”,有的拿着薯片正向别人嘴里送……而尊尼黄与琳达则做出了亲吻的动作,双目对视,头凑在一起,两片嘴唇相距不到一公分。
我愣住了,我不由得想起了儿时玩过的一种游戏,“一、二、三,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能说话不能动。”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同时玩这种游戏的。再说这四十多人都才从一艘铁皮马达船下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国籍也各有不同,以前应该是素不相识的,为什么他们会玩这样的游戏呢?
难道,这并不是什么游戏吗?我不禁又想到以前看过的一些充满了末日意味的恐怖电影,莫非地球上出现了一种神秘的病毒,只要吸入后就会全身僵硬,不能再动弹?
码头的工作人员也惊讶地张大了嘴,一个检票的小姐甚至惊声尖叫了起来。但那四十多人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就连眼珠都没有丝毫转动。几个路过的本地人也好奇地走了过去,用手触摸着凝固在检票处前的木头人,还在他们眼前摇动着手掌。可是,那些人还是没有动弹。
面对如此怪异的景象,作为一个纪录片的爱好者,我又怎能错过这样的机会呢?我赶紧平端起DV机,从各个角度拍摄着一动不动的人群。当然,我的镜头主要对准了尊尼黄与琳达,毕竟他们才是我所关注的人。
而在这时,从长街上突然冲来了一个身穿红色袈裟,戴着眼镜的留发僧侣,面红耳赤地用本地话大叫了起来:“那个人在干什么?这简直是冒犯神灵!”我立刻将DV机的镜头对准了这个僧侣,同时问道:“师傅,发生什么了?”
顺着僧侣的视线望过去,我看到一个染着黄发的年轻男人,站在码头出口旁的一尊佛像前,定格凝固,一只手放在裆下,拉链已经拉开了一半。看上去,他就像是要掏出裤裆里的玩意儿,朝佛像撒一泡尿。
这尊佛像是M国最信奉的神灵,半人来高,塑着金身,却在前后左右各有一张脸,所以被M国称为四面佛。传说四面佛的四张佛脸,分别代表爱情、事业、健康与财运,掌管人间的一切事务,极为灵验,所以又被称为“有求必应”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