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萧随老尼姑进庵。进了门,是一个不大的院落。没有一丁点儿绿色植物,这黑山上连这庵中都是一片荒芜。
也就是这么略一想,老尼姑已经将他带到了西厢房门前。她对穆萧说:“你先在这里等一下。”然后她自己进了屋子。
屋子里隐约有说话声。穆萧听不真切,只听得是老尼姑的声音与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不一会儿,老尼姑出来了。她说:“恭喜施主,她终于愿意见你了。你请进吧。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出现什么情况都不要太激动。”
穆萧被老尼姑说得微微一怔,可容不下多想,他便急切地推门而入了。
屋子里亮着一盏灯。一个女子穿着一件白色的尼姑袍背对着他,却是满头青丝,秀发如云。
穆萧那一刻没有任何犹豫便冲口而出:“紫儿,是你吗?”
灯光很亮,所以眼前女子的背影非常真切。那背影就站在离穆萧几步远的地方,一动不动,仿佛一座雕塑。
房间里就这么安静了片刻,静得可以令穆萧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然后,他听见女子幽幽地叹了口气,之后说:“我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了。而你又来了,我却不能够见你。”
那声音是如此的熟悉,的的确确是苏紫的声音!穆萧欣喜若狂,往前走了两步。而女子听见脚步声却忙说:“别过来!萧穆,求你别过来!”
穆萧全身沸腾的血液瞬间凝固下来,他似乎没有听明白她的话。她答应见他了,他们现在就同处一室,而她为什么一直背着身子,不让他看到她的脸?
穆萧止住脚步,没有再靠近女子。那一刻,他感觉他们虽然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他的心沉了一沉,声音有点发涩:“你告诉我,你真的是苏紫吗?你只要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苏紫。”
女子沉默了片刻:“是又怎样?你是不是情愿画笛就是苏紫?你就把她当成苏紫吧,而真正的苏紫,已经死掉了。”
穆萧听得心中一紧。他不明白她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她这样说,其实是已经承认自己是苏紫了。但“死掉了”?为什么她这么说?她现在不是好端端地站在他的面前吗?就算她是鬼,是僵尸,他也无所畏惧。
于是他说:“紫儿,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的。三年前的中秋,你没有留下一句话便走了,你可知道,我一直在等你,一直在找你。现在,我终于找到你了,你却为什么连面都不愿让我见到?”
女子听罢一伸手便将房间的灯关掉,原本明亮的房间瞬间一片漆黑。穆萧一时不适应,在黑暗中微微摇晃了一下。摇晃过后,他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只因为黑暗中,他感到女子正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
女子很快就走到他的面前,他闻到了她身上的清香,那不是脂粉花草发出的香味,那是女子身上独有的。这种清香一下子把穆萧拉回到三年前的中秋之夜。那夜,就在苏紫的房间里,他们唱《游园惊梦》,然后他抱住她,亲吻她……
这样想着,恍惚间萧穆便自然而然地将面前的女子拥入怀中。女子紧紧抱着他的腰。她用了很大的力气,似乎想将自己柔软的身体与穆萧的身体合二为一。萧穆的呼吸瞬间粗重急促起来。
女子的头埋在他的怀里,他听见了她在剧烈地抽泣。那压抑不住的抽泣声撕扯着他的心肺。一瞬间,穆萧明白了:怀中的女人,千真万确就是苏紫,而且,苏紫这三年来,也在时时刻刻想着自己,念着自己。所以这一刻,她才会这么拼命地抱着自己,将胸中一直压抑着的感情尽情释放。
闸门一旦打开,感情便会倾泻出来,瞬间泛滥成灾。黑暗中,穆萧颤抖的手指穿过苏紫浓密的黑发,去抚摸她的脸。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嘴唇上丰富的毛细血管,在发烫中高频率地颤抖,他要不顾一切地去吻她的脸,捕获她的唇,拥有她的舌。
而当他的手指触摸到她的脸时,却似被蛇咬了一口,一下子就缩了回来。与此同时,他下意识地将怀里的苏紫用力推了出去。
苏紫猝不及防,仰面跌倒。等到穆萧听到苏紫的叫声与她摔在地上的声音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天哪,他为什么会突然将苏紫推开?刚才他摸到的是什么?
他摸到的是一张凹凸不平的脸。那根本就不是一张脸,只是一团形状模糊的肉而已!
门外的老尼姑冲进来,将灯打开。灯光瞬间将房间照得雪亮。穆萧看到地上半躺着一个女子。女子穿着一件洁白的袍子,头发散落,一张脸面目全非。
穆萧惊骇万分。这就是刚才背对着他的女子,那个用柔美的声音承认自己是苏紫的女人?她的脸竟然比魔鬼还恐怖:那张脸满是疤痕,五官扭曲,没有眉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只有两只圆圆的眼睛看着穆萧。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因为眼皮的残缺而显得特别大。可就在这张非人的脸上,这双眼睛却流露着人类的感情。那是一种极度的悲伤与绝望,就像人要死之前的那种模样。穆萧眼睁睁地看着那双眼睛流下两行泪来。
老尼姑上前搀起这个有着一张可怕面孔的女子,闭上眼叹道:“罪过,罪过呀!”
然后老尼姑向穆萧挥了挥手:“施主,你在外面等我。”
穆萧走出房门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他甚至没有力气迈出门槛。老尼姑稍后走了出来,将穆萧拉到远处,说“施主,你刚才看到了,她不再是你要找的人。你死心了吧?请回吧,听我的话,别再来了。”
穆萧被户外的山风一吹,脑子里清醒了许多。他一把拉住老尼姑的衣袖:“老人家,你告诉我,苏紫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啊?”
老尼姑叹了口气,干枯的眼睛湿润了。她说:“黑山以前不叫黑山,黑山庵以前也不叫黑山庵。黑山以前可漂亮了,满山的果树,整个天堂谷的人也吃不完。可是,一场大火把这个地方彻底改变了。她本来可以逃出去的,可是为了救我变成了这个样子……”
穆萧听明白了,苏紫是为了救这个老尼姑而被火烧成这个样子的。可是……
“老人家,我找了她好多年,真的没想到她会在这里。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三年前,她来到我这里,一进门便跪了下来。她说她走投无路了,非要我收下她,削发为尼。可我不想留下她,因为她还那么年轻……但她似乎心如止水,说如果我赶她走她只有死路一条。所以她就留下来了,但我一直没有给她剃度,因为我总觉得她在等一个人。她白天跟着我吃斋念佛,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但晚上一个人的时候,就总抱着一只破旧的收音机听……”
穆萧听到这里,转身便向屋里奔去。进了屋,他看见苏紫默默地坐在凳子上,半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手里拿着一串佛珠。
“紫儿——”穆萧撕心裂肺地吼出了这个名字。这个时候,他觉得苏紫不再是一个面目狰狞的女人,她依然是自己心目中那个冰清玉洁的女子。他在来找她的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了,不管她是人,是鬼,都会依然爱她的!
苏紫却丝毫没有反应,仍然保持着刚才的样子。穆萧半跪着来到她的面前,双手放在她的膝盖上:“紫儿,我带你走!你跟我走!”
苏紫的表情没有发生丝毫变化,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吐出一个字:“不。”
穆萧泪水决堤。他呜咽着说:“紫儿,你不要我了?你还记得你那晚给我发的短信吗?”
苏紫那张缩成一团的嘴动了动,声音依然那么甜润:“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她说完,两人再也撑不住了,抱头痛哭。
生命中注定有些东西是不能割舍的,那会要了命的。
穆萧再看苏紫的脸,已经不觉得害怕了。他问:“紫儿,你告诉我,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凌云儿是怎么死的?方媛媛是怎么受伤的?你又为什么消失了?”
苏紫说:“方媛媛不是告诉你了吗?”
“不,我不会相信她说的话。她说的不是真的!”
苏紫说:“那你再去找她,让她告诉你真相。”
这个时候穆萧才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方媛媛找过我?我现在找她得回青城呀。”
苏紫摇摇头说:“你不必回青城,你现在回画笛的木屋,木屋有一层阁楼,阁楼里有一只柜子,柜子里有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方媛媛。”
第七章 鬼阁楼3
穆萧听苏紫提到方媛媛,不禁大惊失色。在来天堂谷之前,方媛媛曾经找过他两次。第一次是在清野广场,第二次则直接找上门来。他来天堂谷这件事并没有告知方媛媛,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的呢?又是怎么也来到这里,并到了画笛木屋的阁楼里?而这些,苏紫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苏紫了解穆萧心中的疑团,于是说:“那天你第一次来黑山庵的时候,其实方媛媛也跟着你来了。当你走了之后,方媛媛便像你一样拍门而入。师傅(指老尼姑)见她是个女子,不知道她的身份,雨下得又大,就让她进庵了。当我看到方媛媛的时候,你可知我有多么震惊?那个时候,方媛媛还不知道我也在这里。当然,她就算看见我,也不会认出我来的。她在师傅的屋子里换下湿衣服之后,在师傅的床上睡去,师傅则来跟我睡在一处。半夜里,我趁师傅睡着,悄悄地摸进了方媛媛的房间。这个方媛媛,她还像以前那么贪睡,直到我用绳子将她的手脚捆得死死的,她才醒来。她醒来后,借着月光看到了我的脸。她吓得快要昏过去了,而当她听出我的声音之后,更是吓得要死。她求我放过她,她说一切全是她的错。是她害了凌云儿,又害了我。”
穆萧听到这里忍不住说:“原来真是她!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苏紫转过身背对穆萧:“我不想说,真的不想提了。你直接去问她好了。你快去吧,把她直接交给警察吧,也算是替我洗了冤屈。”
穆萧问:“那她是怎么到了木屋的阁楼里呢?”
苏紫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她淡淡地说:“我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之后,与师傅一起把她带过去,想直接交给你们。但那个时候你们不在,我们就把她放到阁楼里了。我想你一定会再来的。”
穆萧想起傍晚的时候,自己确实曾经跟画笛出去了一会儿。原来方媛媛就是那个时候被关进阁楼里的!
画笛听穆萧讲完这一切,急切地问:“那你有没有问过苏紫,是否知道我为什么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穆萧说:“我问了,但她说自己也不知道。她也不相信会有一个人跟自己长得一样。但我听她的口气出奇的平淡,我想,也许她知道,只是不愿意说。也许面对你时才会告诉你吧。”
画笛极力保持着平静。她知道,不管怎么样,从这一刻开始,她都要以局外人的身份来对待这一切了。不管苏紫与自己是否有关系,至少自己不是苏紫已经是明明白白的了。而且,不管苏紫的脸变成了什么样子,苏紫与穆萧之间的感情依然如旧。所以自己感情的闸门应该就此关上了。不管有多难,自己都要将这份感情收回。而这样的结果已是意料之中,或者是命运的安排吧。
她想着,默默地咬着自己的舌尖,好一会儿才说:“可是,方媛媛已经不见了。在我被她吓昏之后,她不见了!”
穆萧眉心紧蹙,点点头说:“是的!我们现在必须找到方媛媛!”
画笛说:“你知道我是怎么样知道阁楼里有人的吗?是一个网名叫‘背后的眼睛’的人在网上告诉我的。这个人难道是苏紫?”
穆萧一愣,问清了详细的情况之后想了想说:“我觉得不会是苏紫,否则她昨晚会直接告诉我的。听她的意思,她是要等着我来,然后亲口告诉我。”
然后穆萧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他奔出木屋,见木屋前门还有些潮湿的地上,多了几行新的车辙。
又是段千文!一定是段千文把方媛媛带走的!
画笛跟了出来,她呆呆地看着那些车辙,对穆萧说:“我跟你一起去找他!”
奥迪在山路上颠簸了一会儿,来到了黑湖畔的碧水台。
碧水台外,段千文那辆“沙漠王子”并不在。
段文千难道不在这里?
两个人敲门,半天都无人应答。穆萧沉不住气了,他绕到屋后的窗前。窗棂是木制的,穆萧从汽车的后备箱里取出一个榔头,几下就将窗子敲碎。
穆萧先爬了进去,让画笛在汽车里等他,但画笛执意跟着他进了房子。
房子并不大,也就一间外屋一间卧室。他们在房间里仔细地检查了一番,肯定里面并没有人。
后来,画笛的脚步停在了卧室的书架前。
她一眼就从那些书里认出来,有一本正是她的小说《十条鱼》。
她轻轻将书抽出来,捧在手里。
封面做得很精致。浅灰色的背景上,九条紫蝶尾龙睛正在用不同的泳姿游弋,它们仿佛游在空气里,因为没有水,更没有水草。
而第十条鱼,不,那其实并不是鱼,是一只女子的眼睛。只不过,眼睛画得很抽象,有点儿像鱼,瞳仁很黑,射出一道诡异的目光。
这封面画笛是最熟悉不过的,却在此时此地,再次与这只眼睛对视的时候,感觉眼前一片模糊。
她扶住了书架才没有跌倒。
她微微松了口气,随手将书页翻开。
黑色的字体纤细优美:
他将手放到木屋门上的时候,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他心跳加速!
夕阳正一点一点落下山去,金灿灿的阳光铺满了天与地,笼罩了山谷,也笼罩了木屋。
当血腥之气钻入他的鼻腔,门已经被他推开。那个硕大的鱼缸映入眼帘。
鱼缸很大,大如一只浴盆。缸是透明的,厚厚的有机玻璃制成。水是红色的,红得却并不均匀。浓稠的红色正向浅淡的红色扩张,有点像外面的落日晚霞。
那个女人,躺在鱼缸里,只穿着黑色的蕾丝紧身内衣。血水并不能掩盖她肌肤的净白,泛着冷光的净白。
而她的脸!
她的脸!他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他浑身颤抖,还是一步一步走近那张脸。那张因为极度恐惧极度痛苦而扭曲的脸,已经大半淹没在鱼缸中,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球几乎蹦出眼眶,昔日美丽小巧的鼻子,此刻正淌出淋淋鲜血来。
金鱼,金鱼呢?那满缸的金鱼,有着雍荣华贵的尾巴的紫蝶尾龙睛,整整九条,此刻已经失踪!
它们到哪里去了呢?不会……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不敢再往下想了,转身夺门而逃……
画笛看到这里的时候,忽然觉得心神不定起来。这是她自己写过的文字,此时读起来,却有一种莫名的怪异。
因为,这十几行字是被人用鲜红的笔做了记号的!每行黑色的字体下面,都画上了鲜红色的线,画在白纸上,像一道道新鲜的伤痕!
她再次感到眼前一片模糊。这一次,若不是穆萧扶住她,她一定会摔倒的。
穆萧从她手中拿过这本书,也感到了其中的怪异。这书他也不是第一次看,他家里有一本从书店买来的,就放在床头柜上。
“笛,我们快回木屋!晚一点可能要出事了!”穆萧扔下书,拉着画笛就往外跑。
这一次,他们是从正门出来的。当穆萧拉着她的手跑出门的时候,外面的阳光正灿烂地映照过来。
而面对这阳光,画笛却感觉许多黑点在眼前扩散,越来越大。
第八章 血鱼缸1
下了穆萧的汽车,画笛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剧烈的心跳了。她远远看到本来关好的木门半开着。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木屋就像一头张着大口的饿狼,等待自己如羔羊般跳进去。
接近木屋的那一刻,她很想让自己停下来,但却身不由己地紧紧跟在穆萧身后。
好吧,能与自己心爱的人一起赴汤蹈火,也是件幸运的事情。
走进木屋的那一刻,一股强烈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画笛觉得眼前原本闪烁着的黑点忽然变成红色,那是满眼的血色!
那只硕大的鱼缸里呈现着一种异样的血红,一个全裸的女子躺在里面,白晳的肌肤被血水淹没。
女子的脸背对着他们,头歪斜着搁在鱼缸边,一头长发瀑布般垂在缸外,一直垂到地上。
画笛感觉站在她前面的穆萧高大的身体晃了两晃。
然后他们无声地站在原地,似乎谁也没有勇气上前一步,看一下鱼缸里的女子究竟是谁。
缸里的血水在波动,那是紫蝶尾龙睛们。当画笛看到它们在水里折腾的时候,心里掠过一丝异样。
眼前的情景似乎与《十条鱼》里不同。书里的紫蝶尾龙睛是在鱼缸里消失了的,它们在一种疯狂的药物作用下产生激烈反应,全钻进了女人的身体里面!而眼前这如法炮制的一幕——
穆萧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些。他终于不再犹豫,冲过去,手拉住了女子的头发。
他要是这么一扯头发,女子的脸便会抬起来。
是他日夜牵挂着的苏紫,还是方媛媛?
然而,那满头的青丝被他的手这么一扯,竟然活生生与头皮分离!
穆萧惊骇地大叫一声,画笛险些晕倒。一大把头发被穆萧抓在手里,而那个女子雪白的头皮裸露出来,却是没有一点儿血迹!
而紧接着,穆萧松了一口气,他一下子就瘫倒在地上,喘了两口气说:“笛,我们被愚弄了!”
这话让画笛很惊异。她的胆子大起来,凑过去看清楚了缸中女子的脸。
天哪,这哪里是什么活人?不,哪里是什么人,那女子竟然是一副塑料模型,是商店里的假人模特!
画笛看明白之后,突然大叫一声:“快!鱼,鱼!”
穆萧也醒悟过来。他急忙找到脸盆,盛满清水,然后与画笛一起将那些浸在血水里的紫蝶尾龙睛捞出来,放入清水中。
接着,他们把塑料模特拿出来,将缸里的血水放掉,冲干净,然后重新灌满水,再将那些金鱼重新放回缸里。
九条紫蝶尾龙睛。
他们做完这一切,累得满头大汗。刚想坐下来歇歇的时候,穆萧却面色突变。
因为他看到了搁在一边的头发。他重新将头发拿在手里,仔细地看。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不是假发,而是真人的头发!假发是没有弹性的,但这头发是有的,而且弹性很强。头发很整齐地一缕一缕系在一起,缝在一张网上。那张网罩在模特头上,就形成了刚才真实的效果。
于是穆萧抚摸着这些头发对画笛说:“笛,刚才的人是假的,但这头发是真的,你看!”
画笛点头:“那这是谁的头发呢?”
穆萧说:“我判断不了。也许是苏紫的,也许是方媛媛的,或者都不是。”
画笛说:“这样吧,我跟你一起去黑山庵。如果苏紫好好的,就很可能是方媛媛的了。”
穆萧同意。
这条路他们两个人都走过不止一次,却都没有这一次这么心急如焚。穆萧已经决定了,这一次如果再找到苏紫,他不会再让她离开自己半步的!
他们远远看到黑山庵的门,不约而同在心里面暗叫“糟糕”。
那扇门居然也是半开着的,又是一只张着大口的饿狼!
这个时候,就算没有勇气,也不得不走进去。
院子里面静悄悄的,而这种令人压抑的宁静却预示着情况的异常。
东厢房,也就是老尼姑的房间空无一人。他们刚靠近西厢房的时候,忽然又有了刚才接近木屋的那种感觉——那种血腥的气息!
进了门,狭小的房间里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那个人瘦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尼姑袍被鲜血染透。
当他们看到那个人的脸时,都发出惊呼。那张脸竟然没有了皮——脸皮已经被人整个儿地剥了下来,只露出鲜红的肌肉。那些肌肉痉挛着,显然在临死前异常痛苦。而在这张没有脸皮只有肌肉的脸上,一双干枯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老尼姑,死去的人是老尼姑!
那么苏紫呢?
木桌上搁着一面镜子,镜子前放着一把梳子,梳子旁边是一把剪刀,剪刀的刀刃上还沾着几根青丝。
穆萧捏起这几根头发,与装在口袋里的那团头发仔细对比。
头发的粗细、色泽、长短都几乎一样!
穆萧感觉一阵眩晕。这团头发果然是苏紫的!她满头的黑发被人全部用剪刀剪断,然后贴在塑料模特身上,放在被鲜血染红的鱼缸里面。
正当穆萧失魂落魂之时,画笛却叫道:“穆萧,你看这里!”
穆萧凑过来,顺着画笛的手看过去,但见老尼姑一根食指异样地翘着,食指上沾满了鲜血。
再看手指旁边的地面上,有一团已经凝固的血迹,那似乎是一个字。两个人仔细去看,依稀分辨出是一个“顶”字。
也就是说,老尼姑在临死之前,留下这个字,似乎要对别人提示什么。
这个别人显然是穆萧了。她对穆萧说一个“顶”字是什么意思呢?
穆萧蹙眉苦想,却百思不得其解。
画笛却明白了什么,她说:“跟我来。”穆萧不明所以,跟着画笛到了屋外。
画笛抬眼看了看,说:“穆萧,你能爬上房顶上吗?”
穆萧愣了一下,眼中一亮:“笛,你真聪明!”
这是一座尖顶的砖瓦房。他们绕到房后,看到有墙面上有几个凹槽。画笛对穆萧说:“我来吧。我站到你的肩上,可以爬上去的。”
穆萧将画笛抱起,画笛双臂撑着墙面,脚蹬住穆萧的肩头。她忽然觉得此情此景有些熟悉。她想起来了,自己那天不小心跌入墓穴里,正是用这种办法,踩着段千文爬上去的。
她就忽然想,段千文这个时候在哪里?他与这两件事有联系吗?方媛媛是他救下的吗?他跟方媛媛又是什么关系?
当这些问号一股脑儿掠过画笛脑海的时候,画笛的头已经高出了房顶。她的手扒着瓦片向上看去,果然见房顶上有一个小小的四方形的东西。
她兴奋地对穆萧说:“你使劲推我上去,我发现了一样东西。”
穆萧说:“你要小心。我喊一二三然后就用力了。”
两个人配合默契,当画笛爬上房顶的时候,感觉自己身上的衣服被瓦片划破了,她顾不得这些,小心地踩着瓦片,摸到了那样东西。
那是一盘录音磁带!
画笛走到房檐边,把那盘磁带扔给穆萧,然后坐在房檐上,向前一扑,就跌入了穆萧的怀里。画笛的冲力令穆萧跌坐在地上,那一刻,他们有意无意地抱在了一起,却是来不及体会这种感觉就很快地分开了。
穆萧拿着这盘磁带问画笛:“哪里有能放这种磁带的录音机?”
画笛想了想,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房东的女儿小伶就有一个,我在她的房间里见到过。”
画笛向叶琴介绍穆萧的时候,叶琴有些微微发愣,小伶却乖巧地叫了声“穆萧哥哥”。叶琴也很快恢复了常态,亲切地说:“你们还没吃早饭吧,我刚蒸了几笼小包子,你们尝尝吧。”
包子很香,可两个人却没有什么胃口。画笛装作随意地说:“叶阿姨,我很羡慕你呢,能在这么美的地方安居乐业。”
叶琴点头:“住在这里是很自在,就是太偏僻了。等小伶病好之后,我们会重新回到城市里去的。”
画笛一愣:“小伶病了?什么病?”
叶琴叹了一口气说:“两年前,小伶忽然得了一种怪病,总是半夜里说胡话,白天里也神智不清。医生说可能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了,建议她暂时休学,换一个清静点的环境。于是我带着她来到了天堂谷,住到了红木村。可是小伶初来的时候,看到陌生的村民就会吓得发抖,于是我就找人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盖了一座漂亮的木屋,我们两个人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小伶的病情大为好转。医生说,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小伶从天堂谷这样的世外桃源回到繁华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