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想回过头去,杨畅一把扯住了我:“你忘了孟公的话了?不能回头!”
“可是有人问路,怎么办?”
杨畅为难起来,只好尴尬地咳了两声:“不好意思,这位兄弟,我和我女朋友脖子出了点问题,回不了头,哈哈!你找兰嫂饭馆对吧?别找了,她那家店这一个星期都不开张。”
“我一定要找到她,我已经找了她很多年了,你们告诉我她在哪里。”
男人的声音仿佛近在耳侧,我突然觉得寒气逼人,浑身不舒服。
“你是兰嫂的亲人吗,还是朋友?”杨畅依然头也不回地问。
我知道杨畅在试探那个人。兰嫂曾经说过她已经没有亲人了,跟清水镇的居民也都不怎么来往,平常不怎么讲话,所以才跟我们特别谈得来。除了孟公之外,她应该也不怎么会找她很多年的朋友。
那男人却没有直接回答我们的问题,只是语无伦次地说:“我一定要找到她。我迷路了,迷路了好多年了。我想回家。”
杨畅突然扯了扯我,指了指墙壁。
通过街边人家的灯光,我看到自己和杨畅的影子在墙壁上被拉得长长的,可是我们的身后并没有那个男人的影子。
我整个人都僵硬了。
杨畅死撑着又问了一句:“请问你是兰嫂的什么人?”
男人冷冷的声音一字一字地传来:“我是她的丈夫。”
“哇啊啊啊啊啊啊!”
我和杨畅放声大叫,飞快地奔跑起来。
兰嫂的丈夫早在十五年前的大火中被烧死了啊!我们摆明了是撞鬼嘛!
可是不管我们怎么跑,那男人的声音还是紧紧跟在我们身后,一遍又一遍地问:“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们能告诉我吗?……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你们能告诉我吗?”
我们早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声震天动地。奇怪的是那些站在平房门口的人,竟然没有一个回头看我们一眼。
我感到疑惑,不由得向那些人望去,却正看到他们下垂的双手。他们每一个人的手都黑得像炭一般——不,根本就是被烧焦的黑炭。
“呀啊啊啊啊啊啊!杨畅,杨畅,那些站在家家户户门口的,都是十五年前大火烧死的亡灵啊!”
“哇啊!你不要吓我了!”
“是真的,你看他们的手!”
“看手?……啊啊啊!”
猛然间,我停住了脚步,呆呆站住了。
身体突然有一种被什么东西穿过的感觉,我生生地打了个冷战,身后男人的声音消失了。
“你干嘛停下来?现在有鬼追我们,还不快跑?”杨畅急急地冲我说。
“我们不用再跑了,那鬼不会再追我们了。”
“你怎么知道?”
我怔怔地望着前方,缓缓伸出手指向前指去:“你看,我们已经把兰嫂的丈夫带回家了。”
此刻,我们正站在兰嫂饭馆的门前。
“怎么可能!我们出了神公堂后明明是往西面浴场走的,怎么会来到东区?还到了兰嫂饭馆门口呢?”
“杨畅,你说兰嫂会不会有危险?”
我和杨畅面面相觑,然后慌忙冲上去砸门。
好一会儿没有动静,正当我们想破门而入时,门那边传来了兰嫂怯怯的声音:“谁?”
“兰嫂,快开门,是我和陈雪!”杨畅焦急地喊。
门打开了,兰嫂苍白着脸出现在我们面前,怀里还抱着枕头,一脸的恐惧表情,额角冒着冷汗:“这么晚了,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正巧经过这附近,就过来看看。”我随便找了个借口,又忙试探着问,“兰嫂,你脸色好差,出什么事了吗?”
兰嫂欲言又止:“你们先进来吧,我们坐下再聊。”
饭馆的四脚桌前,兰嫂心神不定地为我们倒茶,一不小心把杯子里的水溅了一桌子。
“对不起,看我笨手笨脚的。”兰嫂赶紧找来抹布擦拭。
我忙拉她坐下:“别忙了,我们坐坐就走。兰嫂,刚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看起来很惊慌。”
兰嫂低下了头:“也没什么,只是刚才我……我梦到了死去的丈夫。”
我和杨畅飞快对视一眼,我又问:“是什么样的梦,很可怕吗?”
兰嫂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梦到他站在我的床头对我说,老婆,我终于找到家了,以后我们又能在一起了。他刚说完这句话我就听到了敲门声,随即惊醒过来。我张开眼睛,竟然看到一个人影趴在我的身上。我吓坏了,身体却一动都不能动。我曾经听说过这种情形叫做‘鬼压床’,但传说中被鬼压床的人不是都意识朦胧不清的吗?当时我的脑子特别清醒,我甚至听到那趴在我身上的黑影对我说话——老婆,我终于找到家了,以后我们又能在一起了。竟然是我死去丈夫的声音,然后我死命地一挣扎,连人带枕头从床上滚了下来。我立即跌跌撞撞跑到门口,接下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对不起,兰嫂。”杨畅听到这里,站起来内疚地向兰嫂鞠了一躬。
兰嫂吓了一跳:“你这是干什么?”
我们惭愧地把今晚从神公堂出来后发生的诡异事件告诉了她。
兰嫂听了以后沉默着很久。她并没有怪我们,只是掉着眼泪说:“这个冤家,生前对我百般折磨,死了还不肯放过我……”
我们安慰了她很久,一致觉得不能放兰嫂一个人住在饭馆,于是带着她到了神公堂,让她暂且先在那里住一晚。
然后我跟杨畅又向苏家浴场走去,一路上我们紧紧挨在一起。每家每户门口,依然站着十五年前烧死的亡灵。
第五章 幽灵鬼车
我和杨畅匆匆赶回浴场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等待我们的又是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就在一个小时之前,大舅妈不顾小舅舅的劝阻,连夜带着大舅舅回娘家去了。
“开什么玩笑!大舅舅病得那么重,怎么离开浴场?”我当即火起来。
外公正和小舅舅坐在客厅的长桌前,沉默地抽着烟,烟灰缸里都是烟灰。
浴场一下子少了四个人,显得分外冷清。
“你大舅妈叫了辆卡车,把你大舅舅抬上去,两人就这么走了。”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苏妮此刻还生死未卜,大舅妈却在这时候带着大舅舅跑回娘家,多像是落荒而逃。她一定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所以才一定要逃走。难道她是养鬼的那个人?仔细想来,全家也就数她最可疑。
“你们就这么让她走了,都没有拦着她吗?”我急问。
外公抿着嘴唇一句话不说。
小舅舅目光闪烁,叹了口气:“你大舅妈为我们浴场忙里忙外这么多年,付出得太多了。现在一个女儿死了,另一个女儿又失踪了,她说要回娘家,态度又那么坚决,我跟你外公都没有办法说什么的。”
“没有办法!哈!这话不是太可笑了吗?”我立时火了,“小舅舅你也就算了,外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谦卑?他不是一向惟我独尊的吗,只要有人不合他的心意,那就是死罪。当初他对我妈妈就是那么狠心,现在倒考虑起立场来了,真是笑掉人的大牙。”
这些话我一直埋在内心深处,没想到会在今天瞬间爆发,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外公立刻脸色铁青。
小舅舅慌忙冲我说:“陈雪,跟外公说话不许这么没大没小的……”
杨畅也在一旁拉我的袖子,我猛然甩开他:“我说错了吗?要不是他,我和妈妈怎么会那么惨,妈妈也不会自杀!”
的确,我所知道的种种关于妈妈的传闻,都是小时候从左邻右舍的流言蜚语中听到的。多少真多少假,我通通无法确定。可是只要有一件事是真的,就足够让我憎恨外公一辈子了。
我从长桌前拖了把椅子坐下,冷漠地望着外公,像对质那样——这是我早就想做的:“十七年前,妈妈十九岁,在镇里的小学教书。有一天从城里来了位大学生,他是一位偏僻山区教育的志愿者,后来的一年里,他担任小学音乐课和数学课教学的职务,这位外表清俊高大的大学生叫做陈纪寒,没多久他就与妈妈相爱了……”
我故意停了一下,外公和小舅舅都低头沉默着,没有任何置疑。
我一面观察着他们的脸色,一面继续说着我所知道的妈妈的过去:“妈妈与陈纪寒的交往遭到你们的一致反对,特别是外公和外婆,坚决不允许妈妈离开清水镇嫁到城里去。两人的感情在那一年受到很多挫折,陈纪寒几度登门,都被外公赶了出去。妈妈和陈纪寒也考虑过分手,可是分分合合,感情却越来越深。在陈纪寒在清水镇小学任教满一年他即将回城时,两人发现他们有了孩子,那个孩子就是我。”
我深喘了口气,心里酸酸涩涩的,杨畅握住了我的手。
“陈纪寒决定为了妈妈留在清水镇,于是又一次来到浴场,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外公外婆,并把妈妈怀孕的事也一起说了出来。他们以为这样,就能得到外公外婆的认可,却没有想到外公外婆火冒三丈,二话不说就决绝地把陈纪寒赶了出去,并且把妈妈锁在房间里,软禁了她。两天之后,陈纪寒找到机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沿着外墙爬到妈妈的窗口,要妈妈跟他私奔。可是妈妈犹豫不决,她认为外公外婆只是在气头上,毕竟她已经有了孩子,等外公外婆消了气,肯定会答应这门亲事。于是两人决定再等上些日子。那之后每个晚上,陈纪寒都悄悄爬窗来见妈妈。妈妈报喜不报忧,总是说两位长辈态度一天好过一天,过不了多久两人便可以如愿以偿。可是陈纪寒望着妈妈渐渐消瘦的脸,觉得事情并没有像她说的那么乐观。终于有一天当他再来的时候,见到妈妈痛苦地倒在地上,满裤子都是血。她告诉他,今天她无意中听到了父母的谈话,才知道他们近来一直往她的饭里掺堕胎药……两人明白事情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于是妈妈和陈纪寒——也就是我的爸爸,连夜从窗口逃走了。”
外公和小舅舅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在我说话的中间,他们屡屡想插话,却又马上闭上嘴,欲言又止,脸色苍白。
“接下来的几个月,没有人知道爸爸妈妈在城里发生了什么事。听浴场当年的工人说,爸爸似乎在一场意外中去世了。后来突然有一天晚上,妈妈大着肚子出现在浴场外面,她哭着哀求外公外婆帮帮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她当时即将生产,因为穷困潦倒只好回浴场求助。”我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怒火充斥着眼眶,“可是外公,你和外婆是怎么对妈妈的?你们竟然将临产的女儿锁进了女室浴场,任由她自生自灭!”
“不是的,事情不完全是这样……”小舅舅也跟着跳了起来。
外公却一把拉住了他:“不用辩解了。”
“可是,可是后来明明……”小舅舅显得很激动。
外公向他摇摇头,转而对我说:“没错,陈雪,当时我一气之下的确把你妈妈关进了浴场……”
“后来妈妈就一个人在浴场把我生了下来,是不是这样?”我步步紧逼地问。
“……是……但是……”
“够了!你承认了这些就够了,别的不用多说!”我握着拳头,低头让头发遮住眼睛,我才不会在这种人面前哭,“你竟然能对亲生女儿做出这种事,简直连禽兽也不如。杨畅,我们走!”
我拉着杨畅就向客厅外走去。
我们一直来到浴场门外,我停下来大口喘息。
杨畅好一会儿没说话,从口袋里摸出手帕帮我擦着眼泪。过了很长时间,他抬起我的下巴:“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如果可以的话,把那些不好的记忆都忘记吧。以后有我陪着你,不会再让你伤心难过了。”
“谢谢,我没事。”我轻轻地说,勉强向他笑了笑。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还准备回浴场吗?”
“当然不。”我振作了一下精神,“杨畅,我们去找大舅舅和大舅妈。”
“现在?”杨畅吃惊地问。
“现在。”我肯定地回答,“我实在不放心大舅舅,大舅妈在这个时候匆忙离开浴场,我觉得里面肯定有问题。我小时候去过一次大舅妈的娘家,在距清水镇不远的白鸟镇,坐66路巴士过去,两三个小时就到了。与其在这里担心,不如追过去看看。”
“可是已经快午夜十二点了,还会有车吗?”杨畅怀疑地问。
“有,我记得没错的话,十二点还有最后一班车,我们正好赶得及。”
我带着杨畅飞快地向车站跑去。
果然不出所料,清水镇的一切都与十五年前无异,包括这个车站。因为是终点站,66路车早就已经等在路边,整点准时出发。车内没有开灯,路边的街灯也没有亮,天空飘起了小雨,车内隐约有几个人影,远远望去很是阴森。
我和杨畅上了车,司机一动不动地坐在驾驶座上向窗外望着。车内的乘客寥寥无几,我们坐在比较靠后的位置,前面坐着两个穿着高中制服的女学生,再前面一个年轻女子带着个小男孩。隔着一条走廊,有一个老头低垂着头,阴气沉沉的样子。售票员趴在收费台上打盹。
我和杨畅心情沉重地握着对方的手,前面两个女学生却突然兴致勃勃地讲起故事来。
左面的女孩:“喂,你有没有听说过66路巴士的故事啊?”
右面的女孩:“就是我们现在坐的这辆66路巴士吗?”
“对啊,听过吗?”
“没有,什么样的故事啊,爱情故事?”
“不是啦,是灵异故事,要不要我说给你听啊?”
“好啊,挺有趣的,那你就快说啊!”
我苦笑了一下,现在清水镇到处游荡着亡灵,都快变成鬼镇了。这些小女孩倒好,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还在深更半夜讲什么灵异故事。
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软椅上。
杨畅脱下外套盖在我身上:“不是说要两三个小时才到得了吗,你就先休息一会吧,养养精神也好。”
我点点头,闭上眼睛。
我一点也不想听前面那个女学生说什么灵异故事,偏偏她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中被映衬得异常清晰,一字一字飘进我的耳朵里。随着一个小小的颠簸,巴士向前方驶去,“灵异故事”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在一个像今天一样飘着小雨的夜晚,一样也是午夜十二点的末班车,一个孕妇乘上了66路巴士。车上除了司机和售票员,大概只有五六个乘客,孕妇便和一个老头坐在了一起。巴士行驶了大约半个小时,在即将离开清水镇的时候,车停在了一个偏僻的站台,上来了三个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三个男人的装扮和行为举止几乎是一模一样,就像三胞胎似的,黑色大衣非常的长。而更奇怪的是,车内明明有很多空位置,三个男人却都拉着吊环站着,没有一个人想要坐下来。就在这个时候,坐在孕妇身边的老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喊道:‘你竟敢偷我的钱包,快点还给我!’孕妇大惊:‘你说什么?谁偷你的钱包了,少含血喷人!’老头面目凶恶:‘我亲眼看到你偷了我的钱包,你居然还敢否认,跟我下车,我们去警察局!’老头不顾孕妇的挣扎,强行拖着她来到巴士门口,大叫停车。车里的其他人都不愿意多管闲事——你也知道咱们清水镇人的脾气,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所以司机立即开了车门,老头立即拉着孕妇走下车,车马上开走了。老头这才松开孕妇的手,孕妇生气了:‘去警察局就去警察局,老娘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倒要看看这世界上还有没有天理!’老头骂道:‘笨蛋!我刚刚救了你一命你知不知道?要不是看你怀着孕,我才不会冒这个险!’孕妇不信:‘你这老头胡言乱语什么呀?’老头说:‘你还记得刚刚上来的三个黑衣男人吗?那三个男人,都没有脚。’在孕妇的惊慌失措中,老头悠然而去。孕妇回过神来,骂着神经病步行回了家。结果第二天,当她在家里看电视的时候,被一则新闻吓得颤抖不止——前一天晚上她乘坐的那辆66路巴士,在快到达终点站的时候,从山坡上翻了下去,车上无一人幸免,全部死掉了。”
故事讲完之后,车厢内又陷入了阴冷的宁静中。
我隐隐感到杨畅的身体在发抖,心疼了起来。
杨畅一向是最害怕这种奇闻怪谈的,要不是我带他来到清水镇这个鬼地方,他就不会遇到这么多事。
我这么想着想着,神志渐渐模糊起来。恍惚间,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很奇怪,像是电视慢放镜头,又好像是受到干扰的电波,感觉非常“扭曲”。
那声音对我说:“陈雪,快点下车,已经没有时间了,他们马上就要上来抓你了,快点逃走啊!”
我朦胧地睁开眼睛,突然一张苍白的脸逼至我的眼前——是苏云!一双孩子稚嫩的手臂紧紧抱着她的脖子,两人皮肤相互接触的地方,大量的鲜血向外涌出。
“啊啊啊啊啊啊——”
我叫起来,猛地惊醒。这时一只手近在我脸侧,我本能一挡。
“怎么了?我只是想帮你擦擦汗,你怎么就叫起来了?”杨畅看了一眼被我打掉的手帕,不解地问。
车厢里依然很安静,原来是梦,好可怕的梦!
“对不起,我做噩梦了。”我松了口气,心脏还在狂跳不止。
“原来是做噩梦,难怪一头虚汗。”
杨畅怜惜地抚摸着我的脸颊以示安慰,弯身去拣落在地上的手帕。可是他这一弯腰,竟然半天没有起来。
我刚想问他,杨畅突然将我扯过去。他手心冰凉,向前方指着:“你看,我是不是看错了?坐在我们前面再前面的那个女子和小男孩,他们好像……好像没有脚……”
我猛地捂住嘴巴才没有喊出来。是的,我看见了,我的视力比杨畅好,特别是在暗处看东西,那个女子和小男孩的确是没有脚。
我和杨畅吓得坐直身子,直直地望着那两个“人”的后脑勺一动都不敢动。
我突然又发现了什么:“杨畅,那个小男孩,他穿着夏季的白色运动服……”
杨畅的声音都变哑了:“那个女子的背影,怎么看都像……都像……”
他说不下去了。当然说不下去,因为他想说的人正是苏云,已经惨死了多天的苏云!
不可能!一定是巧合,一定是幻觉!
可是,除了苏云的那个孩子,谁还会在冬季的深夜穿夏季运动服出门。
越看,就越像他们两个。
我跟杨畅都快僵硬成木乃伊了,我的心脏几乎要麻痹了。这个时候,车突然停了下来。
车门外三个穿着黑色大衣、装扮得一模一样、连走路的姿势都一致得如同三胞胎的男人排着队走了上来。
这场景根本就是刚才前座女学生的灵异故事嘛!
现在我应该做的是和杨畅一起马上跳下车逃走。
可是我的双脚已经不听使唤,杨畅也是一样,眼看着车门慢慢地关上。我有一种感觉,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和杨畅生存的希望就算是彻底结束了。等待我们的将是比刚刚的梦可怕一千倍一万倍的遭遇。
说到迟那时快,身边猛然跳起一个人。
真的仿佛灵异故事的重演一般,隔一条走廊坐着的老头扑过来一把抓住我,我也及时地抓住了杨畅。在老头奋力的拉扯下,我们一起向车门冲去,在门关上的一瞬间下了车。
脚踩在土地上的一刹那,我和杨畅的脸正巧同时对着窗户,苏云和穿白色运动服的小孩一起转动脖子向我们望来。那姿势非常诡异,他们的身子依然直直向着前方,可是随着巴士的行驶,他们的头向我们转过来:先是30度,60度,90度,最后转成了180度,青绿的脸上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66路巴士向前驶去,渐渐消失在远方。
我和杨畅这才松了口气,身后却传来了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现在,没有人跟我抢了。”
拉我们下车的老头缓缓回过身来,露出笑容。他满脸插着破碎的玻璃,红得发黑的血从脸上慢慢流下来。
“呀啊啊啊啊——”
我和杨畅没命地向前奔去,风瑟瑟在耳边作响。
“我救了你们的命,你们的命是我的……回来,回来陪我。”老人的声音不放过我们,近在耳侧,似乎不管我们怎么跑,都逃离不了他的手掌心。
“怎么办?”我处于濒临崩溃的边缘向杨畅问道。
“我拦着他,你快跑!”
“不要!”
我甚至来不及阻止他,他已经飞速转身向身后追赶我们的老人扑去。那老头的身体落地的声音,就像破旧发硬的棉被褥。老人的身体开始扭曲变形,突然“分解”出又一个一模一样的身体,如光般穿过杨畅,继续向我追来。
“陈雪,你快点跑啊!愣着干什么?”杨畅回过头向我声嘶力竭地吼叫。
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神态,他应该比我更害怕才对,可是却什么都豁出去了,只为了要保护我。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丢下他一个人跑吗?我怎么可以!
“妖怪!我跟你拼了!”我顿时红了眼。
老人疯牛般向我冲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的勇气,我迎上去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触手可及的皮肤如鱼鳞般冰冷粗糙。我再也管不了许多,只顾着死命勒他的脖子,疯狂喊叫:“为什么要找上我们?我们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为什么要害我们?”
老头那张恐怖的脸整个暴露在我的面前。可是突然间,我感觉没有那么害怕了。这个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要掐死你!我要掐死你!”——这就是我全部的念头。我甚至忘记了,他本来就是个亡灵,又怎么会被我掐死。
奇怪的是,老头对我的举动丝毫没有反抗,甚至不再动了。他的眼睛向外凸起,舌头也越伸越长,像蛇似的,最后那舌头竟然开始向上卷曲,眼珠子猛然掉了下来,落在舌头上,那真是叫人作呕的场面。
瞬间,老头的影像渐渐透明起来,突然间消失了。
我跌坐在地,杨畅那边的老头也不见了,他喘息着向我爬过来。
“笨蛋,刚才那样多危险你知不知道?我叫你跑,你为什么不跑?”杨畅责怪着我,声音却哽咽着。
我有一种劫后重生的感觉:“你才是笨蛋呢,明明是你先冲过去的,太乱来了!你就不害怕吗?”
“谁说我不怕?我怕死了,差点尿裤子!”
“那你还逞英雄?”
“因为我是男人啊,心爱的女人向我求救,在危机的关头,这是我惟一的办法。”杨畅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沮丧,“我真的很害怕,但是我更害怕不能够保护你。这几天我心里一直很不舒服,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一件都没有帮你解决,什么都不能为你做。比如刚才,我就不敢像你那样掐住亡灵的脖子,向他反抗。我是不是很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