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帅替我担心,他问:“喂、喂,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好端端地为什么说小路会死?”
木清香没有说话,她只是盯着廖老二看,廖老二没敢直视,把头扭头了一边。我很想要怀疑木清香,但又无从反驳,因为至今为止,木清香说的事都已经实现了。早在勐海时,木清香就几次暗示,曼笼寨将要大难临头。一开始我半信半疑,最后竟然真的发生了,要不是勐海身处中国的雷暴中心,天雷劈到了寨门,那寨子的人早就死光了。这一次,我不想相信木清香,她说的话太荒唐了,但世事无常,谁又能保证我走出医院时不被车撞死呢。
廖老二整个人都快躲进雪白的被子里了,木清香走近一步,轻声说:“你不需要怕,只要能找到茶王谷的位置,或许你就不用死!”
廖老二结巴道:“你……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那件事?别问我这些话,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知道,但我就是知道。”木清香又绕口令。
“什么事啊?廖老二,你不会杀过人吧?”我慌忙问道,难不成仇家杀上门来,要连我也宰了?
“知道那件事的人,已经快死光了,你以为你也能逃得过吗?你为什么会孤身一人,没有妻子,没有子嗣?你没跟路建新说实话吧,因为他们都死于非命,再过不久,你也会有同样的命运。”木清香像是在威逼利诱。
我和赵帅却听得满头雾水,我们一直以为廖老二是个性太坏,所以找不到老婆,也就谈不上儿子孙子了。现在听木清香所说,难道廖老二也曾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只不过家人都已经死了?廖老二和我们算得近了,但他从没提起这些事,是因为事情太悲痛,不想提起,还是另有隐情?
木清香看廖老二不说话,她又继续道:“现在就连宜兴的蒋郎中也死了,要知道他根本不了解那件事。你接近路建新的一半原因是想巴结路家人,第二个原因恐怕是那件事里,仍活在世上的只有……”
“别说了!”廖老二忽然打断,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
我总觉得这事不简单,木清香说的“那件事”是什么事,为什么提到了宜兴的蒋郎中,是不是当年发现肖农云的那个郎中?难道郎中死后,他才把肖农云的遗物交给廖老二,这事为什么会遭来杀身之祸,茶王谷与这些事有什么联系。赵帅置身事外,听得很轻松,犹如在看戏一般,根本没有烦恼。我却觉得很烦恼,不知道木清香为什么会说廖老二和我会死。
木清香看了我一眼,她眼神深邃,很那读出她的想法,只听她轻声道:“既然你不想听我说,那当我没来过吧,你们自求多福。”
木清香说完就要走,我急忙拦住她,但她动作敏捷,风一样地绕过了我,径直地走出了病房。我想追出去,但却听到廖老二嘶声阻止,赵帅也抓住了我的肩膀。要是刚才的话是别人说的也就罢了,顶多是江湖骗子的伎俩,但木清香的话从未出过错,人命关天,我可不想不明不白地就死掉。
我又惊又气地瞪着廖老二,心说你这死老头到底瞒了多少事情,有什么话不能一次讲清楚。这时,廖老二叫赵帅把门关上,又把窗帘都放下了,他像是挣扎了很久,终于才把最后的秘密抖了出来。
廖老二叫我们坐到旁边,他憔悴地靠在床上,叹息可能真的命不久已。我厌烦地叫廖老二别再装疯卖傻,有屁快点儿放,不然又把木清香找来,看这老头儿还敢演戏不。廖老二见事情藏不住了,于是就歪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嘴唇动了动,像是在想该如何把事情说清楚。终于,廖老二开口了,没想到他以前只说了一半,还有一半根本没说。
“这事有点长,也有点乱,你先听我慢慢说,你们俩谁也别插嘴,不然我就不说了。”廖老二鼓足勇气,准备坦白。
我和赵帅做出好学生的样子,假装认真地听,廖老二艰难地开口:“其实,我接近小路你……是因为……哎,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在24年前,也就是1971年的时候,有一个南洋商人来到大陆,组织了一批人要去寻找传说中的茶王谷。当时是在一个温州的洞头岛上讨论计划,廖老二当时兴冲冲地参加了,但因为水土不服,再加上他晕船,所以一病不起。直到参加者都已经离去,廖老二还是无法动身,一直在洞头岛上养病三个月后,他才悻悻地离开。
从岛上回到陆地后,廖老二急忙联系当时的参加者,希望能赶上队伍。谁知道廖老二却联系不上所有人了,有些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廖老二那时唯一知道活下来的人有组织者,其他人都下落不明,他们的家人也都莫名地死去了。正当廖老二有所怀疑时,他的老婆孩子也都出车祸死了。
“车祸死了?南洋商人?”我大吃一惊,祖父是南洋商人,在79岁时也是车祸死掉的,莫非……
接下来,廖老二证实了我的话:“那个商人就是路东浩,也就是你的祖父,而且……我其实第一次遇到你,并不是在水牢里,而是在……”
“在哪儿?”赵帅替我问道。
“其实,71年的时候你已经1岁了,你祖父和你父亲当时都在洞头岛,他们带着你过来的。也就是说……现在……当年的参加者,除了我就只有你还活着了。”廖老二说完后就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大感震惊,原来祖父曾在1971年回国一次,同行的还有父亲。祖父车祸死掉,难道也非意外,但当时马来西亚的警方的确说是意外,不是他杀。发生一次是巧合,发生两次也是巧合,但如果发生这么多次的死亡,那就不可能是巧合了。当年的参加者为什么都死了,他们有没有找到茶王谷,茶王谷里究竟发生了事?
父亲从没对我提起1971年的事,那时我才1岁,他们居然忍心把我带在身边,难道不怕我出事。廖老二一直想忘记这事,直到那天听周茶佬说我父亲是路远明,他才又想起24年前的那件事。廖老二根本没有参与,所以他不知道那批人去了哪里,不过令他感到害怕的是,与那件事只有半点关系的蒋郎中竟然也死了。
蒋郎中和廖老二是在宜幸认识的,蒋郎中生活在宜兴,自然对茶王谷也很好奇。廖老二来宜兴想追上那批人,机缘巧合下认识了蒋郎中,并看到了肖农云古怪的遗物。可惜蒋郎中声称没见过有一群外人到宜兴走动,那时也正值文化大革命,很多事情都要小心进行,否则很可能被批斗至死。
蒋郎中和廖老二一见如故,在宜兴待了一段时间后,廖老二就放弃地离去了。直到一年多前,蒋郎中捎信给我,说他总觉得有人跟踪他,他老婆也蹊跷地死了。蒋郎中从种种迹象发现有人想拿到肖农云的遗物,于是他就抢先一步把东西裹在一批药材里,然后托运到青岛,让廖老二小心保存。谁知道,东西刚寄出一天,甚至还没到廖老二的手上,蒋郎中就在家中上吊了。在蒋郎中的屋里,还有人用毛笔写了五个字:天机不可泄露,谁也不知道是蒋郎中写的,还是别人的。事情最后不了了之,那时蒋郎中药材经营惨淡,大家都猜他是因此自杀,但惟独廖老二不那么想。
“这么说,肖农云的遗物很可能和茶王谷有关。”赵帅猜测道。
我还没想到那一层,只问道:“那件事真的只剩下我和你还活着吗,这次你千万别再骗我,会不会还有别人?”
“不可能的,当时参加的一共有12个人,包括我在内,我怎么可能记不住呢。”廖老二坚持道。
“那就奇怪了,木清香又是怎么知道这事的,看她的年纪最多只有20多岁,绝对没到30岁,那时她也应该是个婴儿吧?”我狐疑道。
“她不是人,绝对不是人!”廖老二歇斯底里,“要不然她不可能知道这事!”
“容我插句嘴!”赵帅皱皱眉头,松了松衬衣上的领带,“我觉得你不该把木清香赶走,她既然知道那件事,明显就是来帮你们的嘛。”
我向赵帅点点头,又向廖老二说:“你看木清香虽然人有点古怪,也有点绝情,但毕竟帮了我们很多次,你为什么要赶走她?”
廖老二内疚地说:“我刚才紧张嘛,这事从没对别人提起,我接近你也是想看看为什么你一直没事,也许跟你在一起就会没事。”
“那就怪了,上一个茶王已经失踪了,但他还有两个兄弟,虽然现在死掉了一个,难道他们不知道茶王谷在哪儿?”我托着下巴问。
“历来只有茶王一个人知道,上一个茶王还没来得及找到传人就失踪了,两个阳姓兄弟都不知道的。”廖老二解释道。
“黑衣老爷子一个叫阳青个,一个叫阳紫山,那白衣老爷子是谁,就是老驻着一根白色木棍的那人?”赵帅好奇地问。
“他啊,好像姓谭吧,我不知道他真名,大家都叫他白木老人。不过白木老人和茶王没有关系,只是一个隐居在四川的老茶人,只是被人游说出来做评判者。”廖老二一边说一边揉着肩膀。
我一点儿都听不进无关的事情,廖老二把1971年的事说出来后,我就在埋怨祖父和父亲居然不对我不提一个字。埋怨了一下,我又觉得祖父和父亲是在保护我,所以一直保密那件事。路家现在还有大伯父那家子,他们在马来西亚还没死,廖老二也很肯定地说,大伯父那时不在洞头岛。如此说来,那件事里,活到现在的就只有我和廖老二。
我虽然还不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心里已经下了决定——一定要找到茶王谷,弄清楚那些人为什么会死掉!
当我知道了祖父和父亲曾在我一岁时回国,想要寻找传说中的茶王谷后,我就像着了魔似的,也想一窥茶王谷的真容。廖老二可能受到了心理影响,当真以为自己快死了,所以一直精神萎靡。我想先找到木清香,向她求教,因为他知道很多事,没有她的话我们绝对找不到茶王谷。可惜木清香总是神出鬼没,无从找起,赵帅更说干脆别找了,反正一直都是木清香主动现身。
到了第三天,白木老人和阳青山宣布了山东茗战的结果——没人获胜。因为中途出事,大家的茶水都没能及时品尝,所有的准备都已经作废了。为了公平起见,他们决定再给大家一个月的时间准备,正好能让其他没有到场的人一个机会。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廖老二,他终于有些开心了,兰天既然已经被抓起来,阳紫山也死了,那么接下来的茗战就会更加公正。
可惜廖老二手头没有更好的茶叶了,虽然可以通过水、烹煮方法来弥补,但这些都不足以压到别的茶人。周茶佬来看望廖老二,他是唯一来看望廖老二的人,当他进来时,廖老二给我们做了相互介绍。我本以为周茶佬在湖北时经常找父亲出去,因此会了解父亲在1971年的行踪,但周茶佬摇头否认,说他知道父亲曾回过国,可却不知道父亲在那一年与祖父去过哪里。
“孩子,我比你想知道那些事,可你父亲总是避而不谈,以酒乱性,哎。”周茶佬叹息道,“他更不让我接近你,也不想让你再走入茶道,可他肯定没想到,你还是……”
我从不知道父亲有这个想法,还以为他不想继承祖业,所以才不把茶道教给我。不过,祖父给我残本茶经后,我从未对父亲提起,现在也只有廖老二和赵帅知道我有那东西。接二连三发生的突变,我对人已经有了防备,尽管周茶佬看起来很慈祥,但谁知道他是不是一肚子坏水。
随后,周茶佬又告诉我:“还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什么事?您尽管说。”我心狂跳不止。
“你父亲去世前一天,我和他在一起,但他好像知道自己大限已到,所以不停地说自己还不想离开人世,谁知道那天一过他就……”
我脑袋嗡嗡作响,父亲的这些话明显在暗示他已经知道他会死,而我一直以为他是病死的。难道就连父亲也是非正常死亡,会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这么多的人。周茶佬知道得不多,为了准备一个月后的茗战,他近期也会离开青岛去外地收茶。当周茶佬离开病房后,赵帅就走了进来,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通过一些人脉关系,赵帅打听到兰天家里的确搜到了金瓜人头茶,但却找不到肖农云的那些遗物。我听了就想,兰天这种人利欲熏心,肯定只会偷茶,绝对不会正眼瞧那些不起眼的遗物。如果有人看过肖农云的遗物,那么在茗战的现场,他们看到木清香至少会表露出惊讶的神情,但大家都没有这些反应,很可能遗物都不是在场的茶人盗走的,兰天只是恰巧背了黑锅。
廖老二还央求我代替他出战,既然延期一个月,我就有时间再锻炼一下,也有时间再准备上好的茶叶。我本来想推辞的,但廖老二身体不好,所以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谁让我们是同一条线上的蚂蚱,1971年的寻谷事件中,我们是唯一存活下来的人。但我觉得很冤枉,毕竟那时我才一岁,寻找茶王谷又不是我主动的,与我何干。
最后,我们讨论做出了三项决定:一,先让廖老二在青岛养病;二,我和赵帅到宜兴的唐贡山收茶,那里是传说中的茶王谷所在地,我们可以顺便探听1971年时是否有一批外人入山;三,蒋郎中留下了一个孙女——蒋红玉,她对祖父的死一直放不下,也一直找寻茶王谷的下落。廖老二说,我们可以去找到蒋红玉,请她一起进山寻谷,她一定不会拒绝的,因为她的情况和我有点相似。
至于肖农云遗物的下落,廖老二要我们暂时别管了,以现在的情形来看,木清香是友非敌,如果将来又遇到她,让我替他道个谦。准备了两天,我就和赵帅南下,坐着火车去了南京。在南京我们想买点东西防身,但又想江苏与云南不同,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只买了些照明器具就转车去了宜兴,也开启了另一段惊奇之旅。
中国是茶的故乡,并且还有一个同茶一样出名的泡茶工具——紫砂壶。紫砂壶能吸收茶叶汁,用紫砂壶泡茶,茶味隽永醇厚,而紫砂壶最出名的非陶都宜兴产品莫属。宜兴紫砂工艺始于北宋,盛于明清,繁荣于当今。紫砂壶集书画、诗文、篆刻、雕塑于一体,曾在1915年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荣获头等奖,扬名海外。
宜兴的唐贡山是唐朝贡茶——阳羡茶的产地,茶圣陆羽发现了阳羡茶,向朝廷推荐后,这种茶叶就成了贡茶。唐贡山不算大,它在宜兴的丁蜀镇,要将山里的每一寸土地走完,几天几夜就能办到。因此,我对找到茶王谷很有信心,不过一想起前人都没找到,所以又有点气馁。90年代的宜兴虽然算不上大城市,但由于茶业和紫砂壶的关系,宜兴的经济还是不错的,往来的外地商人也特别多。
赵帅依旧乐于采路边的野花,害得我们拖延了几天的时间才赶到宜兴,当天下车时已是晚上了。我们不知道唐贡山的具体位置,于是就在一家招待所住了下来,打算明天再去找蒋红玉。因为廖老二与蒋郎中真正见面的次数很少,所以一直都是用信件来联系的,因此廖老二也讲不清楚蒋红玉究竟住在哪里。
蒋红玉年纪和我差不多,她祖父死后,其他亲戚也死得差不多了,但她不相信这些人是意外死亡。蒋红玉经营一家紫砂壶小店,平时都与茶人打交道,所以收集了不少关于茶王谷的信息,但却一直找不到茶王谷的位置。廖老二只知道蒋红玉的紫砂壶小店的名字——红玉小店,至于小店在哪里,他却不清楚,只知道在宜兴。
好在宜兴不大,要找红玉小店并不难,总比找茶王谷容易得多。赵帅跑去和招待所的小妹妹打听,打听之余他还不忘调情,小妹妹笑得脸都开出花来。为了不太引人注意,还没到江苏我就让赵帅把他那身西装扒掉,换一身普通点的衣服。可惜扒掉了也没用,他还是比我更容易引起女性的欢心,我去打听时,小妹妹都不正眼瞧我。
等赵帅扮酷地回来后,我连忙问他打听得怎么样,红玉小店好找吗。谁知道赵帅却大手一挥,说别找红玉小店了,他大概已经猜出茶王谷的位置了,不再需要找到蒋红玉了。我疑惑地看着赵帅,心说这小子又在吹牛,也不看看场合,现在是吹牛的时候吗。
赵帅看我不信,马上不高兴地说:“你牛,你懂得多,那斗茶时为什么没拿第一?”
我一时无语,随即转移话题:“小妹妹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别告诉我她想跟你私奔。”
“当然不是!”赵帅将窗帘放下,坐在雪白的床还是,对我说,“原来啊,最近传说唐贡山里挖出唐朝古墓,古墓里难得一见的古茶壶真品,很可能那个墓就是第一代茶王的陵墓。如果找到那个古墓的位置,那茶王谷就很容易找到了。”
“这种小道消息你也信?要真有人挖到古墓了,里面的东西还会留给你,你当别人是傻子?”我嗤之以鼻。
“你听我说完嘛!”赵帅啧啧道,“不知道是不是古墓里有问题,盗墓贼几乎死绝了,只有一个望风的没下去,所以没死。这消息就是望风的人传出来的,不过要找到望风的人也很难,现在这个消息大家都传开了,估计很多人都跑到唐贡山里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忽然觉得头很疼,唐贡山又不大,这么多人都找不到茶王谷,会不会世界上根本没有茶王谷。不过既然都来了,那就看看也无防,总不能空手而归。赵帅看我沉默不语,他又说半年前有一个茶痴来宜兴寻找上好的茶壶,就是这件事让大家蜂拥唐贡山。我终于来了兴趣,问茶痴是怎么回事,难道喝茶喝到痴呆的地步了?
原来,那位茶痴姓林,年过70,自小生长在茶乡武夷山。
林老伯除经营各路名茶外,他还有一个宝物——就是他那把形影不离的茶壶。这把壶林老伯用了52年,壶内结了厚厚的一层茶锈。即便是空壶里装进清水,倒出来的水也带着茶的幽香,可见林老伯用了多少武夷山的好茶才养出了这把好壶。然而,就是这样的一把好壶,却毁在林家新来的保姆手上。保姆趁林老伯午休时,把茶壶内厚厚的茶锈清洗得干干净净,当林老伯拿着洗干净的壶沏茶时,气得吐出了一口鲜血,从此一病不起。
要养出那样的茶壶需要几十载,所以林家后人就想到宜兴来寻找茶壶,而且是已经用过几十年的,绝不要新制成的。可惜,这种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半年后林老伯郁闷而死。林家人始终放不下这件事,所以就放话,只要找得到用好茶养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茶壶,他们愿意把家产分一半给提供茶壶的人。
我听得目瞪口呆,喝茶喝到这种地步,倒是头一回听说。林家人简直都是疯子,一把茶壶至于连命都不要吗,还要把家产拱手送人,果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大部分正经经营紫砂壶的商人都没兴趣,但有些游手好闲的人见钱眼开,曾用假壶行骗,可一下子就被林家人识破了。听说唐贡山里挖出一位古茶人的陵墓,大家就猜想会不会也有一把上好的古茶壶,所以一些市井小混混就跑进山里了。
可是,我们都没打听到蒋红玉的小店,可能她的店真的太小了,所以县城里的人都没听说过。唐贡山在丁蜀镇,我们明天早上还得坐车去那里,所以早早就睡了,惟恐去晚了古墓里的东西就被掏光了。我在心里祈祷,希望古墓躲得深,别人还没找到。
很快地,赵帅就睡着了,我在另一张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这段时间经历的事不断地在脑海浮现,但又找不到所有事情的连接点,唯一能联系上的就只有祖父留给我的残经。昏暗中,我把残经又从包里拿出来,借着窗外的黄色路灯,我眯着眼睛翻了翻。赵帅被我的翻书声吵醒,迷糊地骂了几句,因为不开灯实在看不清字,所以我就又把残经合上,准备塞回包里。
可是,就在我合上残经的那一刻,竟然察觉到残经上的一丝异样。

我一直没有发现过茶经有异样,怎么看都是一本普通的古籍,要说稀奇的话,就是残经上的内容不是很常见。我将残经合上的一瞬间,昏暗中竟飘出一丝丝茶香,这味道特别的熟悉,绝非一般的茶香。味道很快就散尽,我一下子想不起来,但肯定在哪里闻过这种诱人的茶香。终于,我想了起来,当时在青岛的茗站上,兰天送上的茶水里就飘出了这种醉人的香味!
那时候,我们都以为是金瓜人头茶的味道,但那阵香味的确有种魔力,我当时差点就想冲上去抢掉茶水,相信其他在场的茶人也有这个冲动。我的残经一直收藏得好好的,鲜少当着大家的面拿出来,因此不可能在那时就沾染了茶香。何况时间过去了几天,就算沾染了味道,也该烟消云散了。
遗憾的是,茶香只在合上残经的那一刻飘出来,过了一会儿就没了。我不由得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或许是这段时间与茶接触过密,又或者是旅途劳累所致。我又试了几次,打开残惊接着合上,却再没有飘出那种醉人的味道。折腾到凌晨两点,我哈欠连天,实在扛不住了,于是就把残经塞回包里,然后闭眼入梦。
当我揉着朦胧惺忪的双眼醒来时,竟然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茶树的海洋,那种绿色与其他树木完全不动,仿佛茶树的青绿会流动一般。茶海中站着一个白衣女人,她背对着我,但我马上意识到她是木清香,因为木清香一直都是这么穿的。我急步走过去,全然忘记为什么自己会到了这里,只想问木清香是否知道茶王谷在哪里。
不过那时木清香找到廖老二,她也是想请我们一起去找茶王谷,想来她也不知道具体的位置。没等我走过去,木清香就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无论我怎么走,都走不动木清香那里,反而离她越来越远。我情不自禁地跑起来,谁知道木清香竟像飞一样地往前离去,我紧追不舍,忽然前面地陷塌空,我一个跟斗栽了进去。
我打了一个激灵,突然眼前一黑,发现周围的东西突然都消失,赵帅正在抽我巴掌。天已经亮了,刺眼的日光照进房间,我又本能地把眼睛闭上。赵帅说我一直喊木清香的名字,是不是想女人想疯了,可别憋坏了身子。我说了一句去你妈的,然后翻身起床,准备到丁蜀镇上探探情况。
谁知道我们那天刚要出门,宜兴县城里传来一阵消息,在唐贡山的茶树坡上发现了古墓,考古专家已经连夜赶去了。我猛拍大腿,仰天长叹,古墓被考古队占领后,外人想再走近一点儿就难如登天了。谁知道考古队就是天朝的盗墓贼,不仅把人家的墓穴翻个底朝天,还要把人家的尸体、陪葬品拿去展览换钱,比盗墓贼还可恶。
我们走出招待所,喝了一碗豆浆,吃了两根油条,然后去找车到丁蜀镇。我们人生地不熟,找了半天没找到搭车的地方,有几个大妈还乱指路,把我们越指越偏。我心里急不可耐,现在考古队已经开往唐贡山,要是再晚去几小时,考古队把文物都打包回家,我们就不可能见到真品了。倒不是想抢那些文物,只要给我们在旁边看几眼,找到一点线索就好了,所以时间是非常宝贵的。
好不容易我们才坐上长途车,一路颠簸地向丁蜀镇开去。那时没有高速公路,汽车在坑坑洼洼的农村公路上颠簸上三个多小时,下午一点才到达目的地。那时,公路的两侧是丁蜀镇唯一的大街,小镇是个有着数千年制陶工艺的老镇,当年街上的色调却是土灰色的。沿街的墙面上,还常常能看到“文革”时期搞“红海洋”时刷上去的流行大标语,只是时过境迁,这标语字迹早已斑驳陆离。
公路两边有一些陶瓷厂及他们开设的经营部,除了还有几家粮油商店和一家小型的日用品百货商店以外,就几乎再也没有什么其他商店了。当时,宜兴有个陶瓷总公司,全国闻名。它的总部,就设在丁蜀镇。记得当时在这条大街上,艺陶厂、美陶厂、均陶厂和紫砂厂等,都将自己的产品陈列在经营部,然后守株待兔,等客上门,这都还是计划经济时代的经营模式。